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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夜天子(4月18日 更新至“第17章 摧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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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6章 大悲寺疑踪

  张雨寒快马赶到大悲寺,直奔方丈禅院。到了方丈禅院内一看,果然院内院外遍布看守,都是他们五家派出的兵丁,一个个刀出鞘,箭上弦,戒备森严,杀气腾腾。

  张雨寒匆匆闯进静室,就见四壁空空,唯有雪白的墙壁正中写着一个巨大的“禅”字。“禅”字对面是一张禅床,禅床上有一张矮几,两张蒲团,矮几上还有一杯清茶,禅床旁的地面上则放着一堆枷栲锁镣。

  此时,禅床边正有一个缁衣老僧双手合什,听到脚步声便转过身来。在禅床上则躺着一个青衫人,头枕一只竹枕,正是于俊亭。一见是张雨寒进来,那老僧立即举步上前,合什一礼,道:“阿弥陀佛,老衲见过张施主。”

  张雨寒认得这老僧就是大悲寺的方丈半空和尚,张雨寒没有答礼,只是沉着脸睨着于俊亭,对半空和尚道:“大师,于监州这是怎么了?”

  半空和尚白眉一皱,道:“于施主不知何故昏迷不醒,但老衲探她脉膊、呼吸,俱都平稳,想来没有大碍的。”

  张雨寒凑近了一看,见于俊亭果然一副昏迷不醒的模样,便冷哼一声,四下打量起来。这是一间静室,而且靠东山墙,所以只在禅房正面有两扇窗,其余三面都是墙壁,放眼室中只有一张禅床,真称得上四大皆空了。

  张雨寒弯腰瞅了瞅禅床下,空无一物,再抬头一看,这幢僧舍因为是方丈居处,正房里还供着一尊比大雄宝殿上的佛像小得多的释迦牟尼佛,饶是如此。也使得禅房举架极高,形同一座宫殿。

  静室较小,房中没有柱子,根本没人爬得上去。即便有人能爬上去,上边也没有藏身之处,房顶是人字状的藻井装饰,根本没有横梁或大型承尘,人就是爬上去又能藏在哪儿呢,除非会隐身术了。

  一见张雨寒四处打量,那报信的侍卫马上凑过来道:“土舍。属下都查过了,三面墙壁都是实心的,地面也是。”

  张雨寒眼珠转了转。一指禅床下面,道:“那下面查过了么?”

  那侍卫呆了呆,道:“这……”

  张雨寒立即道:“把禅床搬开!”

  半空禅师皱起白眉,不悦地道:“张施主,难道你怀疑老衲会藏匿逃犯么?”

  张雨寒冷笑道:“大师是出家人,理应不问世事。张某也不想怀疑大师。可是外面有重重警卫,叶小天却不见了。岂不稀奇。我就不信,他叶小天能插翅飞了。说不得只好查一查了。”

  于家的侍卫就在旁边。但家主未醒,而且人家又不是要对他们的土司不利,却也不敢阻止。便任由他们把整架禅床连着睡在上边的于俊亭挪到一边。

  两个力大的健卒走过去,发力跺脚,从那脚下传出的声响判断地面是否实地,如果下面有洞穴,就算是在厚及三尺的地面以下,这么大力的跺脚,也能有所察觉。何况,就算有洞穴也要有入口,而他们几乎是一步一跺。

  于俊亭躺在榻上,似乎被他们沉重的脚步声震醒了,她闷哼一声,悠然醒来,张雨寒正一无所获,一见她醒了,马上冲过来,凶神恶煞地道:“于监州,叶小天被你藏到哪儿去了?”

  “叶小天?”刚刚张开双眼的于俊亭疑惑地重复了一句,忽地骇然道:“叶小天不见了?我……我怎么晕迷了?”

  张雨寒冷笑连连地道:“于监州就不要装模作样了吧,难道叶小天不是被你救走的么?”

  于俊亭又惊又怒地道:“当然不是我!”

  张雨寒道:“你若不是有心搭救于他,为何突然返回大悲寺?”

  于俊亭轻蔑地瞪了他一眼,道:“张知府病卧不起,由本官暂摄知府职务。这个乱摊子是你们搞出来的,却得由本官来收拾。你以为给皇帝上奏章是可以信口开河的?叶推官因何缘故先斩后奏,本官总有问个明白吧?难道写给皇帝的奏章可以云里雾里、不尽不实?”

  张雨寒语塞,只得道:“可若不是你,叶小天又如何消失,难道他还能……”他刚说到这里,项父就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一眼看见张雨寒,马上大叫道:“叶小天逃走了?”

  张雨寒看了他一眼,向于俊亭摆了摆下巴,冷冷地道:“你问她!”

  项父立即瞪向于俊亭,神色不善地道:“于监州,你为何放走叶小天?”

  项家的地位远不及张家,于俊亭对他就没有像对张雨寒一样客气了,听他问话,于俊亭冷冷地道:“项大人,杀你儿子的可不是本官,你用不着冲本官吼!你死了儿子,心情不好,本官可以体谅,不过你也不要得寸进尺……”

  说道这里,于俊亭突地重重一拍几案,震得案上的茶杯猛地一跳,于俊亭大喝道:“谁给你的胆子,敢对本官如此无礼!没有规矩!”

  于俊亭轻易不发火,骤一发火,声严色厉,着实骇人。项父被她一吼,登时没了脾气,期期地道:“于监州,你……你背信弃义、枉纵叶小天,难道还要以势压我不成?”

  于俊亭翻了个白眼儿,冷笑道:“谁说是我放走了叶小天?”

  项父道:“不是你还能有谁?”

  于俊亭睨了张雨寒一眼,淡淡地道:“他们几人想必你都已知会了吧?是不是来一个,本官就要说一遍呢!”

  于俊亭翘起二郎腿,端起茶杯,用杯盖儿抹了抹茶水,悠然道:“等人齐了,本官再说罢!”

  张雨寒论身份论地位远不及于俊亭,就是论实力,现在张家貌似也不及于家,于俊亭这一摆谱,他也毫无办法,他又不肯和于俊亭坐到一张禅床上去,就只能站在那儿。大眼瞪小眼地看着。

  一时间,静室中当真静若无人,只有轻微的茶盏磨擦声和半空大师捻动念珠的声音传入众人的耳鼓。

  又等了大约两盏茶的功夫,其他几家的人相继赶到,于俊亭这才道:“本官回府后便想写奏章向皇帝陈情,只是若一切叙述出来,总有些难以自圆其说的地方,所以特意赶来向叶小天问明用意。我来到大悲寺,提审叶小天,因他身上有大枷重锁。也不怕他动武,便摒退左右,详问缘由……”

  于俊亭顿了一顿。又道:“当然,为了让他实话实说,我也向他保证,会把他的苦衷如实向天子禀明。皇帝见了我们的奏章,总还是要派员勘问的,不会只听信我们的一面之辞。这些地方我实也不必掩饰。否则反而弄巧成拙。”

  于俊亭道:“叶小天见我说的诚恳,便慷慨陈辞。痛斥你等纵容子侄、目无王法,奸淫民女。铸下大罪。他一再申明,那民女是汉家女,不是你们的土民。洛家是要向朝廷纳税的,理应受朝廷的保护,他据此判处你等子侄绞刑,完全合乎大明律法。

  之所以他要仓促处死你等的子侄,一是因为你等在铜仁财雄势大,人犯一旦入狱,根本由不得他控制,随时会被你们设法救出,一旦逃逸再难捕获;另外,府前已聚拢数千百姓,群情汹汹之下,恐激于愤怒,会产生民变,所以他要立斩五人,以平民愤!”

  于俊亭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接着道:“我对他所说的话并未反驳,坦白地讲,我也不想替你们掩饰,对你等子侄的罪行,于某也厌憎的很!”于俊亭这么说,反而让几人更相信她说的实话了。

  吴父迫不及待地道:“监州大人,这些事我们不想和你理论,我们只想知道,叶小天究竟如何消失了!”

  于俊亭的神气突然变得有些古怪起来,她沉默片刻,才有些惊惧地道:“我听到这里,便对他说:“叶推官,赎金买罪乃是土司特权。你纵有千般理由,恐怕天子为了平息众土司之怒,也会治你的罪,这一点,你须有所准备。”

  “我这句话刚说完,突然一个飘飘渺渺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来,那声音就像从天上传过来似的,就听那声音笑了两声,说:‘哈哈,你这官儿着实可爱,虽非游侠,却有一颗侠义之心!如此好官,哪能就这么死了,我空空儿既然见到了,就不能袖手不理!’随即,我便眼前一黑,再醒来时,就看见张土舍在我面前了。”

  张雨寒等人听了这话不禁面面相觑,游侠儿的故事他们都听说过,游侠儿的本事也被人渲染的无比神奇,可是……他们从未见过什么游侠儿,从来没有,甚至压根就没听说过本朝有什么游侠儿,他们所听说过的故事,一开头总是“很久很久以前……”,现在于俊亭居然搬出一个游侠儿来。

  张雨寒瞪着于俊亭道:“监州大人,你觉得你说的这么离奇的故事,我们会相信么?”

  于俊亭摊开双手道:“你们信或不行,事实都是如此。如若不然,外面有那么多的看守,你们说,叶小天为何不翼而飞?”

  几人相对无言,静了半晌,张雨寒恶狠狠地对半空和尚道:“半空大师,如今重要人犯失踪,说不得,本官要好好搜一搜你这座禅院,得罪了!”

  半空和尚合什高宣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随即便闭目不语。张雨寒也不废话,转身就走,御龙等人立即紧随其后,张雨寒到了院中四下看看,指着正中的大门道:“这里就是方丈禅房?”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张雨寒挥手喝道:“随我进去搜!”张雨寒提着刀闯进大堂一看,迎面正好一尊释迦牟尼的坐像,两个小沙弥正在上香,看见他们闯进来,脸上露出讶然神色。

  张雨寒怔了怔,虽然有些不情不愿,还是收了刀,双手合什向佛像行了一礼,默祷道:“佛祖恕罪,今有重要逃犯不知所踪,弟子要搜一搜这处禅房,并非有意不敬佛祖,我佛慈悲,还祈见谅。”

  张雨寒虽然不敬半空和尚,可是对神佛还是心存敬畏的,越是越是有权有势有钱富贵的人家,对此越是在意,宁可信其有,也不愿胡乱冒险,自然是要先礼后兵了。

  张雨寒向佛祖行了礼,这才把手一挥,喝道:“搜!”拔出刀来,率先冲进禅房,半空方丈追过来,见他们如此放肆,只能长叹一声,双手合什站在佛前,默默颂经不止。

  项父等人也有样学样,一一向佛祖行了礼,这才跟着张雨寒冲进去。左右屋舍、佛像、佛像下边的莲花宝座,他们都一一查过,没有放过一处,墙壁和地面也是一一敲打,仿止有地洞或夹壁,可是却毫无发现。

  隔壁静室内,于俊亭双腿盘膝坐在禅床上,唇边含着一丝得意的微笑,美若昙花绽放。叶小天站在墙边,静静地看着她,叶小天背后就是那幅巨大的“禅”字。

  这个女人,忽而暴戾、忽而温柔,忽而自私,忽而仗义,忽而冲动,忽而冷静,心思机巧、后手无数,他可真是有些看不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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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7章 女土司的手段

  叶小天要举步走向于俊亭,于俊亭歪着头睇他一眼,眼神灵动,仿佛栖在枝头的一只云雀。她用纤长的食指向叶小天轻轻一点,叶小天便一笑止步,和张雨寒等人“躲猫猫”,其实他也紧张的很。

  方丈居处被里里外外翻了个底朝天,根本没有叶小天的踪迹,张雨寒不死心,又把经卷房以及两厢小沙弥们的住处全都查遍了,还是没有叶小天的踪影。

  站在庭院中,环顾四周,吴父疑神疑鬼地道:“莫非世间真有高来高去、可以飞剑杀人的游侠儿?”说着,他不禁缩了缩脖子,那种传说中以武犯禁的游侠,做事全凭一己喜恶,他既然欣赏叶小天这样的官,可别因此对自己起了杀心才好。

  张雨寒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道:“虽说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可我偏就不信有什么游侠儿,而且恰恰就路经此地,会伸手搭救那个混蛋!”

  项父蹙眉道:“如果不是,还能是什么缘故?土舍大人,那可是一个大活人,就这么凭空消失了,而且房中又没有暗道机关,实在诡异的很。”

  张雨寒想了想,唤过那名报信的侍卫,追问道:“当时你等就守在院子里,前前后后没有一处疏漏?”

