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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士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完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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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六十二章:党争

  聊天通常意义就是扯淡,不过越是经历丰富的人,往往都是大家瞩目的中心。

  各伍之间,各自介绍自己的籍贯、出身之后,大多数的时候,接下来就是听伍长扯淡了。

  老子当年的时候,在京师如何如何,接着如何如何入皇家学堂,如何如何在山东捉贼,此后如何坐了海船来浙江,坐海船有什么感受?

  这感受可大了去了,一眼望去,四面都是汪洋,海空一线,心情舒畅,就是坐在船上,嘴唇会干裂,海上的淡水也不好吃,十几天不能洗澡,初期有点不适等等。

  此后如何灭倭,倭寇算什么,说到底,不过是一群亡命之徒而已,和皇家校尉比,依旧还是乌合之众,什么是乌合之众,乌合之众就是没有组织,看上去凶残,可是一旦久战不利,就开始泄气了。

  一场场经典战役,在伍长们口里如数家珍,最爽的一次,自然是瓮城里诛倭了,他们没地方逃,弟兄们平推过去,保持好阵列,来一个死一个,最后逼到角落里,一网打尽。

  那些大头兵听了,只有羡慕的份。

  其实都是男人,谁不希望自己所向披靡,无奈何现实如此,自己说穿了就是壮丁,吃吃不饱,穿穿不暖,临战之时,一看情况不对,武官们已经撒丫子跑路了,换做是谁,多半也不愿意去卖命。

  可是听伍长们讲自己的经历,却有一种奇妙的感受,仿佛自己和他们处在两个世界,他们的世界里,所有人都悍不畏死,上到大队官下到寻常的校尉。都是自家的兄弟,大家一起哭,一起笑,一起操练,一起冲锋陷阵;可是自己的世界呢,自己的世界里,有官才有兵,官和兵是有本质不同的,官就是官。做官的吃香喝辣,手舞鞭子,做兵的面黄肌瘦,畏畏缩缩。

  “刘伍长,你最敬服的人是谁?”有人凑趣问起来。

  伍长腰杆子挺得老直。虽然是坐着,可是一直保持这样的坐姿,早已养成了习惯,毫不犹豫的回答道:“自然是徐抚台。”

  众人一起点头,记住了这个名字。

  然后伍长问:“你们敬服谁。”

  伍中的大头兵们异口同声的回答:“我们也敬服徐抚台。”

  “胡说八道,徐抚台你们认都不认识,敬服什么?”

  “我们敬服刘伍长。刘伍长敬服的人,就是我们敬服的人,刘伍长敬服徐抚台,我们自然更敬服徐抚台。”

  这位伍长不由瞪眼。也觉得很有道理,闲暇之余,自然开始灌输皇家学堂的军一条条倒背如流,听的大头兵们不由暗暗乍舌。

  到了休息的号角吹起来的时候。所有人自是熄灯,睡觉。

  严厉的操练。渐渐有了点样子,与此同时,快马已经抵达了天津制造局,万柄火铳的订单直接送达这里,除了长刀、火铳、还有新军冬夏两季的军服,所需的火折,水壶,背带,一应军需,应有尽有。

  浙江巡抚衙门的公文里头要求,必须先满足新军,最好在两个月之内,所有物资全部送到。

  万柄火铳,或许在数年前,怕是没有三四年功夫,根本无法供应。

  而现在天津制造局工坊林立,各种制造火铳配件的工坊就超过了数百家,吸纳的工匠、学徒足有十余万人,再加上大规模制造渐渐开始出现了一些工艺和制造流程方法上的改进,一万火铳,两个月的功夫似乎并不艰难。

  这其中关键就是个体户和大规模生产的区别,从前的时候,明朝的工匠也制造火铳,只是大多数都是单干,从炼铁到锻打,几乎都是几人完成,而现如今,效率事关到了利润,数百工坊但凡有一个琢磨出了更快的制造方法,立即就可以推广出来,于是乎,增加效率和提高工艺的方法几乎在天津制造局每隔数月都要统统改良一次,效率一次次的增加的同时,工匠也渐渐熟练起来,同时还有专门锻炼百锻钢的作坊为其随时供应材料,天津制造局已经渐渐走上正轨。

  浙江巡抚衙门的目的自然也很简单,新军不再是单纯的短兵部队,毕竟是浙江新军,而非宣府新军,若是宣府,还可以弄出几个马队出来,要保持战力,火铳装备必不可少,再者现在天津制造局由于招募了倭人工匠,改善了炼钢工艺,招募佛朗机工匠改善了火铳的工艺,再加上大明自身的一些技术水平,融汇一起,火铳的精度、射速,甚至是装填的时间,已经远远高于市面上的佛朗机火枪和宣府装配的火铳。

  新军的整编,已经开始按部就班的进行,徐谦身为抚台,自然不能在余杭过多逗留,早已回了杭州,与此同时,淳安的方献夫,此刻算是彻底的崩溃了。

  朝廷那边,对他已经生出了敌视之心,大量言官在弹劾,便是内阁那边,也刊发了邸报申饬,意味显然很是明显,他方献夫已经成了弃卒。

  在朝中诸公们看来,方献夫只是个伪学的拥蹙者,是个狡诈的墙头草。

  此时再多解释也是无用了,而杨彪的垮台,算是压垮方献夫的最后稻草,新军已经掌握在了徐谦手里,浙江上下官吏亦都是徐谦的拥护者,徐谦在士民之中又声望卓著,若是这个时候,方献夫想要对着干,就算是身为总督,怕也是凶多吉少。

  他坐在厅里,看着明报关于新军整编的消息,随即将报纸放下,随即吁了口气,看向了他的幕友周到。

  “周先生,明报想来你已经看了,老夫现在是大势已去,实在没有想到,本官外放总制三省,结果却是这个结局,事到如今,何去何从,似乎……”

  周到深吸一口气,道:“大人,不如以退为进,趁着现在,索性急流勇退?”

  急流勇退并不是说彻底完蛋,这是一些官场上迫不得已的金蝉脱壳之法,比如遇到了某个过不去的坎儿,就找个理由请辞,回家读两年书,见时候差不多了,再出来活动一下,一般都能重新入朝,重新身居高位。

  大明朝许多阁臣,都经历过这样的阶段,比如说谢迁,谢迁早就请辞了,但是朝廷三天两头,都请他出山,只是谢迁一直拒绝而已,拒绝的理由可能是真的淡薄了名利,但是更多的可能是觉得时机不对。

  周到已经预感不妙,这个总督再做下去,不但不能熬资历,反而对东翁的前程有很大的妨碍,呆的越久,越可能身败名裂,既然如此,也只能退一步了。

  方献夫却是摇头:“不成,退一步容易,可是要进,只怕不易,眼下的时局,正值两虎相争之际,朝中诸公已对老夫生厌,若是将来压住了浙江这些人,到时肯定将老夫归类为同党。可浙江这些人和老夫亦谈不上交情,将来若是他们入朝,自然也不愿意老夫出山多事。今时不同往日了,眼下不再是正德朝的时候,而是新旧党争的局面。”

  方献夫说的正德朝的时候,指的是正德朝因为刘瑾等人当权,许多人选择了请辞,等到刘瑾完蛋或者新君登基之后,这些人纷纷被请回朝廷,并且委以重任。

  而所谓新旧党争,指的却是北宋时的党争,以司马光和王安石为首的新党旧党为了政见和各自代表的阶级利益发生了激烈的冲突,新旧党纷纷轮替上台,朝中不断的倾轧动荡,新党上台,旧党自然乖乖滚蛋,而旧党上台,立即呼朋唤友,将旧党份子们统统拉上庙堂,随即对新党进行清算。

  可问题在于,方献夫既非新党又非旧党,那么会如何呢?结局只有一个,就是会被人遗忘,新党不喜欢他,旧党也不喜欢他,你又不是土豪,大家都不和你做朋友,所以方献夫预感,自己这一次若是请辞,怕是再要起复,怕是再没有机会了。

  从广西一个知县到这堂堂直浙总督,每一步,饱含了不知多少艰辛,让方献夫就此完全放弃自己从前的努力,那是绝不可能的,既然不能放弃,那么就不能请辞,死……都要死在任上。

  他看了周到一眼,周到这个人,机智有余而眼光却不够老辣,他显然到现在还没有意识到,朝廷的争斗已经不再是某一派和某一派的争斗,也不再是某个人和某个人的倾轧,现如今,已经渐渐锐变为某个有自己纲领,有自己代表阶层,有自己利益取向的党争了。

  虽然党争还只是苗头,可是几乎可以预见,三五年之后,朝廷将陷入无以伦比的动荡。

  对寻常官员来说,或许并不想看到这个结局,可是对那些野心勃勃之人来说,这又何尝不是一个机会。

  只是到底下注到哪一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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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六十三章:闻名不如见面

  方献夫沉吟片刻,最终拍板做出决定:“立即准备车轿,回杭州去。”

  是该有个定论了,方献夫敏锐的感觉到,自己不能再犹豫不决了。

  “还有,让你整理的东西都已经整理了吗?”

  周到忙道:“都已经整理了,新政的弊端,学生都已经分门别类,除了伤农之外,还有……”

  方献夫摆摆手:“待会儿本官在轿子里还要看,等下顺道一起送来。”

  周到点了点头。

  他跟着方献夫在这附近州县深入调查,确实发现了不少新政的弊端,而这些黑材料,自然就是打击新政的铁证。

  周到猜测,方总督这是要摊牌了,不过摊牌也好,也省的七上八下,而且一旦摊牌,也算是给上头一个交代,或许能让朝中诸公改观方制台的印象。

  想到要摊牌,周到也紧张起来,他越是随着方献夫了解内情,就越是知道,这浙江上下,不知多少官吏和士绅和姓徐的穿一条裤子,到时候,必然会迎来暴风骤雨。

  周到深吸一口气,连忙开始安排去了。

  紧接着,制台大人的大驾立即启程,傍晚时分,方献夫抵达了杭州,旋即,回到总督衙门,便收到了抚台递来的名刺。

  方献夫上任已有数月,可是督抚二人却一直都没有谋面。这也算比较稀罕的事,大家同一屋檐下,无论是按规矩还是礼仪,都应拜访下。

  而现在,徐谦的拜帖终于到了,方献夫眯着眼看这名刺,却是朝周到笑了笑:“这个徐谦。端的是厉害,地方官吏中,能做到徐谦这样的,还真是少之又少。”

  周到疑惑的道:“大人,何以见得?”

  方献夫慢悠悠的道:“我们进城时,可有通报?”

  周到摇摇头。

  方献夫又道:“这便是了,我们没有通报,而且也没有打出总督仪仗,可是本官刚刚入衙。这徐抚台的拜帖就恰好送来,这说明什么?说明这杭州府里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掌握,甚至于本督在淳安和谁见了面,和谁说了什么。多半也被他掌握,若只是单纯有人盯梢,倒也不可畏,可是沿途上,你可见到有人盯梢没有?”

