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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夜天子(4月18日 更新至“第17章 摧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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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6章 效天子

  官有官道,民有民路。不要以为升斗小民不能旁听便打听不到消息。有个皂隶的老爹就在围观群众当中,还有一个书记的左邻右舍也在围观群众当中,他们各有请托之人,所以刑厅内发生的一切,他们知道的并不慢。

  当张道蕴当堂承认这桩强入民宅、轮暴妇女的大案确系他等所为的消息传到府衙前面时,府衙前黑压压一片的人群立即变得肃静无声了,气氛压抑得仿佛暴风雨即将来临,就连一只燕子似乎也受到了这种沉重气氛的影响,倏地敛翅低飞,贴着地面一划而过,剪出一道漂亮的弧影,复又钻进虚空之中。

  紧接着,叶小天做出“绞刑”判决的消息传了出来,府衙前面万众欢呼,人们跳着、叫着、奔走相告。虽然他们并不相信叶推官判了五名暴徒绞刑,这五名暴徒就真会被处死,可他们依旧兴奋莫名。

  聚集在府衙门一角、与此案无关,但很关心此案的一些权贵人家看着他们兴奋莫名的样子,感到有些不可理解:有什么意义呢?难道叶推官判了他们死刑,就真能处死他们?

  他们不明白,纵然那五个暴徒倚仗律赋予他们的特权能够免于一死,但是至少此时此刻,他们被判处了死刑,他们是犯人,是死囚!而即便是这么一个过场,以前也绝不会有!

  这一刻,这些平民百姓的生命和尊严与那些权贵人家的生命、尊严是划了等号的,这是对他们的一种承认,是前所未有的,这才是那些升斗小民欢呼雀跃的根本原因。

  随后,叶小天被于俊亭叫走,府衙前的百姓依旧兴奋地讨论着、述说着,开心地告诉每一个路人,于是有越来越多的百姓加入讨论,直到他们准备陆续散去,一个新的消息传了出来:“推官大人迫于监州大人的压力,准备向权贵们妥协,洛家姑娘以死明志,撞死在刑厅。”

  府衙前面顿时一片死寂,而一直静静地待在一角的权贵子弟们则喜形于色,他们大声说笑着,用鄙夷的眼神看着那些如丧考妣的百姓:“一帮泥腿子,生来就是贱人!也配享有和我们同等的权利,简直是痴心妄想!”

  ……

  戴同知匆匆赶到时,洛姑娘已碰柱而死,虽然洛姑娘只是一个草芥般贫贱的农家女,可是面对她的尸体,纵然如戴土司一般人物,也没有勇气站出来,再说一句劝说洛父洛母撤诉的话来。

  戴同知默然半晌,悄悄回转通判厅,于俊亭见他面有异色,不禁问道:“事情可办妥了?”

  戴同知摇摇头,一坐到椅子上,涩声道:“洛家父女不肯接受赔偿,洛家姑娘……以死明志,当场以头碰柱,脑浆迸裂,一命呜呼!”

  于俊亭顿时愕然,失神之下,手中象牙小扇“吧嗒”一声落在公案上,她喃喃自语道:“碰柱而死?洛家姑娘……当真是个贞烈女子!”

  戴同知颓然道:“这等状况,已经不可能调停了,众怒难犯啊。不如就此袖手吧,叶小天要判他们绞刑,由得他去,反正判决递到京城,还是要被天子特赦的,不致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于俊亭叹了口气,意兴索然地对戴同知道:“本官有些不舒服,你去说与他们几人知道吧,”

  ……

  “东翁?”

  李秋池看着叶小天铁青的可怕的脸色,担心地唤了一句。叶小天握紧的双拳慢慢放松开来,他冷冷地看了李秋池一眼,沉声道:“李先生,你是贵州第一大状,你告诉我,这等案子,按照常理,应该如何判决?”

  李秋池苦着脸道:“如果按照常理,自然是该判绞刑的,即便他们是权贵人家。学生记得,弘治年间,曾经发生过一桩类似的案子,而且就发生在天子脚下,皇城根儿。”

  李秋池不愧是贵州第一状,恐怕不只是”大明律“被他倒背如流,便是自大明开国以来无数判决过的经典案例,他都熟记于心,当下就把弘治年间发生过的一桩类似案例及处理结果告诉了叶小天。

  弘治九年的时候,北京城有一个恶少名叫马纪,偶然遇见一个乡绅的女儿,顿时惊为天人。当晚,他纠集了一群打手无赖蒙面持刀冲入那乡绅府中,将那乡绅的女儿当场强暴。

  马纪还纵容那些无赖掠夺了乡绅家的钱财,裹挟了那位小姐离开,想要继续于她。马纪赶到通衢大道时,天色已经将明,一群男人抬了一个衣衫凌乱的少女当街而行,太过引人注目,就想暂且避进一家客栈。

  可是他们叫门的时候,店内伙计从门缝里窥见他们一个个不似善类,还扶着一个衣衫不整、状似昏迷的少女,根本不敢开门。他们叫门不应,这时恰有一队巡城卫卒经过,马纪无奈,只好弃了那个少女,带领众无赖逃走。

  结果那伙卫卒发现有异,马上追上去把他们当场拿获。天子脚下竟然发生了如此恶劣的暴行,一时间震动九城。恶少马纪及其从属,也被关进大牢,收监待判了。

  马家是颇有势力的,为了救出儿子,马父上下打点,贿赂了“掌锦衣卫事都指挥佥事”陈云。当时,锦衣卫指挥使一职空缺,陈云作为指挥佥事掌理锦衣卫事,就是锦衣卫事实上的老大。

  陈佥事收了马家的钱,便派出官校,随意寻了个理由,从顺天府大牢把马纪提走,关进了锦衣卫的诏狱,过了几天便把他悄悄放走。陈佥事自以为事情做得隐秘,可他却忽略了东厂的探子。

  东厂在各司各衙都派有驻衙的番子,专门监督各个衙门办理公务中的不行为。长驻锦衣卫的那个东厂番子十分机警,将此事查得一清二楚,立即回报东厂,东厂则马上密奏了天子。

  当时的皇帝弘治就是后来有名的顽童皇帝正德的亲爹,是个有名的仁君、明君,弘治闻讯大怒,立即下旨由三司会审此案,三司联手审理,判定马纪及其伴当马聪还有一从随从无赖皆处绞刑,锦衣卫指挥佥事陈云收受贿赂,罔顾国,判处“削籍为民,拿问入狱”。

  处理结果报到弘治皇帝那里,皇帝批复:马纪强闯民宅、妇女,凶恶异常,蔑视度之至,即斩之;马纪家人行贿,统统枷锁发边卫充军,永不赦还;马聪等人作为胁从判处绞刑,秋后问斩。

  叶小天听李秋池把弘治皇帝亲自过问下审理的这桩案子一说,两眼登时放出凶光,看得李秋池心惊肉跳,赶紧补充道:“可是东翁你要知道,中原的官宦人家,哪怕是皇室子弟,也没有特赦之权,而土司人家是有的。土司人家对治下土民如有不之事,可以赎金代罪,这是洪武皇帝时便定下的规矩。”

  一直以来,土司对治下土民予取予求、生杀予夺,皇朝从不干涉。朱元璋是个强势皇帝,但是对这千百年延续下来的规矩也无干涉太多,所以招抚贵州众土司时,照例朝以来的规矩许以他们许多特权,多次交涉之下,只勉强加了这么一条,算是对他们的一个约束。

  叶小天凶狠地道:“治下土民?那洛氏一家可是汉人,是迁居此地的汉人!”

  李秋池摊手道:“可是谁叫他们定居在土司地面上?三里庄是张氏辖地,依照常理,居其地,即为其民。就像番邦外人,居我中国之地,便是中国之民,要受我朝律约束,同样的道理。洛家既然……”

  叶小天冷笑道:“常理?当初洪武皇帝与土司们的约定,是对其治下土民享有赎金抵罪之权,不是么?洪武皇帝并未注明说异地百姓迁居其地,便是其治下土民,不是么?张家治下土民不用向朝廷纳税,而洛家却是要向朝廷纳税的,所以,洛家根本不算张氏土民,不是么?”

  叶小天一连三个“不是么”,问得一向牙尖嘴利的李秋池张口结舌,只能讷讷辩解道:“可……这是约定俗成的规矩啊,东翁坏了规矩,便是与所有人为敌,介时东翁又该如何自处?死者已矣,何必自找麻烦。再说东翁方才也问学生,依照常理该当如何判决,而此案的人犯恰恰不在常理之中……”

  叶小天打断他的话,怒声道:“常理?老子今天跟那些不讲道理的贵人,就是不想讲常理了,又怎么样!”此时的叶小天,眼神儿像极了一个疯狂的赌徒,可赌徒是为了不甘的和那一丝渺茫的希望,他又为了什么?

  叶小天转身便走,李秋池追上两步,道:“东翁欲待如何?”

  叶小天道:“我欲效弘治天子!”

  效仿弘治天子?

  李秋池忽然想起他刚刚说过“即斩之”三个字,登时冷汗如雨。他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慌慌张张追出了正堂,出了正堂已不见了叶小天身影,四顾之下,恰好看见毛问智走过来。

  李秋池如见亲人,赶紧迎上去一把抓住毛问智的手臂,急吼吼地道:“老毛,你赶紧回府,叫家里人收拾细软,备好马匹!一会儿我等随东翁回去,咱们立即逃之夭夭!”

  毛问智好笑地道:“哎呀,俺说李先生啊,你不是一向自诩老泰山死在你面前你也面不变色的么,咋这么慌里慌张的哩,难道天要塌了。”

  李秋池气极败坏地道:“就是天要塌了!东翁马上就要把天给捅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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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7章 悍然斩
  
  张道蕴等五人被苏循天带人押回班房,等着司狱官接手。张道蕴见其他几人垂头丧气,不禁斥责道:“你们这是干什么?一个个像霜打的茄子似的,没出息!你们以为他叶小天真能奈何得了咱们?”
  
  张纮有气无力地道:“那个姓叶的判了咱们死罪,判状要呈送朝廷,等到皇帝御笔勾决时才能予以特赦,这一来一回就得两三个月,这段时间咱们岂不是要住在牢狱之中?”
  
  御尘“嗤”地一声冷笑,道:“你真是个白痴!就算他把咱们关到狱里,你以为咱们就能遭罪?照样吃香的喝辣的,你就是想叫两个女人进来快活快活也不成问题。”
  
  项飞羽苦着脸道:“我认床啊,换了地方会睡不好觉。”
  
  张道蕴“呸”了他一口,道:“你们也不想想,那监牢是谁家开的?是我们张家!司狱官任忆冰,就是我们张家的姑爷子。你想蹲大狱那你去罢,反正我今晚是要回家吃饭的。”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正说着,华云飞突然带了几个帛隶过来,打开班房的大门,把他们又提了出去。吴辰亮纳罕地道:“你们干什么,怎么又把我们提出来了?”
  
  华云飞喝道:“少废话,推官大人要提你,你一个犯人,有什么资格说三道四,快走!”
  
  张道蕴瞪着华云飞,一脸乖张地道:“你不用嚣张!我认得你。你是那个姓叶的走狗,等小爷出去,你们一个都跑不了。小爷不把你们整治的死去活来就不姓张!”
  
  华云飞冷冷地道:“等你出去再胡吹大气吧,带走!”
  
  华云飞带着几个帛隶押着张道蕴等人往公堂去,公堂前,花经历、江经历带着一班衙役帛隶齐刷刷跪了一地,一个个体若筛糠。花经历满头大汗地道:“大人,这可使不得,使不得啊!处决人犯须得朝廷同意。没有御笔朱批,谁敢擅杀人犯。”
  
  江经历也道:“是啊大人。尤其这五个人,那都是什么人,我们可得罪不起呀。如果杀了他们,这铜仁府……。不!整个贵州,都不可能再有我们的容身之地了,唯有化名改姓浪迹天涯,或有一线生机!还请大人三思、三思啊!”
  