  那侍卫果断地道:“没有!而且听到室内发出惊呼,我等冲进去时,也只是守在门前的一群人,其他人依旧守在原地,动也没动。”这样一来,“调虎离山”的可能也没有了,张雨寒皱起眉头苦苦思索半晌,还是想不通其中道理。

  这时御龙阴冷地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他能不顾这些心腹亲信独自逃命,可总不能连他自己的家人也不在乎吧?把他的家人全都抓起来,不信他不露面!”

  御龙一句话登时提醒了张雨寒,张雨寒憬然道:“不错!马上去叶家。把他们一网打尽!”

  当下,张雨寒就从大悲寺抽调了大批人手,命他们院前候命,他又闯进于俊亭所在的静室,于家侍卫对张土舍也不拦阻,任由他走了进去。

  张雨寒瞪着于俊亭道:“于大人,你说此事与你不相干,本官却是不信!这笔帐,张某记下了!还有之前你将我张家家主气病一事,新仇旧怨。咱们两家早晚会有清算的一天!”

  于俊亭对他的威胁毫不在意,淡淡一笑道:“张土舍尽管放马过来,于某有何惧哉!”说着站起身来,潇潇洒洒地往外就走。张雨寒下意识地问道:“你去哪里?”

  于俊亭乜了他一眼,晒然道:“天色已晚,本官回府歇息去!怎么?这也要向你报备?张土舍,你不是把于某人当犯人了吧?嘁!”于俊亭大摇大摆地走到院中,对御龙等人看也不看,就从他们中间昂首而过。众侍卫立即紧随其后,出了方丈禅院。

  于俊亭身边的侍卫乃至方丈身边的小沙弥,张雨寒等人也是一一验看过的,他们也怕叶小天扮作一个不起眼的侍卫或沙弥。就站在他们面前却被他们无视了,弄出一个“灯下黑”的效果。

  可是这样的搜检依旧没有任何发现,此时于俊亭举步一走,身边侍卫在他们众目睽睽之下跟了出去。他们又瞪大眼睛仔细看了一遍,体型、面貌,还是没有一个类似叶小天。除非于俊亭把叶小天变成婴儿藏进她的肚子,否则是绝不可能带走的了。

  张雨寒瞪着于俊亭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院门口,才不甘心地又冲向那间静室,他还没进房间,站在廊下的一个小沙弥便悄悄一踩脚下机关,等张雨寒冲进静室,那堵写着巨大“禅”字的墙壁刚刚无声地落回地面,叶小天又消失了。

  张雨寒看看空荡荡的房间,恨恨地一跺脚,复又走了出来。他出来时,从看守中抽调出来的武士们已经站了满满一院子,人人高掣火把,照得一片通明。张雨寒也不多说,振臂一挥,喝道:“走!”

  御龙唤过本家一个亲信侍卫,低声吩咐道:“大悲寺四周布下几个暗线,严查出入人等!”那侍卫心领神会,立即领命而去,御龙这才快步追上张雨寒,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出了大悲寺,直奔东山叶府。

  ※※※※※※※※※※※※※※※※※※※※※※※※※※

  一处幽深的洞穴中,不知通风口儿建在哪里,骤然挤进数十人,居然丝毫不觉憋闷。李秋池鬼鬼祟祟地溜到耶佬身边,他虽不太明白这个老家伙和叶家究竟是什么关系,却看得出哚妮有什么事也会遵从他的意见,如今叶小天不在,有事自然要和他商量。

  耶佬正和哚妮小声说话:“这个姓文的不会是想骗咱们进地洞,来个瓮中捉鳖吧?”

  李秋池适时插了一嘴,道:“老爷子,这倒不像,铜仁府是他们的天下,要抓我们,一队兵马足矣,何需如此费事。而且,三处出口我都查过了,其中有一处建在山岩上,一处建在水边,周围地形都是不易安排伏兵的。”

  文傲见他们凑在一块儿窃窃私语,便笑吟吟地走过来,道:“几位不必担心,文某乃于大人心腹,如果想坑你们,文某就不会以自己为人质了。如果当真是诱骗了你们,文某岂不先要遭殃。”

  李秋池打个哈哈,迎上去道:“文先生误会了,我等并非怀疑文先生和于监州的诚意,只是有些好奇,于监州为何要不惜得罪五位权贵,也肯全力攘助我家大人呢?”

  文傲微笑道:“要说是激于义愤,恐怕李师爷是不信的。实话实说吧,我家大人与张知府争这铜仁第一把金交椅,早晚必有一战。张雨寒等人是张知府的死忠心腹,就算今日不帮叶推官,双方早晚还是要翻脸,说起来只是时间早与晚的问题。敌人的敌人就是我们的朋友,今日不帮叶大人,来日谁来帮助我家土司呢?况且……”

  文傲笑了笑,道:“叶大人的担当和胆略。我家大人真的很欣赏!这样的朋友,值得结交!”

  ……

  就在他们头顶,十尺之上,张雨寒正像一头饿极了的狼,凶狠四顾,似欲择人而噬。叶家竟然空了,空空荡荡,一个人都没有,他们搜遍全府,也未见一个活人。这时一个侍卫匆匆赶来。禀报道:“土舍大人,属下问过了,黄昏时候,叶府突然冲出一群人,仓惶南去,不知所踪。”

  “向南?”

  张雨寒咆哮道:“他们来不及出城的,也不可能有人会收容他们,给我追!”

  火把如星光点点,散乱地逸出叶府。汇成一条火龙,复向南面追去。

  ……

  地洞中,文傲安慰哚妮道:“你放心,我家大人说要救人。就一定办得到。叶推官定会安然无恙的。”

  哚妮此时也只好相信文傲的话,她抬头看看厚实的墙壁,不放心地道:“他们真会来抓我们?”

  文傲道:“会不会来,文某也不确定。以防万一罢了。不然,救出了叶大人,你等却被张家控制住。叶大人又如何藏得住!”

  耶佬抬头看看厚重的洞顶,道:“他们会不会掘地三尺,发现洞窟?”

  李秋池道:“这地洞甚是隐秘,如果找不到入口的位置,掘地七尺也发现不了。况且学生已安排了人手引开他们,他们不会想到我们还在府中的。”

  先前来府上那些人,李秋池回来后再度见过,耶佬对他说这是自己的一些族人,想来投奔他到铜仁定居。此时文傲登门,说于监州担心劫狱不成,会伤及叶推官性命,决心亲自出手,叫他们先行躲避,李秋池就利用耶佬这些“族人”布了一个疑阵。

  这些人公开的身份和叶府并无关联,而且此前根本无人知道他们的存在。李秋池叫他们趁着夜色从叶府出去,匆匆奔向南城,故意制造动静引人注意,然后化整为零各自散去,以此引开来犯之敌。

  张雨寒果然中计,他一直追到南城,也没见到逃难的叶府中人,沿途客栈旅舍都搜过了,再问那城头守卫,也没见过黄昏之后有人出入城门。

  张雨寒站在城头,望着满城灯火正茫然不知所措,忽地发现过处一片红光照耀夜空,看方向正是大悲寺,张雨寒正惊疑不定,远处突有一骑快马飞奔而来,马上人手中举着一支火把,夜色中看来仿佛一只飞窜的流萤。

  那人到了城下便被拦住,片刻之后,两名侍卫陪着一人匆匆跑上城楼,一见张雨寒,那人便抢前两步,“卟嗵”跪倒,颤声道:“土舍,大……大事不好!突然有一队黑衣人袭击大悲寺,火焚僧舍,被关押的人全给救走了,咱们留守的人……死……死伤惨重!”

  “什么?”

  张雨寒眼前一黑,差点儿从城头一跤栽下去。

  御龙闻言,倏地望向大悲寺方向:“今晚的事,有人步步设局,环环相扣,我等一直在被牵着鼻子走!究竟是谁,竟有这样手段,竟有这样本事。”夜色中,仿佛有只看不见的黑手正攫向他们,令御龙为之心寒。

  ……

  于府,观星楼上,于俊亭负手远眺着,晚风拂得她衣带飘飘。旁边站着一个魁梧的青袍老者,身材不胖,但骨架很大,所以形同瘦虎一般,极显极为彪悍。

  土官要受朝廷敕封,诸如土知府、土同知、土守备等。受到敕封的土官在自己的辖境内可以自行任命只负责其部落内部事务的官,诸如阿牧、总理、家政、旗主、峒主、寨主等。

  这个老者就是于氏部落的家政,于俊亭的族叔于虎。不过,于俊亭有三个亲叔叔,于虎却是她的远房族叔,放着亲叔叔不用,却把家政这样重要的职务委任给远房叔叔,这就很耐人寻味了。

  远处,大悲寺上空,熊熊大火仿佛一支巨大的火炬,虽然烧的不是整座禅院,仅仅是知客的僧舍一处地方,却已映红了半边夜空。

  于虎轻轻皱了皱眉头,道:“就算他们一时猜不到是你动的手脚,等叶小天公开露面的时候也会明白,到那时不但暴露了大悲寺和我们的关系,双方势必也要更加对立!况且,这队秘密训练的死士本为应付不时之需,如今为叶小天而动用,值得吗?”

  于俊亭轻笑道:“对张家来说,一个子侄和整个家族的地位,孰重孰轻?我们已威胁到张家的地位,就算没有这桩子事,早晚还不是要针锋相对?况且,为了叶小天,牺牲再大,也绝对值得!”

  两人正说着,一名黑衣人急步登楼,对于俊亭拱手道:“禀报土司老爷,叶推官已被我们趁乱带出来了!”

  于俊亭欣然道:“快请上来!”

  片刻功夫,一个光头锃亮的小沙弥缓步走上阶来,于俊亭掩口轻笑:“好一个俊俏的小和尚!叶大人若是不做官,就去庙里做个知客僧,该寺的香火想必也是极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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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8章 与君共进退

  张雨寒等人从大悲寺一走,叶小天就被人匆匆给剃了个光头,换上僧袍准备。紧跟着于俊亭秘密训练的死士队伍就到了,一通袭杀和纵火。

  张雨寒万没想到叶小天已经逃了,人家还是把目标放在大悲寺中,中了于俊亭的“调虎离山”之计,此时留守大悲寺的人手已经不多了,于俊亭派来的这批死士又有大悲寺的僧人暗中配合,顺利救了人出来,还一把火把客舍给烧了,制造了一场大混乱,叶小天就混在救火的小沙弥中趁乱被带出大悲寺,由接应的人倒了四次手,这才被悄然送进于府。

  听于俊亭向他打趣,叶小天摸了摸自己的光头,合什含笑一礼,道:“不知女施主是要求姻缘呢还是问前程,本寺的香火可是一向很灵验的。”

  于俊亭叹道:“女儿家的前程,可不就是姻缘么,有什么区别?”

  叶小天摇头道:“那是对普通的女儿家而言,于施主的身份可是大大地不然。”

  于俊亭涩然道:“女土司、女将军,为什么要加上一个女字呢?终究是男女有别。”

  于虎听了,不免有些侧目,他可最是清楚,就因为土司大人是女子,尚未继位时就饱受质疑,所以一向最忌讳别人强调她的女性身份,何以现在却对自己的女性身份侃侃而谈了呢。

  叶小天淡淡一笑,随口说笑几句也就罢了,现在可不是就于俊亭的女性身份详细理论的时候。他对于俊亭道:“于监州仗义搭救之恩,叶某铭记心头。我那部属和家人,听说都已得到监州大人的妥善安置?”

  于俊亭敛了笑容,肃然道:“不错!叶推官尽管放心,你的部属已被我派人救出。另行安置了。至于你的家人,现在也在绝对安全的地方。走,咱们下去细说。”

  于俊亭引着叶小天下了楼,进入花厅。这花厅一几一登、一屏一椅,皆为贵重木料制成,并且镶金嵌玉的华靡装饰,全部原色上漆,保留了木料本色,奢而不华,不见俗气。

  叶小天坐下。马上有人奉上茶来,茶水之前就已沏好,此时水温恰可入口。叶小天抿了一口茶。睨了于俊亭一眼,于俊亭看见他的目光,不禁问道:“叶推官有何话说?”

  叶小天道:“监州大人手段了得。尤其是大悲寺内的机关,叶某实在是想象不到。当初将叶某安置在大悲寺时,监州大人就已在策划今日之事了吧?”

