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印

[架空历史] 夜天子(4月18日 更新至“第17章 摧其心”)

0
  第66章 不肖其父

  张铎本以为山苗生性野蛮,定然不会理会于俊亭的所谓调停。出兵之议被于俊亭强行压下之后,张铎便冷笑连连地等着叶小天灰头土脸地逃回来,说不定还要被人割去两只耳朵。

  到那时众土司将再没有别的选择,不管是为了大家共同的利益,还是为了维护铜仁众土司的脸面,都只能顺从他的意见,一同出兵讨伐,他压住于氏崛起的契机,或许就取决于这次行动。

  所以,张胖子暗中胞弟张绎加紧筹备钱粮,挑选精壮士兵备战。如果出兵,于家肯定是出工不出力的,主要战力他还得依靠自己的子弟兵,这一次无论如何都在打一场大胜仗,把生苗赶回山、把于家打下去、把众土司重新争取到自己麾下,一举三得!

  然而此时文傲却代表铜仁于家和提溪于家,和格哚佬商议起了联盟之事。文傲一听格哚佬提出的条件,就明白叶小天并没有把铜仁据为己有的意思,否则挟新胜之威,正是他们大举出兵的机会。有了这个判断,文傲就可以放心地与生苗商议联盟了。

  文傲与格哚佬敲定意向之后,趁热打铁马上下山,再次去了于家寨。掌印夫人一听要让她儿子上山会见格哚佬,不免顾虑重重。

  她丈夫遗下的子女多是女儿,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一旦这个儿子有个好歹,土司之位就得“花落旁家”,由丈夫的叔侄们来继承,所以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风险,她也不能冒。

  文傲再三向她保证,说格哚佬绝没有杀害或挟持小土司的意思,生苗出山人地两生,同样需要有当地的强大势力策应、支持,才能站稳脚跟,而于家是他们的不二选择。

  掌印夫人虽也相信文傲的分析,却还是不肯答应让儿子上山。文傲无奈之下只好又回到格哚佬的山寨,提出双方改在山下一处地方会面,双方各自只带百名侍卫随从。

  叶小天对此自无不允,能够争取到铜仁第二大势力的支持,可以让格哚佬部以最小的代价在铜仁站稳脚跟,这正是他求之不得的事。于是,格哚佬答应了文傲的建议,文傲忙又下山,与掌印夫人开始筹备会盟事宜。

  文傲选择了羊口山作为双方会盟的地点。这座山不算高,但双峰夹峙,形如羊角,山上怪石嶙峋,陡峭壁立,兼之寸草不生,根本藏不住人,不用担心哪一方会在此设下埋伏。

  同时,双方首领在谷口会盟,双方带来的随从则分别在谷内和谷外等候,无论哪一方突生歹意,另一方都可以及时脱离。掌印夫人亲自去了一趟羊角山,察看了地势之后这才同意选择此地会面。

  于家寨和格哚佬部的频繁接触,自然瞒不过于家寨的近邻凉月谷。果基土司听探子报告说于家寨和格哚佬部频频接触、已有议盟之意的消息之后,马上吩咐人把他儿子格龙唤来。

  一见到格龙,果基土司便道:“于家寨正和格哚佬部频频接触,看来格哚佬部留在提溪的事已经成了定局了。”

  果基格龙手中提着一口巨大的九环大砍刀,满头汗水。

  自从前往中原寻访名师学艺的愿望泡汤之后,果基格龙便又重金聘请了两位武师回来,每日在武师的指点下勤练不辍。他屡屡败于叶小天之手,已经成了心魔,若不从叶小天手里赢点什么回来,他实在是不甘心。

  果基格龙正和师傅对练着,忽然被父亲唤了来,一见面就冒出这么一句没头没脑地话,听得果基格龙一愣,他愕然看着父亲,愣愣地道:“啊?他们留就留呗,关咱们什么事儿。”

  果基土司气得一拍案几,骂道:“浑账!整天介就知道练武,脑子都要练没了!你以后是要做土司的,要紧的是脑子!脑子!从古到今,坐江山掌天下的人哪个不是靠脑子?匹夫之勇有个屁用!”

  果基格龙悻悻地不接话,果基土司拿这浑球儿子也没甚么好办法,吐了一口浊气,耐着性子解释道:“于家和张家一直在防着咱们果基家。现在好不容易于家和张家翻了脸,咱们果基家有了出山的机会,可又来了一个格哚佬。你想想,如果格哚佬和于家串通一气,咱们果基家不还得困在山里吗?”

  果基格龙瞪着一双大眼,愣愣地看着父亲,道:“那又如何?于家一口咬定他们的土司是被咱们暗箭射死的,两家寨子一直打得不可开交,难道双方还有可能结为盟友?”

  果基土司“嘿嘿”一笑,道:“不错!有点长进了。你记住,这世上没有永远的仇家,只有永远的利益。如果我们双方结盟,联手对付张家,能够瓜分到张家在提溪的领地,你以为于家不会放弃旧仇?当然,于土司刚死,尸骨未寒,现在和他们谈联盟为时尚早,不过我们可以先和格哚佬部联手啊!”

  果基土司说到这里,重重地一拍扶手,恨恨地道:“我们果基家从深山迁来已经一百多年了,结果一直被堵在这山口,再也走不出一步,凭什么山外的好田好地都被他们占着?凭什么大片的土地宁可被他们荒芜着也不许我们耕种?哼!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如今来了一个格哚佬,他们还不是捏着鼻子忍了?”

  果基格龙理直气壮的道:“我就说吧,咱们果基家当年就不该理会他们的威胁,一鼓作气冲下山去,说不定现在整个提溪都是咱们果基家的了。脑子?脑子有什么用,绝对的武力才是不可匹敌的!”

  果基土司气得又拍起了桌子:“简直是放屁!你抡着一口大刀就叫绝对的武力了?秦始皇要是不长脑子,他也一样扫不平六国。你……你……你真是不成大气!”

  果基格龙翻了个白眼儿,不服气地嘟囔道:“生苗出山,张铎不就拿他们没办法么?”

  果基土司咆哮道:“生苗背后还有数不清的部落撑腰,你有吗?格哚佬背后还有那么多的帮手,照样和于家寨眉开眼去勾勾搭搭,他有不管不顾,一头冲出山来直奔铜仁吗?”

  果基格龙陪笑道:“是,爹!我错了还不成吗,你吼那么大声做什么,我一向不喜欢那些弯弯绕的东西,你又不是不知道。”

  果基土司一屁股坐回椅上,以手抚额,喃喃自语道:“作孽啊!真是作孽啊!我老果基聪明一世,怎么就生下你这么个不懂事的东西呢!幸好前番与展家联姻之事没有成功,听说那展家丫头也是个只会舞枪弄棒的野丫头,你们俩要是凑到一块儿那还有好?不成,我得好好打听打听,看看谁家的姑娘机灵,要是没个贤惠的妻子帮你出主意,这份家业早晚被你败光。”

  果基格龙根本没听老子唠叼,他双手持刀,比比划划,心无旁骛地琢磨起师傅刚刚传授起的刀法来。刀为“百兵之胆”,大开大阖、招势沉猛,比起枪、剑变化虽少,但威力丝毫不减,正是格龙的最爱。

  果基土司痛苦地念叼了一阵,见儿子没有顶嘴,心中稍感安慰,可他抬头一看,差点儿又气疯了。老果基怒目指着格龙,瞪了半天眼睛,终于泄了气,无力地自我安慰道:“儿孙自有儿孙福,莫为儿孙做马牛!儿孙自有儿孙福……”

  格龙隐约听到一点,收刀问道:“爹,你说什么牛?”

  果基土司沮丧地道:“你去收拾收拾,去一趟格哚佬的山寨。”

  格龙停下刀架子,奇怪地道:“爹让我去格哚佬的山寨做什么?”

  果基土司道:“锦上添花莫如雪中送炭,难道等格哚佬部在这里扎下根,咱们再去交结不成?要去就现在去。现在他们和于家寨联了手,如果再加上咱们果基家,当可从张胖子身上啃下一大块肉来,他能不念咱们果基家的好?

  今日有了格哚佬部的例子,来日我们果基家想要出山,张胖子还拿什么理由搪塞?再说,咱们今日帮了格哚佬部的忙,来日咱们需要帮手时,他们能袖手旁观么?”

  果基格龙迟疑地道:“父亲说的有道理,不过……这种事叫我去谈,实在有些难为人了。”

  果基土司道:“你将来要坐我的位子,这种事你早晚要面对。这是对格哚佬部有好处的事,他们没理由不答应。这么容易谈,你还能谈崩了不成?你不懂,那就从现在开始学吧!”

  果基格龙无可奈何,只好答应下来:“好吧!那……我这就动身。”

  果基土司道:“不急,为父先让人给你准备一份礼物,总不能空手而去吧。另外,还得为你挑选百名精壮的随从。”

  果基格龙道:“这就不用了吧!咱们和格哚佬部从无冲突,而且咱们两家中间隔着张家和于家,以后也不可能有什么冲突,他们没理由得罪咱们,还能对我有所不利么?”

  果基土司瞪了他一眼道:“你当我派人去,是为了保护你?想让人把你当成一个可尊重的盟友,就要让人明白你的实力。你一个人上山,让那些山民欣赏你‘万人敌’的刀法吗?我派人去,是要让他格哚佬知道,我果基家兵强马壮,值得结交!”