  洛父洛母也一脸惊恐地看着叶小天,他们根本不敢相信,叶推官竟要立即处死那五个畜牲。坦率地说,叶小天能判决那五人死刑,对他们来说就已是不敢想像的意外之喜了。
  
  哪怕是再经过皇帝特赦,但这案子闹上了朝廷。对这五个权贵之家来说,也是威风扫地、大丢颜面之事。也许,对洛氏夫妇来说。他们身份低贱,但清白与尊严并不比那些达官贵人不值钱。
  
  可是当叶小天真的为他们主持公道,要处决土司人家子弟的时候,就连他们这样深受其害的百姓竟也觉得不可想象,甚至有一种莫名的惊恐。这就像到了后世,政府在一些地方要废除农奴制的时候。居然有些农奴痛哭流涕,仿佛天就要塌下来似的。他们不是对奴隶主有感情。只是他们早已习惯了这样的世界,这个世界突然变了样,他们有些茫茫然的不知所措,不知该如何去适应。
  
  叶小天对花经历等人冷然道:“你们只管听命行事,一切后果,本官承担!”
  
  推官老爷疯了,花经历他们可没疯,谁会陪着一个疯子一起疯,花经历和江经历连连摇头,硬着头皮对叶小天道:“没有皇帝的勾决,就是乱命。下官不敢从命!”
  
  叶小天眉头一皱,复又舒展开来。他早知道这五个恶少的家族在本地势力根深蒂固,今日他能顺利审判,还是因为他巧妙地利用了五个家族的猜忌,让他们误以为这一切都是于监州在背后推动。
  
  如今他既会不计后果也要严惩这五个败类,就必须得快刀斩乱麻,否则只要让这五个人离开刑厅,便不再受他控制,再想予以严惩也不可能了。只是他没想到,就算他愿自担责任,刑厅所属也不敢从命。
  
  幸好叶小天也有几个自己人,而这些自己人都在刑厅。他的六名贴身侍卫现在就是捕快身份,这六个人或许头脑太简单了些,因为他们眼中只有无所不能、至高无上的蛊神和蛊神代言人叶小天,就是皇帝老子他们也不在乎。
  
  可恰因如此,他们便有一桩特别的好处,那就是不需要叶小天向他们解释什么,他们根本不会顾忌任何后果,只要是叶小天的命令,哪怕这命令再荒诞,他们也会坚定不移地去完成。
  
  眼见刑厅所属也不听驱使了,叶小天回向六个侍卫递了个眼色,便从长跪不起的江经历、花经历和一众帛隶们中间走过去,六名侍卫立即按刀紧随其后,步出大厅,在廊下站定。
  
  张道蕴等五人被押了回来,他们虽是重犯,却未上枷,也未佩挂脚镣,只是象征性地用牛筋绑了双手拇指,一见叶小天站在阶上,张道蕴愤然大叫道:“姓叶的,你又把我等带回来做什么?”
  
  叶小天昂然而立,沉声喝道:“今查张道蕴、御尘、项飞羽、吴辰亮、张纮五人强闯民宅、奸淫妇女,凶恶异常,蔑视法度之至,本官循弘治天子旧例,判:斩立决!”
  
  “什么?”
  
  张道蕴瞪大双眼看着叶小天,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斩立决?这也太荒诞了吧,我可不是普通百姓啊!放眼整个贵州,大概只有四大天王那等人物才敢悍然下此命令。叶小天,凭什么?
  
  不管他信不信,叶小天一声令下,早已得他暗示的六名侍卫立即分出五人,持刀杀向张道蕴五人。张道蕴眼见一口锋利的长刀劈面而来。吓得他怪叫一声,下意识地举臂去迎。
  
  刀光匹练般一卷,一道血光迸现。张道蕴惨叫一声,双手齐腕而断,血淋淋地落在地上,痛得他几乎晕过去,但是刀光紧接着再一闪,他的惨呼声便戛然而止,一腔热血冲宵而起。
  
  ……
  
  张雨寒等五人本在通判府小客厅内等着。等了许久,才见戴同知进来。有气无力地道:“于监州和本同知已经尽力了,奈何那苦主当堂自尽,因此恼了叶推官,那个疯子执意要判处你五人的子侄绞刑。此时此刻。本官实在不好再出言相劝。我看,你们还是等待朝廷特赦吧。不过,本官还要重申,此案确非于监州授意,希望你们能明辨是非,莫要因此怨怼监州大人。”
  
  张雨寒翘着二郎腿儿坐在那里,刚刚对其他几人夸下海口,说于监州绝不至于同时得罪他们五家,一会儿他们的子侄就能安然脱困。不想却得到这么一个答复。张雨寒登时把脸一沉,道:“是是非非,我们心中有数。不劳戴同知嘱咐了。”
  
  张雨寒说罢,对其他几人道:“我们已经给足了于监州面子,可惜在于监州心里,我等的面子一文不值。既然如此,我们也不用给谁留脸了,大家各自带些家丁下人。去刑厅把人抢回来便是,想让我儿坐牢。真是天大的笑话!”
  
  戴同知赶紧道:“张土舍息怒,你去刑厅抢人,知府大人面上也不好看。不如等司狱把这五人接回大牢,你们几位再把各自子侄接走,暂时送到别业下庄暂住,不必急于露面,何必公然冲突,闹得大家都下不来台呢。”
  
  御龙和戴崇华原本同是知府大人的左膀右臂,谁知于俊亭以势压主,戴崇华却头一个站出来拥护,就此背叛了知府,御龙对他早就看不顺眼了,现在于俊亭又这么不给他面子,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御龙怒气冲冲地道:“闹得大家下不来台的是你们,不是我们!姓戴的,你别以为跟在于俊亭那个臭女人身后摇头摆尾的很神气!张氏雄踞铜仁五百年,是那么容易打倒的?来日有你后悔的时候,咱们走!”
  
  五人推开戴同知,怒气冲冲而去,戴崇华望着五人背影,苦笑连连。如果此事真是于监州策划也就罢了,明明不是于监州所为,这笔账却偏偏被人算在了于监州的头上,这是从何说起。
  
  这五个人带了家丁下人,气势汹汹地赶到刑厅,刚进院子,就听叶小天声音朗朗:“洛姑娘,你英灵未远,便在天上看着,本官今日为你斩了这五个奸邪之徒,让你安心地去!”
  
  五人大骇,驻足定晴向厅中一看,就见吴辰亮、张纮等人狼奔豕突,正满院逃窜,后边有几个持刀的捕快穷追不舍。一见他们赶来,吴辰亮大喜过望,放声大呼道:“父亲救我!这推官疯……啊!”
  
  他乍见父亲赶来,脚下不由一缓,紧蹑其后的山苗侍卫哪肯怠慢,抢步上前,一刀递出,雪亮的刀锋便自他背后刺入前胸透出,吴辰亮惨叫一声,直勾勾地看着他的父亲,嘴巴张了两下,背后那侍卫一抽刀,他就软软地倒下。
  
  “亮儿!”
  
  吴父眼见儿子竟然死在他的眼前,只觉心中一痛,眼前一黑,差点儿一头栽倒,项父和御尘急忙把扶住。这时张纮见父亲走来,狂叫着跑了过来,眼看只有几步之遥的时候,却被追上来的生苗侍卫一刀斫中小腿,几乎将他的腿硬生生斩断。
  
  张父大呼道:“刀下留人!刀下……”
  
  张纮惨叫着倒地翻滚,只滚了两匝,那生苗侍卫便猛冲过来。他在叶小天面前乖驯如猫,在张纮面前却是凶恶如虎,此时他已冲到张父等人面前几步之遥,张父等人都配有刀剑,身后更是跟着大把的家丁侍卫,他竟看也不看,狞笑一声,便扬起了手中刀。
  
  “不要……”
  
  张父惨呼一声,就见那生苗侍卫身子下蹲,一式“力劈华山”,“噗”地一声便斩断了张纮的脖子,一颗人头轱辘辘地滚到张父脚下,依旧双眼大张,满面惊骇之色,张父闷哼一声,仰面便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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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8章 艰难的选择

  于俊亭批阅了几份公文,忽然觉得心思有些烦乱,便停了笔。以前她做监州时,只管冷眼旁观张铎做事,只觉此人其蠢如猪,于家竟然被这样一个无能的蠢物压在头上,心中甚是不忿。

  但是如今她还只是代知府,面对一些事情就颇感无力了。张道蕴等人该不该杀?该杀!她也是女人,面对五个强暴女、毁其一生名节,让她无法做人的奸恶之徒,她恨不得把他们统统绞死。

  可是事到临头,那个一向不被她放在眼里的叶小天舍得一身剐,敢不惜得罪五个权贵,硬是判他们绞刑,而她呢,反而要做他们的帮凶助纣为虐。为什么?只因……她不是快意恩仇的山大王,而是一家之主,是千百族人的支柱。

  她每做一件事,都要权衡是否会损及家族的利益,让一户小民绝望和得罪五位权贵,应该选择哪一边,她心中很清楚。所以,她只能可耻地选择做一个她所不耻的人。

  这种选择,让于俊亭深深地产生了一种耻辱感。可是她的理智又强迫着她必须这样做。于俊亭叹了口气,心烦意乱地搁下笔,想要出去走走,但她刚刚起身,就听戴同知急吼吼地道:“监州大人,出事了!监州大人……哎哟!”

  戴同知走得过急,到了门口时急转而入,止步不及,肩头重重地撞在门框上,“轰”地一声,屋顶承尘一阵震颤,洒下许多灰尘。于俊亭眯着眼睛退了两步,惑然道:“戴同知何故如此慌张?”

  戴崇华气喘吁吁地道:“叶……叶……叶小天……”

  于俊亭俏脸一紧,追问道:“叶小天怎样?可是张雨寒等人殴伤了他?”

  于俊亭说着,脸上已露出愠色,她虽清楚,既然叶小天不肯放手。一向跋扈惯了,又占了“法理”的五位权贵绝不会就这么忍气吞声,可是把人抢走也就算了,怎么可以殴打命官。

  看戴同知这副模样,恐怕他们打的还不轻,打狗还要看主人呢,如今铜仁府是我当家,他们竟然毫不顾忌地把我的属官殴伤?于俊亭一双柳眉登时竖了起来,一双杏眼也笼上了一层杀气。

  就听戴崇华又道:“不……是!是叶小天啊,叶小天疯了。这个疯子,把张……张道蕴等五人全给杀了!人头乱滚,血溅刑厅啊!”

  “啊?”

  于俊亭的小嘴倏然张开,成了一个小巧玲珑的“o”型,一双倒立的眉毛微微撇下一半,便随着她震惊的神色凝固在脸上,成了一个倒八字,看起来殊为可笑。

  ※※※※※※※※※※※※※※※※※※※※※※※※

  一个老汉由儿子扶着,踉踉跄跄地逃出知府衙门。他是今日递了状子的第三个打官司的人。今日显见已经不能再审他们的案子,叶小天便收了他们的状纸,吩咐他们暂且离开。

  他们正要走,就看到叶推官把上一桩案子审判的五个恶少押到院里。一通追杀,那等血腥场面他们哪里见过,是以骇得落荒而逃。

  他们这一逃出来,发生在刑厅的事便被正要默然散去的众百姓知道了。百姓们先是一阵错愕,不知是谁率先发出一声欢呼,旋即欢呼声便如山呼海啸一般响了起来。

  俟在一角听信儿的权贵人家子弟一个个面面相觑。惊怒交加,却是再也说不出一个字。众百姓欢呼了一阵,忽地意识到了这么做的严重后果,声音又渐渐微弱起来,从欢呼变成了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的嗡嗡声。

  此时吴道蕴等五人已经率领随从下人对叶小天发起了攻击,整个府衙都震动了。百姓们站在门外,眼见胥吏衙役在衙中仓惶奔走着,有人大声呼喊着:“糟了,刑厅打起来了,张土舍围了大堂,要杀光刑厅的人,快去报告知府大人!”

  府前静默一片,百姓们为这个肯为民做主的好官揪着心,但他们没有勇气站出来。在中原,在江浙富庶地区,民意已然渐渐觉醒,对于权威没有那么强烈的畏惧感,动辄就有织户民工因为处理不公冲击衙门。

  在京都要地,见惯了大官的百姓们更不怕官,曾经有个老妪慢悠悠地行于街头,有官轿赶至,仪仗喊她让道,老妪只是回首冷冷瞟了一眼,依旧泰然自若地走她的乌龟道,就是不让道。

  京城不比地方,在地方上一个七品知县出门,就可以前呼后拥大摆仪仗,但是在京城,官儿小了根本没有仪仗,能在京城打起仪仗走路的至少也是三品官,可那老妪却是浑不在意。

  那当官儿的还能以不敬之罪下令殴打一个老妇人么?只怕转眼就要被御史言官盯上了他,那官儿只能苦笑着任由自己的官轿一步一挪地跟在那老妇人的后面,到了路口才如释重负地换路而逃。

  然则在这里,土司家族的权威深入民心,从小百姓们就由他们所见、所闻、所历,在自己心中灌输了一条铁律:不可冒犯权贵。如今虽知刑厅危急,他们的青天大老爷危急,虽然府衙门聚集了数千号人,只要有人振臂一呼,只要大家肯冲衙,根本没人挡不住他们,但所有的人都选择了沉默。

  绵羊哪怕多到能踩死狼,当同伴被撕咬噬杀时,它们唯一的选择也只有咩咩叫着逃得越远越好。仗义为民做主,有时未必能够得到百姓的回报,但叶小天肯做这样的事,本就只为他一腔不平之气,活得真,活得痛快,足矣!