  其实于俊亭当时还真没什么想法,她当时可没有想过为了叶小天。把御家、项家和吴家彻底推向张家的意思。只不过她也不想让叶小天不明不白地死在自己手上。自然就选择了大悲寺这处她能施加影响和控制的所在。

  但叶小天并不清楚这一点,而且从悲寺僧侣对于俊亭的全面配合和僧舍内那巧尽匠思的机关暗道来看。应该是于俊亭选择此处时就已抱着搭救的心思,是以叶小天有此一问。

  于俊亭当然不会坦诚自己对他的所作所为虽有好感。却也没有全力搭救的意思,顺手推舟道:“叶推官的所作所为,令我深感钦佩。况且。你的对头是张家,你我可谓同仇敌忾,于某岂有不伸援手的道理。至于说那大悲寺内的机关……”

  于俊亭纤白的手指轻轻摸挲着细白瓷的茶盏,怅然道:“大悲寺和我于家大有渊源,寺里当年翻修僧舍时,我家还曾捐献大笔香油钱,只是不为外界所知罢了。说到机关暗道,那只是因为我从小就躲避各种明枪暗箭,习惯使然……”

  于俊亭眉宇间微微现出黯然神色,与平素的神采飞扬大不一样,看来楚楚可怜。叶小天看在眼中,不好深问,心中却想:“豪门自有豪门的为难,想必这位女土司以女儿之身统御一个偌大的家族,也有许多不足为外人道的苦衷了。”

  花厅中静默下来,过了片刻,叶小天才轻咳一声道:“照理说,叶某得罪了五方权贵,先斩后奏之举又有违朝廷法度,唯一的出路只有隐姓埋名,一走了之。可监州大人却说,还要保我推官之职,不知监州大人怎样打算?”

  于俊亭眉头一挑,先前的黯然一扫而空,英气勃发地道:“张氏不肖,百姓困苦。于某欲信理庶绩,劝农贩贫,决讼断辟,兴利除害,意欲如此,必先整顿吏治,要有所作为,必得有贤良相助。而叶推官,正是大贤之人!”

  于俊亭目光灼热地看着叶小天,道:“狱者,万民之命,可以禁暴止邪,养育群生。贪者凛然,残暴生畏,能使生者不怨,死者不恨,乃是于某整顿铜仁的关键一环。所以,负责刑名的官员,要既贤而良,如此人物,非你莫属!

  其实,即便没有叶推官近日的举动,我想做这些事,早晚也要和这些倚仗权势、残暴不仁的权贵们彻底决裂的,既然如此,叶推官的命我要保、叶推官的官,我当然也要保。要做到这一点,唯一的选择,就只能是以硬碰硬,迫他们屈服了!”

  于俊亭先前对付张知府时的一系列举措,已经暴露了她的野心,如果这时避口不谈,一味向叶小天施恩,说自己完全是激于义愤才出手相助,反而不易取信于他。

  古语有云:“同德则同心,同心则同志。”又有人言:“所与交友,必也同志。”实属至理,反过来,若是同志,则可同心,所以于俊亭决心由此着手来取信叶小天,把他拉为自己的臂助。

  叶小天眉头轻轻一皱,担心地道:“硬碰硬?”

  于俊亭慨然道:“不错!若是让你留在大悲寺,在他们的看管之下,我不放心,万一他们暗下黑手,终究照看不及,只能救你出来,却事起仓促,许多事还来不及准备。现在你且住在我的府上忍耐一阵。等我调动本部兵马,控制了铜仁局势,便可让你公开露面,那时谁敢向你发难,武力解决就是了!”

  叶小天担心地道:“监州大人前番虽然胜了张知府一局,却只是折了张知府的威望,对张家的实力并没有影响,还谈不上绝对的优势,若是武力吓不住他们的话,恐怕双方就真要启动战端了。”

  于俊亭道:“想兵不血刃地取代张家,谈何容易。要想有所作为,总是要流血的,于某对此早有预料。他们若真要战,那便战!不过,我谅他们也不敢轻启战端!”

  于俊亭说得大义凛然,心中却想:“他们要是真肯动武才好,哪怕我吃了亏,甚至为了你搞得四面楚歌,只要能把你从此绑在我身上,那也值得了。能出山的生苗,比整个铜仁府还要强大,那时于某还有何惧哉。”

  叶小天对于俊宁的打算有些震惊,同时也有些感动,他不安地道:“若监州为了我而启动战端,叶某着实不安。况且,即便监州大人能以武力弹压那五位权贵,朝廷那面又该如何解释呢?”

  于俊亭莞尔道:“我是一方土司,如果我的头人比我还要威风霸道,在下面为所欲为、无派无天,我必心中不喜!人同此心,难道天子就愿意见到跋扈无礼,欺害他子民的大臣?

  张雨寒等五家倚仗赎金买罪的特权,肆无忌惮地触犯律法,天子必然厌憎。只是囿于规矩,难加严惩。叶推官爱民如子,严惩了五家恶少,维护了朝廷法度,只要能给朝廷一个台阶下,难道天子还会定要治你之罪?

  只要我们能弹压那五家权贵,叫他们不敢闹事,天子那边,就以五恶少所作所为天怒人怨,百姓群情激愤,恐将激起民变为由,叶推官临机权变,本监州全力支持,为平息民愤,果断处置罪犯,朝廷那边可保无恙。”

  叶小天道:“如此说来,一切的一切,其关键就是要能让那五位权贵罢手,如此一来,于监州要付出和承受的可是太多、太重了。”

  于俊亭凛然道:“道之所在,虽万千人逆之,吾往矣!”

  一个女儿家,嗓音清脆悦耳,可是这句话说出来,却是慷慨激昂,掷地有声,隐隐有金石之音回荡其中,叶小天对于俊亭肃然起敬,忍不住离座而起,向她郑重一揖,沉声道:“叶某愿与大人共进退!”

  于俊亭连忙起身相搀,道:“叶推官言重了!”心中却想:“哼!说的好听,那你为何还不把真正身份说与我知道?不过,这样也好!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几事不密则害成。这么谨慎,我喜欢!”

  这时,门口出现一名侍卫,向于俊亭禀报道:“土司大人,戴同知到访!”

  戴崇华夜访于府?叶小天一听就知道,应该是为了今晚这番动乱而来。于俊亭对叶小天道:“先让虎叔给你安顿住处歇息一下吧,你放心,只要在我于府,你就绝对安全!”

  叶小天向她道了谢,随着于虎离开。片刻之后,戴崇华气极败坏地走了进来:“为什么?这究竟是为什么?于监州,咱们不是说好不理会叶小天的事么,你怎么能出尔反尔呢,还能不能好好合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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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9章 千钧一发

  于俊亭此时心情正好,听了戴崇华发牢骚,丝毫不以为忤。她笑吟吟地道:“戴同知来啦,请坐!”

  戴崇华气哼哼地一屁股坐到椅上,对于俊亭道:“监州,你可不要说此事与你没有关系,能搞出偌大阵仗、肯搞出莫大阵仗的,整个铜仁府,除了你就不可能再有第二个了!”

  于俊亭并不否认,只是微笑着坐下来,向戴崇华眨眨眼道:“我为什么要否认呢?这件事,本来就是我做的。”

  戴崇华瞧她小有得意的笑意,忽然冷静下来。他的这位政治盟友可绝非一个蠢材,她既然做出这样的事来,又是一脸轻松,莫非她真有这么做的充足理由,或者说有善后的手段?

  戴同知忍不住道:“看监州大人的模样,这其中莫非别有隐情?”

  于俊亭笑吟吟地道:“不错!”

  戴崇华看着于俊亭,等她解释。于俊亭端起茶来,轻轻抹着茶沫儿,悠然地道:“戴同知,咱们这位叶推官,另有一层隐秘的身份。你可知他究竟是什么人?呵呵,他,就是十万大山里那个神秘蛊教的教主!”

  戴崇华也知道蛊教的存在,不过他平时很少听人提起蛊教,是以思维恍惚了一下,有关蛊教的一系列信息才一下子在脑海中清晰起来:“蛊教教主?蛊教、教主,嗯?”

  戴崇华蓦然张大眼睛,震惊地道:“蛊教教主?你说叶小天是蛊教教主,此言当真?”

  于俊亭笑吟吟地道:“当真!比真金还要真!”

  戴崇华讶然道:“怎么可能!他若是蛊教教主,不好好做他唯我独尊的山中王,跑到我们铜仁府来做的什么推官?”

  于俊亭道:“这些事,我也很好奇的很呢。还有格哚佬部突兀地出现在提溪,原本也令人费解。你也知道,蛊教一向的规矩就是不许生苗部落出山的嘛。如今我终于知道了,格哚佬部突然出山,显然是因为他们的叶教主正在铜仁做官!”

  戴崇华蹙眉道:“这个叶小天,隐瞒身份,入世做官,他究竟想干什么?”

  于俊亭道:“关于这一点,我也很想知道呢,不过我不能操之过急,否则就要引起他的戒心了。”

  戴崇华弄明白了叶小天的身份,便也明白了于俊亭的用意,想到蛊教和蛊教御下的数十万生苗,戴崇华心头顿时也是一阵火热。

  于俊亭欣然道:“比起野心更大、距我们也更远的杨应龙来说,你不觉得,这叶小天才是我们最值得争取的强大盟友么?”

  当于俊亭获悉叶小天的真正身份时,她就马上意识到:这个喜欢感情用事的蛊教教主,这些远在深山、对山外世界既不熟悉、也没有立足根本的山中部落,远比播州那个唯利是图的冷酷政客更容易被她利用。

  近在咫尺的十万大山之主和远在播州的杨天王,谁对她的帮助更大,不用想都知道。如果这个人能坚定地站在她一边,就算是土司王安老爷子,她都有资格扳扳手腕了!

  戴崇华正对叶小天的真正身份震惊不已,听了于俊亭这句话却不免更加震惊了,戴同知失声道:“难道监州大人打算放弃与播州的联盟?”

  于俊亭的唇角微微向上一挑,翘出一条妖魅的弧线,衬着狐般媚丽的眼波份外动人:“如果我们能掌握叶小天,还要杨应龙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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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铜仁城里,叶小天悍然斩了五个恶少,五大家族围攻府衙刑厅,于俊亭收到杨应龙来信,获悉叶小天真正身份,立即施展手段巧救叶小天、夜袭大悲寺、藏匿叶府家眷的时候,张家的兵马也终于和格哚佬部交战了。

  提溪于家拒不出兵,凉月谷果基家更是冷眼旁观,只有提溪张家全力配合张氏家族的“总理土舍”张绎,共集合兵马约五千人,兵临刚刚扎下山寨的格哚佬部。

  张绎先礼后兵,再度要求格哚佬立即率部返回深山,退出提溪司领地,被格哚佬一口回绝。此时格哚佬正站在大木搭建的箭楼上,眺望着山下的张绎调兵遣将,族中勇士们严阵以待。

  提溪司的三千兵马形成三支锋利的箭矢状,刺向山寨,他们负责打前阵。张绎的一千近卫做为后备军,另有一千藤甲军呈扇形布署在三千提溪官兵后面,他们的作用是督战,并且三千提溪军消耗生苗战力后充作突击主力。

  这场仗从一开始就打得狼狈不堪。山寨周围的树木已被砍伐一空,留着这些树木的话对山寨很不利,因为攻击一方可以利用这些树木作为掩护逼近山寨,如果是在晚间偷袭,有这些树木在,他们的行踪更不易被发现。

  同时,山寨周围如果草木浓密,一旦点起大火,首先其冲要倒霉的就是山寨,外面的人可以退可以跑,山寨可没长脚,岂不要被付之一炬?