  果基格龙道:“那成,我先去换身衣服。”

  果基格龙一走,一直站在一边,眼看这对父子耍宝,全当自己不存在的大管家就凑到了土司老爷的面前,果基土司吩咐道:“你去准备一份礼物,再给我拿套寨丁的衣服来。”

  大管家听了不禁奇怪地问道:“老爷要寨丁的衣服做什么?”

  果基土司没好气地道:“你真当我放心让小子去折腾?不跟着他,我怎能放心得下!”

TOP

0
  第67章 福将

  “格龙携礼上山了?”

  叶小天一听大喜,自从格哚佬部来到提溪,凉月谷方面一直冷眼旁观,保持着中立。现如今果基格龙携礼上山,显然是经过一番观察,凉月谷已经做出了选择:由于格哚佬部的一连两次大胜,凉月谷已经决心站在格哚佬一方了。

  叶小天几乎脱口就要说出“快请”两字,可话到嘴边又被他急急咽了回去。他不想率先表态,而是要看看格哚佬想怎么办。格哚佬果然习惯性地向他看来,叶小天道:“族长以为,是否应该见他?”

  格哚佬见他询问自己,便道:“咱们现如今和老张家不对付,想跟咱们亲近的就是和老张家有过节的。既然和老张家有过节,那就是咱们的朋友,当然应该见见。”

  叶小天哈哈一笑,道:“说的好!那么族长就见见他,探一探他的来意。我先回避一下。”

  叶小天在场,格哚佬心里就安稳的很。让他做决定他也不忸怩,反正说错了还有尊者女婿替他兜着,可叶小天一说回避,他就有些着急了,忙道:“尊者何必回避,他应该知道尊者在山上,何不一起见见呢?”

  引勾佬也道:“尊者既然在,还是该为我等拿个主意才好,这种大事,我们怎敢擅自作主。”

  叶小天无奈,只好道:“那……我也该先回避一下,和你们一起见他可不妥。你们先去迎客,问明他的来意,一会儿我再进来。该怎么做,你们自行判断,若无觉得不妥,会摇头示意,若我没有表示,你们便只管应承下来便是。”

  格哚佬和引勾佬欣然应喏,当下叶小天便先行回避了出去,这大屋里面四壁空空,也没甚么屏风立着,叶小天便避到了大屋外面,格哚佬和引勾佬站在院门口,迎接果基格龙。

  果基格龙背着他的厚背阔刃九环大砍刀,百余名随从浩浩荡荡紧随其后,携带着他们部落馈赠给格哚佬的礼物。果基土司给格哚佬准备的礼物很实惠,既非金珠玉宝,也非绫罗绸缎,而是粮食、牛羊、布匹,耕犁,甚至还有几架纺车,都是很实用的生产、生活物资。

  一见果基格龙,格哚佬和引勾佬便笑容可掬地迎上去,一瞧人家携来的礼物,这两个老家伙就已眉开眼笑了,再加上对方表现出的明显的善意,两个老头儿对凉月谷顿生好感。

  格哚佬哈哈大笑地迎上去,道:“果基土司和格龙少爷真是太客气啦。你我两寨素无来往,今日格龙少爷却带了这么厚的礼,叫我怎么敢当呢。”

  果基格龙虽然不擅心机,却也不至于连基本的人情往来都不懂,听格哚佬这么一说,就晓得此人便是格哚佬,这种当家人的口吻,旁人可没资格。

  果基格龙见格哚佬虽然比他矮了一大头,可也极是魁梧,强壮的身材、宽厚的肩膀,脚下极是稳健,仿佛扎根山崖间的一株苍松。

  在格龙心目中,胸藏十万甲兵的大智之士他也瞧不上眼,唯重个人武力,如今一见格哚佬便有惺惺相惜之感,忙抱拳道:“这位想必就是格哚佬寨主了?小侄果基格龙,代家父向你老人家问好。”

  果基土司牵着一头羊混在人群中,缠头布帕压在眉际,见儿子这番答对还挺得体,不禁老怀大慰。在当爹的心里,儿子再大也是孩子,何况格龙是个武痴,平时就知道打打杀杀,老果基对他的期望值实在是低得不能再低了,一点点出色的表现,也能让他大为满足。

  格哚佬笑眯眯地道:“好!好!老夫初来乍到,还没站稳脚跟就和张家干上了,也没顾得上去拜访邻居,如今还要劳烦贤父子前来探望,实在惭愧。”

  别看格龙那几句客套话说的得体,他在土司家族的环境里长大,从小耳濡目染,就算不是那个性子,照猫画虎学两句也容易,可真要谈事情,到底是直来直往的性子,就不知该如何委婉了。

  却不想格哚佬竟然主动提起这个话题,格龙大喜,连忙接口道:“格龙代替家父前来,正想与老寨主谈谈这件事情。张家雄踞铜仁五百年,一向飞扬跋扈目中无人,受张氏欺压的何止是老寨主一家,也许在这件事上,我们双方可以同进同退,相互照应。”

  “当真?哈哈哈!那可求之不得了。来来来,格龙少爷,里边请!”格哚佬闻言大喜,亲热地挽起格龙的手臂就往大屋中走。对这种性情爽快的汉子,他也一见就心生好感了。

  格龙瞄了引勾佬一眼,见他黑乎乎一件袍子,身材些单薄,神情阴鹫,很没有眼缘,所以没搭理他,好在引勾佬已经习惯了被山中部落之外的人无视,虽然在叶小天的引诱下渐渐萌生了,却还没有那么强烈,倒也毫不在意。

  果基土司站在人群中,见儿子居然这么顺利就和格哚佬搭上了线,心中很是无语:莫非这就叫傻人有傻福?格龙对格哚佬道:“还请老寨主先收下小侄这份薄礼,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

  格哚佬笑吟吟地吩咐围观的本寨百姓上前接下礼物,他们这山寨还近乎半原始的共产社会,不像山外人家公私分明,随便由他们接收下来却也无妨,反正还要入公房,统一分配的。

  果基土司将所牵的羊交给一个部落中的女人,便低着头,尾随着果基格龙进大屋。这百余名侍卫中,随行入内的不过十几个人,虽然说果基土司已稍作伪装,又有其他随从掩护,但亲父子何等熟悉,若是格龙认真看上他一眼,他就得露馅。好在格龙正与格哚佬把臂入内,根本不曾向自己的随从打量。

  双方进了大屋,格哚佬请格龙入座,便开门见山地道:“我的部落,奉神谕出山,谁料刚到此地,铜仁张知府便派大军前来围剿,被我们赶跑之后还不死心,又再三挑衅。今有山中友好部落前来助拳,我是定要向张知府讨个说法的。”

  格龙道:“张知府将整个铜仁都看成他张家的私产,老寨主来到铜仁,自然被他视作眼中钉。实不相瞒,我果基家祖上也是住在山中,百余年前开始逐渐迁出深山,至今未被张知府视为自己人,与贵寨可谓同病相怜。”

  果基土司站在格龙身后,下意识地就想去挠头,又急忙忍住。这个好武而不喜习文的儿子,居然还会文诌诌地说几句成语,实在出乎他这个当爹的意料之外,看起来他还真是有点小瞧了自己的宝贝儿子。

  格哚佬和引勾佬听他这么一说,更是引为知己,三人你一言我一语地痛骂了张胖子一番,也不晓得铜仁的张胖子有没有觉得脸红。果基格龙趁着这股热乎劲儿,对格哚佬道:“那么,老寨主如今有何打算呢?”

  格哚佬道:“我们也是大明子民,铜仁该有我们一块立足之地才是。这铜仁府大片土地荒芜着,老夫下山时已亲眼见过了,凭什么任由他们空占着,却不准我们盖屋、耕种?如今提溪司的一众权贵尽在老夫掌握之中,老夫想用他们,向张知府赎一块土地,为我部落所有。”

  格龙听了,开诚布公地道:“老寨主若是向他要粮食要财宝,那都容易些。想要土地却等于是要了张知府的命根子,恐怕他不会痛快答应。何况,提溪一地也不只一个张家……”

  “不过,张家倒行逆施,大失民心。于家业已愿同格哚佬部合作了,所以,这不是问题。”

  说话的是文傲,随着声音,叶小天、文傲在采妮姑娘的陪同下施施然地走了进来。

  果基格龙也是福至心灵,想着要把凉月谷变成格哚佬部最亲密的盟友,所以灵机一动,想挑拨格哚佬部和于家的关系。凉月谷和格哚佬部都是山中部落走向山外,只是凉月谷先行一步,背景大致相同。

  地理上,两个部落一在西北、一在东南,正好呈犄角之势刺向提溪,如果联手,就可以对中间谷地平原地带的于家和张家形成夹攻之势。却不想他刚要有所表现,文傲就跳出来搅局了。

  说话的是文傲,果基格龙看的却是叶小天,对叶小天,他是情敌相见,份外眼红啊!他爱慕莹莹,莹莹被叶小天抢走了。他想娶凝儿,婚事又被意外搅黄了,长这么大,他几乎没吃过亏,屈指可数的败绩,全是在遇到叶小天之后。

  格龙狠狠地瞪了叶小天一眼,目光又落在采妮姑娘身上,瞧这小丫头精灵明秀,站位距叶小天很近,显得极是亲昵。格龙便在心中暗骂:“这个无耻的小白脸,花言巧语骗了莹莹,还在外面勾三搭四。他到格哚佬的山寨才几天呐,居然又勾搭上了寨里的姑娘。”

  妒心一起,格龙心中顿时萌生了“报仇雪恨”的念头,一个推官、一个土司少爷,能给格哚佬部的帮助显然是不可同日而语的,仔细想想,“横刀夺爱”的胜算似乎不小呢……

TOP

0
  第68章 自有妙计

  “叶大人,文先生,你们来啦,快快请座。”