  ※※※※※※※※※※※※※※※※※※※※※※※※※※※※

  “快!快退回大堂!”

  知事章彬怪叫一声,逃向大堂。他的官帽已被削掉一翅,只留下另一半的桃叶翅还在忽扇忽扇的跳跃着,要不是他躲的快,就要被张雨寒一刀直接把脑袋劈开了。

  眼见张雨寒、项父等人如疯如魔地带领家丁下人不要命地冲上来,章彬立即大喊起来。其实不用他喊,叶小天等人在人数远超己方的猛烈攻击下,已经向大堂缓缓靠拢了。

  五个恶少都被杀了。而且是当着他们亲生父亲的面,一时间五位权贵全都疯了,带着手下不要命地冲上来,一开始知事章彬以及众胥吏、书办和帛隶还有些张皇失措,左右为难。

  他们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眼看自家大人被人满院子追砍,他们袖手旁观实在不妥当,再说,他们确实很爱戴这位推官老爷,自从叶推官到了。他们才能挺起胸膛做人,可是,跟一群土舍、头人们对抗,他们哪有那个勇气。

  但是在两个帛隶被张雨寒等人毫不留情地砍死之后,他们就不用为难了,因为疯了心的五位权贵下达的命令是“杀光刑厅的人!”他们都是刑厅所属,张道蕴等人并不清楚他们有没有“为虎作怅”,即便清楚,也会杀了他们泄愤。

  这种情况下。他们已经别无选择,只有站在叶小天一方与五个发了疯的权贵和他们的众多手下对战。但是一则对方人多,再则他们这些帛隶大多用的是水火棍,不是刀枪。武器上吃亏,是以节节败退。

  “砰!”

  大堂的门被重重地关上了,好在这是大堂,门也厚重。被外边的人撞得吱嘎乱响,一时也还支撑得住。叶小天也亲身上阵了,只不过他一出手。几个生苗侍卫便不要命地冲到面前把他围了起来,所以叶小天毫发无伤。

  大堂左右无窗,只有前后的门户,众人退进大堂后,便把前后门都堵了起来,那些栅栏、鼓架被一些赤手空拳的胥吏书办们拆了,拿在手里充作武器,叶小天那张沉重的公案也被人抬过去,堵住了门口。

  前门菱窗处突然被人打破一个窟窿,露出张雨寒凶狠狰狞的面孔:“给我杀进去!谁杀了叶小天,我赐他土地子女,封他做头人!”

  “杀!杀光他们!一条人命五百两,给我杀啊!”吴父也举着刀出现在窗口,向里边愤怒地咆哮着。

  “啊!”

  吴父叫嚣未了,华云飞就夺过一根水火根,当作投枪掷了出去,棍头正击在吴父的脑门上,吴父白眼一翻,咕嗵一声仰面便倒,直接晕了过去,吓得张雨寒急忙一缩头,喝道:“放箭、放箭!”

  这些混蛋的随从竟然还有人带了弓箭,就见张雨寒闪身一让,立即跃出几个箭手从那破开的窗口向内射箭,登时就有两个措手不及的帛隶被箭射中,好在乱箭齐发没个准头,这两人一个肩膀中箭,另一个只是脸颊被擦破了皮。

  “大人,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

  章彬急得团团乱转,仿佛一只热锅上的蚂蚁,叶小天也是心口怦怦乱跳,他很清楚那五个恶徒只要离开刑厅,就会脱离他的掌握,激于义愤,他唯一的选择就是立即将他们处死。

  他也知道此举必然激怒那五个权贵,但他本以为对方会怀恨在心,用种种明枪暗箭的方式对他施加报复,却未想到对方竟然如此跋扈,竟然扮起了强盗,直接叫嚣要屠了刑厅。

  “此等行径,简直是闻所未闻,如果是在中原……”

  嗨!这个时候还想这些做什么,这里是贵州,是土司们的天下,什么奇葩事儿不可能发生?叶小天摇了摇头,甩脱纷乱的思绪,沉声道:“如今别无他计,唯有死守大堂!我就不信于监州会坐视他们拆了这里。”

  华云飞赶到叶小天面前,道:“大哥,我护着你冲出去吧!”

  叶小天摇摇头,道:“他们人太多,冲不出去的,现在别无他法,唯有死守!”

  叶小天和于俊亭打过几回交道,知道此女个性之强,哪怕她现在杀了自己的心都有,也不会坐视五位权贵真就把刑厅拆了杀光刑厅的人。现在是她坐镇铜仁府,这么做就是打她的脸。

  所以叶小天现在只能寄望于于俊亭的干涉,至于杀人的后果,他当时就没想过,现在又何必去想。他只知道,他刚才杀得很痛快!人总有一死,憋憋屈屈地活着,不如痛痛快快地死。

  “死守,等于监州干涉!”

  众人心中萌生了希望,立即积极防御起来。眼前利箭奏效,张道蕴打算以这扇破掉的窗子为突破口杀进刑厅,于是立即集中所有弓箭手,自窗口向内放箭,但是窗口突然出现一块牌匾挡在那里,“笃笃笃”,三枝利箭正钉在匾上。

  匾上赫然四个大字:“明镜高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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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9章 刑厅乱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张道蕴等五人开出了那么优厚的条件,只要能杀掉叶小天,立即就能成为人上人,享尽富贵荣华,一时间他们的那些随从下人全都发了疯似的,不惜命地向刑厅大堂反复发起攻击。

  “肃静!”

  “笃!”

  “回避!”

  “笃!”

  “肃静!肃静!肃静!”

  “肃静牌”一连挥动三次,又是两刀一枪,被写着“肃静”两字的牌子挡住。华云飞和叶小天手下的一个生苗侍卫,一人持肃静牌,一人持回避牌充作盾牌,另一只手拿着刀,死死地堵住另一处被破开的窗口。

  只要不让外面的人冲进来,五位权贵的人数优势便无从发挥,大堂上的人就还有得坚持。华云飞和一名生苗武士挡在窗口,另外几名武士则紧张地站在一边,随时准备替补。

  洛父和老伴心惊胆战地站在一边,忽地看到“明镜高悬”那边的形势有些岌岌可危,洛父一时间也不知哪来的勇气,忽地大叫一声,举起手中所捧的物事就冲了过去。

  破窗外,几个家丁刚刚用竹枪刺开窗口的几个帛隶,其中一人正要挺刀钻进来,洛父就咬牙切齿地扑了上去,大吼道:“去死!去死!去死!”

  洛父抓着手中的东西没头没脑地一通砸,忽地“咔嚓”一声,手中的东西裂了,里边的东西“咕噜噜”地滚出来,正砸在他的脚面上,好痛!原来,他手中所捧的的东西竟是方才旁人搬运公案去顶住大门时顺手塞到他怀里的推官老爷的官印匣子。

  半截身子钻进窗内的那人被洛父砸得头破血流,脑浆迸裂,软软的趴在窗台上,后边一个帛隶眼明手快,赶紧把初次杀人有些发愣的洛父给拽了回来。洛父刚一离开原位。一杆竹枪就从外面刺了进来,只要慢上少许,就要被当胸刺个对穿。

  由于里边的人拼死反抗,外面的人虽被重金所诱,但是不断的死亡也让他们贪婪的理智渐渐清醒过来,双方渐渐处于胶着状态。

  毛问智和苏循天一左一右,紧张地站在叶小天手边。叶小天见外面的攻势趋缓,轻轻吁了口气,这时他才听到耳畔有个念经一般的声音:“完了完了,这下子想逃也来不及了。死定了!死定了!完了完了,这下……”

  叶小天暗恼:“这是谁,怎么这般晦气!”

  他猛一转身,就见李秋池站在“海天红日图”下,一手抓着一根签子,左手红签,右手黑签,摆出的架势还挺威武,只是脸色苍白。双腿乱抖,未免泄了他的底气。

  叶小天见是李秋池在念叼,便白了他一眼道:“你穷嚷嚷什么,拿签子做什么。那也能用来杀敌么?”

  李秋池向叶小天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用令签在咽喉处比划了一下,道:“东翁,学生手无缚鸡之力。如何杀得了人。这签子不是用来杀人的,是学生准备用来自杀的。只要他们冲进来,学生立即自杀。”

  叶小天一听。倒是对他有些刮目相看了,不管怎么说,有自杀勇气的人总比贪生怕死的人强。叶小天便安慰道:“你不要怕,如果真被他们闯进来,叶某去死就够了,总不成他们还真敢把所有人都干掉。”

  李秋池哭丧着脸道:“如果他们真如东翁所想,那他们就不是土司人家了。东翁是不知他们的手段哇,他们如今已经恨极了咱们,若是给他们冲进来,不只东翁要死,学生也一定会死,就算死都不能死得痛快,他们会剜目、刖足、用尽酷刑后,再用石灰水把人活活煮了。”

  听他述及其中惨状,叶小天不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李秋池掉了几滴眼泪,把一根签子递给叶小天,很好心地哽咽道:“东翁若被生擒,死状一定比学生还要凄惨十倍,这根签子送给你备用吧。”

  叶小天没好气地接过来道:“谢谢!”

  ……

  后宅里面,正在安卧养病的张胖子听说叶小天悍然杀掉五恶少,五人家族围攻刑厅,要屠光刑厅所属的消息。登时气得发晕,捶榻大骂道:“这个该死的叶小天,竟敢如此欺我!我不会饶了他,绝不饶他!”

  张雨桐眼珠一转,凑上前去对张胖子道:“父亲稍安勿躁,这对父亲可是一件好事呀。”

  张胖子骂道:“混账东西,刚刚觉得你懂了事,这又开始说起胡话!他杀了我们张家的人,扫了你父的脸面,你还说是好事?”

  张雨桐道:“死的可不只是咱们张家的人,还有项家、御家、吴家的人。”

  张胖子一愣,道:“你是说……”

  张雨桐道:“那姓叶的不过是一个没根基的流官,哪来的熊心豹胆,敢一举杀掉五个家族的人?此事十有是于俊亭背后主使,就算不是……”

  张雨桐的语气骤然变得更加阴柔,声音也压得更低:“咱们也可以让别人觉的是!”

  张胖子憬然领悟,道:“啊!不错!这对我们张家确是好事。为父本来最担心的就是那小贱人软硬兼施,会把忠于我张家的权贵全都收买了,如此一来,至少吴家、项家和御家是死心踏地要追随于我了。”

  张雨桐欣然道:“正是!所以,任由他们闹去,我们只需静观其变。只要我们实力犹在,一俟逮到机会,还怕不能扳回局面?”

  张胖子转怒为喜,嘿嘿地冷笑起来:“我儿聪明,不错,不错!还是驱狼斗虎,我们来坐山观虎斗罢!”

  ……

  刑厅正堂外面,一群家丁取来许多引火之物,张道蕴凶狠地道:“堆在四周,他们不出来,老子就烧死他们,把他们统统烧死!”

  刑厅四周的引火之物越堆越高,这时里面的人终于发现外面的人要做何打算了,知事章彬惊慌地叫起来:“不好了。不好了,他们要放火,他们要放火烧房子啦!”

  堂上众人顿时乱作一团,叶小天见于俊亭迟迟未露面,不禁也对自己先前的判断产生了怀疑,眼见火势将起,到时大家势必死作一团,不禁黯然叹道:“是我连累了你们……”

  一直缩在柱子后边的花经历和江经历听说外面的人要放火,躲在柱子后面也是没用了,这才走出来。听了叶小天这话,他们不禁满腹牢骚,可是这时向叶小天发牢骚又有什么用,两人只是对望了一眼,一脸沮丧。

  这时毛问智突然满面懊恼,顿足大叫起来:“悔啊!悔啊!俺真是后了老鼻子悔啦!早知今日,俺就该早点跟叶小娘子成亲,早日生个大胖小子,现在这么一死。将来可是连个给俺烧纸钱的后人都没有了啊!”