  可这样一来,对藤甲军也就没了用火的可能。其实,当年诸葛孔明火烧藤甲军的故事在五溪蛮地区广为流传,如果这些树木犹在,张绎也会改变打法,绝不会让藤甲军跳进可以被火攻的地带。

  但是,树木虽被砍伐了,用不了火攻,可是在及膝深的野草丛中却可以使用虫蚁。这些虫蚁并非蛊虫,蛊虫威力虽大,炼制却很难,不能用在战争场合,然而一般的毒虫也足以对士卒们造成极大干扰了。

  山民们常年住在山里,需要他们克服的重要一点就是各种虫蚁毒蛇的侵袭,所以山民都有很灵验的草药可以驱赶这些虫蚁蛇类,但是山外的人却没有这方面的优势。

  寨前草丛中被山民抓来了大量的毒虫,甚至有些毒蛇、毒蚁被他们连窝端了来,虽然其中大部分虫蚁不能令人致命,可是一旦被它们咬了,要么蜇得人疼痛难忍,要么可以致人昏迷,蚁巢和蛇窟一旦被惊动,毒蚁和毒蛇更是会对人发动疯狂反击,结果不等张家军踏进山寨三百步范围之内,就有一两百人被蛇蚁咬伤。

  张家军为了防范这些虫蚁,小心翼翼地逼近,待他们终于折腾到一箭距离之内时,已经消耗了大量的体力和精力,此时尚未战斗,他们就已减员八十多人,弄得士气低迷。

  紧跟着,他们一面发射弩箭压制山寨火力,一面迅速向山寨逼近过去,可他们还没冲出五十步,突有浓烟滚滚而来。这浓烟可不是普通的野草和树木燃烧而成,其中夹杂了大量从山中采撷来的草药。

  浓烟过处,辛辣刺鼻,提溪司士兵咳嗽连天,流泪不止,根本无法对山寨实施有效的远程打击了。且不说那滚滚浓烟遮挡了他们的视线,而且那浓烟有毒,熏得他们咳嗽喷嚏,泪流不只,片刻功夫就叫人双目红肿如桃。

  督战的张绎见状,马上派人向燃起浓烟的方向杀去,可那野草是早就堆在那里的,放火的只有三五个人,火势一起,他们就像猴子一样逃进了密林,哪里还能抓得到。

  为了躲避浓烟,许多士兵只能匍匐在地,这样一来,他们又和那些毒虫毒蚊来了个亲密接触,那些毒虫毒蚁被毒烟熏得慌张四窜,匍匐在地的士兵成了它们逃跑的障碍,马上受到了它们更疯狂的攻击。

  等到他们终于艰难地冲到山寨前时,被蛇蚁咬得失去战力的人数已经达到两百多人,此时山寨里的守军还一箭未发呢。

  恶战终于开始了,寨门大开,寨中勇士们呐喊着,持着竹枪呼啸而来,一柱香时间的恶战之后,他们又呼啸而去,紧接着第二拨山民又冲了出来。

  他们的反击并不深入提溪司官兵的阵营,只对冲到第一线的官兵发动攻击,一柱香的时间可以让他们的体力始终发挥保持最佳状态,当体力有所不支的时候,他们便缩回山寨休息,由第二拨人马继续反击。

  两队人马如此反复轮换,可以让他们始终以充沛的体力投入战斗,而攻击一方就没有这样的便利条件了,此时毒烟虽已被风吹淡了,可他们已经被熏得咽喉肿痛,双眼红肿,战斗力大为削弱。

  不少士兵身上满是被虫蚁咬得令人痛痒难当的大包,和这些常年在山中生活,体力充沛,斗志旺盛的部落勇士们相比,他们虽然占了人数优势,可战斗力却相差甚远。这种情况直到藤甲军补上来,这才稍见缓解。

  藤甲军的战斗力和军纪都要强于提溪司官兵,而且他们一直走在这些炮灰的后面,受到的滋扰最少。山寨的勇士们武器装备方面又比他们简陃的多,是以当他们投入战斗后,山寨勇士的伤亡开始加大。格哚佬见状,马上鸣金收兵,依托山寨开始进行防御。

  藤甲军岂能给山寨以喘息之机,马上逼迫提溪司官兵继续打头阵,充当炮灰攻打山寨。山寨的栅墙都是用大木制成,里边建有运兵通道,虽然这是他们占据的地利,不过比起厚重高墙的城池来说,其实要好攻克的多。

  提溪司官兵一方甚至不用建造云梯战车,他们十几个人为一组,用挠钩钩住了栅栏,或者用绳索套住后,就可以发力向外扯动。即便一次两次不行,三五次后,那些大木栅栏也能被扯断或扯倒。

  只是在这个过程之中,寨墙里边的部落勇士可以肆无忌惮地发射箭矢,外边又有很多士兵被射伤,这场交锋持续了一个半时辰,进攻一方的伤亡已经达到五百多人。

  可是在他们的猛烈进攻下,山寨内的守军也是精疲力尽,反击态势渐趋无力。见此情形,张绎大喜,马上果断投入全部后备军发起了总攻。战鼓隆隆声中,四头战象冲在最前边,带着大地的震颤,向格哚佬的山寨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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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0章 兵临城下

  经过之前激烈的战斗,山寨中的伤亡也在加大,再加上体力消耗,反击的力度已经大不如前,稀疏的箭雨无法对护住了要害的四头战象产生杀伤力,被这四头庞然大物突破到了近前,

  四头战象迈着粗重的大腿奋力向前冲去,栅栏墙在它们万钧的冲力下摧枯拉朽般被摧毁了,官兵们紧随战象身后,呐喊着冲进山寨。站在高处指挥的格哚佬早已命令老幼妇孺躲进内寨,一见寨墙被突破,立即鸣金收兵,引领战士们向内寨退却。

  当张绎的兵马几乎全部冲进山寨,和格哚佬部展开巷战肉搏的时候,远处突然旗幡招展,呐喊连天,两路生苗战士呼啸跳跃着,像一群发了情的猴子猛扑过来,拦住了张绎兵马的后路。

  格哚佬在获悉张知府要以武力驱逐他们的消息后,已经在第一时间把情况向神殿做了汇报,但六位长老反复商议的结果是:不予支援。他们对叶小天进入官场和部落出山态度本就不太积极,如果出山失利,他们正好籍此反对出山。

  不过,在环境的压迫下,求生的本能会让人的智慧不断发展。向神殿请求援助失败后,格哚佬终于想到利用私人关系向与他一向友好的其他部落请求帮助,两个与格哚佬部关系密切的部落首领先后决定派兵相助。

  这两个部落各自派出了五百名勇士,他们被格哚佬安排在了山寨之外两侧的密林山坳中,如今到了关键时刻,他们发挥了重大作用,在张绎投入后备军孤注一搓的紧要关头,他们骤然出现在了官兵的后阵。

  张家的兵马不明就里,身在局中很难确定对方的人数,只道是中了生苗的埋伏,再加上这两支生力军龙精虎猛,战力不凡,官兵登时阵脚大乱。正退向内寨的格哚佬见状趁机发动了反攻。

  生苗山民们里应外合,张绎的兵马无心恋战,战况急转直下。张绎见势不妙,赶紧纠集部众突围向山下逃去。等他们逃回本阵站隐脚跟,重新点检兵马时,伤、残及被俘人数已在一千五百人以上。

  一战之下伤损人数达到三分之一弱,这已经是一场惨败,虽说张绎手中还有三千五六百人,而山上的生苗即便加上援军一共也只有两千人,除去在这场战斗中的伤亡,也就一千五六百人了,他们依旧占据绝对的数量优势,可是论士气,他们却低迷到了极点。

  文明程度高的人总是觉得愚昧落后的人更野蛮,冷兵器时代,越野蛮的人单兵战斗力就越强大,再加上因为不了解而产生的以讹传讹的传闻,山里人的战斗力就更被人为地夸大了。

  这种情况下吃了败仗,张绎手下的兵马已经毫无战意,张绎巡阅兵营,眼见士卒们无精打采、垂头丧气,自知这场仗是没法再打下去了,而且提溪司张家打头阵,损失也最大,已经无心恋战,即便他肯再战,恐怕提溪张家也会反对,张绎无奈,只好仓惶退兵。

  消息传回铜仁后,对张胖子来说不亚于当头一棒。他本想大胜一场,向铜仁众土司们炫耀一下张家的武力,不想竟败得如此凄惨。如果他还想再战,就得从铜仁调更多的兵过去,可是这时候,他却收到于家和戴家向铜仁府集结兵马的消息。

  虽说张胖子一直认为于家不可能用武力强行攫取他们张家的统治地位,可是于家和戴家向铜仁府集结兵马是一个极危险的讯号,他总不能因为自己的判断便置族人安危于不顾。

  况且,提溪一战惨败,谁也无法保证,生苗既然有援兵,会不会还会有援军源源不断地继续赶到,如果张家的家底全在提溪消耗光,那也不用等于家出手了,他这个光杆知府只能拱手让位。

  有鉴于此,张胖子便打起了退堂鼓。可他之前信誓旦旦地要严惩山苗,如今遭遇惨败,各路土司派在铜仁的眼线已经获悉消息,他若就此忍了这口恶气,本就所剩无几的威望势必荡然无存。

  继续增兵不妥,偃旗息鼓也不妥,病体已近痊愈的张胖子又气又急,结果真的卧床不起了。不过这一来,他倒是有了一块遮羞布:因为病重不能理事,当然对提溪的惨败就无法及时做出反应了。

  ※※※※※※※※※※※※※※※※※※※※※※※※※

  铜仁西北,思南县。思南就在铜仁边上,“婆婆”就在眼前,知县自然苦逼,一县之长是没错的,想做百里至尊就难了。此外,这思南县还有一个大户人家,同样可以压制县令,那就是田氏。

  此田氏非彼田氏,并不是安宋田杨四大天王中的田氏。土司人家的思南田氏,是隋朝开皇二年就由陕西兰田入黔的,而这个田氏,则是明初时候才由江西吉安迁转入黔的。

  虽然这个思南田氏远不及世袭土司的另一个田氏威风,但在当地也算是有数的官宦人家了。现任家主田子渭曾任四川大竹县主簿,三个儿子都是举人,老大田助国正担任河南武陟县知县;次子田贡国正担任河南归德府推官,只有三子田效国侍奉在父亲膝下。

  往上数的话,田子渭的父、祖、曾祖、高祖等也都做过通判、教谕、推官一类的官儿,其中尤以其叔祖父田秋最为了得,曾经官至四川按察使、广东布政使,算是位极人臣了。

  如此显赫的家世,在思南县,就算是县令大人对他也得恭敬七分、礼让三分,算是思南第一乡绅了,本应该没什么为难事能让这位致仕还乡、含饴弄孙的田老爷子烦恼,可此时田子渭田老爷却像牙痛似的一脸纠结。

  “父亲,张于两家相争,和我们田家并不相干呐,父亲大人何必烦恼呢。”

  田家老三田效国眼见父亲一根一根地捻着胡须,都快把颌下稀疏的胡子给揪没了,忍不住出口宽慰道。

  田子渭瞪了他一眼,训斥道:“岂不闻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的道理?如今于家和戴家屯兵于思南县,万一起了战乱,我们田家怎么可能不受牵连?”

  田效国见父亲老大不悦,只好唯唯连声,不敢说话了。

  田子渭捻着胡须沉吟半晌,道:“于家和戴家兵临城下,张家的藤甲军也是虎视耽耽,但有一方不肯相让,战乱必起。我田府近在咫尺,一旦生起战乱,恐难免池鱼下场,唯有远远避之方为上策!”

  田子渭决心已定,转身对田子渭道:“你去,立即准备车辆,至亲老少,一体随老夫前往凤凰城避暑去,此间事一日不了,咱们就一日不归了!”

  凤凰古城现在属于湘西,但是以前也归思州安抚司管,因为其地距思南甚近,风景又甚是优美,而且在行政上现在又不属于贵州,是个逃避战乱的绝佳所在,所以田老爷子选择了这里。

  田效国连忙答应着,一溜烟儿地退了出去。田子渭走到廊下,眺目远望,自言自语道:“你们要争,这儿就丢给你们争去罢,老夫可不奉陪了!”

  思南县内,于家屯兵之地,于家两位带兵的土舍送走了戴家那位土舍,回转房中。这两位土舍都是于俊亭的亲叔父,一个叫于扑满、一个叫于家海。

  二人坐定后,于家海悻悻地道:“小女娃子就知道胡闹,为了一个没用处的推官,就动用咱于家的子弟兵,还让咱们这一把老骨头跑到这儿来卖命,真不晓得她是怎么想的。”

  于扑满为自己斟了一杯凉茶,一边啜饮着,一边缓缓地道:“这个小女娃儿,可不像你我想象的那么简单呐,这么多年来,咱们兄弟没少给她出难题,何时真正难倒过她?”

  上一任于土司没有儿子,就只这么一个女儿,因此由她继承了大位。对此,于俊亭的三位亲叔父颇为不服。他们倒没有胆子篡夺侄女的江山,只是本能地瞧不起女人,不愿受一个女子驾驭。

  所以,从于俊亭继位时起,他们就不断地给她出难题进行刁难,如果于俊亭没有能力应对,家族的事务以后就得依赖他们,那样的话,他们虽然不是土司,却可以左右土司,也可算是无冕之王了。

  不料这个小丫头却是个极厉害的角色,每每不动声色便能解决他们设置的难题,尤其是于俊亭上一次对张知府来了一次漂亮的“逼宫”,大涨了于家志气,他们就更加不敢小觑这个未及双十年华的侄女了。

  如今也就只有老三于家海性情鲁莽,还动不动地在于俊亭面前摆长辈的谱儿,像于扑满这样心思沉稳的人,已经不大敢在他的侄女土司面前倨傲狂妄了。

  像这一次,于俊亭没跟几位叔父商量,便做出如此重大的决定,命令两位叔父带兵进驻思南,换做几年前他们一定不会从命,总要等于俊亭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他们才肯行动,但是这一次他们虽然觉得于俊亭太过轻率,还是从命了。

  于家海不满地道:“我说老三,老二已经怂了,你也要怂么?从这丫头九岁成为土司时起,咱们兄弟就不断地跟她斗智斗力,这可好,老了老了,反而要向她低头了?”