  格哚佬一见二人进来,马上离座而起,满面堆笑地迎上去。

  果基土司冷眼旁观,见引勾佬也随之站起,神态极是恭谨,比起刚才礼节性地迎接自己儿子时还要在意,不禁暗想:“看来他们还是更看重于家,也是,有铜仁第二大家族于家的支持,他们足以与张家抗衡了。”这样一想,果基土司更加坚定了与格哚佬部联盟的决心。

  格龙寒着脸,冷冷地对叶小天道:“叶小天,原来是你!好象哪儿有热闹总少不了你呀。”

  叶小天笑嘻嘻地道:“格龙,你不也是一样。大概,这就叫不是冤家不聚头吧,哈哈。”

  “咦?姐夫和这个大个子认识呢,听口气还是好朋友。”

  采妮好奇地想着,先向格哚佬甜甜地叫了声“伯父”,随即便看向格龙,脑子里还赶紧记着他刚刚说过的这句话。自“贼眉鼠眼”之后,这是她又学到的一句精彩的汉话。

  采妮仔细地打量格龙,先是对他奇高的身量暗自惊叹了一下,再看看他的模样,似乎和“贼眉鼠眼”太不搭界,未免有些遗憾不能卖弄自己刚刚学来的生动的汉语词汇。

  格龙听她唤格哚佬为伯父,心道:“原来她是格哚佬寨主的侄女。”口中却对叶小天道:“我此来是替家父拜会格寨主。商议双方联盟事宜的,你这位铜仁府的官此来又为何意,下战书么?”

  叶小天打个哈哈道:“我虽然是铜仁府的官。却赞同于监州的意见,对格哚佬部迁来提溪,我认为不应拒之门外,而应妥善安置。我的这番善意,格寨主很清楚。”

  “善意?”格龙冷笑一声,对格哚佬道:“格寨主,此人最是诡计多端。最拿手的本领就是花言巧语、出尔反尔,你可不要相信他。否则必吃大亏!”

  采妮轻轻啊了一声,心道:“原来不是姐夫的朋友。”

  文傲微笑道:“格龙少爷,我们已经明确表态要支持格寨主了,你又何必枉做小人。试图挑拨离间呢。”

  格龙微微扬起下,晒然道:“你们这种人,最是唯利是图,形势一旦有变,马上就能背信弃义,口头上的一句善意,能济得了什么事。我们凉月谷此番欲与格哚佬部结盟,不但馈赠了大量礼物,我本人还要向格寨主求亲。让双方从此成为一家人,这才是诚意,你们有么?”

  果基土司站在侍卫群中。听得不由一呆:“这个浑蛋小子,就是不让老子省心。刚刚表现还算可圈可点,怎么抽冷子就扯到求亲上去了,这种大事都不知老子商量一下么?”

  格哚佬听了这话也是一怔,忙道:“格龙少爷有所不知,老夫就只一个女儿。如今……已经许了婆家了,所以格龙少爷的这番美意。老夫实在不能接受。”

  格龙一指采妮,大声道:“格寨主莫要误会,格龙要娶的,是她。”

  “嘎?”采妮一双眼睛瞪得溜圆:这个大家伙要向我求亲?人家只是闲得无聊,陪姐夫出来溜达一下下,怎么突然就要谈婚论嫁了?

  采妮姑娘马上对格龙评估起来:“唔……,浓眉大眼的,倒还中看,不过……他好高啊……”

  采妮身材娇小,踮起脚尖来,她的头顶大概勉强能够接近格龙的胸口位置,身高差距实在有点大,站在一起,就像云雀与驼鸟并列。不过格龙的身材出奇地高,想找个身量匹配的女子实属不易,就算莹莹也不过比采妮高了半头。

  格龙这一招才是乱拳打死老师傅,饶是叶小天对他的到来和可能提及的话题做了许多猜测,也被他如此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弄得有点发懵:“格龙这是怎么了,莫非到了发情期,怎么整天就想着讨老婆?他要真娶了采妮,和自己算是什么关系了,唔……连襟!”

  格龙看见他一脸震惊,只当他果真对采妮姑娘动了色心,对自己的“神来之笔”有些不知所措,心中暗生快意:“这个贪花好色的小白脸,果然打起了这位姑娘的主意,我一定要把她抢过来,让她变成我的女人!”

  联盟对象突然要变成侄女婿,格哚佬一时也有点不适应,他看看格龙,再看看采妮,干笑道:“格龙少爷好眼光,啊!不是,格龙少爷抬爱了。不过,事关我侄女儿终身,还需与他父母商议,不必急于一时,咱们还是先谈议盟吧。”

  格龙道:“格寨主想要张家的地,那不亚于要张家的命了,张胖子是绝不会轻易答应的,即便加上于家的支持。可要再加上我们果基家,那就不同了,到时候就等于整个提溪,除了他张家,全都维护贵寨。如果你我两寨联姻的话,从此成了一家人,贵寨一旦有事,本寨更是责无旁货,必然全力赴援的。这种助力,他于家却未必做得到。”

  文傲淡淡一笑,并不解释。于家作为铜仁第二大家族,他们的一个态度,对格哚佬的山寨就是莫大的帮助,这是果基家根本比不了的。虽然格哚佬未必明白这个道理,但猴精猴精的叶小天却一定懂,他根本不担心格龙的挑拨。

  不过,凉月谷如果真和格哚佬部联盟,对矢志掌握铜仁最高统治权的于家同样不是好事,只是眼下他却不能提出反对,只希望那位采妮姑娘不会喜欢这头大猩猩吧。

  文傲想着,悄然瞟了采妮一眼,却见采妮姑娘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还在看着格龙,一脸若有所思的样子。文傲不禁暗道不妙,看样子,这位采妮姑娘貌似也动了春心呢。

  在山上,表达爱情一向干脆直接,人们一旦对异性萌生好感,无论男女绝不忸怩,马上就会用山歌表达自己的爱慕之情。很多夫妻就是在几首山歌的应和中,就此订下终身。

  格龙虽然没有唱山歌,这种直来直去的态度对采妮姑娘来说却也不算突兀失礼,同时她也不像中原的女孩子一样,一听说议及自己的婚事,便羞红着脸逃开,一个人躲回闺房,用团扇遮着脸,再闷骚地浮想连翩。

  采妮此时正在很认真地评估格龙成为她男人的一切硬件条件:身分、家世、长相,各个方面似乎都没什么好挑剔的,这是一个很男人的男人,家境也极好,个头儿虽然太高了些,不过……问题不大……

  格龙见文傲不以为然,不服气地道:“怎么,难道我说的没有道理?提溪的谷地平原,分别掌握在张家和你们于家手中。于家既然和格寨主走在一起,当然是不希望损害自家的利益,难道会慷慨地划割自家土地给格寨主?

  如此一来,要划给格寨主一块领地,就只能从张胖子身上割肉。张胖子明知你们于家和他不是一条心,他会不防着你们于家?会同意你们的建议?其实就算再加上我们果基家的支持,也难保张胖子就一定会屈服。张家的实力固然大不如前,也不致于到了任人宰割的地步。”

  采妮不服气地道:“大个子,你以为别人都像你一样直来直去么?我们几家若是联手,不怕他不肯割地。可要只从张家割地,他当然不肯答应。可谁规定一定要明明白白地告诉他,我们只要他张家的地?”

  格龙对自己内定的未来老婆倒很客气,咧嘴笑道:“小姑娘,你以为你不说,他张知府就猜不到?虽然他胖的像猪,可没蠢得像猪,你不明确表示要哪一块地,难道他不会问?”

  “谁是小姑娘,人家早长大了,我叫采妮,你叫我的名字好啦。”

  采妮气鼓鼓地白了他一眼,俏脸儿微微一红,赶紧又道:“当然不是这样子啦,如果我们开口要地,划定的范围却只属于张家,胖知府当然不肯答应。如果让胖知府来主持划地,他又一定会偏袒张家,多划于家的地,如果咱们不答应,那又成了咱们的不是,他就有理由拒绝了,是不是?”

  格龙点头道:“不错,必然如此。”

  采妮得意地一笑,背起两只小手,挺起美丽的胸膛,悠然地踱了几步,鸟儿般灵动的眼神向果基格龙一睇,伸出一根细细白白的手指,向天上指了指,道:“如果,叫上天来决定,胖知府会不会赌一赌?”

  采妮傲娇地几步路,再加上手指上天、顽皮一笑的模样逗得格龙心痒痒的,他当初对莹莹一见钟情,就是爱极了她的天真烂漫。可是那样天真烂漫、纯澈如泉的女子,实在是太少见了。 -~?++

  世俗之中,大概也只有从小就在几十个叔叔伯伯、上百个堂兄堂弟小心翼翼地保护下的莹莹,才依旧保持了这样一份天然的纯真。而今,他从这个山里妹子身上,又找到了那种感觉。

  文傲忍不住问道:“听天由命?采妮姑娘究竟是什么意思?”

  采妮道:“选一头健壮的公牛,不用人扶,犁地而行,从日出至日落。健牛犁出多远,其范围之内便尽归我山寨所有,胖知府总不会相信一头牛也会和人串通吧?”

  文傲疑惑地道:“你是想先带一头牛走出一条熟路来?可是如果张知府坚持由他来选一头牛,怎么办?不用人扶犁,你又如何保证这头牛会往张家的地盘上闯?万一一头冲进我于家,又该如何是好?”