  周到骇然道:“大人的意思是,大人到了哪里,自然会有人向他通报消息?”

  方献夫颌首点头:“比如那个淳安县令。比如那些士绅,甚至于城门的守备官员,又或者……连总督行辕里头……”

  周到的脸色骤然变了。

  四面楚歌,这就是四面楚歌。

  徐谦的拜帖。绝不只是客气这样简单,更重要的还是展现自己的实力,什么总督、巡抚,这毕竟都是官面上的称呼。官大一级或许能压死人,但是压死的绝不会是徐谦这样的人。这个家伙将整个浙江握在手里,围成了一个铁桶,难怪身为总督幕友在此赴任,一直有一种外人的感觉,这姓徐的分明是在向总督大人挑衅,也在宣示浙江姓徐,而非姓方。

  方献夫倒是淡然起来,只是道:“不过……这也无妨,徐谦敢在浙江推行新政,敢拿巡按,敢拿总兵,自然是对浙江的掌控已达到了如火纯清,否则,也不会如此冒险,更不敢轻易推行新政……”捏着名刺,方献夫却没有急着命人去把人请进来,而是值得玩味的稍等片刻,才慢悠悠的道:“去,请徐抚台入见。”

  入见二字,咬的很重,既然是总督,自然也该有他的威风,徐谦越是这样挑衅,就越要维护自己的权威。

  周到心情复杂的去了。

  对这个素未谋面的徐谦,他已经有了几分恐惧心理,此时却又不得不心情复杂的到了衙门口,果然看到抚台大人的轿子稳稳的停在中门,四面都有侍卫守卫,周到挤出笑容,连忙步上前道:“抚台大人大驾,有失远迎,制台命学生前来迎接,抚台大人,请吧。”

  轿帘子打开,走出头戴乌纱身穿官服出来,旋即朝周到点点头,笑道:“可是周到周先生吗?听说总督大人回衙,因此特来拜见。周先生,本官对你可是闻名已久啊。”

  周到呆了一下,心里却是叫苦,闻名已久,他不过是个幕友,而且大部分时间都是随着总督四处走动,根本没有和杭州城里的人产生什么交集,这徐抚台,怎么知道他叫周到?

  唯一的可能,就是有人将总督行辕的所有情况,统统都泄漏了出去,而且泄漏之人,绝对是自己的熟人,一般人未必能知道这么详尽。

  更恐怖的是,哪些熟人会泄漏呢?莫非是其他幕友,这似乎也不对,毕竟大家都是总督大人从外头带来的,这些人总不可能有什么二心。

  越是想不透,周到越是心惊肉跳,打起十二分精神,道:“贱名不足挂齿,大人客气了,总督大人在厅中相侯,抚台大人请吧。”

  徐谦抬了脚,和周到一前一后进衙,徐谦道:“周先生在浙江还住的惯吗?本官也是浙江人,不过去了京师,衣食住行总是觉得有些不便,在南方吃惯了稻米,很是水土不服,周先生乃是保定人士,想来到了江南,也是多有不便吧,若是有什么不便之处,和本官打一声招呼,本官命人多送一些面食来。”

  保定……

  周到已经感觉自己像是被拔了毛的鸡,浑身上下都不自在,问题在于,抚台又是怎么知道他是保定人?要知道他四处游历,保定的口音早就淡了,一口的官话熟稔不已,莫非抚台还特意调查过自己?

  他只得应付:“其实学生走南闯北,倒没什么水土不服,江南处处好嘛,没什么不适。”

  徐谦叹口气:“虽是如此,可是背井离乡,总是不便,就如上月,听说周先生的女儿出嫁,可是周先生却远在千里之外,这做爹的,想来心里甚是挂念,不过无论是做官还是做幕僚,其实大家都是身不由己,却也是没有法子,先生认为本官说的对不对?是了,周先生嫁女,本官这里有点小小意思,还望周先生收下。”朝身后的一个差役使了个眼色,这差役会意,连忙抽出几张钱钞来,塞给周先生,不忘殷情的道:“这是抚台大人的心意,周先生切莫推拒。”

  周到这时……真正的傻眼了。

  嫁女的事,他可没和别人说,毕竟是私事,没有这个必要,而且亲家也不是很好,只是个商人,商贾虽然有钱,可终究操持的还是贱业,他现在在衙门里做事,自然是藏着掖着,生怕泄漏出去,别人问起亲家所操何业,因此莫说是制台,便是几个较为亲近的幕友,他也绝对没有吐露半字,就怕同行取笑。

  可是这徐谦,居然知道,时间地点人物,一一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这已经不再是有人告密这么简单了,这徐谦简直就是有顺风耳、千里眼,连千里之外的事都在掌握之中哪。

  再看手里的一把钱钞,来了浙江,如意钱庄的钱票子他还是知道的,随时可以兑换,而且都是足额的纹银,纯度极高,更重要的是,钱票上都是一百两的字样,如此算下来,单单这份小小意思,就是纹银三四百两。

  一般人或许对三四百两银子没什么概念,可是在这个时代,三四百两银子,意味着可以买十亩上好水田,或者建一座还不错的宅子,绝对算是价值不菲。

  这抚台大人一点小小意思,就如此大手笔,绝对罕见。

  他这是什么意思?这绝对不是人傻钱多的挥霍,肯定是别有深意。

  只是这个时候,周到实在不敢去猜测了,他突然感觉自己很土鳖,感觉自己抬不起头来,似乎在这徐谦眼里,自己什么都不是。

  他的额头,更是渗出冷汗来,恨不得现在立即冲进去,告知一下那位东翁,请这位东翁不要摊牌,摊了牌,八成是大家完蛋,这个大家,当然不包括徐谦。

  只是他想要提醒也来不及了。

  此时徐谦已经步入了厅堂,方献夫也已笑吟吟的站起来。

  二人的眼神只是交错了一下,随即方献夫呵呵笑起来:“哈哈……徐抚台,久闻大名,老夫可一直想见你,今日总算将你盼来了。”

  徐谦同样是如沐春风的道:“下官该死,大人到了杭州,下官却远在宁波,几次想要拜谒,却都无缘。”

  客气话说的差不多了,二人分宾主坐下,此时的方献夫,难免在漫不经心的打量徐谦,徐谦给人的第一个印象,永远都是年轻,只是谁都不会认为这个年轻,所以就会产生轻视之心,反而会格外的提高警惕。

  毕竟这年头,小小年纪能高居巡抚的人,绝不会是一个简单人物,甘罗年轻轻就拜相,这也并不代表他年幼可欺,反而会让人觉得此人很不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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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六十四章:霹雳总督

  徐谦慢悠悠地吃了口茶,一双眸子平静得如一汪冬水,随gp漫不经心地道:“听闻制台大人在各杭州各县寻访了一番,大人刚刚上任,便深入乡里,实地考察乡情,拳拳爱民之心实在教下官佩服得很。”

  这番话算是先礼后兵,佩服固然是佩服,言外之意却也有开门见山的意图。

  大家就别藏着掖着了,有话明说吧。

  方献夫的脸上显得很平静,平静得有些不太像话,他莞尔一笑道:“哪里,哪里,你身为巡抚,不也是去宁波去余杭吗?你做了表率,本督自然也不能甘居人后。浙江毕竟是敢为天下先,率先新政嘛,若是不看到实处,岂不是你我无能?”

  这显然是一句官话,官话的意思就是说了等于没说,纯属客套,毫无营养可言。

  显然方献夫不打算开门见山,在不断绕弯子。

  绕弯子是门艺术,无非就是隐藏自己心中的想法,再把对方的话给套出来,在绕弯子的过程之中旁敲侧击,考验你的耐心,并且猜测你的心思。

  徐谦倒也没有生气,道:“制台大人有理。只是不知制台大人走访之后,以为这新政如何?”

  方献夫淡淡地道:“新政如何,老夫不便说,陛下不是已经有旨意了吗?对新政很是肯定,新政利国利民嘛····`·”

  徐谦听到这里,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他当然不会大喜过望,别以为这就是夸奖,人家说的依旧是官话而已,无非是说新政好不好,他不能定论,先搬出皇帝来,至于他到底是什么想法,还得看后头怎么说。

  方献夫继续道:“不过话又说回来·老夫深入府县,倒也发现了不少毛病……”

  站在一旁的周到的脸色骤然变了,总督大人果然是要摊牌,这是要翻脸的节奏啊·自己该怎么办?

  怎么办?周到觉得自己身为幕友,很有义务提醒一下,于是连忙咳嗽两声。

  只是对周到的咳嗽,方献夫视而不见,而是继续道:“新政固然是好,可是很是伤农,老夫了解到·单单淳安一地,改种桑树的土地就占了两成,如此一来·今年粮产必定要下跌两成之数,除此之外,许多乡绅抱怨根本招募不来佃户,有许多土地难以深耕细作,更有甚者放任土地荒芜,因此,淳安县今年的粮产能有七成就算不错。”

  “农为国本,不可轻废,一旦出了事·那可是要有损社稷的,徐抚台,你怎么看?”

  面对这个指责·徐谦微微一笑道:“大人算错了。

  “哦?不知错在哪里?”方献夫显得很是大度,并没有气急败坏。

  徐谦道:“本官的计算里头,浙江的粮产应当维持在八成以上′大人莫要忘了,浙江乃是水乡,每年水灾频仍,一旦遭灾,便是一县甚至是数县的粮食化为乌有,而且朝廷为了赈灾,又不得不徒耗民力·调粮救济,以往的时候·输送往往不便,民夫只能推车赶赴灾区,这沿途的损耗更不知要平添多少,而现如今呢,浙江大举修筑堤坝,扩宽河道,使这水患降到了最低,如此一来,这粮产表面上是降了三成,却又省下了两成的损耗,从前征用民夫,花费成十上万口粮做的事,现在只要将粮食堆上货船,不但节省了民力,也少了损耗,如此算下来,今年固然是减产,可也减轻了不少的负担。”

  方献夫倒是不否认水道的作用,只是皱眉道:“老夫担心的倒不是一年半年的减产,遇到天灾,减产也没什么。只怕这个先例一开,将来百姓不思农耕,最后浙江产量年年递减,如此下去,却非新政之福。”

  他顿了顿,又继续道:“老夫这里,记载了不少新政的弊病,徐抚台不妨一看。”他从袖子里抽出一个章本来,交给身边的周到,周到的脸色霎时苍白起来,这可都是黑材料,交给人家看,这不是摆明着给人脸色看吗?

  周到心里叹了口气,看来这脸是必定要撕破了,而且无可挽回,只得乖乖将章本递给徐谦。

  徐谦接过,随即认真看起来,里头相关新政的弊病很多,有的确实是直指要害,有的却存在误解,不过出于对方献夫的尊重,他还是耐心地全部看完,看完之后将章本放在边上的小几子上,看向脸色木然的方献夫,道:“制台大人意欲何为?”