  于扑满淡然道:“自从张胖子吃了瘪,这丫头威望日盛,咱们已经有点压不住她了。如果这一次她决策失误,咱们就有扳回一局的机会,否则她成功了,咱们今后想不俯首听命都不成!这是她的一个机会,也是我们的一个机会,静观其变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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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引而不发

  山道上,两辆轻车辘辘而行。山路两旁山青水秀,吊脚楼影影绰绰地显现在海浪般苍翠的林海之中,如诗如画。

  车子停下了,帘儿一掀,叶小天弯腰走出来,他身穿一件铜扣琵琶襟,衣边上贴着梅条绣着银钩,下身穿一件青布喇叭腿的裤子,脚上一双高梁面白底鞋,头上一块青布帕,正好掩住那颗锃亮的光头,成了一个很标致的土家族小伙子。

  叶小天跳下车辕,游目四顾,优美的山寨风光尽收眼底。这时于俊亭也从前边车子里下来,笑盈盈地向他迎过来。

  叶小天从在于府上车开始就未见过于俊亭,此时乍一见她,就似方才乍见这仙境一般的山寨风光,顿生惊艳之感,这还是他头一回看见于俊亭做女儿家打扮。

  于俊亭头裹一块刺花巾帕,衣裙刺着花边,下身着一条蜡染布的百褶裙,只及膝弯处,“三滴水”的装扮,裙下露出两条粉光致致、线条优美的小腿,十分艳丽可人。

  她是土家女子,在铜仁地区,土家是第一大族。土家是汉人给他们起的称呼,以前他们被称为蛮、夷或武陵蛮、五溪蛮,但那是对当地少数民族的统称,其他如苗、彝等族也包括在内。

  后来汉人迁居该地的渐多,为了区分不同的民族,这才对他们进行细分,把他们称为土家,而他们便称迁居该地的汉人为客家。不过在他们族内,是自称为“毕兹卡”的。

  关于土家族的来源众说不一,有说是巴人后裔,有说是唐末五代时从江西迁居湘西的百艺工匠的后裔,还有人说他们是汉人戍边将士和土著女子的后代。其实土家族父系血统主要是阿尔泰血系,也就是匈奴和鲜卑、羌氐等族,百越也是他们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

  发髻是土家女子婚否的一个重要标志,“开脸”“上头”就意味着已经成为少妇。其装扮也与少女时大不一样,会显得比较成熟而有风韵。于俊亭尚是未嫁女儿身,自然要做少女打扮,所以在少女的清纯柔美之外,略显妩媚。

  “啊!监州大人。你这是……”

  叶小天还是头一次见她做女子打扮,竟然有些不太适应,于俊亭嫣然道:“今天带你来,是参加一个婚礼,我不是以土司身份而来,你也不必称呼我的官职。称我于姑娘就好。”

  叶小天改口道:“于姑娘。咱们这是要参加什么人的婚礼?”

  于俊亭道:“于海龙于头人今日嫁女,他是我手下大将。你是一府推官,总不能长期失踪,明日就是公开亮相的时候,到时候还要大力借助于海龙的力量,今日你我来参加他女儿的婚礼,以算一个谢意。”

  叶小天这才恍然大悟,想到明日就要重返铜仁,公开亮相。竟然有些紧张。于俊亭漫移莲步,走在前面,步姿轻盈的仿佛能作掌上舞,看起来明日的举动对她似乎没有丝毫压力。

  这些日子于俊亭曲意接近。两人之间已经极熟稔了,叶小天见她举步登山,只有担着礼盒的随从,却没有一个人前来迎接。想起土司一向派头奇大,不禁问道:“于头人怎么不曾出迎于你呢?”

  于俊亭道:“我若亮出身份,大家都来参拜我。在我面前也诸多拘束,岂不搅了他女儿的好事么?今日你我只以贺客身份出现,我已嘱咐他不必理会,只管安心操办婚礼就好。”

  两人说着,渐渐走到半山腰。身在林中,他们只能看见一处处吊脚楼隐隐显现,十分似乎的静谧。可是转过一处林子,陡然却出现了好多人,过了前方的一道栅栏门就是好大一个庭院,满是原木桌椅,贺客们有坐的有站的,好不热闹。

  于俊亭微笑道:“还好,新郎倌还没来接新娘呢,我们没有迟到。”

  他们一行人的到来果然没有引起太大轰动,混在众多贺客之中,并没有人注意到他们的特别。于俊亭和叶小天向于家安排在门口的一个管事交上贺礼,悠然进了庭院,忽听一阵号啕大哭声传来。

  “背时媒人的话啊,像蜜糖甜坏了你们的心,像黑布蒙住了你们的眼睛,糊糊涂涂定下冤家亲;铁心肠的爹啊,铁心肠的娘啊,你硬把生女赶出门,逼着活人跳进了死人坑……”

  叶小天循声望去,就见一个妇人坐在一张藤木椅上,一个一身红裳的少女伏在她膝上纵声大哭,那妇人一边轻拍她的肩头,一边也是垂泪不止。

  就听那妇人哽咽着唱道:“我的女儿我的心,你到婆家要小心。只能墙上加得土,不能雪上再加霜。婆家人可大声讲,你的话却要轻声。金盆打水清又清,你的脾气娘知情。铜盆打水黄又黄,你的脾气要改光。亲生爹娘不要紧,公婆面前要小心……”

  老婆子越唱越伤心,母女俩抱头痛哭,简直哭成泪人儿一般,旁边的妇人女子一个个也是垂泪不止,这时一个老妇人凑过去低声劝慰了几句,那新娘子抬起头来,指着她哭骂起来:

  “你男家吃女家走,男家讲女长得好,女家吹男乖又巧!你骗我到公婆家,变成人家牛和马,人家动手就来打,打了骂了不解恨。你做媒人想饮酒,山上的猴子骗得走。说活我的爹和娘,咒你死后变马牛……”

  叶小天一瞧这破口大骂的新娘子,哭得鬓发散乱,两眼红肿,嗓音嘶哑,本来挺俏丽的一个姑娘,现在却像一个疯婆子,忍不住对于俊亭道:“于姑娘,于头人想是把女儿嫁给了她不喜欢的人,今日这场喜事,可别闹得乐极生悲才好。”

  于俊亭忍不住“噗嗤”一笑,把一双水灵水灵的眸子睨着他,道:“叶推官怜香惜玉的很呢,莫非又动了侠义之心,想要来个怒斩恶少?”

  叶小天摇摇头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倒干涉不得,不过……,这样的情景叫人看了实在不舒服。不如见过于头人后,我便去山下等你吧。”

  于俊亭笑吟吟地道:“你想岔了,我们土家女子择婿,都是在‘女儿会’时自己挑选,父母并不干涉,所嫁的郎君岂能不称心意?”

  叶小天道:“若是称心如意尚且如此悲愤的话,不称心时又该如何?当场自尽么?”

  于俊亭道:“你有所不知,这是我土家人的规矩。女子若出嫁时不哭,就是对父母不孝,与家人不和睦。若是一点眼泪都不掉,一声都不哭,会被人鄙视无德,新郎倌拒绝接她过门,都是理所应当的,所以要哭,而且还要大哭特哭。

  对了,一般人家好象哭七天到二十天不等,有钱人家大多提前一个月就开始哭了。越到临近婚礼,越是哭得厉害,非要哭到肝肠寸断,不足以显示一家人的和睦。

  所以。许多姑娘从十二三岁开始就要学习怎么哭,哭爹娘,哭姐妹、骂陪客、骂媒人、哭梳头、哭出门、哭上轿,反正是见到什么人都哭。做什么事都哭……”

  说到这里,于俊亭忽地烦恼起来:“可我不会哭啊,从我记事时起。我就不记得自己有哭过,将来可怎么办呢……”

  叶小天:“……”

  于俊亭偷偷瞟了叶小天一眼,眸中逸出促狭有趣的神色。

  让叶小天复出,当然要做一番准备,但她出手相救虽是临时起意,对付张家却是早有准备,所以原无需准备这么久,之所以拖到现在,只是想和这位“新朋友”培养培养感情,现在看来,效果不错,和他在一起的感觉,也不错!一切,都按她的设计,在有条不紊地发展着……

  ※※※※※※※※※※※※※※※※※※※※※※※※※※※※

  于扑满兄弟俩正在思南暗自诽议她的时候,于俊亭却已悄然到了印江,为她将来出嫁时能否哭得出来而忧心忡忡。不过,如果说婚姻之事对女人家来说就是一生中最紧要的大事,那么她为此担忧倒也理所应当。

  此时,铜仁张知府后宅里。张胖子枕在一个侍婢的大腿上,头靠在她怀里,一边由她喂着药,一边听坐在榻边的儿子说话。

  张雨桐道:“田氏派人来了,当时父亲正在休息,由儿子出面接见的他!”

  张铎一听,赶紧退开药碗,迫不及待地问道:“田氏怎么说,我铜仁乱局,他们可肯出面解决?”

  张雨桐苦笑着摇了摇头,张铎愤怒起来,道:“还是不肯么?田家虽然失去了思州思南两地的世袭统辖之权,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只要他们肯出面,铜仁府的大小土司,依旧不敢不给旧主面子,可他们居然袖手不理?亏我张铎对他们一向礼敬有加,从无拂逆……”

  张雨桐道:“父亲,田家不出面,是有理由的。”

  张铎冷笑道:“有什么理由?担心他们出了面,依旧不能收拾铜仁局面,会威风扫地么?”

  张雨桐面上露出奇怪的神气,缓缓地道:“据来使讲,田家之所以不出面,是因为……安老爷子向他们打了招呼。”

  张铎一怔,讶然道:“安老爷子?你是说……土司王安老爷子?”

  张雨桐道:“除了他,还有谁配让田氏兄妹尊称一声老爷子?”

  张铎面皮子一紧,道:“安老爷子为何要插手此间?他向田氏兄妹打了什么招呼?”

  田氏兄妹对这件事没向他们做丝毫隐瞒,所以张雨桐把安老爷子的原话向张铎复述了一遍,道:“父亲,就连土司王都在关注此间之事,恐怕铜仁乱象,不像我们想像的那么简单。”

  张铎的眼皮子慢慢耷拉下来,喃喃自语道:“这个叶小天,恐怕不只是一个流官那么简单!对了,他的推官之职就是于俊亭举荐的,生苗出山,于家篡权,难道其中有什么关联?他,究竟是什么人,究竟要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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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2章 歃血为盟

  潺潺泉水欢快地奔淌在山间,在一块块布满绿苔的山石上砸成一团团雪白的浪花,远远望去,仿佛一道匹练飘逸地散置在林间。叶小天蹲在河边,掬起清澈的泉水洗着脸,于俊亭笑吟吟地站在一旁,把玩着她的象牙小扇。

  叶小天刚刚站起身,一块带着幽香的丝帕便递到了他的面前,叶小天也不客套,顺手接过擦起了脸。于俊亭依旧把玩着象牙小扇,扇柄在她指尖轻盈地跳跃着,尖尖玉笋般的手指就像那莹润雪白的象牙一般剔透。

  “叶推官,很受寨子里的姑娘们欢迎呢,你怎么不带几个回城去,难道那么多漂亮姑娘,就没有一个你中意的么?”