  采妮向他扮个鬼脸,笑而不语,格哚佬想了想,突在恍然大悟,兴奋地道:“好闺女!好主意!哈哈哈……”

TOP

0
  第69章 无地自容

  格哚佬对叶小天、文傲和格龙解释了一番,他们在山里,主要的生存手段就是狩猎。长期的狩猎生活,使他们逐渐了解了动物的习性、声音、口味和活动规律,发明了许多引诱、控制动物的手段。

  采妮刚才一说,格哚佬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叶小天三人听了还是半夜半疑,总觉得有点不靠谱,这可容不得差错,一旦那牛撒开四蹄便直奔于家的领地,那于监州只怕哭死的心都有了。

  格哚佬见三人犹疑不定,便吩咐人去牵头牛来,哚妮按照他们所掌握的方法在一片山坡上预做了一番手脚,待那头牛牵来,放开缰绳任它走去,那牛果然按照采妮事先所示的路线奔跑起来。

  采妮嘻嘻一笑,对叶小天等三人得意地道:“如何?”

  文傲也算是见多识广了,却还是头一回见识到这等手段,这些山民对于动物,当真掌握着许多山外人所不了解的知识。不过,他仔细想了想,还是有些担心:“姑娘的法子确实奇妙。但是健牛犁地时,张知府若派人滋扰、惊吓,驱赶健牛冲向于家的领地怎么办?不知那时健牛是否还会依照你设定的路线行走?”

  采妮歪着头想了想,道:“那可未必了。”

  文傲眉头一皱,道:“也就是说,这个办法并不是十拿九稳?”

  格龙乜了他一眼,不屑地道:“不动刀兵不流血。这已是最好的办法。有六成把握就值得一赌,何况胜算不只六成。张胖子肯定不甘心,可他想明目张旦地作弊。难道当我们是死人么?你想十拿九稳,那只有把刀架在张胖子的脖子上,逼他点头了。”

  文傲苦笑道:“并非老夫不敢冒险,只是此举成败关系到的是于家的利益,文某虽受于监州的委托而来,但这些事并不在文某可以决定的范围之内,还请格寨主见谅。”

  格哚佬道:“文先生只是于家的幕僚。并非主事人,有此顾虑也是人之常情。无妨,无妨。只是如此一来,这个办法究竟是否可行,还是要看你们那位于监州的意思了。”

  文傲道:“不错!不过文某觉得。此计大为可行。这样吧,你们这边先准备着,文某这就回铜仁,将详细情况禀报监州大人,如果监州大人同意,便去说服知府,以此法为贵寨在提溪谋得一席之地。”

  格龙听到这里,耳朵立即竖了起来,佯装左顾右盼。却悄悄注意着叶小天的举动。文傲要回铜仁,那叶小天走不走?

  可怜的格龙,比武莫名其妙地输给叶小天。争女人又争不过他,对这个叶小天他实在是产生心理阴影了,如果叶小天继续赖在山上不走,他还真担心自己争不过他。汉人太会甜言蜜语,女孩子又大多不禁哄,偏吃这一套。像他这么实诚的汉子,岂能不吃亏……

  叶小天笑道:“文先生的顾虑不无道理。这样吧,我和文先生一起回铜仁,你们这边先做准备,如果此法不可行,咱们再另商良策。不过我考虑,既然于家和果基家都已站在格寨主一方,相信张知府审时度势,必然会做出让步的。”

  格龙听到这里,两条浓眉就像钻出茧的蚕,嗖地一下跳了起来,他赶紧抿住嘴巴,生怕被叶小天看出他的用心,改变心意不走了。只是格龙实在不善掩饰喜怒,那副眉飞色舞的样子,只要不是瞎子都看得出来。

  采妮奇怪地瞟了他一眼,心道:“这个傻大个,自己偷偷乐啥。”

  ※※※※※※※※※※※※※※※※※※※※※※※※※※※

  叶小天和文傲星夜兼程地赶回铜仁,一到铜仁,便风尘仆仆地先去见于俊亭。

  于俊亭在一处素雅幽静的书房里接见了他们。于俊亭坐在卷耳书案后面,一身丝罗的素袍宛如初雪般洁白,她坐在案后,风姿绰约,就似那书案是一只阔口大腹的花瓮,里边插了一枝梨花。

  听文傲详细汇报了此番前往提溪的经过,于俊亭点点头道:“此事容我再好好考虑一下,先生一路辛苦,先去歇息一下吧。”

  文傲一走,于俊亭就放下了身架,背往椅上轻轻一靠,整个人挺拔的线条马上变得柔和起来,声音也带了几分温柔:“叶大人,你觉得这个法子可行么?”

  叶小天道:“山民的这种秘法可以让我们把握大增,不过张知府肯定会有所策划,意外会不会发生,无法确定,所以……还是有风险的。此事涉及到的是于家的根本利益,下官实在不好置词,究竟如何取舍,还需监州大人决定。”

  如果叶小天一味怂恿她接受,生性狐疑的于俊亭反而要更三斟酌了,但叶小天这么一说,反而促使于俊亭下定了决心。她认真地想了一想,轻轻一拍书案,挑起柳眉道:“富贵险中求!这个险,值得冒!”

  叶小天神色微微一动,虽然转瞬即逝,但于俊亭心细如发,马上有所察觉,忍不住问道:“叶大人还有什么顾忌?”

  叶小天摇摇头,道:“没什么,下官只是觉得,果基家就在提溪,且一直被张家压制着,他们试图结交格哚佬,从此守望相助,倒也情有可原。但监州大人你……”

  于俊亭微微眯起了眼睛,道:“我怎么样?”

  叶小天道:“监州大人是想引生苗为己所用吧?这个想法固然是好的,可一个处理不慎,就要为此失去铜仁众多土司的支持,这个险值得冒吗?格哚佬的部落能给监州大人提供的帮助,难道还会多过铜仁众土司?”

  于俊亭心道:“若非知道你就是那条过了江的强龙。我又岂会对生苗如此上心?不过,若不能把你掌握在手中,生苗也就不能对我有多大助力了。”

  想到这里。于俊亭不免有些沮丧,她以前表现的太过强势了,尤其是刚和叶小天相识的时候,还强迫叶小天跪见过她,以致叶小天从此对她敬而远之,也就是前番出手搭救他之后,双方才有所改善。

  其实她现在一系列的变化。都是在向叶小天暗示:她是女人,一个很年轻、很漂亮的女人。而且只在他面前,才做女人。奈何,叶小天似乎成了瞎子,一直视而不见。

  以前于俊亭最恨别人把她当女人。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乃至装饰打扮,莫不仿效男子,甚至名字都改得男性化了,可是现在面对叶小天,她却开始痛恨这个瞎子怎么就看不出她是一个女人,而且是一个很动人的女人。

  她想征服叶小天,但那只是为了达到她的目的。她从未想过真的要在一个男人面前做小女人,如今心态的悄然变化,已经是一个很危险的信号了。只是身在局中,她又如何意识得到呢。

  “还好吧,毕竟我们两人的初识不太愉快。能像今天一般坐在这里密商大事,已经算是一个很好的开始,不能指望一下子就改变太多。”

  于俊亭自我安慰着,随口解释道:“格哚佬部若是野心太大,自然就是铜仁公敌。他们知进退、懂分寸,那就可以结为盟友。如果他们想要的仅仅是提溪的一块立足之地。并不涉及其他地方,又怎会引来其他土司的敌意?”

  叶小天微微一笑。颔首道:“监州大人说的有道理。不知大人准备何时去见知府?”

  于俊亭思索一下,道:“明天吧,各地土司都在铜仁,这些时日一直在扯皮。我需要先去见见他们其中的几位,提前打声招呼。”

  叶小天起身道:“既然如此,那下官就先回府了,明日一早再与监州大人会合。”

  于俊亭莞尔道:“叶大人一行多日,想必是思念家中美妾了。本来还想留你一同晚宴的,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做那棒打鸳鸯的恶人了,你回吧,明儿一早咱们衙门里见。”

  于俊亭打趣着叶小天,可心里想到叶小天此番回府,必定会与他的爱妾恩爱缠绵一番,倏尔想到那些旖旎画面,心里不禁有些泛酸。

  如果说这番话的是戴同知或李经历,叶小天自然也好说笑几句,可对方是个年轻的女人,叶小天就不好接口了,只是干笑两声,长揖一礼道::“下官告退!”

  叶小天返身走到门口,身后突然传来于俊亭的声音:“叶大人,且慢!”

  叶小天止步回身,问道:“监州大人,还有什么吩咐么?”

  于俊亭提起笔来,刷刷刷地写下几个大字,搁下笔,将那张纸提起,就见上边墨迹淋漓,赫然写着两个大字:“珺婷”。

  于俊亭嫣然一笑,柔声道:“好教你知晓,其实这才是人家的本名!”