  叶小天听他连呼后悔,正要上前致以歉意,却不想他竟是为此后悔,叶小天不禁啼笑皆非。眼看就要死了这个混账东西还能这么不知所谓,一时间,叶小天连那道歉的话都说不出口了。

  外面的引火之物越堆越多,一个家丁点了支火把过来。被张雨寒一把夺过去,张雨寒举着火把,走到一处堂内看不到的死角处。狞笑着正要把火把投向引火之物,刑厅院门口突地一声呐喊,冲进一队官兵,一进院子他们便分向左右,把张雨寒等人团团包围起来。

  于俊亭和戴同知脸色冷竣地从外面走进来,一见张雨寒正要投火焚了刑厅,于俊亭立即大喝道:“张雨寒,还不给我住手!你竟敢火焚刑厅,真当你可以为所欲为么?”

  张雨寒见是于俊亭到了,不禁红着眼睛冷笑道:“于俊亭,你终于忍不住亲自跳出来了么?这一切都是你的授意吧?好手段!好手段呀!张某真是小看了你这个恶毒的女人!”

  于俊亭无端端地背了叶小天的大黑祸,心里不禁大骂叶小天狡猾无耻。如果说此前她还只是觉得叶小天有利用当前局势故意拉她垫背的嫌疑,到了此刻她若还不明白就是如此,她也不是于俊亭了。

  只是,这番话她就是说出来张雨寒等人也不会再相信,她也就没必要多做解释了,没的弱了自己的名头。于俊亭冷哼道:“本官如今暂摄知府职务,你们在知府衙门里喊打喊杀的,还要火焚刑厅,眼里还有于某人吗?”

  于俊亭并掌如刀,向下狠狠一劈,喝道:“谁敢举火,格杀勿论!”四下里的兵丁轰然称喏,一杆杆锋利的竹枪向前一递,长枪手旁边的弓箭手也纷纷扣箭搭弦,“吱呀呀”地拉了一个满弓。

  于俊亭之所以来得这么晚,是让戴同知调兵去了,她也知道自己弹压不住张雨寒等人,空着两手来了也是与事无补,所以一直在等兵马。张雨寒见状嗔目大喝道:“于俊亭,你敢杀我,张家就与你不死不休!”

  于俊亭毫不示弱,厉声喝道:“你敢举火,本官就把你射成刺猬!”

  堂外剑拔弩张,激烈对峙,大堂里边的人自然从破窗处听到看到了,知事章彬立即喜形于色地向叶小天叫了起来:“推官大人,于监州来了,于监州真的来了,我们有救了!”

  花经历一听,仿佛已经死过一回,顿时也来了精神,迫不及待地叫道:“快!快搬开公案,咱们出去,只要到了于监州身边,咱们就有救了。”

  “慢着!”

  叶小天马上喝止了他,叶小天今天是“激情杀人”,根本不曾盘算过后果,也没想过什么自救的手段,所以方才一直提着一颗心,但他还必须得强作镇定,若是见他慌了,这些人就更没勇气抵抗了。

  如今终于盼来了于俊亭,叶小天顿时松了口气,只觉后背黏答答的,双腿也有些发软,他定了定神,说道:“等他们有了交涉结果再说,我若现在出去,就是泼在火上的一瓢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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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0章 妥协

  “好!我给你面子!刑厅,我可以不烧!可是叶小天,必须死!”张雨寒瞪着通红的眼睛对于俊亭道:“这已是我最大的让步了!于监州,你不要逼我拼个鱼死网破!”

  于俊亭微微蹙起眉头,她心中也是恼极了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叶小天,真恨不得把他剁吧剁吧喂狗方才解恨。可是,对于叶小天胆大包天的行为,她偏偏又有一种莫名的欣赏与好感。

  于俊亭骨子里就不是一个安份的人,要不然她也不会以女儿之身,却野心勃勃地想要取代张家,让于家成为铜仁第一土司人家了。所以对叶小天敢于以卑弱的实力挑战五大权贵的愚蠢行为,于俊亭居然有些惺惺相惜,甚至……钦佩!

  以一己之力,挑战强大的对手,达到在所有人看来都不可能达成的目的……,在叶小天的身上,她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影子。这种矛盾的心态,让她觉得非常不舒服。

  于俊亭略微的失神令张雨寒更加不满,大声喝道:“于监州,你待怎讲?”

  于俊亭收敛了纷乱的思绪,缓缓答道:“叶小天不能死!至少……现在不能死!”

  项父追问道:“于监州这是什么意思?你要包庇叶小天?”

  于俊亭道:“叶小天先斩后奏,已然触犯王法,报到京城,终不免一死。他是朝廷命官,何不借朝廷的刀杀他呢?一个本来就该死的人。如果你们却效仿叶小天不法而斩,叶小天毕竟是流官,朝廷方面知道了会怎么想?自己的孩子自己打得。别人动手可是不行的。你们觉得如果叶小天被你们动用私刑处死,刚刚亲政的皇帝会不会觉得这是对他的极大冒犯?”

  吴父冷笑道:“那又如何?难道皇帝还会为了一个叶小天,悍然兴兵?”

  于俊亭道:“皇帝虽不至于为此兴兵讨伐,可是让皇帝心里不痛快,对我们终究不是一件好事。”

  张雨寒道:“我不在乎!”

  于俊亭冷声道:“我在乎!”

  张雨寒又扬起了手中的火把,沉声道:“那我们是没得谈了?”

  于俊亭也扬起了手,示意弓箭手准备。冷笑地道:“你试试!”

  戴崇华忙出面打圆场道:“张土舍,你痛失爱子。心情之悲痛,本官很理解。但你不妨想一想,如果你真的当场杀了叶小天,对张家来说可有半点好处?皇帝会不会觉得铜仁府的土司太目无朝廷?即便朝廷不会因此兴兵。处罚也是少不了的。暂且羁押叶小天,再向朝廷申诉,你还怕他不死?只是早死晚死的问题,又何必执着于一时呢?”

  子女固然重要,可家族的利益犹在子女之上,甚至在自己个人的生死之上,这是当时大家族中的人普通信奉的一种观念。戴崇华从张氏家族的利益着手,张雨寒听了果然动摇起来。

  他忽然想到,于俊亭得到铜仁众土司的拥戴。已经拥有超越张家的实力,如果这时让皇帝不痛快,于家再趁机运作一番。很难说皇帝不会顺水推舟,贬斥张家,保于家上位,如果那样,对张家将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于俊亭其实也清楚,如果任由张雨寒烧了刑厅。杀了叶小天,她再背后煽风点火一番。引起天子不满,于家就可以顺理成章地上位。不过,这么做弊处却也不少,两相权衡,未必得利。

  首先,放任张土舍这么做,就是严重打击她的威望。她刚刚利用“逼宫”一举重挫张家威望,很多并未附庸于家的土司都有些疑神疑鬼,只是错以为他人的沉默是投靠了于家。

  这时候张家一个没实权的土舍跳出来,就能无视于她的存在,烧刑厅、杀推官,她还束手无策。那么,那些摇摆不定、随波逐流的土司们会怎么想?他们会不会认为张家实力犹在,她于俊亭毕竟是个女娃儿,魄力不足,实力也有限,根本奈何不了张家?

  反之,则能进一步提升她在铜仁众土司心中的威望,她能够折服五位权贵,让他们乖乖遵照自己的指示行动,而且还都是张家那一系的权贵,那可是威慑人心的一个极好机会。

  同时,她已有进一步打击张家的详细计划,这种情况下,她实在没有必要冒险改变计划,利用这个突如其来的机会直接上位。唐高宗刚死,就有人怂恿武则天登基,但武则天始终保持太后身份,直到把李系众多对手一一干掉,这才称帝。她也一样有这个耐心。

  当然,这其中也有她对叶小天“有所坚持必矢志完成”的好感在心中作祟,只不过这一点就连她自己也没有意识到。

  ※※※※※※※※※※※※※※※※※※※※※※※※※※※

  戴崇华是个很不错的说客,先前他成功说服了犟驴一般的叶小天同意调停,此刻居然又一言直击要害,说服了疯牛一般的张雨寒。

  戴崇华鼓动唇舌,继续说道:“叶小天触犯律法,暂且关押起来便是,让他多活些时日,在恐惧中等死,何尝不是一种惩罚?”

  张雨寒意动,想了想,缓缓答道:“好!可是,刑厅所属……”

  戴崇华皱眉道:“张土舍,你不会真要把刑厅所属尽皆杀掉吧?这样的话,动静太大了!”

  张雨寒坚持道:“刑厅所属,只要不曾参与加害我儿的,可以放过他们!但是叶小天的亲信帮凶们,必须一起处死!”

  戴崇华有些为难地看向于俊亭,于俊亭也不想把他们逼得太狠,略一思忖,颔首道“可以!”

  张雨寒重重地吐了一口浊气。把手中的火把往地上狠狠一掷,说道:“好!现如今叶小天还龟缩在大堂上,我要亲眼看着他被抓进大牢。”

  于俊亭睨着他道:“张土舍。这铜仁府大牢根本就是你家的地方,如果把叶小天关进那里,要死要活还不就是你一句话的事儿?那本官今日出面还有什么意义?”

  张雨寒怒道:“不关进大牢,你想把他关进哪里?哈!我就说今日之事必是你的授意,现在狐狸尾巴果然露出来了。”

  眼见二人又要翻脸,戴崇华赶紧跳出来继续和稀泥:“两位大人,两位大人请息怒。不是已经谈好了么,怎么又吵起来了。不如这样罢。既然于监州对府衙大牢不放心,那就把叶小天关进我戴家水牢如何,戴某负责看管,绝不致发生意外。”

  项父晒笑道:“姓戴的。现在谁还不知道你跟于监州是一路的,把叶小天关在你府上,和交在于监州手里有区别吗?”

  戴崇华怒道:“那你有什么好主意不成?”

  吴父跳出来叫道:“把他关进大悲寺,由我们双方一同派兵看管!”

  戴崇华再度看向于俊亭,于俊亭淡淡一笑,颔首道:“可以!”

  ※※※※※※※※※※※※※※※※※※※※※※※※※

  毛问智趴在窗口偷偷瞄着,双方商议时声音并不是很大,他听不清楚,但是双方商议之后。他却看到了五位权贵的家丁下人已经拖着死伤的同伴退到了一边,由于俊亭带来的兵丁把他们和刑厅大堂隔了开来。

  毛问智马上扭过头,兴奋地叫道:“大哥。他们两边呛呛半天,可算拉倒了。俺瞅着官兵已经护住大堂了,真没瞅出来,那个姓于的,老娘们家家的还挺能耐哈!”

  花经历喜出望外地扑上去,道:“真的退了?真的退了!咱们有救了!”

  毛问智往旁边挪了挪。给他腾出位置,道:“一点不白忽。你自己瞅。”

  花经历小心翼翼地露出脑袋向外边瞄了一眼,立即喜形于色地叫:“真的退了,大人,真的退了。”

  这时戴同知的声音从大门的位置传来:“叶推官,于监州已经到了,你出来说话!”

  叶小天刚要吩咐手下人搬开公案,李秋池却阻止了他,上前问道:“门外这位大人,不知于监州打算如何处理我等?”

  门外沉默片刻,还是戴崇华的声音:“叶推官未奏先斩,触犯国法,要受制裁。听其乱命从事的,也要一并看管起来,此案会报上朝廷,由天子裁断!其他不相干的人,张土舍等人已经答应不再追究。”

  李秋池顿时脸色一变,花经历、江经历和章知事等人则大大地松了口气。李秋池紧张地对叶小天道:“东翁,他要抓咱们入狱,这一去必定凶多吉少,在牢里下黑手的事儿,学生可是见多了。”

  戴崇华的声音在门外又适时响起:“你等无需多虑,监州大人已经决定,犯案人等不入大狱,全部押在大悲寺内,由五位土舍和于监州及本官派人联手看管,不会有人擅下黑手的。”

  李秋池疑心甚重,犹自不信,紧张地看着叶小天道:“东翁,你怎么看?”