  终于图穷匕见了,若是接下来,二人相谈不欢,多半就要分道扬镳,又或拂袖而去。

  方献夫口气道:“新政既是利国利民,可是事难两全,老夫为政多年,自然晓得无论做什么事都必定会有益也会有害的道理,两害相权取其轻嘛。不过眼下浙江新政却是万众瞩目,将来一旦害处浮现,必定会授人以柄,既然要推行新政,不但要发挥新政益处,这危害却也要尽量避免。老夫寻访一番之后颇有一些体会,其实嘛,徐抚台减免种粮农户的税赋,也算是一个避害的方法,不过想要吸引大家种粮,单单这点还是不足,老夫以为应当再采取一些奖励措施,鼓励农耕。再者,乡人入城务工,往往不在原籍,人离了乡,又见了光怪离奇,不免心生恶念,近来城中多有不法之事,依老夫之见,所有入城之人都要登记户籍,将来若是不法,总还能按图索骥,海捕文书下去,总还晓得凶人原籍何处。还有就是农人务工,有的入了城,却是好吃懒做,四处游荡,滋事不法。因此也该立下规矩,若是在城中没有工坊担保,没有找到生业的,应及早驱回原籍,不可让他们在城中逗留,否则这些人好吃懒做,既不肯安分守己,身上又无银钱,难免要做些不法勾当,这些都应当想办法管起来。不过老夫这里又有个问题了,官府的差役不过三班,平时倒也罢了,毕竟事务不多,无非就是几个官司,无论府丞、县丞,有这数十又或百来个差役倒也足够,可是现在,官府的职责增加了不少,城中的三教九流又逐渐增多,再凭从前这些差役,怕是很难再应付眼下的局面了。”

  方献夫喝了口茶,润了润喉咙,继续滔滔不绝地道:“可是要继续再招募差役,却又难办,须知朝廷是不养差役的,差役必须是本地知府、知县自己拿银子来养,各府各县自然不肯自掏腰包,本官以为,这个银子应当走其他的途径来出,出了银子,另行招募人员,专司捕盗、缉凶之事。

  方献夫道:“老夫想来想去,何不如将这捕盗的差役也列入钱粮局,由钱粮局出银供养,命他们在在各府各县办差,毕竟维持治安对新政也有好处。”

  姓方确实是个老油条,说起施政来倒是头头是道,不过······周到却是呆了一下,他突然发觉,这位总督大人居然是真心实意的支持新政了,他骤然明白,总督大人的摊牌是索性倒向新政,要做这新政的急先锋了,不过仔细想想,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反正朝廷那边是得罪了,再者总督大人本就是王学门人,既然不可能再取得朝廷那些大佬的信任,索性就站到了新政的这边,这固然是豪赌,不过输了大不了滚蛋,赢了却有机会位列中枢,甚至可能成为新政的推动者之一,还能名留青史。

  至于那些黑材料,既可以拿来做黑新政的材料,可是换个角度,岂不也成了方总督支持新政,深入基层,为新政拾缺补漏的投名状?

  周到一下子迷糊灌顶,却又突然明白了,总督大人高明啊,这一转身,摇身一变就成了新政的干将,就算没了朝中那些大佬的支持,可是却得到了浙江上下的支持,徐谦徐抚台在他的背后,便是天子也在他的背后。

  既然如此,还怕你内阁六部什么?方总督就是伪学门人,你能奈何?

  而徐谦此时却也是哭笑不得,原以为是来放对的,谁晓得人家压根就不想做你的敌人,还摆出一副和你同党的态度,举出这么多新政的弊端,并且提出这么多修补的方法也实在不容易,看来人家为了弃暗投明,还是做足了功课的。

  现在······似乎翻脸是不可能的了,而且这老家伙的意见似乎也还算中肯,徐谦听了,也不由对方献夫刮目相看,心里不由想,方献夫能从广西知县华丽转身为直浙总督,看来靠的绝不是运气,人的运气毕竟是有限的,若是没这份实力,还真是休想。

  徐谦道:“大人高见,下官毕竟年轻,许多事考虑并不周详,现在一经大人点拨,顿时有了明悟,不错,这捕盗之事确实刻不容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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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六十五章:破家灭门

  方献夫点了点头,抿嘴笑道:“哪里,哪里,这新政老夫只是有些浅薄见识,毕竟还是你这抚台主持的,往后新政推行,依旧还是你们浙江省为主,老夫这总督,拾漏补遗一下,也就是了。”

  “至于这捕盗之事,不妨就让总督衙门出面,设捕盗厅,招募良家子弟,专司各府各县治安事宜。如何?”

  他完全是一副商量的口吻,没有一点架子,不过该索要的好处还得索要,虽然说是总督,可是既然要支持新政,就得有政绩,有政绩就得要权利,你什么都没有,无论钱粮局、新军、修河都没有在手里,怎么好意思叫新政先锋呢?所以这个捕盗,他是志在必得。

  徐谦权衡了一下,料想到了他的打算,倒也笑着点点头:“如此,就麻烦大人了。”

  方献夫微微一笑:“不麻烦,你我都是封疆大吏,施政一方,麻烦二字,就休要再提了,陛下有了明旨,新政乃是善政、仁政嘛,为人臣者,忠君之事,就得将这新政盘活,要做万世表率。”

  “只不过……老夫还需提醒一句徐抚台,现在虽是年中,可是年尾也要到了,为政者未雨绸缪,虽说新政之后,浙江金花银大增,可是缴粮多少,却事关政绩,现在既然免了粮税,粮从何来?”

  粮税才是重点,对朝廷来说,银子虽然有用,可是粮食却是重中之重,缴不出粮,那才是难办的事。历朝历代,地方向朝廷缴纳的东西无非是三样,一个是贡品,其实也就是供宫中用度的特产。本来呢,这缴纳贡物是镇守太监的事,现在裁撤了镇守太监,担子也就落在了地方官吏头上。再其次就是金银,比如沿途关卡的税赋,比如各种杂税等等,而真正至关重要的就是漕粮,漕粮事关国家安危,一向是吏部考核官员的重中之重。否则每年秋收之时。为何官府可以不顾百姓疾苦,派出差役,配合保甲四处征粮,甚至闹出人命来也在所不惜。

  方献夫提出这一点,却也算表现出一点关心。当然,言外之意却又是,缴粮是你巡抚衙门的事,老夫这总督,也只能表现一点关心而已,这个黑锅,就别让老夫来背了。老夫混到今天,不容易。

  徐谦笑吟吟的道:“大人放心,下官自有分寸。”

  既然晓得方献夫的用意,徐谦自然不会多言什么。姓方的支持新政,也绝不可能是无条件的,一方面,他要捕盗权。因为捕盗也是政绩,另一方面。他绝不会沾缴粮之事,因为这就是个坑,方总督没必要陪着徐谦一起跳下去。

  因此,徐谦蜻蜓点水的一句话,一句自有分寸之后,方献夫就不再提了,也不多问,旋即便道:“浙江新政,可谓开了先河,南直隶和福建,亦可效仿一些,老夫既是直浙总督,职责所在,亦是责无旁贷。”

  徐谦知道,接下来,南直隶和福建二省,怕是要掀起效仿新政的**了,只是到底能学几成,却还不是定数,其实无论是南直隶还是福建,条件都还算优渥,要效仿,倒也不至于出什么乱子。

  只不过,浙江依旧是先锋,或者说是新政的实验田,大家现在都在看着浙江,若是浙江翻船,多半会立即改弦更张,立即缩回去,可要是浙江新政成功,南直隶和福建二省,必定会全力推进。

  说到底,徐谦就是先锋军,新政成了,他功不可没,福建、南直隶作为两翼,也会快步跟进,可要是喜新政不成,他们绝对会落井下石。

  只是,这些都和徐谦无关,自己做好自己也就是了。

  眼看时候差不多了,徐谦起身告辞,方献夫这一次的态度,不再像徐谦来时那般端架子了,亲自将徐谦送出去,不忘勉励几句,目送徐谦的轿子渐行渐远。

  “大人高明。”

  周到不失时机的出现在方献夫的身后,由衷感叹。

  这位周幕友一开始还胆战心惊,可是越往后听,越是对这位制台敬佩不已。方总督瞬间翻盘,只是短短的半个时辰,就摇身变成了新政总督,化解了眼前的危局,其变化之快,连周到都有些不适。

  可是细细一想,眼下这个局面,确实是对制台是有利的。

  方献夫的脸色却很是凝重:“高明二字,休要再提,倒是这个姓徐的很是高明,他先前的诸多举动,都是逼迫老夫改弦更张,老夫不过是顺势而行而已,只是,老夫问起缴粮的时候,他倒是显得笃定,看来他是颇有把握了,不管他,本官做好自己的事,捕盗厅的事宜,你立即写个章程出来,要详尽一些,治安不是小事,办的好,将来也是大功一件,也算是为新政出了力气了。”

  “再有,往后行事,低调一些,对外不要乱嚼舌根子,老夫觉得,这个徐谦不会对老夫放心,一定会想尽办法刺探,督抚、督抚,这督抚之间,哪个没有龌龊的。”

  周到想要提起方才徐谦点破自己嫁女的事,可是看方献夫脸色凝重,还是把这些话吞回了肚子里,干笑道:“大人说的是。”

  “还有……”方献夫又想起什么,慢悠悠的道:“给老夫写一篇文章吧,老夫是不想动笔,实在没这个兴致,依旧是用王学来解释一下新政的文章,要将王学与新政的关系写清楚,有新政才有王学,王学昌盛才能有新政,这个一定要点破,要着重写一写,老夫乃阳明先生门下,自赴任之后,如何检验新政得失,再提出几点新政的弊端,自然,也要以王学的观点,进行弥补,他徐谦办他的新政,老夫也要办老夫的新政,不能总是跟着他后头亦步亦趋。”

  周到点点头:“学生什么时候动笔。”

  “现在!”方献夫毫不犹豫的道。

  周到也不含糊,立即回到自己的公房,费尽心思以方献夫的名义写下一篇文章,心急火燎的赶去明报报馆。

  这篇文章,自然要立即发表,只不过上一次,方献夫的文章是别人代笔,而现在,却是方献夫主动投稿。

  这周到第一次来报馆,报了自己的身份和名号,编撰们似乎早料到他会来一般,有人起身,去请了一个人来,此人正是在这里守候已久的王艮。

  王艮见了周到,如沐春风,道:“想不到是周先生,巡抚大人早料你要来,不曾想来这样早。”

  周到一惊,顿时愕然,心里想,这姓徐的不但是顺风耳和千里眼,难道还是别人肚子里的蛔虫,连这个都猜得到?

  不过要猜到,也很容易,方献夫突然改换门庭,需要掌握主动,立即表明自己的立场,却也是人之常情,倒也很容易猜中他的路数。

  只不过,处处被人预料,总是给人一种神秘的感觉,周到感觉自己就像是个木偶,处在这个抚台的阴影之下,实在很是难受。

  而且听了王艮自报家门,周到又是一惊,王艮大大名,他是闻名遐迩,此人可是制台大人的同门师兄,在江南士林,影响极大,现如今乃是新政的思想领袖,一言一行,都受人关注。问题是,他等自己,来做什么?