  叶小天脸上涌起一抹古怪的神气,怔了一怔,才摸着鼻子道:“呃,多谢监州大人坦诚相告,下官……下官知道了。”

  叶小天走到门口,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于俊亭看见他怪异的眼神儿,心中好生不忿:“我这名字怎么了,不好听么,干嘛如此古怪。”

  想了一想,于俊亭突地面红耳赤,她忽然想到,中原人的习惯,貌似是女孩子的闺名,只有在谈婚论嫁的时候,才会说与婆家知道。好吧,她是土家少女,不必拘泥汉人规矩,问题是……

  她突然把自己的闺名告诉人家做什么?如此莫名其妙,会让人家怎么想,难怪叶小天的神气那般古怪。

  一时间,于俊亭真有一种无地自容之感,她丢开那张纸,双手捂住了脸庞,从指缝间露出来的,都是玛瑙般剔透的红色。

TOP

0
  第70章 听天由命
  
  一箭之地,
  
  一马之地,
  
  一牛之地……
  
  在测量工具用起来不是那么方便的年代,使用其它手段进行不需要太过精确的计量就成了很常见的一种手段。统兵大帅可以下令“放我一箭之地,埋锅造饭”;皇帝可以下旨任皇子策马一天,将所经之地划为他的封国;也曾有过大土司允许以牛耕犁,一天之内圈出多少地,就赠送给这位立下大功的头人多少土地。
  
  所以这种划地的手段,并非采妮的发明,但是提溪的情况比以上的例子复杂。提溪的谷地平原,几乎由张家和于家共同占有了九成九,果基家仅拥有山脚下一小块地方。
  
  如今于家和格哚佬的山寨搭上了线,格哚佬势必不可能算计自己的盟友,那就只能算计张家了,而有权决定是否同意以这种方式分配土地给格哚佬部,从而结束战事的又是张家,这就成了难题。
  
  知府二堂的大厅上一片静寂,每个人都感觉到一种很压抑的气氛,这种压力主要来自张铎和于珺婷,其他土司还好,听说格哚佬部只是要求在提溪以耕牛犁出一日之地的办法获取领土,可见野心并非很大,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张铎沉着一张胖脸,冷冷地看了众人一眼,见大家眼观鼻、鼻观心,正襟危坐、沉默不语地扮泥菩萨,只好主动开口道:“那群山蛮子步步紧逼,得寸进尺,你们就没有什么话说?”
  
  大家继续眼观鼻、鼻观心地“参禅”,张铎又瞪向于珺婷,冷笑道:“于监州,你说要化干戈为玉帛,结果跑了一趟提溪,就换来这么一个主意?割地?割谁的地,是你的还是我的?”
  
  于珺婷向他娇媚地一笑,柔声道:“知府大人息怒,人家这不是帮咱们出了主意吗?如果这头牛耕了我于家的地,那我于家绝不食言,如果它耕的是张家的地,那是知府大人你运气不好,听天由命呗!”
  
  今日的于珺婷还是一身男装青袍,公子哥儿的打扮,不过却并不像以前一样素面朝天,她面上浅浅敷了些粉,唇脂微微点了点红,只是小小改变,便显出十分的妩媚。
  
  一大早叶小天和她一同赶向二堂的时候,因为官位不同尊卑有别,叶小天落后她一大步,跟在她后面时,忽然发现她腰身细细,圆臀轻摇,女人味儿十足,这可不像于监州一贯的表现。
  
  于珺婷笑得很妩媚,可在张胖子眼中,这个图谋他张家产业的女人,无异于一个蛇蝎美人儿,他又岂会受到迷惑。张胖子嘿地一声冷笑,道:“是么?只怕你于监州早就有了打算,最终要割地的是我张家吧?”
  
  于珺婷无辜地道:“知府大人这可真是冤枉人家了,使牛耕地,只驱不扶,任其行走,听天由命。到底谁会付出多些,谁说的清呢。不过呢,这个方法我很喜欢,就当小赌一回了冇。如果知府大人不同意呢,那我也没有意见,不过知府大人如果想以武力救回提溪司一众权贵、赶走格哚佬部,恕我不能奉陪。”
  
  张胖子怒气冲冲地看向其他土司,沉声道:“你们呢,怎么说?”
  
  众土司还是不搭腔,在听说山上有两万生苗战士的时候,他们就已打起了退堂鼓。如今人家又明确表示,只让提溪司割让一块地,这和他们的利益毫无冲突,就更没有出兵的念头了。
  
  张胖子提高嗓门,怒声道:“怎么,一个个的都跟我装聋作哑,是么?铜仁是你我大家的铜仁,还须你我同舟共济!如今山蛮子咄咄逼人,一旦让他们得逞,必定得寸进尽,你等现在袖手旁观,来日他们欺到你头上时,你还指望谁去帮助你们?”
  
  大万山司的洪东县令咳嗽一声,慢吞吞地道:“知府大人,提溪一地,原属张氏、于氏和果基家。如今于监州已经同意了格哚佬部提出的条件,果基家又跟格哚佬部眉来眼去的,可见人心所向,这种情况下若是用兵,胜算几何?”
  
  自从张胖子允许叶小天去大万山司查账,断了洪东县令的一条财路,洪东和张铎之间就有了心病,只不过一开始洪东还不敢表现出现,自从于珺婷和张铎公开翻脸,而且隐隐压张铎一头,洪东县令就改抱了于监州的大腿,这时自然要跳出来唱反调。
  
  乌罗司的阿加赤尔土司见有人开了口,马上也跟着哭起了穷,道:“是啊,我们乌罗司人丁稀少,部落贫困。如果开战的话,满打满算也就凑得出一百名士卒,实在不济事啊。”
  
  张铎一听鼻子差点儿没气歪了,乌罗司半耕半猎,无论男女,个个都是天生的战士,真要动员起来,乌罗司四万多人,怎么也能凑得出一万五千人的兵吧?他居然说只能凑得出一百个人,当真无耻之极!
  
  张铎额头的青筋又不受控制地绷了起来,叶小天见状赶紧劝道:“知府大人息怒,千万莫要动气。依下官看来,各位土司并非怯战,只是老成持重。有什么事好商量,不要动怒。”
  
  叶小天不劝还好,他这一劝,更如火上浇油,张铎拍案大骂道:“你个混账东西!他们老成持重,难道老夫就是轻举妄动?老夫召集众土司,是商议铜仁大事,你一介推官,主掌刑名之人,有什么资格参与其中,滚出去!”
  
  叶小天倒不是存心气他,他是见张胖子气得额头青筋都绷了起来,生怕他又气晕过去,所以好心劝了一句,谁料倒起了反效果。眼见张胖子怒发冲冠,叶小天便道:“好好好,知府大人莫要动怒,下官告退就是了。”
  
  “你不用走!”
  
  于珺婷霍地站了起来,一双杏眼瞪着张铎,道:“知府大人今日聚集众土司,要商议的是朝廷之事还是铜仁之事?”
  
  这句话若是放在中原就有点叫人难以理解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什么地方的事不是朝廷的事?但贵州是个高度自治的地方,朝廷是通过大大小小百余位土司间接控制这片领土和百姓。某种程度上,这些土司老爷们是把他们的领地视同个人私产的。
  
  张铎道:“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如果说这是朝廷之事,那么格哚佬部迁居提溪还有什么问题?都是大明子民,岂有拒之门外的道理?你说这是朝廷之事还是我铜仁之事?”
  
  于珺婷嫣然道:“这么说,咱们议的是铜仁之事喽?”
  
  张胖子斩钉截铁地道:“没错!”
  
  于珺婷道:“这样的话,叶小天就不能走!”
  
  张胖子寒着脸道:“凭什么?在座的哪一位不是据有其地,治有其民的一方土司?如果这是在议朝廷之事,他或可不走。既然议的是铜仁之事,他一介流官,无一地之属,无一民之属,有什么资格留下?”
  
  于珺婷道:“因为……他是我的人!”
  
  “嗯?”
  
  叶小天蓦然瞪大了眼睛,她的人?什么时候我就成了她的人?我怎么都不知道。
  
  张胖子也有些愕然,于珺婷很从容地道:“叶推官是本官挚友,我对他甚是信重。我于家的事,叶大人能当得了半个家!今日议的既然是铜仁之事,于家作为铜仁的一份子,他有没有资格留下?”
  
  张胖子心中怒极,可是于珺婷既然如此冇维护,他终究不能再赶叶小天出去,便撇下叶小天不理,既不说留,也不说走,只管对其他土司们道:“这么说,你们都赞成招安格哚佬部了?”
  
  叶小天站在那儿,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正为难处,于珺婷笑靥如花地向他招手,叶小天只好摸着鼻子走过去,于珺婷指了指叶小天原来的座位,又指了指自己下首那位土司。
  
  那位土司一见,马上很乖觉地站起来,换了位置。叶小天见状,便硬着头皮在她身边坐下来,这一坐下,便嗅到一抹淡淡的品流极高的幽香,叶小天不由心中一动:这位喜欢扮男人的监州大人,今天居然用了胭脂?
  
  邑梅洞司的土司看了一眼于珺婷,清咳一声道:“知府大人,我以为,辟出一方土地,安置格哚佬部,并不能算是招安,格哚佬的部落又不是反贼。而是属于安置,格哚佬部不是也说,愿意造册登记,纳入铜仁管辖么?所以,我以为,应该对格哚佬部进行安置。”
  
  石耶洞司的土司马上跟了一句:“我赞成!”
  
  张铎终于绝望地意识到,他根本无法号召这些各怀私心的土司们与他一起行动,要想动用武力驱逐格哚佬,只能和上次一样,动员张家的兵马独自进行。如果集结张家全部的兵马倾力一击,就算格哚佬部现在有两万精兵,他依旧有机会把他们赶回深山。可是如果那样,张家的精壮男丁将损失殆尽,那样的胜仗还有什么意义?
  
  张铎咬紧牙关,腮肉突突乱颤,良久方道:“耕牛由本府负责挑选?”
  
  叶小天道:“格哚佬寨主说,可以!但必须是健壮公牛,不能做假!”
  
  张铎恶狠狠地道:“好!本府同意了!我倒要看看,老天究竟站在谁那边!”只要花五分钟注册一个起点账号,不需要花钱,只需要每天登录一下,点击下面的起点链接,收藏、点击、推荐,就是对关关最大的支持!