  于俊亭看着叶小天刚刚洗净的脸,莞尔地向他打趣。就在片刻之前,叶小天的脸还乌黑一片呢,此时刚刚洗净,复又变成了一个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的翩翩少年。

  把锅底的黑灰抹在男人脸上是土家人特有的一种示爱方式。新郎倌带着迎亲队伍赶来迎接新娘的时候,新娘子还有哭爹、哭娘、哭姑姑姑父、叔叔婶婶、左邻右舍、哭跨鞍马、哭上花轿等一系列的哭戏要演。

  在这段时间里,就是伴娘们调戏伴郎们的余兴节目。如果发现有哪个年轻英俊的伴郎,心存爱慕的姑娘就会把锅底灰抹在他的脸上,以示情意。如果郎有情妾有意,眉来眼去一番,不等每年一度的“女儿会”召开,就可以成就一段良缘了。

  新娘子同寨的那些姑娘们都不认识叶小天,所以把他当成了新郎一方的人,姐儿爱俏,这样一个英俊少年谁不喜欢?所以纷纷把她们的锅底灰往叶小天脸上抹,叶小天抢足了伴郎们的风头。

  等于俊亭和于海龙说完话,赶过来的时候,叶小天已经被姑娘们抹成了黑脸包公。面对于俊亭的打趣,叶小天只能苦笑着摇头,道:“贵地的姑娘当真活泼烂漫的很。如果是在中原,可没有姑娘敢在男人面前这般大胆的。”

  于俊亭笑道:“入乡随俗嘛,这儿可是贵州。”

  两人说着,已经踏着柔软如绵的草地回到路上。路上,两百多名土家勇士扶刀而立,迎着骄阳一动不动。

  虽然这些人各着不同样式颜色的民族服饰,武器也制式不一,可是剽悍威猛之气弥补了他们在服装和武器方面不统一的不足,一眼望去,便是一股肃杀之气扑面而来,显然是精锐中的精锐。

  这些人都是于海龙亲手调教出来的族中勇士,个个都是以一当十的好汉。于海龙现在年纪大了,可他年轻的时候却像现在的果基格龙一样,是出了名的战士,号称铜仁第一勇士。

  人的名儿,树的影儿,虽然他现在年纪大了,可威望不减当年。在有尚武之风的贵州,崇尚武力、崇尚个人英雄主义的地方,于海龙的威名可就不仅局限于他个人的名望和武力了,这种勇武之名对别人是很有震慑力的。

  有鉴于此,于俊亭才把他从提溪调回来,而且在他刚刚嫁女后,就要把他带去铜仁。明天就是叶小天在铜仁府公开现身的关键时刻,她必须做好应对一切可能的准备。

  叶小天和五位权贵人家的恩怨,要解决只有两种办法:一种办法是拿出足以让五位权贵放弃追究杀子之恨的好处,另一种就是强权压迫,迫使五位权贵权衡利弊,不敢继续追究。

  至于说此举会令五位权贵更形愤怒,于俊亭根本就不在乎了。她很小的时候就明白了一个道理,你做的再好,哪怕是按圣人的标准要求自己,同样有人对你不满意,同样有人背后对你说三道四,找到机会就对你落井下石。对这种人,甭拿他当人看,根本不需要对他推心置腹,我比你强势,你就趴着罢。

  于海龙站在队伍的最前方,手中牵着马缰绳,等候于俊亭和叶小天走过来。他身量奇高,骨架也大,显得甚是威武。黑红的脸膛,方面阔口,站在那儿就像一座山似的稳重冷峻,深邃的目光令他整个人看来都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

  叶小天和他已经有过接触,知道他只是性格如此,既便面对他的土司于俊亭,同样是这样一副冷漠的表情。所以叶小天和他没有多作搭讪,只是向他点点头,客气地道:“于头人,咱们上路吧!”

  于海龙点点头,等于俊亭踩着一名侍卫的大腿跨上战马,这才乘上自己那匹雄骏的黑马,右手向前狠狠一劈,身后肃立如山的两百名战士便同时迈动脚步,虽然只有区区两百人,却有一种其徐如林的强大气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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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忍?你叫我们忍?”张雨寒怪叫一声,目中好象要喷出火来。

  御龙怒不可遏地问道:“这是你的意思,还是知府大人的意思?”

  张雨桐冷静地道:“这是家父的意思,也是我的意思!我知道,丧子之痛,杀子之仇,你们咽不下这口气!于俊亭夺我张氏之权,我又何尝忍得下?可是有时候,你要想打败他,就必须得先忍他!”

  张雨桐对同样怒气咻咻的吴父、项父等人拱拱手,诚恳地道:“于俊亭发动‘逼宫’之举,随后千百年来一直自闭山中的生苗就出了山,这两者之间有没有什么联系?

  叶小天本为葫县县尉,是谁举荐他为铜仁推官的?是于俊亭,于俊亭为何把他调来铜仁,他们两人之间,有没有什么联系?

  我张家和于家都是田氏旧部,和水西安氏中间还隔着一个水东宋氏,安老爷子何故对我铜仁府发生的事情如此上心,甚至不惜亲自出面授意田氏兄妹不得轻举妄动?

  如今想来,水银山之乱,最初也是于家先挑起的争端,如此种种,岂不蹊跷?还有播州那位杨天王,在水银山两侧四位土司发生纠葛时,也跳出来煽风点火,他们究竟在图谋什么?”

  张雨桐一连向他们问了几个问题,这才道:“这些事不弄清楚,我们就无法确定于俊亭手中还有什么筹码。常言说: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如今我们对他们的底细全然不知,如何能贸然出手?”

  听了张雨桐这番分析,张雨寒渐渐冷静下来。张雨桐又道:“我张家在提溪战事失利,这件事想必你们也知道了。我张家,已经容不得再次失败了,如此时刻,做事岂能不谨慎再三?

  你们想报仇,我何尝不想替父亲出这一口恶气,可是我们只有一次机会啊!一旦失败,我们就再无翻身之力。你我几家一向荣辱与共,何不隐忍一时,以图机会呢?”

  “各位,忍字头上一把刀!可这压心之忍,何尝不是护心之刀。七情之发,唯怒为遽,众怒加,唯忍为是!忍之又忍,愈忍愈励!如其不忍,倾败立至。忍为通宝啊!”

  张雨寒和项父、御龙等人相顾无言。张雨柌一挥手,四名侍卫抬了一头攒了四蹄绑在长方型托盘上的白羊上来,张雨桐从腰间拔出一柄短刃,走过去用那锋利的刀刃在白羊咽喉下用力一抹,登时鲜血喷溅。

  那头白羊惨叫连连,只是被绑得结实,动弹不得,片刻功夫,就颤抖着咽了气。张雨桐抹了一把羊血,往自己唇上一抹,沉声道:“我向你们发誓,只待探明于俊亭的底细,我张氏父子会与你们一道,必杀于俊亭!必杀叶小天!”

  这句话说罢,张雨桐便紧紧地抿起了唇,唇上一片怵目惊心的红。御龙、张雨寒等人沉默片刻,一一走过去,片刻之后,他们唇上都是殷红一片,配着他们狰狞凶狠的面孔,就像一群择人而噬的厉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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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铜仁府暗流涌动,局外人却不会察觉什么。即便消息灵通、感觉敏锐的人也只是从大人物不同寻常的表情上隐隐嗅出有些不对劲儿。但……,太阳依旧升起,天还没有塌下来,对大家来说这一天就和昨日没什么两样。

  可是一大早,把守府衙大门的衙役们却突然发现,大步走向府衙的官员之中,居然有叶小天!于监州居中,戴同知在右,叶推官在左,两人落后于监州半步,和于俊亭呈品字型大步走向府衙。

  把守门户的衙役们登时惊愕得张大了嘴巴,心中一阵紧张。先前张雨寒、御龙等五位权贵对叶小天是如何的要打要杀,他们都清楚,不是说这叶小天已经易名改姓、逃亡天涯了么,怎么就堂而皇之地回来了?

  于俊亭和叶小天、戴崇华三人旁若无人地进了大门,于海龙率人立即紧随其后。一路所经之处,发现刑厅叶推官骤然出现的胥吏衙役、捕快书办们莫不惊骇莫名。

  于俊亭忽然看到通判院中的一个书吏,便站住脚步,吩咐他道:“你,马上通知各科各房的管事们,还有府衙所有入流、不入流的官员,全体、立刻到判院参见,本官要排衙!”

  “啊!啊!是!卑职遵命!”那书吏嗯嗯啊啊地答应了,才反应过来,明白于监州究竟让他去干什么,赶紧一转身,忙不迭地往外就跑,跑出几步才意识到跑错了方向,忙又折身返回。

  就像在平静的湖水中投下了一块大石,叶小天和于监州、戴同知一起出现在府衙的消息,顿时像涟漪一般荡漾开来。不到两柱香时间,整个府衙上上下下、前前后后、里里外外,已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再没有人安心办公了,所有的胥吏衙役、捕快书办们都提心吊胆地观望着通判府的方向,做好了脚底抹油、溜之大吉的准备。大战,应该一触即发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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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3章 女土司的独角戏

  府衙官员和各科、房、班的管事们陆续向判院集中过去,大约三柱香的时间之后,所有人都到齐了。,官员们站在大堂上,胥吏管事们站在院子里,黑压压一片,不少人都在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戴同知一直在注意着到场人员,见人已到齐,便对站在公案旁的文师爷点了点头,文师爷清咳一声,朗声宣布道:“监州、摄知府事于大人排衙,有请于大人升堂!”

  “威~~~武~~~”

  威严的堂威声中,于俊亭穿着一身簇新的官袍,从屏风后面缓步走了出来,她目不斜视地走到公案后面站定,一双明亮的眼睛向众官员一扫,目光扫处,众官员胥吏就像被割倒的麦子,齐刷刷地躬下身去。

  “见过监州大人!”

  “免礼!平身!”

  于俊亭淡淡地说了一句,众官员又齐刷刷地直起腰来,衣料磨擦,发出“嚓”地一声响。

  于俊亭一双丹凤眼向堂前众官吏淡淡一扫,朗声说道:“本官今日排衙的原因,纵然不说,想必你们也已知道了。不错!本官正是要向你们宣布,失踪多日的推官叶小天,已经回来了!”

  虽然早知此事,但是经于俊亭的口一讲,堂下还是“轰”地一声响,众人面带惊疑,有的互相递着眼色,有的交头接耳悄声议论。州判御龙脸色铁青,冷冷地看着于俊亭,他知道这个女人一定还有下文。

  果然,等堂上骚乱的声息稍稍平静下来,于俊亭又道:“叶小天何以会从大悲寺失踪?我想,你们同样知道了。没错!是我干的!这些天叶推官又在哪里呢?就在于某人的府上!”

  堂上骚动的声浪更大了,但于俊亭也相应地提高了声音:“夜袭大悲寺,救出刑厅所属的人,也是我!提前知会叶府家人。叫他们知机逃避的人,还是我!不过,处死五个恶少,却非于某授意,而是叶大人为民做主的义举!”

  堂下的嗡嗡声此时已经连成了一片,就像千百只蜜蜂正在公堂上徘徊飞舞,于俊亭突然抓起惊堂木重重地一拍,清脆的响声瞬间传遍大堂,也让众人心弦一震,公堂上终于安静下来。

  于俊亭高声道:“土司。世有其地、世管其民、世统其兵、世袭其职、世治其所、世入其流、世受其封。可以拥有军队,可以私设监狱,可以自征税赋,可以自封其官,可以杀人不请旨,亲死不丁忧……,你们说,是不是很了不起?”

  土民一人犯罪,土司可缚而杀之。被杀者的家族,还要奉敛银给土司,六十两、四十两不等,最少也要二十四两。名曰玷刀银!你们说,是不是很霸道?

  土司人家的房子可以盖瓦,土民就算买得起瓦,也只能盖稻草!土司家娶媳妇儿。土民三年内就不敢婚姻!土司可以把土民当牲口一样随意买卖、转让、赠送;土民有事控于本官,本官若判不公,虽有流官。不敢上诉。你们说,是不是很威风?

  土司可以向土民任意索取,一位土司每年向朝廷贡奉的不超过三百两,对治下土民的征缴却更超百倍,一年一小派,三年一大派,小派计钱,大派计两。土民们向土官所输的丁粮较汉民向朝廷所输的丁粮多出十倍不止。

  就算是一个小小的土目,他过生日,婚丧嫁娶,生子满三朝,盖房子,甚至他的儿子上学、应试等一切费用,从金银、油盐柴米到鸡、鸭、猪、酒,也全部由土民来提供!

  我们土司人家所拥有的权力,使我们比皇帝还要逍遥!何以如此?是我们的祖先用他们的血和汗,为我们争取来的!我们的祖先,在千百年前征服了这片土地,并且在这里扎下了根,留给了我们一份可以世世代代传承下去的土地和附着其上的子民!