  叶小天看了看花经历等人,他也知道,今日既然做下了这样的事,就不可能善了,而且戴同知这番话一出口,花经历、江经历以及一众帛隶捕快势必不可能再玩命抵抗,仅凭他的人是守不住大堂的,眼下只有先接受于俊亭的安排。

  叶小天便道:“这已是眼下最好的安排,答应他们,搬开公案,打开大门吧。”

  李秋池还待再劝,花经历等人已一声欢呼,冲过去清理堵在大门前的杂物了。

  叶小天的一名生苗侍卫凑到他身边,小声道:“大人身份无比尊贵,万万不能入狱涉险,等大门一开,属下便保护大人冲出去吧,老九已经回府里报信了,想必马匹业已备好。”

  叶小天摇摇头,道:“不成,现在外面不只有那五位权贵的人马,还有于监州的兵丁,想冲出去根本不可能。眼下只能见机行事,只要能不即时处死,咱们就还有机会。”

  叶小天说着,心中暗想:“如果真到了必死的境地,说不得我这蛊教尊者的身份也就不能保密了,虽然他们不是苗家,也未必在乎我这个尊者,总该有所忌惮吧。”

  大门已经被撞走了形,花经历等人搬开杂物,又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大门推开,一个帛隶率先战战兢兢地走出去,见众兵士肃立如仪,并未动他,这才放心,花经历等人见了便也放心地走出去。

  叶小天见状,便推开面前那名侍卫,大步向外走去。李秋池迟迟疑疑地走在最后面,经过地上一具尸体时,李秋池突然灵机一动,眼见前边的人正纷纷出去,没人注意到他,赶紧从那尸体上摸了一把血,往自己脸上一涂,就势一歪,躺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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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堕落”的李大状

  “咚咚咚咚……”横七竖八的木板钉在了窗子上,当最后一块木板钉在窗上时,也把最后一缕光明钉在了窗外,僧舍内顿时变得昏暗起来。

  大悲寺内这处院落中的客舍已经被改造成了一处另类的监狱,院子里兵丁密布,高墙上和屋顶上都有弓箭手巡戈。叶小天和五名侍卫,以及华云飞、苏循天还有毛问智被关在屋子里。

  华云飞脸色凝重地道:“大哥,现在怎么办?难道咱们真等着皇帝的处治结果?”

  毛问智则一脸紧张地道:“这些土司也太不拿人当人看了,皇帝不会向着他们说话吧?”

  叶小天摇摇头道:“一切皆有可能,现在的猜测如何能作得了准!”

  苏循天道:“大人,你不是山里头那个什么蛊教的教主吗?那你在本地也算是一方霸主了,应该和这些土司老爷能说得上话吧,要不……就公开你的身份?”

  叶小天道:“不急,咱们先等京里的消息。我这么做,是大涨了官家志气,说不定皇帝会网开一面。只要皇帝决定赦免我,相信他们也得惦量惦量。所以,非到最后关头,不要公开我的身份。”

  苏循天急道:“大人呐,我看他们对咱们已经恨之入骨,虽说外边还有于监州和戴同知的人马参与看管,可谁知道他们会不会伺机下黑手。只要他们有心,咱们可是防不胜防,大人的教主身份可是一道护身符,还是早早用上才妥当。”

  叶小天解释道:“循天,不是我想故作神秘。只是,天心难测,谁也不晓得皇帝究竟会怎么想。这些土司虽然在地方上作威作福的,可他们毕竟是天子之臣,而山中生苗则不然。”

  叶小天道:“虽然生苗世居山中。其地也属于大明版图,可实际上却是一直不受朝廷管辖的,说是化外之民也不足为过,和那些土司们一比,和朝廷的关系显然又远了一层,如果皇帝知道山中数十万生苗是我的人,可以受我控制,天知道他究竟会怎么想,是福是祸,那就难以预料了。”

  “原来是这样……”

  苏循天愁眉苦脸地道:“那该如何是好?”

  叶小天安慰道:“土司们享有特权。就连杀人都不必偿命,你以为当皇帝的很喜欢自己治下有这样无法无天的土官?只不过贵州易守难攻,要硬打的话损伤太大,偏偏这里比起其他地方又太过穷困,实在不值得付出巨大牺牲,所以列朝列代的皇帝对这种地方都以安抚为主,这才许以特权。

  其实对于这些土司们可以逍遥法外,甚至比做皇帝的还逍遥,皇帝心里一定不舒服。如今我做出这样的事来。皇帝一旦知道的话,就算他面上动怒,心里定然也开心的很,只要他能下令调我回京受审……”

  苏循天恍然大喜。道:“那咱们就有救了?”

  叶小天道:“不错!那五家人在铜仁也算不上太了不起的人物,其中最猖狂的张雨寒也不过只是张家的一份子,如果皇帝下旨拿问我“到京问罪”,谅他们也不会就此撕破脸皮。若是连圣旨都违抗的话,皇帝为了天家颜面、朝廷威信,势必要出兵讨伐。张家会为了门下一个不肖子弟就去对抗天子?只是……如果天子为了铜仁众土官的‘民心’而下旨问斩的话……”

  叶小天轻轻叹了口气,道:“那时咱们也只能对张知府和于监州说出我的真正身份了,只格哚佬一部出山,就让张知府焦头烂额,难道他们不怕数十万生苗一起出山?”

  苏循天一听,两眼放光地道:“那何让生苗尽数出山?那样一来,他们应该会立即就放了咱们吧?”

  叶小天道:“生苗尽数出山,你就不怕闹得狼烟四起?你就不怕安宋田杨四大天王联手干涉?你就不怕朝廷戒备,调动大军入黔?数十万人出了山,不抢不杀,你让他们吃什么?喝什么?他们虔诚奉我为主,结果就是我把他们变成叛乱大军,受天下围剿?”

  苏循天登时语塞,叶小天道:“能起到恫吓的作用就好,只要他们不想两败俱伤,那时要弄个死囚来掩人耳目很容易,我们就可以脱险了。只是那样一来,我的仕途也就结束了,只好回山做我的逍遥王去……”

  叶小天说着,心中便纠结起来,如果真是那样,他就无法完成对夏家的承诺。可怜莹莹还在开心地等着他去迎娶。不过,他并不后悔,他忘不了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那双眼睛是用他的手抚拢的,他就要让那位姑娘真的安心地走。

  “对了,李先生哪去了?”

  叶小天和他的手下被解除武装,押送大悲寺的时候,他就发现李秋池不见了,当时他自然不会声张,此时才忍不住向华云飞等人询问,华云飞怔了怔,道:“我也没有看见他,李先生不会有什么事吧?”

  苏循天悻悻地道:“他能有什么事?还能有什么事比咱们关在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随时都有生命危险的地方更难过?好象咱们被押出来的时候就没发现他,莫不是偷偷藏起来了吧?”

  ※※※※※※※※※※※※※※※※※※※※※※※※※

  李秋池骑着一头驴子,匆匆走向南城,只要从南城出去,就能踏上前往贵阳的官道了。张雨寒等人当时只注意叶小天了,这些目高于顶的土官权贵们,压根没把这位自诩贵阳第一状的李大先生放在眼里,所以当走出刑厅正堂的人群中少了一个他时,并没有人发现。

  随即,张雨寒等人就亲自押着叶小天等人前往大悲寺去了,满脸鲜血、趴在刑厅大堂上装死的李秋池这才爬起来。当时花经历和江经历正带着众皂隶垂头丧气地打扫刑厅。

  他们很沮丧,叶推官被抓走,刑厅又要回到以前那种无人问津的状态了,一个个哪还提得起一丝兴致。突然有个血人从地上爬起来,把花经历他们吓了一跳,定睛一看,这才认出装死的李秋池。

  花经历他们自然不会告发李师爷。赶紧打了盆清水,叫他洗净了脸面,又给他换了身衣服,把他偷偷送出了府衙。李秋池身上还有些散碎银子,立即去集市上买了一头代步的驴子,便仓惶出逃。

  “愚蠢!愚不可及!我李大状怎么会相信他是一个大有前途的官儿,跟了这么一头犟驴子!”

  李秋池一面骂,一面恨恨地抽打着胯下的驴子:“你一个无根基的流官,敢跟土官们作对,这不是活腻了么。你活腻了,何必非要拉上我们去送死!真真的愚蠢透顶!”

  前方眼看到了城门口,百姓们正络绎出入,人群渐显稠密,李秋池便跳下驴子,牵着缰绳往前走。排队出了城门,李秋池牵着驴子走出十几丈远,忽然站住脚步。

  李秋池回头看了看那城门,狠狠地咒骂了两声。牵着驴子再走,只走出几步,他又站住了,扭头再往城门方向看看。脸上露出挣扎之色。过了许久,他重重地一跺脚,骂了一声“混蛋”,便悻悻地往回走。

  叶府里。李秋池先前派回的那个侍卫已经把消息告诉了哚妮,哚妮急忙集中了府中的马匹,又整理好细软。做好随时出走的准备。不料她没有等到叶小天回来,派去探听消息的人却带回了叶小天被押送大悲寺的消息。

  哚妮听了好不揪心,府中还有十名侍卫,凭这点人马要想光天化日之下地去劫狱,是很难把叶小天救出来的,况且叶小天刚被押到大悲寺,防卫正是最森严的时候。

  哚妮登时慌了手脚,耶佬杀气腾腾地道:“他们竟敢囚禁尊者,真是胆大包天!我要立即把消息传回神殿,出兵十万,向张铎要人,他若敢不给,就杀他个血流成河!”

  哚妮拗着手指道:“耶长老,我只担心大军未到,小天哥已经出了意外。”

  耶佬道:“你别担心,他们既然把尊者关起来,说明暂时不会伤他性命。”

  哚妮道:“小天哥被抓起来了呢,他们又是恨极了小天哥的人,谁知道他们会不会暗中下毒手,我怎么能不担心。如果用蛊的话,凭咱们手里的十名侍卫,能不能救出小天哥?”

  耶佬皱着花白的眉毛轻轻摇了摇头,道:“虽然有机会,但事关尊者安危,老夫不敢冒险啊!”

  蛊毒是要靠蛊虫来施展的,而蛊虫可不像饲养毒蛇、毒蜂那么简单,它是需要练蛊人用自己的鲜血来喂养的,所以不可能大量养殖,谁有那么多的鲜血整日用来喂养蛊虫。

  其实蛊教也有秘法可以不必用到养蛊人的鲜血,而是用特制的蛊粮来喂养,只需在蛊虫练成的时候用自己的鲜血让它们认主即可,只是这种蛊粮需要用极珍贵的药物配制,只有尊者才有那个经济实力。

  即便如此,像上一任尊者养千年蛊,平时也只是保证母蛊传宗接代,直到他自觉大限将至,为了以防万一,这才开始花费大量金钱培殖大量蛊虫。

  而且蛊虫本身也有寿命,不可能把从学习蛊术开始所有练成的蛊虫都攒留起来,耶佬手中目前各种蛊虫加起来也不过十多只,而且效用各不相同,有的用来害人,有的是用来治病的。能害人的蛊虫所起的效果和发作的时间也各不相同,因此很难用来同时控制所有看守,他当然不敢轻举妄动。

  哚妮焦急地道:“那该怎么办,那该怎么办?”

  耶佬道:“先派人盯着大悲寺,以防有变。另外派人速速回山,通知神殿!”

  正说着,若晓生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进来,道:“李先生回来啦,李先生回来啦。”

  李秋池嘟嘟囔囔的走进来,只是声音太小,谁也听不清他在气极败坏地嘟囔什么:“你回来干什么?他要疯你也陪着他疯?你被他害得还不够惨吗,跟着这种犟驴哪有前程可言!你一个当状师的,居然跟起良心道义,你是不是有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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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2章 “矛盾”的于监州

  李秋池对自己愚蠢的行径气到不行,一边骂着自己不理智,一边走进大厅。哚妮一见他立即冲上去,一把抓住他的手,眼泪汪汪地道:“李先生,我还以为你也被抓走了呢,小天哥被关进大悲寺了,这可怎么办?”

  李秋池心中一软,忙安慰道:“哚妮姑娘,现在急也没用,你……”

  哚妮打断他的话,急不可耐地道:“我怎么能不急,现在可怎么办才好啊,李先生,你是读书人,心眼多,你教教我吧,对了,你说去告御状成不成?是不是还要滚钉板?只要能救小天哥,我不怕的!”

  李秋池咳嗽两声,干笑道:“哚妮姑娘,说书的讲的故事都比较夸张,你不用当真的。现在东翁被抓,不过短时间内不会有大碍。只是等事情报上朝廷,恐怕就不可挽回了,皇帝心在天下,怎会为了东翁一人而寒了铜仁众土司之心。”

  哚妮一听又急了,道:“那该怎么办?”