  王艮看了周到递来的稿子,挥退了左右的编撰,对周到笑道:“这篇文章,倒是还好,不过有一处不好,这新政乃是浙江巡抚徐抚台开创的先河,为何处处都是王学,而对徐抚台只字不提呢?”

  周到语塞。

  王艮幽幽叹口气,道:“我这样问你,并没有欺你的意思,只不过徐抚台的性子与常人不同,这样写,很是不妥啊。”

  听到性子二字,周到眉眼儿跳了一下,忙道:“敢问徐抚台的性子……”

  “你想知道?”王艮笑了笑:“这位抚台大人的性子,一向是让人难以猜测,不过有一样最是明显,就是若有人得了他的好处,却处处不为他周全,他便会认为此人欺他年少无知,徐抚台不是个很大度的人哪,一旦被他视为眼中钉、肉中刺,自然要极力报复,巡按周昌的事你听说过吗?还有前不久的那个总兵,这些,倒都不算什么,毕竟他们是台面上的人物,得罪了他,终究还得讲点情面,可若是其他人,就没有这样好说话了,破家灭门的抚台之名,你想来还不知道吧?”

  听到破家灭门四字,周到打了个激灵,他突然想到,徐谦跟自己提及了保定,提及了自家的女儿出嫁,这……

  再又想到王艮说什么拿了他的好处,不为他周全,是欺他年少无知,周到立即想到,自己的怀里,还揣着几百两的银票,这……是好处吗?

  周到的眼睛直了,其实换做其他人,这样恫吓他,他倒是无所谓,毕竟他好歹也算是有功名的人,又在总督行辕办事,谁敢招惹,可是这个行事乖张,对他了若指掌的徐抚台托人传出这句话,周到居然深信不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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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六十六章:大势已去

  正在周到心乱如麻的时候,王艮吁了口气,犹如训斥自生子弟的口吻,道:“做人,要知所进退,有些事,该糊涂的时候要糊涂,是不是?”

  周到的的手心已是捏满了汗,点头称是道:“是,是······”

  “至于这篇文章,老夫帮你改一改吧,怎么样?”

  “这个······”周到有些急了,想要拒绝,又不敢出口,最后垂头丧气道:“劳烦王先生了。”

  “还有······”王艮不露声色道:“抚台大人对制台大人颇有关心,这也是人之常情,下官关心一下上司,理所当然。这总督衙门里若是有什么消息,不知能请周先生传递一二吗?”

  王艮已从袖子里抽出了一叠子的钱钞,道:“这是抚台大人特意嘱咐过的,请周先生帮忙跑腿,抚台大人的心里也很是过意不去,这点银子,先拿去花吧,往后有什么困难,尽管来和老夫说,老夫一定代为禀报抚台大人。还有,你那亲家姓刘,乃是保定的药商是不是?抚台大人还交代了,说他的泰山也是药商,这不是正好有缘吗?刘家那边,已经让保定的商贾去给他打了招呼,若是想来浙江做买卖,这里会尽量给他方便,好啦,老夫还要修改文章,想必周先生也是忙的很,话就说到这里吧。是了,往后有什么书信,直接送到报馆来,找杨编撰即可,他会替你传报的。

  周到感觉自己头晕目眩,长身作揖,正待告辞,刚刚转过身,王艮磕了磕桌子,他吓得连忙旋回身去,却见王艮的手指点在了桌上的钱钞

  周到忙道:“不必……不必……”

  王艮不容拒绝的道:“拿着吧,这是徐抚台给的·徐抚台一向不喜欢别人推拒他的好意。”

  周到迟疑了一下,还是走上前,拿起这一叠子钱钞,乖乖告辞。

  从报馆出来·将钱钞数了数,都是足额的百两钱钞,足足十张,一千两银子说送就送人,周到深吸一口气,却又觉得,这十张薄薄的钱钞·比千斤镔铁还要重上几分。

  文章自然刊载了出来,江南的舆论倒是没有大哗,毕竟此前大家就曾看过‘总督,大人的文章·所以倒也不觉得有异,只是这篇文章,倒是引发了直浙三省官场的震荡。

  因为总督大人在文章中言:浙江新政,实乃表率,南直隶、福建亦可效仿。

  一句夹在文章里很平淡的一句话,却引起了轩然大波。

  理论上,福建和南直隶的官员是不敢如此激进冒险的,虽然有不少官员都是王学门人,可是这并不代表·他们希望拿自己的乌纱帽开玩笑。

  官场上的人,首先求的就是一个稳字,贪功冒进·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虽然大家晓得,浙江的新政推行的很好,很多人打心眼的也表示认同·可认同是一回事,效仿又是另一回事。

  多半这些人的心思都是自己先稳稳当当的做几年父母官,将来调任到其他地方,再把这新政的烫手山芋,交给下任。

  可是现在,似乎打酱油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虽然总督衙门并没有下文让两省衙门效仿浙江,不过明报一出·两地顿时乱成了一锅粥。

  看了报的生员立即沸腾起来,原本这些王学生员·早就想要效仿浙江,将浙江当作了天堂,人人都说浙江好,可是要效仿,终究大家觉得还是不容易,因此虽然只是叫好,可毕竟不会有什么实质性的行动。

  可是现在,连总督大人都开了口,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南直隶和福建二省新政也必须要上路了。

  生员们顿时手舞足蹈,那些个士绅和乡绅,亦是心思活络起来,尤其是两省的乡绅,简直就是新政的激进派,这一点和浙江全然不同,因为浙江的乡绅,虽然粮税是免了,可是佃户的工钱却是涨了,得到的好处并不多。可是这两省不一定,他们的悲剧就在于,他们的粮税没少,结果佃户的价钱依旧在暴涨,毕竟南直隶和福建距离浙江不远,浙江用工短缺,许多商贾都大肆在南直隶和福建两地招募人手,佃户们被高薪吸引,纷纷跑路,为了留住佃户,地租已是一降再降,不但种粮的成本大大提高,还要应付苛捐杂税,这简直是不把地主当人看。

  反正新政不新政,佃户们都要跑,新政至少还可免税,若是不新政,只怕许多中小乡绅都要嗦`产了。而若是改粮为桑,由于土地不多,也不可能雇佣如此大量的人力和投资去产丝,因此,眼下唯一的办法,只能是新政,新政就是免税,免税才有活路。

  这些乡绅们看到了希望,奔走相告,又和士子们勾结一起,随即轰轰烈烈的开始陈情,要求县衙、知府衙门立即开始新政,刻不容缓,若是再眼看就要入秋,若是再不进行新政,怕是到时粮税一交,今年大家都要完蛋。

  县衙和知府衙门自然还在观望,可是下头却是闹得越来越厉害,一些乡绅索性直接带了族人到县里来闹,士人们趁热打铁,士林的清议一面倒的对上下官吏进行批判,而此时此刻,福建巡抚张世成已经彻底乱了手脚。

  张世成显然是不愿意推行新政的,他好端端的巡抚,冒险推行新政做什么,虽然对王学抱有同情,在耳濡目染之下亦是开始读了一些王学的书籍,可是这并不代表,他愿意拿新政来赌自己的前途。

  可是下头闹得太厉害,再者福建民风彪悍,前几日,福清县的百姓甚至和官府的差役起了冲突,甚至有人高喊拒交粮税,绝不服徭役,县令听了消息,居然不敢惩办闹事之人,可是换了张抚台,他敢惩办吗?

  依旧还是不敢,现在在这风口浪尖上,一旦惩办,定然会造成口实,这些士子们巴不得把事情闹的越大越好,乡绅们对官府的态度也越来越冷冽起来,百姓自不必说,在乡绅和士子的鼓动之下,这些人听说可以不用征粮、不用摊派,亦是蠢蠢欲动。

  整个福建,已经成为了一个大火炉子,天知道什么时候,这个火炉子会炸开。

  张世成立即给总府衙门去信,询问新政可行,他的本意很简单,你这混账总督不是自称要新政吗?好嘛,你是说的痛快了,那么这个烂摊子,就由你来收拾,你若是说新政,那么将来新政出了乱子,这是你的责任,你若是说不新政,到时候别人闹起来,就让大家去你总督衙门闹好了。

  急报传到杭州。

  方献夫目瞪口呆,立即招来周到,怒斥道:“这是怎么回事,本官命你写文章,什么时候让你说什么福建、南直隶也可效仿,这文章你送本督过目的时候,何曾有这样的字眼,实在岂有此理。”

  周到早就有了说辞,道:“大人息怒,学生将文章送去明报的时候,文章确实没有这句话,或许……明报的编撰擅自改了也是未必。”

  “胡闹,混账!”方献夫气的嗦,他突然发觉,堂堂总督,连话语权都已经剥夺,这些人,难道要将自己当作玩偶吗?

  可是细细想来,自己真不能将这明报怎么样,你若是去兴师问罪,现在大家都称颂他是新政先锋,却突然跑出来撇清关系,说自己并没有说福建等地也可效仿新政,这不等于自己打自己的脸,所谓新政先锋,岂不是也成了扯淡?

  可要是不闻不问,显然又不成,总而言之,这是一笔糊涂账,毕竟是无凭无据,明报若是咬死了你送去的文章就是如此,你又能如何,最后说不定整个江南都笑你这总督没有担当。

  想到这里,方献夫郁闷的无以复加,只得破口大骂:“姓徐的真不是东西!”