  我们自一出生,无需任何努力,就可以坐享其成,这是我们的福份,可是我们因此就可以为所欲为么?一个乡绅,明白修桥补路、兴修水利、调解纠纷、倡导文化、兴办社学,赈济乡里,于民为善。

  我们这些世世代代享用着百姓血汗供奉的土司人家,为土民们做过什么呢?我们从一出生,就拥有这一切,我们视我们所拥有的一切特权为理所应当,是不是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不错!土司人家可以赎金买罪!可是你要记住,用赎金买替的是什么?是你的罪!你并非没有犯罪,而是你犯了罪,却可以用金银来赎替!有罪,就证明你做了国法不容的为害百姓的事,只不过你有逃避制裁的特权罢了!

  这个特权,是我们的祖先因为爱惜子孙,虑及会有不孝子孙做出不法之事,断了子嗣继承,所以千方百计为我们向朝廷争取来的。可我们是不是就可以心安理得地享用这份特权、挥霍祖先的苦心?

  叶推官认为,洛氏一家是迁居铜仁的汉人,他们要向朝廷缴纳税赋,理应受到朝廷律法的保护与管束,他们不是土民,就不该让土司逃避制裁。五位权贵人家则认为,他们享有用赎金买罪的特权,就不该被处死,居于其地的汉人,也同样算是他的土民。

  我不想纠结这其中的是是非非,叶推官杀的对也好、错也罢,站在我的位置,从一个土司的角度去看,我都觉得,这是一件大好事,不仅对百姓们来说是一件大快人心的好事,对我们土司人家来说,同样是一件大好事!”

  堂上鸦雀无声,所有人都静静地听着,只有于俊亭振聋发聩的声音在大厅上回荡,就连藏在大堂两侧和屏风后面的于海龙以及其属下的那些勇士们,也都摒住了呼吸,听得入神。

  于俊亭道:“坦白地说,我也曾一再犹豫,我想:如果我帮助叶推官,会不会是对所有土司的背叛?是不是对我自己所在的阵营的背叛?会不会让所有土司人家对我不满?

  可我终于想清楚了,并不是这样!我支持叶推官,才是对我们所有土司人家负责!你的爹娘。没有教你强入民宅、奸淫妇女;你的父母没有教你为非作歹,为祸乡里;他们教你的,是善待你的子民,唯有如此才能保证你的祖先留给你的一切可以世世代代传递下去。

  一个朝廷,如果皇帝让百姓们连肚子都吃不饱,他们是会造反的!他们会推翻昏庸的皇帝,换一个新的天子!如果我们这些土司连土民基本为人的权利都剥夺了,他们也会造反的!

  祖先爱惜子孙,为我们想尽办法留退路,我们用什么来报答祖先?难道就是倚仗我们所拥有的特权胡作非为?一旦激起民变。愤怒的百姓可不分记得你是坏土司,他是好土司!

  他们会把所有的土司杀光!祖先的血食从此将无以为继,谁之罪?就是你!就是那些自以为有赎罪特权在手,就为所欲为、肆无忌惮的人!我支持叶小天,不是挑衅我们的权利!恰恰相反,是在维护我们的权利!

  我想通了,所以我救出了叶推官!我想通了,所以我把这样的清官、好官又给请了回来!我于俊亭,用自己的项上人头保证他的安全。谁敢再与叶推官为难,就是跟我于俊亭为难!我的大军就屯扎在思南,谁若不服,只管来战!咱们刀对刀枪对枪地战一场!”

  于俊亭的声音越到后来越是慷慨激昂。隐隐有金石之音回荡其中。众人都悄悄向御龙看去,五个恶少的父亲在地方上极具权势,但他们都像张雨寒一样,是土司自封的家族内部的官。只有御龙拥有朝廷命官的身份,所以出现在大堂上。

  御龙沉默半晌,缓缓举步走出了班列。众人心中顿时一阵紧张,只道一场针锋相对的撕逼大战就要开始了,却不想御龙走到堂前站定,竟然摘下官帽,跪伏于地,沉声道:“御龙知错!御龙向于监州请罪、向朝廷请罪!”

  众官员集体大哗,他们万万没有想到,先前那样跋扈的御龙此时就这样就屈服了。今天这出戏,真比当日于俊亭“逼宫”,气昏张知府的场面还要精彩。

  于俊亭见御龙服软,不禁有些失望,她今日慷慨陈辞,丝毫不给五家权贵留脸面,本来就是想逼着他们动手。只要他们动手,于俊亭一定“会败”,甚至会被逼出铜仁城,再有叔父趁机发难,她就穷途末路了。

  叶小天为了一个与他毫不相干的民女,都能激于义愤为她讨公道,到那时会坐视她走投无路?只要他出手相助,她就能用些手段,把这位教主大人牢牢地绑在她的战车上了,谁料……御龙竟然怂了。

  于俊亭眉毛一挑,沉声道:“你的侄子,还有项、吴、张三家的子侄被斩,本官以为,斩得天公地道!本官意欲上书朝廷,言明他们该死的理由。再者,当日府衙前聚集数万之众,一个处理不慎就会激起民变。是以叶推官才当机立断,便宜行事,这份苦衷,本官也要向天子言明的。你可愿与本官联名上疏?”

  众官员心道:这也太欺负人了吧,你杀了人家的侄儿,你说杀得对也就罢了,还要让人家自己亲口承认杀得对,御州判会答应才见鬼。想到这里,刚刚轻松下来的气氛又紧张起来。

  隐于两侧屏风之后的于海龙等人也紧张起来,悄悄攥紧了钢刀,刀锋的反光映在碧涛红日图上,隐隐泛出粼粼的波光。御龙看在眼里,牙关紧咬,两腮突突乱颤。

  半晌之后,他慢慢地吁出一口气,顿首道:“下官愿与大人联名!”答应了!御龙居然再度屈服了!官员们看看御龙,再看看于俊亭,那目光已经不是钦佩,而是极度的崇拜。

  于俊亭也没想到御龙会答应的这么干脆,不过此时再进一步的话,那可真有点欺人压甚了。于俊亭只能见好就收,仰天大笑三声,高声道:“叶推官,请出来吧!”

  屏风后面人影一闪,叶小天走了出来,一身七品官袍,向众人拱一拱手,微笑地道:“各位大人,久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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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4章 长风挖坑

  自叶小天失踪,刑厅又恢复了往昔门可罗雀的凄凉景像。花大郎和江小白两位经历天天蹲在院子里画圈圈,也不知道在诅咒谁。章彬章知事则挖门盗洞地想要调到别的衙门口儿。

  阳神明之前被叶小天安排去负责全城的渠道疏浚工作,这是关系到全城人的福利,倒没有因为叶小天的失踪而停止,所以他还算是有点事做,只不过也不似以前积极了。

  只有司狱官任忆冰受的影响不大,他是狱官,无论什么时候,狱官总是需要的,而且他是张家派系的人,叶小天垮台对他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至于那些书吏帛隶,也全“放了羊”,有几个人已经重操旧业,做小买卖贴补家用去了。

  叶小天突然出现在府衙的消息,不但在府衙内迅速传开,而且顷刻间就传遍了全城。正在清浪街上挎着篮子卖盐水花生的高大宝闻讯之后,撒丫子就往回跑,满满的一篮子花生,等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回刑厅,已经颠得只剩下半篮子。

  还好,来得还不算太迟,推官老爷还没从判院回来呢,高大宝喜形于色,赶紧藏好篮子,钻进后院从花家嫂子房里打了两瓢水净了面,换上那套平时不知塞在哪个旮旯里的帛隶服,从角落里找回他那条挂了蛛网的水火棍,跑到堂前听信儿。

  无论如何,刑厅的人是无限欢迎叶推官归来的。他疯也好,他驴也罢,只有他在的时候,刑厅的这些人才有存在感,才有尊严,才有活路!

  “大人回来啦!”

  跷着脚儿站在院门口望风的曹书吏远远的就见叶小天在华云飞、李秋池、苏循天、毛问智这四大金刚的陪同下向刑厅走来,激动之下竟然有些失声,他只好咳嗽一声,这才奋力喊了出来,只是那声音就像被踩住了脖子的母鸭,嘶哑的很。

  刑厅大院里顿时一阵骚乱,花大郎、江小白、章彬、阳神明在前,众胥吏书办在后,帛隶衙两侧站定,恭候推官老爷的归来。

  叶小天是昨天晚间回到铜仁的,此番回来,于俊亭才把李秋池、苏循天等人引来让他们见面。苏循天、华云飞他们不离不弃,并不出乎叶小天的意料之外,可李大状居然也没弃他而去,倒是真的让叶小天小小惊讶了一回。

  兄弟相见,份外惊喜。昨夜四人就随着叶小天一起住在了于府,今儿一早才陪着他来到府衙。如今御龙已经当众服软,叶小天回转刑厅,这四个人便跟了过来。

  “参……参见推官老爷!”

  站在门口的两名衙役激动的脸庞通红,结结巴巴地对叶小天说了一句。叶小天向他们微笑一颔首,举步进了刑厅……

  “推官大人,你可回来了啊……”

  花经历一声大叫,登时泪如雨下。他这一嗓子把旁边正准备见礼的江小白吓了一跳,就见花经历扑上去,一把抓住叶小天的手臂,忘形之下也不行礼,只管唠叼道:“大人被拘大悲寺,下官忧心如焚,寝食难安……”

  一旁江小白翻了翻白眼儿,心道:“扯淡!昨天还见你买了二两猪头肉,一个人躲在院子里喝闷酒来着。”

  花经历道:“自大人失踪,下官既为大人逃脱一劫而欢喜,又担心从此不能再辅佐大人而忧愁,原以为今生今日再不能见大人一面,如今大人重返刑厅,下官真是……真是激动难以言表!”

  花经历这番话半真半假,做作的成分是有的,但他为叶小天担忧、为自己的前程发愁却也是真的,叶小天平安无事地归来,他的确是满心欢喜。

  一旁再度翻了个白眼儿的江小白适时咳嗽一声,冲上来向叶小天长揖道:“下官江小白,恭迎……恭迎推官大人归来!”一句话说罢,激动的泪水就在眼眶里打起了转转,只是他努力地眨了半天眼睛,也没让眼泪掉下来,现场效果远不如花经历明显。

  章彬和阳神明也激动万分地上前向叶小天见礼,阳神明是从工地跑回来的,这些天叶小天失踪,阳神明虽还有事可做,却也不免要考虑一旦疏浚工程结束,他还是要无所事事,所以根本提不起精神,在工地上做事也是撞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纯属应付。

  突然听说叶推官在于监州和戴同知的陪同下出现在府衙,阳神明这个油滑老吏立即从中嗅到了不同寻常的味道。他马上跳下泥坑打了个滚,仰天大笑三声,这才跑回刑厅来。

  此时的阳神明一身泥巴,似乎在叶小天失踪的这段时间里,他对叶小天交办的事务依旧异常的尽心、卖力。殊不知此时工地上已经停了工,因为大家都在传说:“阳照磨发了疯。”

  叶小天虽也明白他们对自己的归来如此激动、振奋,其中不乏矫情做作,但也证明他在刑厅还是很得民心的。趋吉避凶是人之常情,衙门大了山头就多,人与人之前的关系也就会变得更复杂,他原也没指望自己在刑厅这么短的时候,这些人就对自己如何的死心踏地,他们能做到现在这个程度,已经是极好的了。

  叶小天便站住脚步,对他们好言慰勉了一番,随即升堂,望着标枪般立在堂上,一个个精神抖擞的部下,叶小天深感军心可用。他立即下达了归来之后的第一道政令:“矫情的话,本官就不说了,刑厅一切照旧!”

  众属官胥吏振奋精神,轰然称喏。

  叶小天又道:“本官离开多日,案件积压必然繁重。立即向全城张贴告示,本官明日要加一次‘放告’,接受各种诉讼!”

  叶小天说着,目光已经投向大厅之外极远处的天空。格哚佬大胜的消息他业已知道,目前的形势一片大好!经过这番磨难的洗礼,他的雄心壮志,也被彻底地激发出来了!

  ※※※※※※※※※※※※※※※※※※※※※※※※※※※

  叶小天归来,于俊亭再压张氏一头,可张家却偃旗息鼓,毫无声息。似乎,他们已经默许于俊亭从此骑在他们张家的头上了。

  张府后宅里,张大胖子系了一条抹额防风,由儿子搀着,慢悠悠地踱进后花园。早有下人搬来一张罗汉榻,张大榻子坐在榻上,呼呼地喘着粗气,这时一个道人由丫环引着飘然走了进来。

  “真人请坐,张某身体病弱,不能起身相迎,恕罪!”

  张铎一见这位近来在铜仁府混得风生水起的长风道人,态度也不免恭敬起来。对神佛,他是有敬畏心的,传说这位长风真人甚有道行,张胖子在他面前也就不敢端起知府架子了。

  长风道人向他含笑一礼,不卑不亢地见过礼,便在旁边坐下。张胖子客套了几句,便小心翼翼地道:“近来张某多有磨难,可谓流年不利啊,久闻真人大名,今日特请真人给些指点?”