  李秋池叹了口气,摇摇头道:“李某曾再三相劝,奈何东翁不听劝阻、一意孤行。如今五家权贵已经盯死了他,除非神佛显灵,否则谁也救不了他了。”

  哚妮道:“小天哥绝不能死!啊!你说神佛……”

  哚妮眼睛一亮,脱口就要说出叶小天的身份,耶佬及时咳嗽一声,打断了哚妮的话,道:“哚妮姑娘,李先生只是一个读书人,打官司在行,可老爷现在的情况却已不是一场官司就能解决的了,你也不要难为李先生了。”说着向哚妮使了个眼色。

  李秋池并未注意这老头儿使眼色,他也不知道叶小天另有一层身份,只顾捋着自己的思路道:“要说一线生机。九死一生的可能就在于监州那里,虽然希望不大,不过……”

  哚妮瞪大眼睛看着他,不明白他乱七八糟的在嘟囔些什么。李秋池咬了咬牙,终于下了决定,霍然抬起头来道:“如果能说服于监州,或者东翁还有一线生机,学生这就往监州府一行,为东翁去做说客!”

  “求于监州?”

  哚妮也听说过于监州和张家不和,而此案的主犯正是张家人。她心思单纯。想不到太复杂的问题,只觉得既然于监州和张家不对付,那么确实很可能会帮助小天哥。不禁喜道:“好啊,那……要不要准备些贵重礼物?”

  李秋池摇头道:“此案的利害,不是钱能解决的,是成是败,全在于监州一念之间,李某这就往于府一行!”

  李秋池和哚妮商定之后。便向于府赶去。李秋池一走。耶佬便道:“尊者一举杀掉五家权贵子弟,恐怕难以善了。我去写封书信备用。如果李先生这边不能成功,那么就立即派人回山报讯!”

  哚妮点点头。耶佬便匆匆离去,耶佬刚走,遥遥便风风火火地跑进来。问道:“哚妮姐姐,家里怎么备了那么多的马匹,是要出游么?”

  遥遥已经是一个十一岁的大姑娘了,出落得眉眼俊俏,容姿妩媚,腮若凝脂,脸泛桃花。桃四娘紧跟着进来,向哚妮递了眼色,她虽受哚妮嘱咐,不想让遥遥知道发生了什么,奈何没有理由阻止遥遥自由,终究还是被遥遥发现了异状。

  哚妮急忙敛去焦灼的神色,随意找个理由,向她搪塞起来……

  ※※※※※※※※※※※※※※※※※※※※※※※※※※※※

  于府后宅内,有大木为栅,圈起了好大一片草地。于俊亭打开栅栏门儿,刚一走进去,十几条耳朵尖尖的狼就迅速扑了过来,拖着的尾巴绕着于俊亭转起了圈圈。

  “滚!都滚开!”

  于俊亭斥喝了几声,那些狼见主人似乎心情不好,立即一哄而散。于俊亭走到一处木板隔断的囚笼旁,将木板向上一提,两只山羊“咩咩”叫着从里边走出来,一见主人动作就已机警地伺伏于四周的群狼立即一拥而上。

  片刻功夫,两只肥羊就已被群狼扑倒,活活咬死,狼用它们尖利的牙齿撕咬着,一时间鲜血淋漓。嗅着那血腥味儿,看着群狼大口大口地撕咬着羊肉,于俊亭的心情渐渐平复下来。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弱肉强食,适者生存。狼吃羊,看似残忍,可那就是狼的生存法则,既然上苍赋予它的是吃肉的能力,给了它尖牙利齿,那么它也别无选择,血腥就是它的生活。

  人类世界的厮杀工具不是他们的拳头和牙齿,但本质还是一样的。从小到大,她所经历的明枪暗箭又何尝少了,如果有一次失败,她所面临的下场恐怕比那个洛家女还要悲惨,那时谁来怜悯她呢?她又能责怪谁不能替她主持公道?弱肉强食,本来就该是这样子的,不是么?

  这时,一个家仆低着头走进来,匍匐在于俊亭脚下:“土司,叶推官府李师爷求见。”

  于俊亭微微一怔,冷冷地道:“不见!”

  那家仆恭敬地叩了个头,爬起身,依旧垂着头往外走。他是不能直视土司的,远远听见土司回府的号角声,他就要立刻恭驯的地低下头,如果有什么事要面禀土司,也是要低着头,寻着土司大人的脚尖走去。有些荒诞,但又是事实:迄今为止,他只听过土司老爷的声音,还没见过自家这位女土司的长相。

  “等等!”

  于俊亭突又唤住了他,略一沉吟,道:“把他带到这儿来。”

  李秋池被领进了栅栏,看到几头恶狼把两只羊啃得干干净净,站在血泊里意犹未尽地盯着他看,李秋池有些心惊肉跳地往于俊亭身边靠了靠,强笑道:“监州大人养的这些猛犬,凶性十足啊。”

  于俊亭瞟了他一眼,淡淡地道:“那是狼,不是狗。”

  “啊?”

  李秋池登时变色,赶紧又往于俊亭身边靠了靠。见那些狼只是盯着他,并没有作势扑过来的意思,这才稍稍心安。于俊亭负手走开,悠闲地问道:“你求见本官做什么?”

  李秋池还在警惕地看着那些狼,忽一回头,见于俊亭已经走开,吓得他赶紧追上去:“监州大人,等等我,等等我。”

  李秋池慌里慌张地追上李秋池,道:“监州大人。我家大人被关押在大悲寺,情形堪忧啊。我家大人是为了申张正义、为民做主。张道蕴等五人强闯民宅、奸淫妇女,情形恶劣之至。

  而且那受害女子乃是汉家女。当年皇朝天子与贵州土司约定的条件是土司人家对土民犯法,可以赎金买罪。所以,我家大人不许以罚金抵罪,判处他们死刑也是正当之举。

  虽然说先斩后奏似乎不甚妥当,但朝廷也有规定:特殊时候,地方官可便宜行事。什么是特殊时候呢?战争是其一。民变是其一。天灾也是其一。当时情形,府衙前万众聚集。处理稍有不慎,就有可能激起民变。而张道蕴等五名案犯的家族又咄咄逼人,想要强行把人犯抢走,我家大人便宜行事。也就出于无奈……”

  于俊亭站住脚步,回首看他一眼,淡淡地道:“如果你是来和本官讲道理的,那就请回吧!”

  李秋池赶紧道:“是是是,学生知罪。监州大人,张家跋扈无道,监州大人负有监摄全府官吏的职权,想必对此行径也早有不满罢。他们如此欺凌百姓,会失去民心,会让官民失和,一旦激化到忍无可忍的地步,后果不堪设想。

  而今,叶推官能不畏权贵,强项执法,此举必然缓解百姓的怨愤,就是皇帝闻听,必然也会心生赞赏。可这又涉土司家事,若是天子强行包庇,违背太祖皇帝做出的承诺,甚是为难。如果监州大人此时能出面向天子请求特赦,天子有了台阶下,对监州大人必定心生赞赏……”

  于俊亭站住脚步,慢慢转过身子,看着李秋池,似笑非笑地道:“你是说,我若上奏为叶小天请求宽恕,便会取悦天子?”

  李秋池忙道:“难道不是么?张家世受国恩,张家子弟却如此无法无天,祸害子民,天子必然不悦。如果于监州能主持公道,龙颜大悦之下,就是借机贬斥张家,提擢监州大人也不无可能,这对监州大人可是个难得的好机会,不容错过啊。而且,我家老爷一旦脱困,感恩戴德,必然会誓死效忠大人。”

  于俊亭淡淡一笑,道:“这才是你的真心话吧?说的也确有些道理……”

  李秋池欣喜道:“那么监州大人是同意了?”

  于俊亭斩钉截铁地道:“不可能!”

  于俊亭转过身去,加快了脚步,李秋池立即亦步亦趋,紧随其后。

  于俊亭道:“你也知道,贵州地方不比中原,天子的青睐对本官来说只是锦上添花,最紧要的是不能让铜仁众土官把我当成异类!试问,就算上面有人很欣赏你,把你派到一个地方委以重任,可是你的同僚、下属个个离心离德,对你敬而远之,你还干得下去?我如今力保叶小天没有当场被杀,已经触怒很多人了,如果再强行包庇他,结果如何?”

  李秋池听着于俊亭冷静而无情的分析,心头越来越凉,但是于俊亭对叶小天那种愚蠢的英雄主义所产生的好感这时渐渐发生了作用。

  于俊亭忽地话风一转,又道:“我看叶小天身边颇有几个死士,你若不想他死,不如冒死一试。如果能救他出来,从此易名改姓逃亡天涯,或可保住他的一条狗命!求人,不如求己!”

  李秋池心中一动:“于监州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她在怂恿我去劫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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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3章 杨天王的来信

  反正双方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也用不着再藏着掖着,李秋池便试探地问道:“大悲寺内如今戒备森严,已不亚于龙潭虎穴,仅凭十个八个的死士,如何冲破重重防御救人出来?”

  于俊亭悠然道:“看守分属七家,七家各怀异心,只要其中有那么一两家的人有心放水,也未必就没有机会,如果你连这个机会也不想去尝试,一味等待他人施舍,那还是准备替叶小天收尸算了!”

  李秋池赶紧道:“是是是,监州大人说的在理,只是……白天劫狱的话老远就会被发现,难以成功。n∈如果在夜晚劫狱的话,那时已四城紧闭,就算把人救出来,却又逃不掉,如之奈何。”

  于俊亭忽地站住,轻轻一拍额头,自言自语地道:“大户人家在府里大多修有秘道,以备不测。我在东山脚下有幢别业,后花园中也修了一条秘道,开启的机关就是假山上的棋盘,只要将棋盘用力向左旋动三周,便可打开秘道了。

  那秘道不但有三处出口,而且极为稳秘,内部空间极大,藏个百八十人都不在话下。只可惜本官近来急等钱用,将那幢别业卖给了一个姓叶的,白白荒废了这条秘道,实在可惜!”

  李秋池轻轻“啊”了一声,他知道那处棋盘,他还在那张棋盘上和遥遥的西席老师下过棋,万没想到那竟是一处地道的开关。若非于俊亭自己说出来,他们在那里住再久的时间,也难发现,试问哪个成年人会闲到无聊,尝试用力转到棋盘,而且要一转三圈呢。

  李秋池向于俊廷一揖到地,慨然道:“我家大人若能幸免于难,全赖监州成全!”

  于俊亭冷哼一声道:“本官与那姓叶的可是毫不相干。他是死是活也与本官全不相干!”

  李秋池知道她在撇清。忙应道:“是是是,学生明白!”

  李秋池抬起头来,见于俊亭又已走出老远,几匹狼走过来,正好奇地盯着他看。李秋池登时汗毛直竖,赶紧缩肛提臀,迈着似走似跑的步子,一溜烟儿地窜到于俊亭身后。

  李秋池出了监州府,往大街上一站,一阵风来。忽然觉得后背黏乎乎的发凉,竟是已经出了一身透汗。李秋池仿佛大梦初醒,我跑到于家来干什么?好不容易才逃脱性命,我该赶紧回贵阳才是正理啊。

  哚妮那丫头不通世务,天真烂漫。我就该向她索要大笔贿赂,然后假意往于家行贿,趁机一走了之,可我怎么……。你完了你完了,你可是大名鼎鼎的李大状啊。现在你心也不黑脸也不厚,你还配称李大状么,真是被那姓叶的带坏了。”

  李秋池一边深刻地自我检讨着,一面打马如飞。直奔叶府。于俊亭待李秋池离开,也从狼舍中出来,回到花厅净了净手,刚在椅上坐下。文傲就急匆匆地走进来,对她道:“大人,播州有信使到了。”

  于俊亭动容道:“带他到书房见我!”

  此前。获悉生苗出山的消息时,于俊亭立即命令于海龙停止对凉月谷果基家的讨伐,严阵以待地防范生苗,同时她还派人把这件消息通知了杨应龙。杨应龙远在播州,消息往返殊为不易,所以时至今日消息才传回消息。

  播州来使扮做一副商贾模样,进了书房向于俊亭抱拳一揖。于俊亭沉声问道:“杨天王有何消息给我?”

  那商贾恭敬地道:“我家土司有一封书信给于大人,除此并无口信。”说着将褡裢翻过来,在上边一处补丁处摸索了两下,扯住线头一拉,撕开一道口子,从夹层里摸出一封信,双手递给于俊亭。

  于俊亭打开书信看起来,她和杨应龙已暗订婚约,密信开头自然要问候一番。只不过这两个人的所谓结合,纯粹是一种利益立换,并无温情可言,所以信上也只是泛泛地问候一下起食饮居,真要让杨应龙在信中甜言密语一番,那可真难为了他。

  对这些无聊的问候语,于俊亭直接略过,目光向下一扫,突地看到一行文字,惊得她身子一震,蓦然张大了眼睛,她仔细再看,确实没错,那行字明明白白地告诉她:叶小天是蛊教尊者!