  骂过之后,他倒是冷静了,骂人是没有用的,现在必须得立即回复福建巡抚张世成,不过对张世成的心思,他倒是知道,这位张抚台显然是想祸水东引,把责任推到自己这总督头上。

  想了想,这个总督做的还真是窝囊,被徐谦这个家伙吃的死死的,连福建巡抚,都想着让自己背黑锅。这倒不是方献夫能力不足,实在是巧妇难为,徐谦坐拥明报、皇家学堂、新军、名望,几乎已经无可撼动,谁来了浙江,怕都对他没辙。

  他沉默片刻,道:“回个札子给福建巡抚衙门,让他们酌情处置。”

  酌情处置的意思是,你自己看着办,跟老子没关系。

  周到这几日心情都很负责,他越来越感觉,自己和这位东翁疏远了,却是点点头:“学生这就去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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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六十七章:回京

  事情的影响显然没有那么容易结束,福建巡抚张世成被总督衙门的回函气的鼻子都歪了,最终顶不住压力,终于开始命人草拟新政章程,一面上书朝廷。

  与张世成同时上奏的,还有徐谦,此时正值桂稚儿生产时期,徐谦上奏,请朝廷准其回京稍住几日。

  地方官员在外为官,若是遇到了服丧,回乡守制倒是理所当然,可是从没有听说过,你生个孩子也要告假回来的。

  徐谦这个理由,不可谓不过份,你不是在新政吗?不是要敢为天下先吗?敢为天下先敢着回来抱孩子,实在不可原谅。

  不过……徐谦奏书送出的时候,倒是不怕朝廷不批准,想来朝中诸公巴不得调虎离山,让徐谦离开浙江一些时日。

  徐谦之所以想回京,一方面是第一个孩子即将诞生,桂稚儿已经来了信中对他颇有怨言,身为丈夫,在浙江自作主张,又娶了个妻子,本就心怀愧疚,这个时候若是不回去看看,心里不免不安。

  再者京师那边,也确实想回去走走,浙江这里的新政事宜其实早已上了轨道,应当不会出什么岔子。

  当然,徐谦依然还有顾虑,天子多疑,虽然和天子关系极好,可是若是不尽力维持,若是有小人不断挑拨是非,却也可能产生疏远。

  总总因素之下,徐谦终于还是做了决断。

  回去,立即收拾行装,至于赵梦婷,也一并回去,一来见见家中大妇,二来将赵梦婷留在京师。此时此刻,明报也该在京师之中有一番作为了。

  一连几日,徐谦都在府上召见各色官员,询问新政事宜,交代一些情况,浙江省的事务,暂时是打算交给赵明了,赵明也是新政干将之一,又是布政使。无论身份和能力,都能确保新政的实施,至少萧规曹随,还是没有什么问题。

  总督方献夫那边,一方面方献夫不得不乖乖被新政牵着鼻子走。另一方面,徐谦已经在他周遭布置了许多后手,识相倒也罢了,不识相,对付一个在本地根基不深,又没有得到朝廷支持总督,徐谦自信还是有把握。

  一连几日下来。徐谦显得有几分疲倦,他现在要做的,就是等待京师中的消息。

  而徐谦打算回京的消息,也早已传开。这位抚台大人行事乖张,大家早有耳闻,倒也不觉得新鲜,只是为政一方。却是以生孩子为理由告假,实在有那么点儿荒诞。不过大家倒也没什么风言风语,至多也就是苦笑摇个头罢了。

  而此时此刻,京师又是闹翻了天。

  什么?福建也要新政?而且还说刻不容缓!

  还有,徐谦这家伙居然告假,为了生孩子!

  两个消息一并传来,让许多人难以消化。浙江新政,已经搅得不安生了,现在福建也要新政,这巡抚张世成是疯了吗?福建虽然不是粮赋重地,可一旦福建效仿,南直隶会如何?江西呢?两湖呢?

  一旦如此,那么新政的影响势必大增,到了那时,就算是想要遏制都遏制不住了。

  可是内阁两位阁老,在震惊的同时,却不得不冷静的思考应对之策。

  “邃庵,你怎么看?”杨廷和大感头痛,近来他越来越感觉权利的天枰开始向着自己所不希望的方向倾斜,现在地方又是乱七八糟,已是让他的耐心渐渐失去。

  杨一清今日却显得异常冷静:“不能在官面上驳斥,毕竟天子刚刚颁了诏书肯定了新政,若是这个时候,在官方上反对福建新政,这岂不是欺君罔上?可是不驳斥不成,况且单纯驳斥,也未必能制止此事,说到底,还是这个方献夫,杨公想来是看了最新的明报吧,若非是他鼓动,说什么南直隶和福建效仿,亦无不可,这福建巡抚张世成,又岂会吃了猪油蒙了心,这般冒进?问题的关键,还是在方献夫身上,依我看,找个由头,拿办了方献夫,才是真正的治根,只要方献夫获罪,张世成就是有天大的胆量,也断然不敢涉足新政。”

  “话虽如此。”杨廷和苦笑:“可是方献夫似乎并没有什么过错,毕竟是封疆大吏,若是没有确凿的证据,岂可说拿办就拿办?”

  杨一清也是苦笑,道:“症结就在这里,杨公可有法子。”

  杨廷和不由道:“你这是非要老夫做这坏人了,好吧,老夫只能想想法子了。”他说的风淡云清,显然颇有几分自信。

  杨一清皱眉:“杨公莫非已经有了主意?”

  杨廷和语气平淡的道:“老夫的主意,倒不是拿办张世成,而是要将新政的官员一锅端了,同时也可让这张世成悬崖勒马。”

  “还请明示。”

  杨廷和道:“其实也简单,问题的症结还是在这粮上,现在仓中粮食本就不足,若是在缴粮之时,朝廷突然缺粮怎么办?”

  杨一清愕然,立即明白了杨廷和的意思,粮食是根本,当然,这毕竟只是口号,可若是这变成了现实呢?若是因为浙江缴不出这么多的粮食,而令朝廷陷入内外交困的境地呢?到了那时,可就不是口号这么简单了,这可是要命的事,一旦关乎到了社稷的安危,任何小问题都会变成大问题,任何小错都可能变成大罪,可问题在于,如何让朝廷缺粮呢?

  面对杨一清的疑惑不解,杨廷和笑道:“前几个月,北边鞑靼屡屡犯边,袭击辽东、宣府数个重镇,陛下年轻气盛,早有痛击之心,欲效文皇帝,一劳永逸解决鞑靼问题,当时,各部都是极力劝阻,认为没有必要大动干戈,老夫的意思呢,和诸公也是一样,没有必要为此徒耗民力,不过现在,已经到了迫不得已的时候,那么,不如让北边的边军活络一下筋骨,对鞑靼进行报复。”

  所谓报复,就是各镇同时出兵,开始对大漠进行扫荡。

  而一旦报复,到时便是十数万大军和数十万民夫将要发动起来,大量的兵马调动,大量的口粮消耗,还有战马的口粮,这些统统算起来,所耗费的粮食将无以数计。

  任何一场战争,都不是开玩笑的,动员的兵马越多,征用的民夫也就越多,民夫们抛下了农具征发出塞,粮食会不可避免的出现大规模的减产,而谷仓中的粮食也将以极快的速度消耗。到了那时,朝廷对几个粮赋重省的粮食必定会加大依赖,一旦浙江拿不出粮,这就是天大的事,身为内阁大臣,甚至完全可以不经过天子,直接对这些误国误民的官吏进行惩处,就算徐谦未必能收拾掉,可是浙江省上下这么多官吏,谁能保得住?

  这一招釜底抽薪,端的是毒辣无比,信手拈来,却是极为厉害。

  杨一清不由动容,道:“这……为此如此徒费民力,只怕……”

  杨廷和苦笑:“老夫又何曾想要如此,只是这新政,便宛如我大明脓疮,与其让它继续烂下去,不如索性将它挤出来,挤出来固然会痛,也总比任其蔓延的好。”

  杨一清沉默片刻,道:“这倒是可行,只是天子那边?”

  “天子?”杨廷和微微一笑:“天子年轻气盛,好大喜功,平倭如此,此次也是一样,只要内阁松了口,他正好求之不得。”

  杨一清不禁摇头,道:“罢……事无两全,也只能如此了。是了,还有徐谦打算回京,此事应当如何?”

  “他要回京,就让他回吧,这样也好,省的他到时候得知消息,在浙江临时抱佛脚,到时让顾此失彼岂不是好?想必天子也希望他回来一趟,这件事,不必纠缠,直接照准就是。”

  杨一清不由哂然,此时他的心情渐渐大好起来,道:“说起来,这个抚台倒也是不知什么性子,生孩子也要回来,自太祖到现在,老夫可不曾听说这样的典故,他不会有什么图谋吧?”

  杨廷和也是笑了:“徐谦这个人,就是如此,做什么事都不计后果,一意孤行,应当不会有什么图谋,就算有图谋,他也该在浙江图谋,浙江毕竟现在是他的地盘吗,可是进了京师,就由不得他胡闹了。”

  杨一清点点头:“出关还击之事,一定要计划周详,断不能出错,否则一旦失利,定会闹出乱子来,这件事,老夫来办吧,杨公,陛下那边,怕是要交给你了。还有朝中百官,若是见你我劝说陛下出兵,会不会借此闹事?这也不是小事,却要千万留心。”

  杨廷和慢吞吞的道:“这件事,老夫自有主张,放心,闹不出事来。”

  二人商议了一阵,渐渐有了眉目,随即杨廷和拿起徐谦告假的奏书,直接拟票,直接照准,随即立即命人送入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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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六十八章:天子之赐

  大高玄殿依旧是烟气缭绕。!

  一个道人盘膝坐在嘉靖对面,此人鹤发童颜,仙风道骨,今日讲的,乃是《无上秘要》经,说到兴头处,嘉靖不由道:“仙师,既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数,朕既天子,这天数又是什么?”

  这道人行藏神秘,谁也不晓得他的来历,只知道他活了两百三十二岁,乃川中有名的活神仙。

  此人自称姓张,名显。

  张天师莞尔一笑,道:“陛下福禄无双,已不在天数之内,至道无形,混成为体,变无化有,皆从气立。陛下部域弘广之天下,如今既索仙道,唯本心向仙,则必定仙道有成。”

  嘉靖笑了:“求道太辛苦,可有速成之法吗

  这几乎是每个天子都会研究的问题,求仙自然是好,可是要修仙,却不太容易,谁都不喜欢枯燥的求仙,就好像武侠小说中练武功一样,大家喜欢的永远是吸星**、独孤九剑,至于什么葵花宝典,又或什么紫霞神功,除了变态或者是成日吃了没事做的人,怕是都不太喜欢。

  张天师淡淡一笑,道:“陛下只需按时服丹即可。”他已看出,天子对无上秘药不感兴趣,唯一关心的,就是仙丹了。

  嘉靖点头:“很好,如此,就劳烦天师了。”

  正说着,外头黄锦小心翼翼进来,乖乖的站到了殿中一个角落,嘉靖的眼角余光看到了他,眼眸微微眯起,道:“说话。”

  “是。”黄锦道:“都察院右副都御史,浙江巡抚徐谦,奏请告假回京。”

  “告假?因何告假?”嘉靖慢悠悠的道。

  “说是要生孩子……”

  嘉靖差点没有一口老血喷出来,皇帝做了这么多年,从未听说过官员以这样理由告假的。这一下子,把他的道心搅得七荤八素:“产假?什么产假?”

  黄锦也是觉得不可思议却是道:“说是家中夫人即将临盆。”

  嘉靖哭笑不得:“内阁拟票了吗?怎么说?”

  “内阁已经准了。

  嘉靖冷冷一笑:“他们当然要准,不过回来一趟也好,朕正想让他见见张天师,他的妻子要临盆?可是那个桂家的夫人?”

  “正是。”

  嘉靖沉默一下:“赐仙药一枚此外,再命御医去徐府探望一下

  黄锦忙道:“奴婢遵旨,奴婢……要不要亲自去一趟。”

  嘉靖点点头:“去吧。”

  黄锦得了旨意,亲自带着赐物和御医到了徐家。

  徐家此时,也是忙成一团,固然是锦衣卫千户徐昌已去了办公,不过徐勇、徐毅和几个徐家妇人却都留在家里见了黄锦过来,徐勇连忙迎了,黄锦让御医前去诊视赐了仙药,旋即嘱咐徐勇道:“这枚仙药,乃是陛下所赐,不过···…待产之妇……”黄锦脸色凝重的压低了声音:“暂时不要去吃,你明白咱家的意思吗?”