TOP

0
  第71章 一切皆有可能

  今天的主角,是一头牛。说到牛,巧的很,格哚佬的部落所驻扎的这座山,就叫牛头山。不过他们迁来时并不知道这座山头的名字,只是看这里地形地势各项条件都很宜居,所以就选择了这里,后来从山下百姓口中才知道,他们称这里为牛头山。牛头山并不是什么有名的山,在官方地图以及地方府志上都没有记载,只是附近村镇的百姓为它起了这么个名字,就这么流传并延续下来,这座山定名为“牛头山”至少也有几百年的历史了。天刚蒙蒙亮,东方刚刚泛起鱼肚白,草原还笼罩在一团迷雾当中。张知府亲自选送的那头大牯牛正懒洋洋地趴在湿漉漉的草地上,尾巴时不时地扬起来,在身上轻轻一拂,极其悠闲。嘴边就是青草,它却懒得食用,显见是已经吃饱了。围绕着这头大牯牛,分别是张家、于家、果基家、格哚佬山寨的人马,以及作为见证人的几位土司老爷,他们各成阵营,泾渭分明。有些方面的旗帜已经插在那里,但只有几个随从士兵侍立,正主儿还在路上。张家来的是张胖子的胞弟张绎还有他的宝贝儿子张雨桐,两人是一路护送那头健壮的牯牛赶来的,牯牛就卧在他们之前的草地上,旁边还有一架犁,犁铧锋利,闪闪发光,是用上好的钢铁专门打造的。提溪司长官还在牛头山上“做客”。他的一位本家叔爷因为住在乡下,当日幸免于难,没有被捉上山。今天也特意赶了来。说是叔爷,他只是辈份高,其实年纪比张绎也就大了不到三十岁。老爷子看看那头牛,又瞅瞅那架犁,不解地道:“牛是健壮的公牛,这犁又用了这么好的钢,土舍。你这是啥意思,明摆着他们是想坑咱们老张家。咱还生怕这牛耕的不够快么?”张绎看了眼那头悠然而卧的大牯牛,小声解释道:“老叔,人不扶犁的话,那地要么会犁歪了。要么犁铧就会跳出地面,只在地上划出一道痕迹。按照约定,只要被犁铧拖过的地方就算,并不是一定要深耕翻开泥土,你明白了么?”老爷子恍然大悟,抚着白胡子点头道:“原来如此,用锋利的好犁铧,那犁铧就不大容易跳出土面?”张绎道:“不错,犁铧锋利。就容易深入土层,而且没有人扶,它就会歪在土里。那样的话更难拖动。”老爷子先是神色一喜,赞道:“好!算计的够精细!”继而又埋怨道:“用好犁也就罢了,为何还要挑一头这么健壮的公牛?”张雨桐插嘴道:“叔公,在牛身上咱们很难做手脚的。如果咱们不选一头健壮的公牛,格哚佬那边一定不答应,如果他们牵出一头牛来。很难说他们事先有没有牵着那牛已经走过几遍路线,让牛记住了熟悉的道路。那就容易脱离咱们掌控了。”老爷子想了想,深以为然,抚着胡须“唔唔”地点了点头。于家的人此时还没赶到,格哚佬一方的人赶到后,一群人便走过来,开始检查那头牯牛,以防张家在牛身上做手脚。张绎冷笑一声,厌憎地走开,张雨桐也随即赶上。张绎踏着草地缓缓而行,悄声问道:“侄儿,你确定,牛最恨红色?”张雨桐回头看了看,压低声音道:“前年替父亲进京朝贡时,侄儿曾经见到过几个西洋和尚,其中有个西洋和尚说起他们家乡的事,曾经提到他们国家的武士喜欢以利剑逗杀斗牛。据那西洋和尚说,那些武士斗牛时,一手持剑,一手持红布,将红布挥舞几下,就会把斗牛气的发狂,不要命地冲过去。”张雨桐笑了笑,道:“侄儿也怕这西洋和尚所言不实,又或者他们国家的牛和咱们这儿的牛喜好不同。所以选定牯牛后,我曾试过一次,这头大牯牛果然极为厌憎红色,侄儿只舞动了几下红布,它就向侄儿猛冲过来,险些用它锋利的牛角挑到侄儿身上。”张绎欣然道:“好!这是你从西洋人那儿听来的消息,咱们这儿可没人知道,咱们既然掌握了这样的秘法,今日就能稳赢了。嘿嘿,到时候我倒要看看于家那个小贱人会怎么哭!”张雨桐微笑道:“众目睽睽之下,咱们如果用红布引逗牯牛,必会引起格哚佬一方警觉。所以侄儿另想了办法,侄儿安排了十几路人马,分别扮作迎婚人和送亲人,穿着大红喜服等在前方,只要这牛往咱们张家犁去,就引逗它冲向于家的地盘。”张绎狠狠地点头:“嗯!既然扮的是迎亲的,那么再准备些炮仗,用爆炸声惊吓它、驱赶它!”张雨桐得意地道:“何止炮仗,锣钹唢呐,一应俱全。”叔侄俩对望一眼,放声大笑起来。

      叶小天和文傲陪同格哚佬、引勾佬及几位山寨首领验视着那头牯牛。山寨里本来就有会侍弄牛的人,文傲还特意从于家请了位老庄稼把式,两个人对耕牛和耕犁反复检查了几遍,确认未做手脚。这时,提溪于家的掌印夫人带着儿子赶来了。于家寨的小土司被侍卫抱下马,抬眼一看,正好看见格哚佬,马上欢呼一声“义父!”便欢喜地跑过来。叶小天一呆,就见格哚佬弯下腰,一把接住于家的小土司,把他抱了起来,笑容可掬。引勾佬轻笑着对叶小天解释道:“大人回铜仁时,我们山寨便和于家寨在羊口山会唔了。双方谈的很好,于家寨的掌印夫人说格哚佬和她亡故的丈夫非常相像,所以就让儿子拜了格哚佬为义父。呵呵,这位小土司只比咪酒大几岁,上山时小咪酒很喜欢他呢。”叶小天听了不由翻了个白眼儿,于福顺于土司长什么样子他最清楚不过,和格哚佬哪儿相像了?他看了一眼站在一旁,微笑看着格哚佬和小土司亲热的掌印夫人,恍然大悟:“小土司年纪太小,他母亲这是在给他找帮手呢。”这样也好,两家的关系又近了一层。等小咪酒长大,是要继承其父的位子,成为格哚佬部首领的,他的义弟则是于家寨的寨主,两人彼此照应,叶小天也乐见其成。由此,叶小天忽然想到了迄今依旧悬而未决,不曾彻底解决归属问题的水银山,围绕着水银山,是果基家、杨家、展家、于家,纠缠不清一团乱麻的亲属关系。现在于家又和格哚佬部又成了亲戚。有时候,一个大家族,亲兄弟们争家产,都会闹得不可开交。不知道几百年后,提溪这地方会不会又因为什么事情,引致各方争吵不休,那时候除了展、杨、于、果基四家,只怕又要加上格哚佬的后人吧……叶小天悠然神往的时候,果基格龙正亦步亦趋地跟着娇小玲珑的采妮姑娘。一路走来,格龙这儿采一枝、那儿摘一朵,不知何时居然编成了一支花环,他把那艳丽缤纷的花束递向采妮:“采妮姑娘,送给你。”“送我花儿干吗?”采妮手指轻轻搭在花环上,睨着格龙,眼波盈盈欲流。格龙咧开了嘴巴:“今天天气好,一会儿太阳出来,阳光一定很毒,你的肌肤这么娇嫩,比花儿还要美丽呢,若是晒伤了可不叫人心疼,戴上它可以挡挡阳光。”采妮被他这番虽然并不高明、但是在山中已经很难有机会听到的甜言蜜语哄得眉开眼笑,她接过花环,大大方方地戴在了头上,花瓣上还缀着晶莹的露水,却掩不住她娇美的容艳,果然是人比花娇。果基老土司躲在几名侍卫中间,偷偷看着儿子的举动,心中大赞:“我儿虽然一身蛮力不喜动脑,眼光倒是不错。这个女娃儿生得漂亮,给我生下宝贝孙子一定也很好看。她这么精明,又能弥补我儿的不足,这个儿媳妇,硬是要得!”

      红日,喷薄而出,天边的白云瞬间披上了亮丽的色彩!比普通的牛足足高出一个头、大出半个身躯、强壮得仿佛一台钢铁战车似的大牯牛已经站起,挂上犁铧,仿佛一名勇士披上了盔甲。它正值壮年,体型高大,骨骼强健,肌肉紧绷,通体油黑,尤其是两只牛角,又长又弯又尖,非常锐利。“吆吼吼……”按照约定,无人扶犁,几名骑士策马站在牛后面,身姿挺拔,手中的长鞭在空中狠狠一挥,“啪啪啪”地炸出几道清脆的爆炸声。这头大牯牛显然是耕田能手,也已习惯了耕耘,当轭头套上它强壮的身体时它就已经跃跃欲试了。“不用扬鞭自奋蹄”,当鞭花在空中炸响的时候,它已迈动有力的双腿,奋力向前冲去。张家、于家、果基家、格哚佬引勾佬等人,以及前来充当见证的土司们,纷纷策马,跟在那头健牛的后面,向前方冲去!泥土欢快地翻滚着,闪亮的铁犁掀开了层层泥浪,草原上的迷雾在红日的照射下迅速地消褪,前方的视野变得愈来愈清晰,大牯牛拖着铁犁向着远方奔跑、奔跑着……  

TOP

0
  第72章 荒唐喜剧

  那牛拖着铁犁铧,只冲出一里多地,刚刚翻过一个缓坡,就见前方吹吹打打地迎过来一群人。这群人从新郎倌到吹鼓手,人人一身大红,轿子是红彤彤的,就连马身上都裹了红绸。

  一见那头大牯牛拖着犁过来,这些早就得到张雨桐授意的“送亲人”立即尖叫起来:“疯牛啊!有一头疯牛冲过来了,快跑啊!”