  老天!

  于俊亭在心中惊叹。

  十万大山里的生苗,在贵州几乎没有人不知道。山中有诡异莫测的蛊术师,这事也有很多人知道,但是很少有人能把这两者联系起来。

  在大部分人的印象中,数十万生苗是以部落为单位,散沙似的居住在重山叠嶂之间的野蛮人,至于蛊术师,则是一些生苗部落里的巫师,知道山中实情的只有极少数人。

  于俊亭恰恰就是这极少数的人中的一个,她知道那数十万生苗的部落之间确实互不统属,貌似一盘散沙,但是在大山深处有一处奇妙地方,住着一群黑袍的巫师,他们是这数十万生苗的灵魂。

  虽然这群巫师通常不会干涉各个部落的事务,但是如果他们发出号令,却能立即把这数十万生苗凝聚起来如臂使指。而这些黑袍巫师们的组织,就叫蛊神教,他们的教主,被称为尊者。

  尊者,统御着数十万生苗,不用管他们吃穿、不用管他们住宿。不用给他们发薪俸,甚至不用委任官职,但是只要一声号令,却能马上让他们舍生赴死、眉头都不皱一皱的山中皇帝!

  杨应龙是清楚叶小天身份的,所以一听生苗出山,马上就想到了叶小天。他熟知生苗情形,深知没有蛊教的命令,生苗绝不会出山,而能调动生苗出山,这一定是叶小天的手笔。

  叶小天竟然调动生苗出山,令他颇为意外,他不清楚这数十万野蛮人的领袖究竟想干什么。不过,幸好叶小天只调了一个部落,联系到叶小天正在铜仁做官,而且当时正饱受冷遇,再加上杨应龙一直知道蛊教的保守政策,所以没有太严重的估计。

  杨应龙原本是不想对人泄露叶小天身份的,哪怕是他的政治盟友兼预订的二夫人于俊亭,可是叶小天已经被调到铜仁,而且就是因为于俊亭对他心怀芥蒂,这才利用机会对他来了个明升暗降。现在有生苗出山,杨应龙担心于俊亭和叶小天发生冲突会引起不可测的后果,只得对她说了实话。

  杨应龙从水银山暂时收手后,并没有闲下来,他又和与番州毗邻的水东宋氏产生了磨擦。对正在秣马厉兵、积蓄实力的杨应龙来说,发生这种事很正常。但宋家也是一个庞然大物,杨应龙需要小心应付,不能分心于铜仁,只好向于俊亭透露叶小天的身份了。

  杨应龙绝不会和一个笨蛋合作,所以于俊亭当然不是笨蛋,因此杨应龙并未在信中说的太多,在他看来,只要他说出叶小天的身份,于俊亭就该知道怎么做了。

  杨应龙确实没有低估于俊亭的智商,只是他却低估了于俊亭的野心。于俊亭看到叶小天竟是蛊教尊者,心中的震撼实在难以言喻,但是当着那位信使,她的脸上却始终很平静。

  于俊亭看罢书信,对那信使平静地道:“请回复杨天王,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那信使怔了怔,道:“大人不写一封回书么?”

  于俊亭道:“不必,你如此回复,他自会明白我的意思!”

  那信使垂首道:“是!既如此,小人告辞!”

  于俊亭点点头,文傲便引了那信使出去,过了一阵儿,文傲重回书房,就见于俊亭正负着手在房中踱步,文傲欠身道:“大人。”

  于俊亭心不在焉地摆摆手:“信在桌上,你看看。”

  文傲诧异地看了于俊亭一眼,他还很少见到于土司失态,就是两年前于土司的几位叔伯长辈再度联手向她发难时,她都始终镇定自若,此时此刻她这是怎么了?

  文傲拿起那封书信看起来,只看到一半,便身形一震,惊呼一声抬起头来,于俊亭站住脚步,睨着他道:“你明白了?”

  文傲不敢置信地道:“那位叶推官竟是蛊教尊者?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于俊亭道:“你是说,杨天王的消息有误么?”

  文傲定了定神,道:“既然是杨天王所言,那自然是不会错了。只是……,实在有些令人难以置信呐!作为蛊教尊者,地位崇高,无拘无束,那是何等逍遥,他又何必出山,在官场中受气。”

  于俊亭知道他还没有看完信,便道:“杨天王在信中已经说明缘由了,叶小天想讨红枫湖夏家的大小姐做老婆,可夏家却不同意,于是他和夏家打了一个赌,要凭一己之力,在两年之内由一个不入流的杂职官升做六品官。难怪上次我想招揽他,他和我谈的唯一条件就是要做六品官,原来是为了这个!”

  文傲怪叫道:“这是什么道理!他是蛊教尊者啊,统御数十万人马,这还不够?难道一个六品官比蛊教的尊者还威风?这样的女婿不要,却要他去搏什么六品官,难道夏家的老爷子患了失心疯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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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4章 狼看上羊

  于俊亭对文傲道:“不然!一方罗纹砚,到了一个杀猪匠手中,他会明白这么一块黑石头有什么价值?一口绝世好剑,到了一个深闺女子手中,还不及二两胭脂可贵。尊者值不值钱,要看对谁来讲。

  红枫湖夏家远在贵阳,十万大山里的生苗和他们不搭界。再者说,夏家阳气太重,这一代生了七八十个男丁,偏就只生了一个丫头,自然被全家人捧成了宝,哪舍得她嫁到深山老林里去。”

  文傲道:“属下还是不明白。就算红枫湖和十万大山不搭界,可蛊教的一举一动若能影响到与之搭界的众多地方,那些地方的土司们受到蛊教影响,蛊教教主在贵州自然也就拥有了举足轻重的地位,夏家又岂能无视?”

  于俊亭莞尔道:“生苗不能出山的,他们能影响谁……”

  话犹未了,于俊亭的声音便戛然而止,“生苗不能出山”,那已经是老皇历了。以前生苗固执地守在深山里,他们不肯出山,同时也顽固地拒绝山外人的接触,久而久之,大家都觉得生苗不出山似乎是开天辟地以来就应该如此。

  可是,现在生苗出山了,格哚佬部已经迁徙到提溪。另外,她又记起,蛊教的教主依照教规是不能娶妻生子的,可叶小天却和夏家订有关于婚姻的一桩赌约,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于俊亭觉察到:蛊教,已经变了!也许是因为出了叶小天这样一个奇葩的教主,又或者是盘踞山中千余年的蛊教在外界的不断渗透影响下终于静极思动,总之……他们要出山了!

  蛊教出山,也就意味着数十万生苗会陆续出山。而叶小天,大概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似乎他还没有意识到数十万可以出山的生苗掌握在手中,对他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

  其实,叶小天固然是有些身在局中,所以意识不到自己所掌握的力量究竟可以发挥多么巨大的作用,一直以都草头王来自嘲,但是造成这一认知也不无其它原因。

  当初夏家知道他的身份后,就根本没把他当回事儿,使得叶小天一直错误地认为山外的土司们并不把山里的生苗放在眼里,这种认知,直到这次他调动格哚佬部出山。从铜仁府上下的紧张反应才有所纠正。

  实际上,如果生苗不能出山的话,那他这个尊者对山外的土司们来说的确毫无意义。世间无龙,你空有屠龙之技又能如何,还不如杀猪之技管用呢。可生苗既然破例出山了,那意义就截然不同。

  这将是一支多么庞大的力量?如果这支力量全部出山并在山外站稳脚跟,那么叶小天立即就可以一跃成为和四大天王平起平坐的顶尖人物。想到这里,于俊亭不禁有点眼红。

  四大土司莫不是传承了近千年甚至千年以上。方有今日雄厚的基础。而叶小天只要能成功地把生苗从山里头拉出来,他就立即有资格和这些经营了上千年的土司人家相提平论。

  人家用了一千多年时间。子子孙孙无穷无尽地奋斗,方有今日地位。于家卧薪尝胆四百多年。直到今日才勉勉强强可以和张家对抗,而叶小天顷刻之间就能跃至她不敢想像的高度,这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文傲摇头叹道:“这个叶小天。拥有如此强大的力量,却为了三里庄一介小民怒而杀人,如果不是大人去的及时,他已被人斫成肉酱。常言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他有如此尊贵的身份,却把自己当成一个鲁莽的匹夫,真是……”

  “鲁莽的匹夫么?”

  于俊亭听了这句话,目中渐渐露出奇异的光芒:安宋田杨四大家,对继承人莫不从小培养,长大后又屡受考验,方能接掌家主之位。所以他们之中无论哪一个,都不会轻易地感情用事。叶小天拥有着不逊于他们的力量,却没有他们那样教育和经历,所以成了一个另类的领袖,这样一个人……

  于俊亭的目光渐渐炽热起来。

  ※※※※※※※※※※※※※※※※※※※※※※※※※

  李秋池回到叶府的时候,忽然发现花厅里多了许多陌生人。虽然他们穿着普通的百姓服装,可李秋池总觉得他们的肤色举止都有些异样,似乎与周围的环境有些格格不入。

  这些人正是蛊教八大长老从自己的俗家亲眷中为叶小天挑选的侍卫。他们特意挑了家里男丁多的亲眷,而且还要懂得汉语,把他们派来铜仁,定居叶府左右,以便暗中策应。

  耶佬一见他们赶到,不禁大喜,正是用人之际啊。

  叶小天已经在附近买下几幢民宅,准备用来给他们定居,不料现在却出了这样的事,耶佬便吩咐他们先把女眷和孩子遣出城去,不要留在这里碍事,只留下所有壮年男丁候命。

  见李先生回来了,耶佬便把他们打发出去,哚妮快步迎到李秋池面前,急切地问道:“李先生,于监州那里怎么说,她肯帮忙么?”

  李秋池见厅中只有耶佬和哚妮在,便压低声音道:“于监州是铜仁的一份子,不肯为了东翁得罪那几家权贵的。”

  哚妮听了顿时露出失望神色,李秋池又道:“不过,那五家权贵是张家一系的人,和于监州是对头,同时于监州又很欣赏东翁的为人,所以……,她暗示咱们可以劫狱,救出东翁!”

  哚妮道:“你是说,于监州给咱们出主意,让咱们劫狱?”

  耶佬神色一动,道:“当真?身为监州,她竟教唆咱们劫狱?会不会是她的一计,故意引咱们上勾?”

  李秋池道:“于监州何必如此做,她有什么理由?”

  这句话问出来,李秋池的脸色忽地变得非常难看。于监州纵然同情叶小天,可是站在她的立场上,会怂恿他们劫狱吗?确实不合常理。刚才在于府时,他心情太过急切,身后又有几匹恶狼让他分心,竟未想到这一点。

  耶佬说的不错,这的确有可能是于监州的一计。叶小天活着,会让于监州很为难。若是任由五位权贵杀了他,于监州面上又不好看,可是不杀,她就得面对来自五位权贵的压力。

  如果叶府的人劫狱,他们就有了趁机除掉叶小天的理由。那样一来,他们对朝廷就有了交待,不是我们目无朝廷,未曾请旨便擅杀犯官,而是他企图越狱,混乱中被狱卒当场格杀。叶小天一死,她和五位权贵的尖锐矛盾也就迎刃而解了。

  想到这里,李秋池不禁冷汗涔涔,哚妮见他脸色难看,忙道:“李先生,怎么了?”

  李秋池把他的想法一说,耶佬和哚妮的脸色顿时也变得难看起来,如果说那个冷酷无情、唯利是图的于监州会对叶小天心存怜悯,真心助他们劫狱,还是李秋池的这个想法更靠谱些。

  他们见八户人家已经赶到铜仁,手头可用的勇士增加到了三十多人,本已有心劫狱,可是于监州是存了这样的念头,他们反而不敢轻举妄动了,那不是给人家制造杀死尊者的借口和机会么?

  可是,如果不能劫尊者出狱,难道坐视他去送死?耶佬登时又变得凶神恶煞起来,如果不是李师爷就在面前,他又要恶狠狠地振臂大呼了:“传讯回山,调十万大军踏平铜仁府!大不了救了尊者,拍拍屁股回山了事!进了十万大山,就是我们的天下,就算是皇帝,又奈我何!”

  李秋池心有余悸地道:“这个姓于的实在是太阴险了,我险些着了她的道儿。”

  哚妮愤怒地道:“好恶毒的女人!如果我小天哥有个好歹,我绝不放过她!”