  徐勇连忙道:“明白,明白……”

  黄锦旋即又道:“这些话,不可和别人说,说出去,咱家就是欺君了想来你也不是个乱嚼舌根的人吧?”

  徐勇当然明白,天子送来的仙药,身为陛下身边的当红太监却是劝诫不得随意去吃这本就有很大的嫌疑,黄锦说出这句话,可是要冒险的。

  他压低声音道:“卑下自然晓得到时一定会处置好。只是那御医……”

  “御医不必怕,到时就说吃了便是。”黄锦打了个哈哈,少坐片刻,御医便来了,说是夫人的身体康健,并无问题,又要开药黄锦却是微微一笑:“药就不必开了,陛下已赐仙药喂服仙药即可。徐勇,你将仙药送去,咱家还有事要忙,张太医,咱们先走了吧,你明日再来诊禳。”

  这御医自然不好说什么,点点头。

  黄锦回到宫中,满脸喜意,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嘉靖刚刚服食了仙药,此时正盘膝坐在蒲团上,此时眼眸微微张开一条线:“恭喜什么?”

  黄锦道:“徐夫人服食仙药之后,身子大好,想来必定诞下麟子,这孩子还未出身,就吃了仙药,将来必定······”

  “是吗?”嘉靖不待黄锦说完,也是莞尔笑了起来,道:“朕的仙药,自然不是给寻常人吃的,既然这徐家腹中之子已服了仙药,必定是大贵之人······”

  他沉默一下,此时恰好是药力发作之时,浑身顿感舒畅无比,脸色通红的道:“拿笔墨。”

  笔墨拿来,嘉靖提笔,旋即在纸上写了个仙字,却又觉得不好,随即又笔走龙蛇,写下了潦草的‘恒道,!字道:“这孩子,往后就叫恒道,此子必定大贵,到时送宫中,给朕看看。”

  黄锦连忙道:“有陛下爱护,自然是贵不可言。”

  徐恒道······这个名儿···…黄锦微微皱了皱鼻子,不管了,管他屁事。

  旨意快马传回了杭州,宫中已经准了告假,而此时,徐谦已经做好了十足准备,携家带口,一并启程了。

  因为有女眷,坐海船是肯定不成的,于是从杭州坐船直抵南通州,南通州已是南直隶的范畴,徐谦毕竟贵为巡抚,又是闻名人物,此时早有诸多官吏相送,只是相送的名目实在让人纠结,你说你一个好好的巡抚,居然为了生孩子告假回京,这他娘的不是扯淡吗?大家总不能说恭祝大人早日回京,诞下麟子吧。

  总而言之,怎么想怎么别扭,索性就不要名目了,权当是这位巡抚大人去踏青,大家其乐融融,在此恭送。

  漕船早已准备好了,是南直隶这边,直接发文走的漕运总督衙门的后门,特意留了一条大漕船,修缮一番,装饰一新,算是给徐抚台的面子。

  官场上的迎来往送,最是繁琐,不过人家热情,徐谦也不好驳了面子。

  尤其是南直隶应天府的知府亦是从南京特意赶来,这个面子,一定要给。

  其实徐谦看得出,这些官员的压力都是不小,一方面,民意不可违,现在大家都要求新政,而另一方面,新政兹事体大,谁也不敢做主,结果就闹成了僵局,这些官员,心里固然向往新政,却都不敢尝试,如今特意来见徐谦这个惹事精,也有几分听取意见的意思。

  可惜徐谦没时间和他们细谈,倒是给了他们一个方案,即有限新政,各省新政,自然不该雷同,毕竟情况不同,何不如可以先做一些尝试,比如浙江免税,南直隶可以减免一些。根据自身情况而定即可。

  大家都是苦笑,说是这么说,可是浙江已做出了表率,自己只是浅尝即止,该骂的还不是照样要骂,而此时,徐谦已没时间瞎磨了,已是登上了漕船,洒然而去。

  此次去京,预算的时间是十天,十天从杭州抵京,在从前是不可想象的,不过这倒是归功于河道的扩宽,直接从杭州乘船抵达运河,再坐漕船北上,沿途并无阻隔,自然轻便。

  更重要的是,徐谦坐的是漕船,所有船只,都得给漕船让路,因此四五天过去,漕已抵山东。

  只是这几日,赵梦婷却显得心神不宁,在杭州的日子,成亲之后徐谦虽然忙碌,不过却也有许多温情,现在一想要入京去见大妇,赵梦婷的心思,便是无比纠结。

  大妇是什么样的人,会不会心怀芥蒂,她必定很不愿意见到自己吧……

  许多的疑问,搅得她很不安生,几日都没有睡好。

  徐谦见她如此,不免安慰,笑道:“你看看你,都说媳妇最怕去见公婆,反倒是你……”

  “夫君,桂夫人若是见了我,会不会动了胎气,不如······不如到时,我先在别院住下,等……”

  徐谦又好气又好笑:“这是什么道理,该见的总要见的,都是徐家的媳妇,怎么可能让你住在别院,你若是在外头住下,不但夫君心里不安,便是稚儿那边,也会不喜。”

  “这是为何?”

  徐谦板着脸道:“你想想看,你刚刚进京,就住在外头,岂不是坐实了她是个悍妇,到时传扬出去,别人都会说她没有容人气量,岂不是要将她气个半死?”

  赵梦婷不由咋舌,道:“说的也是,我竟显些忘了,好吧,只是到时……哎呀,到时我肯定怕的很,连话都说不出,岂不是也失了体面,哎……”

  徐谦只能苦笑:“我都不怕,你怕什么,总该去见的,到时你乖巧一些,自然讨她喜欢,其实她……也是很有肚量的人。”说后半截话的时候,徐谦感觉自己有点心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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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六十九章:大夫人和二夫人

  早晓得徐谦要来,京师倒有不少人动了心思。文學馆

  徐家自不必说,徐昌早早告了假,不接人不行啊,不过徐昌憋了一肚子的气,很是不痛快。

  想想看,本来自家儿子还算争气,如今贵为巡抚,前程自然贵不可言,在锦衣卫里,徐昌又凭借特殊的存在,位列锦衣卫中枢之一,如今也算是有了几分权势,算是亲军之中的一号人物。

  可是儿子坑了爹哪。

  你说你告假就告假,告假有个什么,谁没有个陈芝麻烂谷子的屁事,你要告就告嘛,可是偏偏这家伙非要说要生孩子了,还要千里迢迢的赶回来。

  一时之间,整个亲军都将徐昌视为了笑柄。

  生孩子告假,这也算是头一遭了,更不必说,早有传闻,这徐谦惧内,现在生个孩子也心急火燎的回来,想来是将自己当成了奶妈了。

  徐昌听到诸多议论,火冒三丈,满肚子火气没处发泄,这徐勇和徐毅二人就倒了霉。

  如今在这码头上,徐昌正在焦灼等待。

  之前徐谦到了北通州的时候,就曾让人快马传来消息,说是大致今天就到,现在日头上了三竿,炎炎夏日,天气也确实热的骇人,徐昌一身臭汗,脸色又是阴沉,吓得徐毅、徐勇几个不敢靠近他。

  这里的人流很多,尤其是客商,比之往年增了多少多少倍,浙江河道逐渐疏通,这就意味着,经过河道,许多人可以直接从浙江各处前去宁波,也意味着,大家可以直接坐船抵达南通州,通过运河直抵京师。再加上海路安抚使司似乎在寻找货源,纵是不少商贾扩大了生产规模,货物仍是供不应求,在这种情况之下。不少商贾跑来京师,希望调一些货物去。

  其实比起京师,天津那边更加热闹,每日至少上百船货物往浙江那边去。资本主义的萌芽出现,使得从商成为了许多人的目标,虽然朝廷将商贾的地位一降再降,可是潮流一旦滋生。当大家看到商贾实打实的好处,这个潮流就不可阻挡了。

  辛辛苦苦一辈子,不如人家做一笔买卖。说是低贱。说是不能穿丝绸,可是现在哪个不是绫罗绸缎、左拥右抱,就算不能乘轿,可是也有舒适的马车代步,京师这边,官气较重,倒也罢了。天津那边,已是人人以商贾为荣了。

  有的商贾甚至直接在码头上寻找商机,因为一些掮客也在这里卖货,只不过在这里,大宗的买卖一般是不会交易的,毕竟客商们信不过,大宗的买卖,往往都是在如意坊里完成。

  这些人交易时,已经渐渐流行使用如意钱庄的钱钞了,如意钱庄已经在宁波、杭州、天津、京师、南京等地兴建,只要拿着钱庄的钱钞,可以随时兑换纹银,随到随取,很是方便,商贾们渐渐发觉钱钞的好处,毕竟携带方便,而且隐藏起来也方便,一包袱的银子只能背在行囊里,很难给人安全感,可是几张银票,却可以直接藏在鞋底下,又或者缝在内衣里。

  许多人已经接受钱钞,很多交易也是用钱钞完成。

  只是这种繁荣和热闹,却让徐昌显得很不高兴,毕竟人流太多,挤得这位千户大人很是不爽,早知应该穿了飞鱼服出来,把刀跨在身上。

  正在这时,徐勇大叫一声:“来了……来了……”

  徐昌眯着眼往远处一看,果然看到一个官船过来,一看就不是寻常的货船,徐昌连忙抢上去,往这官船停靠的栈桥去,徐勇徐毅二人也是兴匆匆的跟上。

  官船已是上了板子,果然是徐谦第一个从船上下来,不过他并没有穿戴乌纱和官服,只是一身常服打扮,倒像是哪家的富贵公子,因为天气热,所以手里摇着扇子,正在指挥几个侍卫将船上的行礼搬下来。

  至于赵梦婷却还要迟一些下船,得先将行礼先搁置好。

  “爹……”看到徐昌过来,徐谦连忙迎上去,不过他感觉,爹的脸色不太好看。

  不过徐昌的坏脸色,徐谦是见怪不怪了,倒也无所谓。

  徐昌走近一些,破口便骂:“你这混账东西,做个什么官,真是岂有此理,女人生个孩子,你告个什么价,没脸没皮的混账,翅膀长硬了吗?就算告假,为何不事先修书一封告知一下!”

  他痛骂一通,徐谦无言以对。

  倒是这时候,有人痛骂:“是啊,翅膀长硬了,你这混账,以为自己做了官就了不得了,尾巴翘到天上去了,做了官还不能回来吗,倒是你,做了官,可曾回过乡,祖宗你都不要了,还耍什么威风!”

  听到有人骂自己,徐昌立即看过去,这不看不打紧,一看之下,眼珠子都要掉下来,却是老叔公在两个侍卫的搀扶下拄着拐杖微微颤颤的下来,徐昌吓了一跳,连忙上前要去搀老叔公,老叔公用拐杖将他打开,徐昌道:“叔公怎么来了?”