  新郎倌拨马便走,众吹鼓手包括抬轿子的轿夫扔下花轿紧随其后,一起向西逃去。提溪地面是从南到北条状分割的领地,西侧属于于家,东侧属于张家,横向一走,用不了多久就能进入于家的领地。

  此时太阳刚刚升起,要到日落西山才算结束,这头耕牛只要有足够的力气,将划走大片于家领地,如此一来,张家不但解了自己的围,还会让于家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

  不过,那头大牯牛虽见前方一群人仓惶逃去,却只停顿了一下,就低下头,继续拖着铁犁迈步向前走去,并未理会这些逃开的红衣人。

  其实,牛是色盲,并不会对红色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倒是人对红色感觉特殊,斗牛士用红布,是为了调动观众情绪,而非斗牛。斗牛本性好斗,出场之前又被长时间关在牛栏里,性情自然变得暴躁不安,富有攻击性。

  等它出场时,又有全场观众山呼海啸的声音刺激,此时再有一位斗牛士拎着块布在它前边挥来挥去的,就会激怒斗牛,从而冲上来向斗牛士发起攻击。

  张雨桐先前为了验证西洋传教士的说法,在选好公牛后,特意拎了块红布去试探过。这头牯牛被人从山野乡村牵到张家的深宅大院,本来就感觉陌生和不安,再见他不断挑衅,自然向他发起攻击。

  张雨桐因此当了真,只道牛真的对红色极其反感,也不曾想到用其它的布来测试一下。此刻那头大牯牛套着轭,就以为人类又要它耕地了,而且前边那些人一见它就逃开了,没有在它面前贱兮兮地蹦来蹦去,挥舞布片儿挑衅,它攻击的意愿就不强烈了。

  同时在它本来要行走的路线上,格哚佬部落里的人已经用他们的独门秘方配制了一种液体洒下去。这是一种植物汁液和动物体液的混合体。那种植物散发的气味牛类会很敏感,是它们很感兴趣的一种草木味道,而那动物体液则是从牝牛身上提取的,可以激发公牛的。

  这两样气味对公牛的吸引力要远远大于那些穿着红衣服,一路尖叫逃开的百姓,于是大牯牛毫不犹豫地继续继续北上。

  “糟糕!是不是我们逃得太快了!如果我们引不开这头牯牛,一定会受少爷惩罚的。”

  那位扮新郎倌的汉子见牯牛没有被他们引开,急忙圈马又冲了回来,一边冲一边喊:“快救我的娘子!快救我的娘子。”

  可惜当他们冲回来时,那头牯牛已经拖着铁犁从花轿旁边走了过去,叶小天、文傲、格哚佬等人正策马跟在牯牛后面,他们怎好在众目睽睽之下截住牯牛继续挑衅。

  张绎紧张地道:“怎么会这样!那头牛为什么不去追他们?”

  张雨桐茫然道:“不会啊,我试过的,莫非是他们逃的太快?”

  张绎急道:“这头牛一直往前走,这么下去,划走的将全是咱们张家的土地了。快让前边的人准备,无论如何,一定要接近了再激怒这头牯牛,如果还是不成不妨动用炮仗吓走它!”

  张雨桐赶紧唤过一名侍卫,匆匆吩咐几句,那侍卫便纵马飞奔起来,他兜了一个大圈子,绕到了众人前面。那耕牛走得再快也不可能快过奔马,他有足够的时间去通知第二路人马做好准备。

  那牯牛拖着铁梨前行,时而犁尖入土,划开一道泥浪,时而因为无人扶梨,被土中一块石头一顶,便弹出地面,在地上划出一道浅沟。几名骑士跟着牯牛,鞭子不时炸响在空中,有时也会抽在牛背上。

  叶小天、格哚佬等人尾随着那几名骑士后面,格哚佬回头看看正在耳语的张绎叔侄,冷笑道:“这儿荒无人烟,哪来的迎亲队伍,定然是张家的人捣鬼,”

  文傲道:“不错!天地合而万物兴,人以昏姻订其礼。成亲拜堂之时,应在定在黄昏之际,阴阳交替之时,哪有一大早就跑出来接新娘子的,他们定是有什么阴谋诡计!”

  于土司年纪虽小,马术却也不错,他骑在一匹四岁半的枣红色小马身上,用清脆的童音道:“可是吹吹打打、尖叫几声就能引开牯牛么?嘻嘻,他们真的好蠢!”

  张雨桐的侍卫快马赶到前边,寻到一队正懒洋洋地等在路边的迎亲队伍,匆匆命令道:“前边的人失败了,你们快迎上去,把炮仗准备好,如果不能引开它,就点炮仗把它吓走,再若失败,少爷必会严惩!”

  那扮新娘子的村姑听他这一说,慌忙钻进轿子,扮新郎倌的男人披着红绸,胸前系一朵大红花,愣愣地问道:“咱们往哪儿迎,那牛奔我们这儿来了么?”

  侍卫瞪眼道:“我怎么知道?你们往南迎,去堵那头牛!”

  一群人无奈,只好抬起轿子急急向南迎去,一路上也顾不得吹吹打打,仿佛抢亲似的,跑得那叫一个落花流水,整个队伍散乱的不成样子,花轿落在了最后面,新郎倌却冲在最前面,手打凉篷,东张西望。

  “在那里!在那里!”远远看到一头大牯牛拖着铁犁走来,后边还跟着好多骑马的人,新郎倌大喜过望,知道找到了正主儿,马上兴高采烈地叫起来。

  迎亲队伍向那头大牯牛迎去,他们气喘吁吁地跑了一阵,忽然想起新娘子还落在后面,抛下新娘子去截牯牛,这也未免太明显了,只好站住,大声招呼后边的轿夫。

  那几个轿夫扛着轿子跑得汗流浃背,一个个拿出吃奶的劲儿拼命狂奔,颠得新娘子在轿子里边撞上摔下、左摇右摆,胃里头翻江倒海一般,脸色十分难看。

  轿子终于追上,那头牯牛也拖着犁走近了。牛的耐力虽强于马,但速度不快,何况它还拖着犁。是以速度已不像一开始那么快。

  “快快快!快站好队形。吹鼓手,吹《迎亲曲》,炮仗!炮仗!准备点!”新郎倌手忙脚乱地指挥起来,这边锁呐声刚刚响起,营造出一种喜庆气氛,那头牛已经走近了。

  “这是谁家的耕牛,怎么跑到这儿来了,走开走开!”新郎倌主动迎上去,装模作样地斥喝起来,旁边几个锁呐声也摇摆着身子逼近,故意炫耀那一身红色的衣裳。

  那头大牯牛兴致勃勃奔波许久,还没找到那最可口的青草和散发出迷人气味的母牛,脾气渐渐暴躁起来,再见这些人故意挑衅,不禁“哞”地一声吼,长有两只锋利牛角的巨大头颅微微低下,表现出了攻击迹象。

  “滚开!你们想干什么!”格哚佬手下的人一见他们拦阻牯牛,不禁勃然大怒,立即策马冲了上去。引勾佬回身冲张绎和张雨桐交涉起来:“姓张的,你们太下作了,如果你们要违背先前的约定,老子可不认账。”

  张绎大喝道:“你放屁!人家娶媳妇儿,关我们张家什么事儿?愿赌服输,你休想耍赖!”

  “快!快点火!”鞭炮一捆捆地藏在轿内,扮新娘的村姑像扶子弹带的机枪副手似的把炮仗迅速传出去,一个人借轿子隐住身形,急急晃动火折子,一连晃了几下,还没等他去吹,火折子已经“嘭”地一声燃烧起来,正好燎到火药捻子。

  “啪啪啪啪……”

  鞭炮还未完全传出轿子,就剧烈地炸响了,“新娘子”尖叫一声,逃出轿子,她一路上颠簸的厉害,又受了惊吓,刚刚逃出轿子,才抢出十几步远,就蹲在草地上哇哇大吐起来。

  负责点火的那个人还不死心地想把鞭炮救出来,可那鞭炮燃的飞快,炸得纸屑横飞,迫不得已,他只好仓惶逃开,等那鞭炮烧进轿子,将堆在里边的炮仗全都点着了……

  就听“轰”地一声巨响,小轿被炸得四分五裂,鞭炮到处乱飞,那头牯牛先是被一群大红穿着的人弄得心浮气躁,再被剧烈的鞭炮声一炸,登时发了疯,狂哞一声就向前冲去。

  那鞭炮原本是打算点燃之后扔向牯牛东侧,迫使它向西面逃的,如今却在正前方爆炸了,那些本想引诱牯牛冲向西面的鼓号手又都站在西侧,使得东侧空虚,那头牯牛本能的就向东侧逃跑了。

  张绎正老气横秋地教训引勾佬做人要有担当,接受了赌约就要认,忽见那头牯牛奔着张家腹心之地去了,不由得目瞪口呆。引勾佬见他神气古怪,扭头一看,不由哈哈大笑:“张土舍教训的是,老夫认账!哈哈,老夫认账!”

  张雨桐见此情景,面孔一阵扭曲,格哚佬睨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对正在大吐特吐的那位“新娘子”揶揄地道:“姑娘今日刚刚出嫁,腹中就已有了胎儿,性子也是蛮急的!”