  ※※※※※※※※※※※※※※※※※※※※※※※※※

  李秋池心中那个狡诈如狐、哚妮大声咒骂为凶残如狼的于监州,此时刚刚赶到大悲寺。就如叶小天当初在水银山初见她时一样,发束青萝带,身着软绸衫,腰束紫穗长绦,佩缀羊脂美玉,恰如一树琼枝。

  如果要说有什么不同的话,那就是之前的于俊亭,容颜和举止都唯恐不像男人,而这一次,她并没有刻意描浓自己的眉毛,走路也不像男人一般抬腿迈步,眼神少了些锐利与冷酷。

  就只这么一点小小的变化,就让她整个人的气质都发生了变化。现在的于俊亭,哪怕依旧身着男装,也能让每一个看到她的人立即意识到她是女儿身,是一个年轻、婉媚、可爱的姑娘。

  于俊婷的手中没有拿着平时从不离身的那柄象牙小扇,葱白般优美纤长的十指交叉着,两肘拄在桌上,尖尖的不巴就在花瓣状的十指上方,看起来楚楚动人,她长长的眼睫毛轻轻地眨动着,眸光更是柔媚。

  “从来没有人,从来没有,会把道义看得重于一切!而叶大人,你做到了,我真的很钦佩你!”

  于俊亭的声音柔柔的,在这安静的禅室中,还有淡淡的檀香味儿,听着这样悦耳柔和的声音,有一双美丽的似春水柔波般的眼睛望着你,马上就叫人体会到了什么叫做秀色可餐。

  叶小天心中登时警铃大作,摆在面前的那盏热茶,他可是一口都不敢动了:“这个女魔头不期而至,又摆出这么一副鬼样子,她要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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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5章 不翼而飞

  叶小天谨慎地向四下扫了一眼,这是方丈禅房旁的一间静室。被带到这里之前,他曾在被关押的地方听到外面发出争执声,大意是于俊亭想提审他,而那五位权贵家派来的看守因为没有自家主人的允许却不肯放行。

  但是,他们的主人不在现场,那些家将们终究不敢抗拒态度越来越强硬的于监州,最终还是妥协了,于是叶小天就被带到了这里。不过,叶小天是最重要的人犯,所以五家权贵的看守们大部分都跟了过来,守在静室四周和院落内外。

  叶小天警惕地道:“今日之事,还要多谢监州大人成全。只是不知监州大人此刻召见,有何吩咐?”

  于俊亭微笑道:“叶推官不用担心,我没有想对你不利的意思。你,也许不是一个合格的官吏,却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像你这样的人,我很钦佩,我佩服的人,不该轻易死掉!”

  这小妖女竟然说她佩服我?看着于俊亭一副“人家真的好崇拜你”的眼神,叶小天都有点受宠若惊了,他讶异地看着于俊亭,小心翼翼地道:“监州大人说我不该死掉,是什么意思?”

  于俊亭道:“虽然我坚持不肯让你下狱,而是关在这里。不过还是太危险了!你当着他们的面杀了他们的儿子,谁也无法保证他们会不会暗中对你下毒手,为安全起见,我要救你出去!”

  叶小天吃了一惊,于俊亭要救他出去?那就要和五位权贵正式决裂了,虽然此前他们就分属两派,可毕竟还没到兵戎相见的地步,如今为了救他,于俊亭竟不惜和五个权贵彻底翻脸?

  叶小天真的有些不敢置信,这不是举手之劳的事,而是需要于家付出重大代价。你叫他如何相信这位于土司竟有这么伟大的情操。她是一族领袖,智慧、胆魄、冷静的理智,都是上上之选,兼且心狠手辣,也不想想张胖子曾被她阴得多惨,突然之间她就变成一个崇拜英雄的天真小女子了?就因为他的热血之举,一下子对他倾慕到了不计后果的地步?

  叶小天有些不信,可于俊亭已经激动地抓住了他的手:“是的!如果让你不明不白地死在这儿,我绝不会原谅自己!所以,我要救你离开。无论如何,都要救你脱离虎口!”

  于俊亭的手保养的非常好,肌肤粉腻光润、柔软酥滑,抓住他的时候,既温暖而有力,被她抓着很舒服。

  这几句话说出口,于俊亭的脸颊上便腾起两抹激动的红晕,看她如此激动的模样,还有那真诚恳切的眼神。叶小天想不信都不行了,因为于俊亭如果要杀他,实在不用如此费事,而除此之外又实在没有欺骗他的理由。

  人心人性。本来就是最难测的东西。每个人都有过所作所为和理智判断大相径庭的时候。像他就是这样,他曾帮助苏循天隐瞒误伤人命的重罪,只因苏循天是他的朋友。他也曾在张孝天一案中和稀泥、扮糊涂,只因他也有趋吉避凶的本能。他不在乎权贵之间的狗咬狗。

  可是,依旧是他,为了周班头被殴打。便义无反顾地,在任何人看来都像是拿鸡蛋碰石头的情况下,豁出了命去对抗孟县丞和豪强齐木。这一次他明知道要为那可怜的洛姑娘主持公道必会陷自己于危难之中,甚至可能当场丧命,他还是毫不考虑地做了。

  人,本来就是一个矛盾综合体,总是在好坏、善恶、多少、高低、贵贱、穷富、吃亏与享福之间摇摆不定。有些人只有胆量在小事上违背理性屈从性格,那是平常人,有些人在大事上一样会随从自己的喜怒,那就是亦正亦邪。

  或许,于监州也是这样的人?如果是这样,她做出这样的事来倒也不无可能了。想到这里,叶小天的心忍不住怦怦地跳了起来:“监州大人,你真要救我出去?”

  “当然!我何必骗你?”

  于俊亭美丽的眉轻轻地挑了起来:“我不但要救你出去,我还要让你留在铜仁府,继续做推官!百姓需要你这样为民请命的好官,于某也需要你这样的一位同僚,一同打造一个不同以往的铜仁!”

  叶小天不敢置信地道:“什么?监州大人不但要救我性命,还要保留我的官位,这怎么可能?”

  于俊亭微笑道:“让于家力压张家一头,在别人看来,也是不可能,但我成功了!我要让于家取代张家,成为铜仁第一土司,就必须要能人所不能,叶推官的这桩麻烦,就算是我的第一块试金石吧!”

  叶小天怔了半晌,才道:“监州大人准备如何救我?就这么带着我,大摇大摆地走出去?”

  于俊亭道:“那五家的看守不会放任我带你离开,如果强行带你走,我就得做好和那五家权贵正式开战的准备,可一时之间我又未备足人马,所以,得先用点儿手段,不过你放心,不用多久,你就不必再藏匿行踪!”

  叶小天至此终于相信了于俊亭的诚意,他没有急着询问于俊亭究竟打算用什么办法救他离开,而是对于俊亭拱拱手道:“监州大人不惜得罪五家权贵也要维护叶某,大恩大德叶某谨记在心!”

  于俊亭摇头道:“其实救你的人并不是我,而是你自己!那五个奸恶之徒,你以为我就不痛恨吗?我也是女人!洛家女的悲惨遭遇,我感同身受!可是,为了家族的利益,我退缩了……”

  于俊亭羞愧地低下头去,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抬起来:“你的所作所为唤醒了我的良知!我的良知告诉我,如果我放任你被他们暗杀,又或者上书朝廷弹劾于你,我永远都不会原谅自己!所以,我来了!”

  灯光下,于俊亭的眼睛就像夜空中的星辰,真诚的目光一闪一闪,无比璀璨!看到这样美丽的目光。叶小天的心也不禁为之迷失了,但是只迷失了那么一瞬,因为他突然听到身侧有声音。

  虽然那声音很轻微,但这间屋子里本该只有他们两个人。叶小天蓦然扭头望去,只一看,登时惊愕地瞪大了眼睛……

  ※※※※※※※※※※※※※※※※※※※※※※※※※※※※

  张雨寒亲自押着叶小天到了大悲寺,一切安排妥当后便回了府衙,他要把今日之事告诉叔父张铎,尽管张铎很可能已经知道了一切,但他不向堂叔汇报。就是对堂叔权威的冒犯,已从丧子之痛中冷静下来的张雨寒担不起这样的风险。

  张雨寒到了府衙后宅,却被张雨桐挡了驾:“堂兄,道蕴的事我已经知道了。不过,家父身体虚弱,正在休息当中,我不敢惊醒他,你且稍等一阵吧。”

  张雨寒这一等就等到日将近暮,张雨桐才蹑着脚儿出来。小声道:“家父已经醒了,我已经把道蕴的事简单地对他说了,堂兄请进吧。家父病体未愈,你不要说的太久。”

  张雨寒进了卧室。一见张铎就忍不住老泪纵横。论辈份,他是张铎的侄子,但是论岁数,他比张铎还年长了两岁。张铎在他面前也就不大摆长辈架子,一见他来,便虚弱地招手道:“雨寒来啦。坐吧!”

  张铎虚弱地喘息了一阵,对坐在面前的张雨寒道:“桐儿刚刚已经把情形告诉我了,想不到我们张家,竟也有被人欺上门来的一天呐。”

  张雨寒垂泪道:“叔父,道蕴死得太惨了,你可要为你的侄孙报仇啊!”

  张铎道:“你放心,谁想欺到我们张家头上,我都不会叫他好过!不过……”

  张铎话风一转,又道:“雨寒呐,你说,换作从前,有谁敢对我张家如此不敬?可是现在,于俊亭那小贱人只是稍占上风,就有人无视我张家了,我张家统治铜仁府已经有五百年,不知有多少人做梦都想爬到我们头上去。”

  张铎喘息了一阵,又道:“如今为什么出现这样的事,还不是因为我张家不如从前了。你要帮我、帮着你雨桐兄弟,只有重振咱们张家的威风,才能为道蕴报仇,才能不再发生这样的事!”

  张雨寒咬着牙道:“叔父说的是,侄儿也怀疑此事是于俊亭暗中主使,否则那叶小天一个没根基的流官,安敢如此!”

  张铎欣然道:“你这么想就对了,要想为道蕴报仇,要想咱张家不再出现这样的事,就必须打垮于家。于俊亭包庇叶小天,诸位土司、头人,必定心生不满,这是我张家的绝好机会,你要配合雨桐,趁机大力拉拢各土司头人,以重振张家!”

  张雨寒道:“侄儿明白!可道蕴惨死,尸骨未寒,叶小天还逍遥法外,侄儿……”

  张铎握紧了他的手,盯着他的眼睛道:“要忍!小不忍,则乱大谋!叶小天如今押在大悲寺内插翅难逃,你急甚么?想为道蕴报仇,想让我张家不再受欺,就得全力以赴,先斗垮于俊亭!”

  张雨寒垂首道:“是!侄儿明白了!”

  张雨寒本想请张铎撑腰,尽快斩了叶小天,却不想张铎竟要他效仿勾践,卧薪尝胆,以家族大局为重。家族是一棵参天大树,每个人都是这棵大树上的一片枝叶,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张雨寒自也明白其中的道理,所以回到家中,便打起精神,开始思索哪些土司可以争取。

  张雨寒正策划着,忽地有人飞奔而入:“报!土舍,叶小天逃跑了!”

  张雨寒猛地跳了起来,惊怒交加地道:“你说什么?大悲寺戒备森严,他怎么可能逃了?”

  那人苦着脸道:“于监州突然要提审叶小天,属下等实在不敢违拗,只得容她把人提走。不过为了以防万一,属下等就守在她提审叶小天的僧舍外面,片刻不敢稍离。

  谁料,等着等着,僧舍中突然传出一声惊呼,我等闻声急忙闯入,就见枷锁镣铐落了一地,于监州被打昏,叶小天……不翼而飞了。”

  “胡说!”

  张雨寒揪住那人衣领,大声咆哮道:“你说你们困住了那僧舍,叶小天又如何逃脱?”

  那人颤声道:“属下等也是百思不得其解,门窗完好无损,房顶、墙壁、地面……,整间僧舍我们都搜遍了,就连地面都逐寸敲过,绝无暗道,叶小天却凭空消失了。”

  张雨寒气的浑身发抖,道:“于俊亭呢?已经走了?”

  那人道:“还没有,于监州昏迷不醒,大悲寺住持正为她诊治。属下等觉得叶小天逃得蹊跷,所以依旧困住了那处僧舍,守得风雨不透!”

  张雨寒一把推开那人,吼道:“速速通知其他几家赶去大悲寺!给我备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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