  老叔公眼睛一瞪:“怎么,老夫就活该死在钱塘,也省的你清静吗?”

  徐昌忙道:“不是这个意思,谦儿真是该死,早晓得叔公要来,为何不早说,哎呀呀……叔公慢些走……”

  老叔公瞪他一眼:“我也是来待产的,得看着谦儿的孩子出世,怎么,你是不是连我也要骂?这么好的事儿,到了你口里,反而骂骂咧咧,你这像要抱孙子的样子吗?”

  正在这时,赵梦婷也下来了,徐昌才露出笑容,招呼道:“梦婷啊,据闻你们在杭州完了婚,咳咳……”

  老叔公在旁烦了,拄着拐杖道:“先回了家再说。”

  一行人动了身,码头外头早备好了几顶轿子,徐昌将自己的轿子让给了老叔公,随即一瞪眼,徐谦立即道:“爹,你坐我的轿子吧,我走一走无妨。”

  徐昌满意点头,道:“好吧,不过梦婷坐哪里?你和梦婷挤马车去。”

  徐谦应了。

  待回到徐家,家里头顿时热闹起来,徐谦连忙去见桂稚儿,赵梦婷自然也得跟着去,到了房里,桂稚儿正吃着参汤,抬眼见了徐谦,掠过一丝喜色,可是旋即看到徐谦身后的赵梦婷,心里自然是了然,这脸色就显得冷漠了几分。

  做人夫人的,若是见到自家丈夫带了个小的回来,就算再大度,也难堆出笑容。更何况,带来的还是个平妻。

  不过为了表现自己的贤良,面子上却又不能动气,她叫人垫了枕头,坐直起来,目光落在赵梦婷身上打量,道:“想来这位是赵夫人,赵夫人,请坐吧。”

  赵梦婷紧张的摆手:“不必,不必,我站着就好。”

  徐谦道:“夫人,我能坐吗?”

  桂稚儿道:“不能,赵夫人都没坐,你坐什么?”

  这……

  闻到了火药味,徐谦一时无言以对,小心翼翼看了赵梦婷,赵梦婷也是短暂的局促之后,旋即道:“大夫人,梦婷在浙江的时候,就时常听到夫君提起你,说你平时操持这个家,很是不容易,对你赞不绝口来着。现在你即将待产,他好几天没有睡好觉,生怕将你一人孤零零的留在京师,所以连忙上书告假回来,我来之前,心里还有些不安呢,生怕大夫人不喜欢我,可是夫君说,大夫人为人敦厚,最是宽宏大量,不会和我为难。现在见了,果然和夫君说的一样,任何事,都有个先来后到,我是后来人,自然也晓得规矩,大夫人现在即将临盆,下人们未必能照顾周到,从此以后,你我便都是姐妹了,往后,我便来照顾你吧,你想吃什么,想用什么,跟我打一声招呼就是。”

  她毕竟是在明报中见多了世面,说起话来也是得体,先是告诉桂稚儿,夫君还是偏向你的,并没有因为娶了我而将你忘了,这告假回京就是明证,又说徐谦夸奖桂稚儿敦厚得体,最后直接开诚布公,规矩我知道,你仍是大夫人,我这二夫人,也应该以你马首是瞻,好好照料你。

  桂稚儿的脸色才缓和了一些,其实杭州那边传来消息的时候,她确实是几夜都没有睡好,心里难受的很,可是时间过去了这么多天,该气的也都气了,木已成舟,还能再说什么?赵梦婷看上去,也是和善,现在这时候,赵梦婷已是接过了一边丫头手里的参汤,坐在了床榻上,拿了银勺子要一副要喂服参汤的姿态。

  桂稚儿现在面临的只有两个选择,一个就是不接受这个好意,只是这样做,就等于彻底的反目,传出去也肯定是说她这大夫人不能容人。而另一个选择,就是立即配合,从此以后和睦相处。

  她不禁又恨又爱的瞪了徐谦一眼,最后吁了口气,笑道:“如此,倒是要辛苦妹妹了,其实这种事,让下人做就好,你也是夫人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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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七十章:门生故吏

  徐谦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的场面,旋即深吸一口气,最后幽幽一叹。

  他不得不咳嗽一声:“那个,不知夫人身子可好吗?若是哪里不适,要及早跟大夫说……”

  桂稚儿却是不去理他,反而和赵梦婷说着话,赵梦婷看了徐谦一眼,自然是捡好听的说,无非是说在杭州的时候,徐谦对京师如何挂念

  徐谦晓得,桂稚儿只是还有一口气没有理顺而已,最后索性眼观鼻、鼻观心,一旁发呆。

  桂稚儿终于还是心软,道:“你也不必坐在这里了,我和赵夫人说说话,你随意转转吧,是了,前些时日,陛下命黄公公请了御医来诊视,你什么时候入宫谢恩?”

  徐谦立即来了精神,道:“今日才回家,已经命人去礼部报备了,想来明日宫中就有召见。”

  桂稚儿道:“黄公公来的时候,还带来了陛下钦赐的仙药···…”

  徐谦愣住了,他本以为以自己的智商,肯定不会吃嘉靖的所谓仙药,但是万万想不到,嘉靖坑自己倒也罢了,居然还坑到桂稚儿头上,甚至于,坑到了自己的孩子。

  见徐谦脸色骤变,桂稚儿接过赵梦婷递来的面巾擦了擦嘴唇,道:“你也不要急,这仙药已经丢了,只是这些话,不要说出去,黄公公亲自嘱咐过的,往后再有仙药来,都不要吃,这东西······吃了伤身。”

  徐谦这才松了口气,不由道:“这次倒是幸赖了黄公公,若非是他放水,当真要你当面服下去,怕是要出大事,这仙药不是什么好东西,万不可吃。”

  想到这里,徐谦道:“我去找找徐福,有些事要交代。”

  从桂稚儿房里出来·叫了徐福来,徐福本来事忙,只是徐谦回京,还是告了半日的假·听到徐谦叫他,连忙来了,徐谦问他道:“今年黄公公的那一份银子送了没有?”

  所谓的那一份银子,是如意坊专门用来打点的一笔银子,如意坊再如何靠山牢靠,一些必要的打点依旧必不可少,比如黄锦·每年至少要送上两万两纹银。

  徐福道:“帐还没有算出来,不是说了到年尾再送的吗?”

  徐谦微微一笑:“没什么,只是知会你一声·今年送五万两,往后也按这个数目打点。”

  徐福有些心疼,道:“是不是太多了些?”

  徐谦道:“我就是人傻钱多速来,五万两送什么,好了,你也不用在家里转悠了,知道你忙,去如意坊吧。”

  徐福立即来了精神,道:“你刚回来·我不着家的话是不是……”

  “是个屁,去吧。”

  回到家里,整个人轻松不少·徐谦说话也没了遮拦,再加上徐昌围着老叔公转悠去了,也不担心来训斥自己·徐谦舒舒服服的在书房里小坐片刻,心里还有点担惊受怕,怕桂稚儿和赵梦婷二人闹翻,齐家治国平天下,若是后院着火,那就真真要沦为笑柄了。

  心里这样想,却是有人来报·说是工部主事吴志求见。

  刚刚到家,就有人求见·而且天色已是黑了,这个时候求见,不晓得是什么事,徐谦点点头,道:“叫进来说话。”

  吴志是个干瘦的老头子,工部主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在京师,也算是半号人物,至少廷议的时候,十之五六还是有他的份。

  他一见了徐谦,便郑重行礼,道:“下官见过大人。”

  徐谦连忙让座,交谈几句,才明白人家的意图了。

  最大的关键就是,这位吴大人,乃是苏州人。

  苏州人为什么要来拜谒自己呢?因为吴家在淞沪苏浙一带也算是大族,新政之后,在浙江和淞沪一带的利益不少,可以说,这厮绝对是新政的既得利益者,而且,既是苏浙人,同乡之中研习王学的不少,耳濡目染,这家伙也在悄悄琢磨王学,既是拥护新政,又是王学子弟,现在徐抚台回京,若是不来拜谒一下,不免不近人情。

  他和徐谦说起一些京师的近况,不由道:“大人,据闻朝廷打算对鞑靼用兵,这件事,大人知道吗?”

  徐谦愕然:“之前有些耳闻,说是鞑靼洗掠宣大、辽东数个重镇,陛下有意报复,不过想来,也不会大动干戈,朝廷诸公,是必定不会同意的。”

  吴志笑了笑,道:“问题就在这里,诸公们似乎已经改了主意,已有人上陈了鞑靼欺人太甚的奏书上去,还有土木堡之变这笔帐也翻了出来,说是蒙人辱汉之甚,已是忍无可忍,若不效文皇帝奋起扫寇,异日贼势只会越加猖獗。”

  徐谦眯着良,满是不信的道:“且不说这土木堡是瓦刺人的关系说现在瓦刺势微了,这瓦刺和鞑靼也是同宗同源,可是连土木堡都拿出来说事,而且内阁还放纵大臣讨论,看来,是真有出兵的意思了。只不过……内阁是一向反对大动干戈的,这又是为何?”

  他觉得事情不简单,吴志却是笑呵呵的道:“下官听说,很多商贾在摩拳擦掌呢。尤其是天津制造局那里。”

  徐谦哂然一笑:“这些人,稍有点风吹草动便是如此。

  只是现在,倒还不好断言内阁到底打什么主意,大家不过是将此事当作趣闻来活络气氛,闲聊片刻,不免谈及王学,好在徐谦做足功课,作为王学之中的孟子、荀子,若是连知行合一都不能参透,这就不太好混了,毕竟徐谦是打着王学的幌子折腾新政,肚子里没有一些货色那是不可能的,好在他年轻,又是两世为人,一番见解倒是独到,总比吴志这般鹦鹉学舌的半吊子酱油瓶要厉害的多,吴志自然是称赞不已。

  半个时辰之后,这位吴大人送了出去。

  而紧接着,顺天府的府丞刘翔又递了名刺。

  这位刘府丞不过从四品,不过前途倒是颇多人看好,此人乃是江西人,亦是王学门人,只是平时不敢声张,徐谦既然回京,还是趁夜来了,来了之后,也是一番寒暄,虽然没有谈到什么实质内容,不过意思却很明显,他也是新政拥护者。

  很快,徐谦就意识到自己在浙江率先新政的后果了。

  浙江新政的成功,相当于立下了一面旗帜,在这个旗帜之下,不知多少人受益,并且为之摇旗呐喊,这已经不再是单纯的官场利益之争,更确切的说,这是阶级利益之争,你处在哪个阶级,你从中受了多大好处,将来新政派假若有幸能上台,自己又能获得多大好处。

  这些官员或许在京师默默无闻,可他们并不是木偶,他们和他们的族人,和他们的同乡都很深的联系,正是这些联系,让他们开始摒弃旧学,摒弃了自身的立场。

  其中有一个,竟是身居户部右侍郎的高位,右侍郎和徐谦品级差不多,这位老兄台和徐谦也算同乡,乃是仁和县人,姓梁名藤,梁藤是在午时的时候才来拜访的,他的身份过于敏感,自然不能来的太早,若是这事传出去,肯定要引起哗然,毕竟京师这里,终究还是旧学当道,对新政,带着一种莫名的仇恨。

  徐谦已是疲倦无比,连续接了七八拨批客人,换谁都提不起精神,不过介于这位大人的身份特殊,却不得不出面。

  寒暄一番,梁藤直接奔入主题:“内阁诸公欲出兵鞑靼,此事大人可曾听闻吗?”