  长风道人摇头晃脑地说了一大堆专业术语,张大胖子雾煞煞的一句也没听懂,瞅瞅眼睛道:“请恕张某愚钝,对于真人的点拨听得不甚了然,真人可否说的再明白些?”

  长风道人微微一笑,道:“从八字上看,施主今年冲太岁,乃束马悬车之年,施主今年在各方面的变数极大,当顺势而为,若固执已见,难免会发展到寸步难行的地步;凡事应步步为营,三思而行,以不变应万变方为上策!”

  这句话张胖子总算听懂了,不禁连连点头,道:“受教,受教了!那……张某需要做些什么以解厄运呢?”

  长风道人道:“流年不利,做什么都是错,所以,做不如不做,一动不如一静,”

  张胖子本以为长风道人会趁机让他捐些香油钱,不想长风道人竟然这样说,心中更是认定了他是有道高人。

  长风道人道:“太岁者,主宰一岁之尊神。犯了太岁的人当年不宜兴工动土,否则必有灾祸发生。所谓不可太岁头上动土就是这个道理了。施主今年不且动土、不宜动气、不宜纷争、谨守门户,只消捱过今年,便可否极泰来,时运大转。”

  张胖子忽地想到他先前同意疏浚河渠,此后不久,他号召诸部出兵讨伐格哚佬,便被于俊亭将了一军,弄得他灰头土脸。其后他又独自出兵,结果损兵折将,联想到长风道人这番话,他竟是连连犯错。

  张知府捶腿悔恨道:“今日得真人指点迷津,方才豁然开朗,若是张某能早些请教真人,何至有今日恶果!”

  张知府又向长风道人认真地请教了许多问题,最后捐了一大笔香油钱,这才让儿子送长风道人出去。长风道人刚走,张知府便吩咐道:“去,马上去刑厅,告诉叶小天,河渠疏浚立即停工,过了今年再继续疏浚!”

  这项工程是他同意并拨款的,而他今年犯太岁,这动土的事儿自然绝不能再做了。张胖子转念间又想到叶小天要在铜仁开办义塾蒙学和武校,当时还想请他挂名来着,幸好他不耐烦,拒绝了,如果不然,这件动土事也要算到他的头上,恐怕就不只眼前这些危难,而是要有血光之灾了。

  长风道人的随从弟子都候在前厅,张雨桐送了长风道人到前厅,长风道人下意识地就向弟子群中扫了一眼,王宁王主簿已经做作一个道人,肃立班中。长风道人与他目光一碰,立即轻轻点了点头。

  王主簿的唇角不禁露出一丝诡谲的笑意,看来长风道人的胡话,张知府已经听进去了。马上就要有件大事派到贵州,贵州方面还无人知情,但他是锦衣卫,朝廷方面的消息却极为灵通,已经先行获悉。只要张胖子坚信“不能动土”,铜仁就一定会更加热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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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5章 忍,一时风平浪静

  “令尊身子还不大好,公子还需就近照料,就不劳相送了。贫道闲云野鹤一只,不会在乎这些繁文褥节的,请止步!”

  从后宅出来,长风道人便向张雨桐稽首道别,张雨桐并未客套,因为长风道人的言谈举止和扮相太像一位世外高人了,令人见而心折。张雨桐既然也把他看作了世外高人,也就把他的话当了真。

  不过,世外高人也是要吃饭的,虽然长风道人自始至终都没提出香油钱,张雨桐还是早就命人备好了一份厚礼,听长风道人这么一说,便微笑止步,道:“是!真人吩咐,小子不敢不从。家父有恙,小子需就近照料,一时无法到观中礼拜,里有一点小小心意,还请真人收下!”

  张雨桐说着,把手一摆,立即就有八名侍卫各自捧了一口匣子过来,长风道人瞄了一眼,见八人手上都很吃力,显然是极重的物什,应该非金即银,心中欢喜,面上却是更加的云淡风清,稽首呼一声“无上太乙救苦天尊!”

  自有他的弟子上前从那八名侍卫手中接过匣子,一一抱在怀里。张雨桐向长风道人告别,派了大管家送他们出去。王宁凑到长风道人身边,小声道:“都按我说的做了?”

  长风道人也压低声音道:“前辈放心,晚辈都是按照前辈的授意说的。”

  王宁满意地点点头,忽一抬头。恰见叶小天从前边侧门走过来,王宁暗吃一惊,生怕被叶小天认出他来。急忙一低头,便放慢了脚步。他们此时正往外走,王宁放慢脚步,别人却步速如常,刹那间他便隐进了道士队伍,丝毫不再引人注目。

  长风道人见王宁如此举动,心中不由起疑。同锦衣卫合作以来。比他当年单枪匹马闯江湖确实大不相同,以前他有一身装神弄鬼的本领。但事事亲历亲为,可无法闯下今日这般局面,只好诳骗些士绅商贾,哪能像现在一样出入皆权贵之门。

  但是。现在虽然更风光,赚的银子也更多,可是被王宁牢牢地控制着,长风道人心中自然也不舒服,所以一直盼着能摆脱他们的控制,可是他没有可用之人,贴身侍候的清风和明月都是人家的人,哪里敢生异心。

  如今一见王宁忽地有些紧张,似乎惧怕前边那人。长风道人心中奇怪,忙向前方看去,迎面走来的是叶小天和华云飞、李秋池。但华云飞和李秋池都走在他身后,一看就是随从,王宁躲避的显然不可能是他们。

  长风道人心头一动,便向叶小天迎了过去。

  “无上太乙天尊!”长风道人向避到路旁的叶小天稽首宣了声道号,上下看他两眼,微笑道:“我观施主根骨奇佳、气宇不凡。绝非池中之物也!不敢请教,尊姓大名。”

  叶小天见过的道士不多。能自由出入知府衙门的更是屈指可数,所以只是略微一怔,便认出了此人。叶小天笑吟吟地道:“几文钱?”

  长风道人怔了怔,讶然道:“甚么?”

  叶小天道:“你这牛鼻子给本官相面,要收几文钱?”

  清风明月同时踏前一步,怒斥道:“大胆!竟敢对大元玄都灵霄上清广化崇教妙一飞玄大道金丹普济生灵万寿长风大真人无礼!”

  叶小天听了这么长的道号,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儿,没理他们。叶小天对佛道两教甚至西洋教派都不反感,但也不痴迷,属于敬鬼神而远之的类型。真要说起来,在这几大教派中,他对本土产生的道教还更倾向一些。

  不过,叶小天的舅姥爷当年参加了白莲教,后来跟着他们香主闹事,被朝廷砍了头。叶小天幼年时曾听母亲对他讲过舅姥爷的故事,对道士便不及对和尚和西洋传教士亲热。

  正宗的玄门弟子还好,比如北京的白云观,那些打蘸念经的道士叶小天并不避讳,但是一旦神神道道地和他谈鬼神,他对这种道士就会生起戒心,自幼烙印的戒心,已经成了本能。

  长风道人现如今在铜仁城呼风唤雨,就连于监州、张知府等权贵都对他礼敬有加,眼前这个官儿看官袍颜色不过七品,却不把他当回事儿,甚至还出言嘲讽,长风道人反而对他更感兴趣了。

  长风道人微微一笑,对清风明月道:“退下!不得对施主无礼!”

  斥退了清风明白,长风道人向叶小天点点头,故弄玄虚地道:“你我是有缘人,有缘人自有再会之期。呵呵,告辞!”

  长风道人装神仙,最擅长的就是欲擒故纵钓人胃口,所以没有急着和叶小天攀交,只留下这么一句话,便飘然而去,倒真有些世外高人的风范。叶小天望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道:“莫名其妙!”便甩袖而去。

  他是要去于俊亭那里,和五大世家的一场风波,算是被于俊亭用强横手段硬压下来了,但是还有许多后续的事情需要处理。有些事能掩饰的就掩饰了,比如说五位权贵气疯了心,发兵攻打刑厅,可以轻描淡写地说成双方发生小冲突。

  但有些事就得用矫饰的手法,比如说叶小天以推官身份斩了五个恶少,这就是僭越了天子的权力,虽然说铜仁众土司之间狗咬狗,以及叶小天杀了比天子还要逍遥自在土司恶少,那位年轻的万历皇帝得知后很可能会偷着乐,丝毫不会动怒,但是在程序上,他还是要把苦衷说清楚,把这不合法的程序补正为合法程序,免除后患。

  当然,这些事都可以由于俊亭一手操办,今天叶小天去见于俊亭,是想给洛家再争取些好处,想让于俊亭在奏章中就洛家姑娘的贞烈之举多写几笔,向天子讨一块烈女牌坊。

  这可不仅仅是一种荣誉,一旦成为官方承认的烈女,在赋税、徭役上面可以得到大量的减免,作为失去子嗣的洛氏老夫妻,乡里也要承担起奉养的责任,如此一来,对他也算是善始善终吧。

  长风道人离开知府衙门,便登上了他宽敞奢华的马车,刚刚坐定,王宁就沉着脸钻了进来:“你好大的胆子,为什么要搭讪那个叶推官?”

  “那人是本府推官么?”长风道人一脸茫然:“不是王前辈吩咐我,要尽可能多结交本地权贵么?”

  王宁语塞,沉默片刻,才悻悻地道:“这个人,你不用理会,尽量离他远一些!”

  王宁转身走到车门口,一手掀帘,又回过头来,恶狠狠地道:“不要跟老夫玩心眼儿!”

  长风道人忙道:“晚辈怎敢,王前辈尽管放心!”可他心中却因为王宁的特意叮嘱,对那个年轻的七品官更加好奇了:“推官?原来一口气斩了五家恶少的那个人就是他!王宁那老匹夫,好象很怕他呢……”

  ※※※※※※※※※※※※※※※※※※※※※※※※※

  张雨桐回到后宅,步入花园,见父亲已经歪在罗汉床上睡着了,身上盖了一条薄衾,想是丫环搭上的。

  张铎身体痴肥,所以嗜睡,以前也是动辄睡着,张雨桐不以为奇,忙上前去为父亲掖了携被角。他正想叫人过来在四周围上丝障,以免让父亲受风,不料他这一掖被角,张胖子已经醒了。

  张胖子只打了个小盹,却似精神了许多,他打着哈欠,见是儿子坐在身边,便半闭着眼睛嘟囔道:“安家莫名其妙地插手铜仁之事,杨家心怀叵测,田家总是叫我忍忍忍,忍得为父都快成佛了。如今,上天又不许我在太岁头上动土,桐儿啊,你说,为父该怎么办才好?”

  张雨桐听的伤心,忍不住握住了父亲的手,安慰地捏了捏,才道:“父亲不必忧愁,天无绝人之路,我张家五百年的基业,不是那么轻易就被人夺走的。”

  张胖子叹道:“理是这么个理儿,然则,于俊亭我可以暂时忍了她,叶小天我可以暂时忍了他,格哚佬的部落凭空杀出,又害为父损兵折将,如何忍它?”

  张雨桐道:“不想忍,也得忍。咱们家,确实不能再轻举妄动了,再想做什么,必须得有十全把握。否则,再败一次的话,那些犹在观望之中的土司们,真要全部投到于俊亭那边去了。”

  张胖子张开眼睛道:“生苗占了提溪的地方,也要忍?”

  张雨桐沉声道:“忍!提溪的好田地,不只是我们张家的,于家在提溪也有支房。他们想看我们的笑话,那大家就都出点血!如今不是有田氏的意思么,咱们不妨张扬出去,就说咱们是遵从田氏吩咐,容许生苗进驻提溪!

  如此一来,田家长了脸面,必然欢喜。我张家有了台阶,让得也不难看。还可以借此宣扬我张家的忠义。虽然朝廷早已削去了田氏对思州、思南旧地的管辖之权,可我张氏依旧对田氏忠心耿耿!正好叫那些首鼠两端的人好好思量思量,他们背弃我张家,因一时利益投效于家,应不应该!”

  张胖子好不甘心,可是想到连连的失利,想到长风道人给他的批语,只能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无力地道:“罢了!罢了!老夫就再忍他一回!派人去提溪,告诉格哚佬,老夫将他所据之地划归他所有,明年开春,再派人去教授他们耕种、畜牧!哎,丧权辱师啊!”

  忍一时,风平浪静。

  忍,一时风平浪静。

  有时候,相同的选择,得到的结果,是完全不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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