  徐谦颌首点头:“略知一二。”

  梁藤叹口气:“那么大人是否知道,内阁这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徐谦警惕起来:“此话何解?”

  梁藤倒也不隐瞒,身为户部侍郎,许多庙堂上的秘闻自然知晓,一五一十将浙江缴粮的事说了,道:“若是平时,浙江缴纳的粮食不足,至多也就是吏部那边,给浙江上下官员一个差一些的功考,可是只要陛下依旧支持新政,吏部功考,终究还是不痛不痒。可一旦大动干戈,所耗的粮饷无以数计,朝廷必定缺粮,在这个紧要关节上,若是浙江不能如期运粮入京,依旧还是漕粮一年不如一年,大人想想看,这个后果是什么?到时必定是宫中和内阁俱都大怒,此时若是再有言官蜂拥而起,言说新政之害,那么到时,纵然大人可以保全,可是新政必定也要被罢黜,至于浙江其他官员,怕都无一幸免,都要遭殃。毕竟···…这是要动摇到社稷的。”

  徐谦不由冷笑:“想不到啊想不到,内阁诸公为了罢黜新政,居然弄出这么大的阵仗,我方才还在嘀咕,怎么内阁突然就希望出兵了呢。”

  “所以当务之急,应当立即阻止出兵,今年,断然不能起战事,一旦起了兵祸,则新政必定不保。”梁藤斩钉截铁的道:“只是不知,大人能说动陛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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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七十一章:徐抚台的幸福生活

  徐谦的脸色变动了一下,想来也开始权衡起来。

  新政的阻力其实一直存在,这一点徐谦已经遭遇了太多太多。

  不过现在内阁决定动手,却让他觉得有些始料不及,他不是对内阁抱有幻想,而是不相信,内阁会如此的心急火燎。

  莫非是新政的进程过快,让内阁下定了决心?

  不过既然下定了决心,是福不是祸,这个时候,想要做缩头乌龟也不成了。

  梁藤希望徐谦改变天子的心意,绝不能让辽东、宣府出兵,不过对徐谦看来,这个主意,只怕很难改变。

  通过嘉靖和徐谦的一些书信往来,徐谦已经越来越感觉到,天子在追求长生的同时,也越来越好大喜功起来,登基数年,好不容易搞了个新政,结果差点成了笑话,最后最后让那总兵背了黑锅,不过显然,嘉靖是很不满足的。

  他需要一个实打实的功绩,需要一个所有人肉眼都可见的功绩,来凸显自己的文治武功。

  正如寻常人家追求钱物,士子们追求名望一样,文治武功,对皇帝来说,极具诱惑。

  也正因为如此,历朝历代稍稍想有些作为的皇帝,无论是明主还是昏君,往往都以发动战争为资本,只不过有的成了,一将功成万骨枯,成为有数的明君,而有的败了,被人嬉笑,成为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而对天子来说,他们要的是成功,而非是失败。人往往是最容易膨胀的,尤其是天子。他手握生杀大权,自信心早已爆满。一个自信心极强的人,自然相信自己的领导之下,任何战争都能胜利,所谓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其实也只是个笑话,一个极度膨胀的人,一个在深宫之中,被吹嘘为连秦皇汉武都过犹不及的人,会相信自己失败吗?

  不会!

  既然不会,为什么不动兵呢?反正内阁都那边都没有反对的意见。

  这个时候。徐谦若是跑去,说什么若是出兵,如何如何,这简直就和怀疑天子阳痿一样,是绝不能容忍的事。

  徐谦想到这里,喝了口茶,随即摇头:“不必。”

  “不必?不必什么?”梁藤愣了一下。

  徐谦微笑道:“不必让陛下改主意,该如何就如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倒也无妨。这件事,我自会处置,话说起来,出兵也没什么不好的。还不知道多少人要从中受益呢。”

  梁藤忧心的道:“只是现在浙江免征了粮税,这粮从何来?”

  徐谦道:“总会有办法,大人。你在户部,想来也知道各处谷仓仓储的数据。届时出兵,朝廷要动用粮草多少。能否事先,给出一个数据?”

  梁藤见徐谦自信满满,倒也不再多问,道:“这个好说,不过朝廷到底出兵多少,分为几路,却还是未定之数,等朝廷那边有了明确的方略,才能有具体的数字。”

  徐谦点点头:“这个好说。”

  好不容易将梁藤送走,徐谦连忙叫来门子,就说人已睡下,再有外客来,统统挡驾,旋即回到桂稚儿房里,见桂稚儿已经熟睡,不由哂然一笑,要掩门而出,桂稚儿似乎察觉了什么,假意低声咳嗽两声。

  徐谦便上前,道:“怎么掌着灯睡觉?”

  桂稚儿脸色俏红,道:“我就晓得你会来,怎么,客人都会过了?你也是,本来是告假,却比衙门里的老爷们都要忙,这是何苦来着?今天夜里,你可不要到这里睡,去梦婷的房里吧,不过你不要起什么歪心思,她照料我到子时,怕已是乏了。”

  徐谦有些心虚,道:“你们说了什么?”

  “说了什么?”桂稚儿美眸盯着他,似笑非笑:“你猜。”

  徐谦只得摇摇头:“我才不猜,你们女人的心思,我哪里猜得到。”

  桂稚儿想了想,郑重其事的道:“赵夫人我是见了,性子还好,既然木已成舟,我也不说什么,只是有些话,总要有言在先,往后你若是再做这样昏了头的事,就算你不为我想想,也该先告知一声,省的你在那边结了亲,才修书一封回来,你让别人怎样想,你就算不为我想,也该为孩子想想。过去的事,且就不说了,姓陆的那个丫头,你打算怎么办?”

  徐谦忙道:“哦,陆小姐找上门来了吗?”

  桂稚儿嗔怒道:“她倒是没上门,就是听说陆家气死了,本来宫里下了旨,都已经赐了婚,且不说你我,结果你到了杭州,又过门了一个,那陆侯爷很是不高兴呢。”

  徐谦舒了一口气,道:“这件事我也不知该怎么办,眼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桂稚儿最后苦笑:“罢了,由着你了,是了,家兄来了书信,说是你在江南办什么新政是吗?据说朝中的许多人不高兴呢,你可要小心一些,家兄说了,新政得罪的可不是一个也不是两个人,绝不能胡闹,一不小心,就要出大事的。”

  徐谦立即道:“那是他危言耸听,你不必听他添油加醋,其实无妨的,是了,你身子好吗?大半夜的还陪我说话,就怕你坏了身子。”

  桂稚儿嗔怒道:“倒不怕熬坏身子,就怕气坏身子,哎呀……我肚子疼,你给我揉揉,小家伙在踢我呢,你摸摸看。”

  徐谦将手探入被窝,又觉得自己手有些冰冷,于是忙将手捂着,在口里呵呵气,才探入被中,抚摸桂稚儿圆润的肚子,蹑手蹑脚的摸了摸,旋即摇头道:“哪里有脚,我怎么一点都摸不到。”

  桂稚儿白了他一眼,道:“他知道自己的爹来了,所以又安生了,这便是你的不是,九个多月,也没见过自己的爹一面,自然会怕生了。”

  徐谦目瞪口呆,这个理论果然好强大,莫非这拳头大的孩子,眼睛都不晓得长开没长开,还能穿破肚皮透视来着吗?

  见徐谦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桂稚儿咬唇道:“怎么,你还不服气?”

  徐谦只得投降:“服,下官服气,下官不但服气,还高兴的很,不想天子吃了这么多仙药都未成仙,我家孩子还未出世,就已经开始修真了,了不得啊了不得,徐家有福了。”

  说了几句闲话,徐谦给她掖了被子,道:“你早些睡,我也去睡了。”

  桂稚儿道:“不成,我想到你去梦婷那里心里终究是不舒服,梦婷再好,可是我就是难受,你要亲我一口再走。”

  徐谦尴尬的道:“让肚子里的孩子看到恐怕不好吧,自不教父之过也。”

  桂稚儿嗔怒道:“她又瞧不见。”

  徐谦道:“你方才还说他能瞧见的。”

  桂稚儿只得甩赖,道:“谁要听你胡搅蛮缠,快来。”

  徐谦连忙俯下身去,轻吻桂稚儿一口,旋即蹑手蹑脚的去了赵梦婷的房间。

  赵梦婷屋里的灯也是亮着的,徐谦推门进去,见她还在做女红,徐谦忍不住道:“这么迟了,为何还不睡?”一个问题问两遍,果然娶了两个妻子压力很大。

  赵梦婷嫣然一笑,放下手中的针线,道:“待会儿就睡,有些睡不着,这里太干燥了,喉咙有些不适。”

  徐谦道:“我从前刚来京师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多喝茶润润喉咙就好。”

  赵梦婷笑道:“就是吃多了茶所以睡不着。”

  “呃……”徐谦似乎也觉得很有道理,笑道:“睡不着我们就聊天吧,不过掌着灯不好。”

  旋即脱衣上榻熄灯,在黑暗中道:“怎么样,她没有气你吧?”

  赵梦婷道:“其实大夫人的性子还是很随和,开始有些生气,慢慢的也就好了,还说我刚来这里,许多饮食可能吃不惯,专门吩咐了别人,往后府上多做一些江南的菜色呢。”

  徐谦终于松了口气:“这便好,这便好,这样我心里就放心了。你来了这里,好好歇一歇,陪着她多说说话,一回生二回就熟了。”

  说罢,手不自觉的朝赵梦婷伸去,赵梦婷扭捏了几下,任其为自己宽衣解带,呼吸略带粗重,道:“我也是这样想的,先好生照料着大夫人,等孩子出生了,到时就有得忙了,得让徐福帮衬着把明报的架子搭起来,再过一个月,几个编撰也会到,至于招募工匠和选定印刷工坊的事,还得请徐福费费心。”

  徐谦笑道:“现在不要想这么多,迟一些也无妨,又不是什么心急火燎的事,咦……你的肚兜绳子怎么绑的,怎么解不开?”

  赵梦婷嗔羞的道:“绑的好好的,是你自己毛手毛脚,把它绑死了。”

  “那现在怎么办?”徐谦心急火燎的又尝试了几下。

  赵梦婷道:“我累了,想睡了,我们先睡了好不好。”

  “我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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