TOP

0
  第73章 一牛定江山

  那鞭炮堆在一起,一炸开来火星四溅,将整堆炮仗同时引燃了,一时间崩得碎屑漫天乱飞。一片爆竹的碎片突地崩到“新郎倌”所骑白马的眼睛里,那马吃痛,嘶吼一声,便向前方猛地窜去。

  那匹马所冲的方位正是采妮。采妮见状惊呼一声,欲待策马逃开,却已来不及了,眼见那惊马向她直撞过来,正腻在她身边献殷勤的果基格龙大喜,可算逮到护花的机会了!

  果基格龙长腿一抬,轻轻松松从马上跃下,抡起钵大的铁拳,一声大吼:“呔!”钵大的铁拳重重地击在白马的耳门上,一声沉闷的撞击声,那奔马竟是悲鸣都来不及,便轰然一声砸在地上。

  如此一幕实在威武,引得格哚佬等人大声喝彩:“好神力!”

  采妮姑娘看在眼里,眸中不禁泛起奇异的光采。

  那白马一倒,将“新郎倌”压在身下,痛得他惨叫连连,格龙也不理会,只是转身关切地问道:“采妮姑娘,你没事吧?”

  “没……”采妮摇摇头,望向格龙的大眼睛水汪汪的,格哚佬看在眼里,不禁捋着胡须暗想:“看来这门亲还真有门儿!”

  牯牛拖着铁犁跑出二里多地,这才放慢速度,张绎和张雨桐不能明目张胆地轰那牯牛改变方向,眼睁睁地看着它“义无反顾”地向前走,每犁开一寸地面,都像割肉一般的痛。

  叶小天看那牯牛越行越远,虽然随着体力消耗,它的速度越来越慢,可再这么走下去,只怕划走的将全部是张家的土地,叶小天忍不住对文傲小声道。“差不多了,再这么下去,只怕张家要悔约了。”

  文傲是于家的人,若是依照他的心意,恨不得这头牛一整天都在张家的地头上转悠。不过他也清楚,各方面都希望不动刀兵圆满解决,不会遂了他的这份心愿。所以轻轻点点头。

  叶小天见文傲同意,便双腿一挟马腹,赶到格哚佬身边,低声道:“这牛还是在咱们事先设好的路线上么?”

  格哚佬眉开眼笑地道:“没有。这牛被他们一惊,已经偏离了原来的路径啦。”

  叶小天眉头一皱,道:“这可不好办了。”

  格哚佬道:“让他们张家多出点血,有何不好?”

  叶小天道:“亏,张家是吃定了。不过,如果继续这么下去。我担心张家会不惜一切也要悔约。我们的目的,可不是和他们拼个两败俱伤,还是见好就收吧。”

  格哚佬听他这么说,挠了挠头,扬声唤道:“采妮,采妮!”

  采妮和格龙正并辔而行,不知在说什么悄悄话,看她眉眼含春,娇羞妩媚的样子。格龙那一拳打死惊马的神威,显然是已经掳获了她的芳心。一听伯父招呼,采妮连忙提马赶过来。

  格龙追了几步,识趣地站在两丈开外,向叶小天冷傲地一扫,虽然强作镇定,却是眉挑唇扬,一副扬眉吐气的模样,看得叶小天莫名其妙。

  格哚佬对采妮低声吩咐几句,采妮点点头。招过一名山寨武士,趁人不备,从马鞍旁解下一个水囊交给他,又吩咐了几句。

  张绎和张雨桐正亦步亦趋地跟在那几名驱赶牯牛的武士后面,张绎脸色越来越黑,眼看就要化身包公,张雨桐则脸色越来越红,扛一刀就成了关公,根本没注意到采妮的小动作。

  经过一片小山包时,那个接了水囊的侍卫趁机从侧面绕开了,张绎叔侄还是全无察觉,他们两人已经攥了一手心的汗。

  眼看那牛还在向张家的地盘前进,他们恨不得冲上去一口把那牯牛咬死。可是在场的不只有于家、果基家和山寨的人,甚至还有几位请来担当见证人的土司,如何能当众毁喏背信。

  眼见那牛继续向张家的地盘挺进,前行再有二十里,就到了提溪司所在的小城,张绎双目赤红、鼻息咻咻,快要暴走了。

  他双腿一挟马腹,正要扑上前去,就见那牯牛似乎走得累了,低下嗅了嗅,嚼了几口青草,忽然扭转方向,向西面稳稳走去。

  张绎双腿挟着马腹,臀部微微抬起,在马背上保持着僵硬的姿势大约有三息的时间,忽然脱力般软软地坐了下去,后背黏黏的,已然是汗透重衣。

  张雨桐见此一幕,险些痛哭失声。他们叔侄都已到了忍耐的极限,可现在牯牛却转了向,忍了一肚子的焦虑和怒气陡然失去了发泄出来的最后一丝推动力,实在是说不出的难过。

  采妮派出的那人绕到前面,就是从此处横向洒下了他们配制的那种液体,直到接上他们之前做下手脚的位置,所以那头牯牛到此便转换了方向。

  午时,他们停下来,就着山泉水在树下简单地吃了点食物,那头牛也用上好的精饲料喂养了一番,还在水里给它加了盐巴。

  还有一下午的时间,在日落之前,他们能圈出多大的地,并且能及时返回牛头山,那么牯牛行走范围之内的领土便尽归山寨所有,包括这个范围之内的村庄和村庄中的百姓。所以现在还不是涸泽而渔的时候,必须要让这头牯牛保持充分的体力。

  众人歇了大半个时辰,格哚佬山寨的人便迫不及待地驱赶着牯牛继续上路了。下午,牯牛终于进入了于家的地盘,一过地界,张绎叔侄就像虚脱了似的瘫在马上,被他们的侍从扶下来,塞进了随行的一辆马车。两叔侄挤坐在一起,掀起轿帘儿,阴沉地注视着外面。

  进入于家领地之后,武士们驱赶牯牛的热情明显降低了,在盟友的土地上,怎么可能毫无顾忌。再者,虽然刚到下午这头大牯牛就进了于家的地盘,但它已持续犁了一上午的地,体力消耗极大,不可能再保持上午的速度。

  武士们时不时就要抬头看天,注意太阳西行的位置,他们必须得赶在太阳落山前,重新回到牛头山。张绎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喃喃自语道:“我张家雄踞铜仁五百年,难道气运真的到头了吗?”

  张雨桐咬牙切齿地道:“他们一定做了手脚!一定做了手脚!”

  张绎黯然摇了摇头,道:“牛是我们找的。一路上只有我们的人出面制造事端,他们能动什么手脚?这是天意!天意啊!”

  张绎掩面道:“总算,老天没有做得太绝,终究是让它折向了于家的地盘。否则,我真是无颜去见大哥了。”

  张雨桐想了想,突然道:“他们有巫师,会用蛊!会不会……他们给那头牯牛下了蛊?”

  张绎有气无力地道:“蛊虽然有很多奇妙的效用,但还达不到那般神乎其神的地步,否则生苗早就一统天下了。千百年来。也不知有多少部落先后脱离他们的控制。走出深山,他们还不是束手无策?”

  两个人正悄悄议论的当口儿,引勾佬已悄悄取出一只蛊虫。他当然没本事控制牯牛,却可以激发牛全部的潜力。

  本来按照他们的计划,这头牯牛应该会在日落前赶回牛头山,可是牯牛受惊后跑得太远,如此一来,他们从张家拿的地,比他们本来打算得到的还要多。却也因此耽误了时间。

  这样的话,如果他们早点决定返回,也还是来得及的。在确定不再继续前行的时候,他们可以控制牯牛行走的方向,唯有在决定返回的时候,他们可以出面干涉。

  就像一些民间传说里,有人发现了宝藏,却因为贪得无厌,错过了离开的时间,结果和宝藏一起永埋地下。这种赌约也有类似的规定。如果他们太过贪婪,错过了回去的时间,那么同样将竹篮打水一场空。

  可是人皆有私心,虽然于家是盟友,但于家有大片土地,格哚佬的山寨却没有一亩良田,引勾佬还是想尽可能地为他的族人多争取些,所以虽然格哚佬再三提醒,他还是坚持让那牛多走几步路,多走一步,便是一垄地啊!这样一来,返程的时间在正常情况下便不够了,引勾佬只能倚靠他的蛊。

  蛊练制不易,虫子本身寿命又不长,练制成蛊也不会延长它的寿命,死了还是要再重练。所以除了用来练手的低级蛊虫,蛊术师一般不会常备太多的蛊虫,但有一种蛊虫,几乎每一个会炼制的蛊术师都会随身携带,那就是当初果基格龙向叶小天提出挑战,无计可施的叶小天向冬天求助时,冬长老取出的那种可以增补元气、替垂死之人续命的蛊虫。

  普通人服用此蛊,可以把体力、速度、反应,提高至少五倍。当然,透支的代价就是事后大病一场,甚至潜力催发的太多还有丧命的危险。如今就是用到这只蛊虫的时候了。

  格哚佬看看天色,不安地对引勾佬道:“长老,时辰差不多了,再走下去,只怕咱们不能及时赶回牛头山。”

  引勾佬点点头,悄然放出了那只蛊虫,得到格哚佬示意的几个赶牛武士马上大声地吆喝起来,手中的皮鞭用力挥动。

  张绎和张雨桐叔侄俩挤在车棚口,看一眼缓缓西坠的太阳,看一眼那头奋力扬蹄的牯牛,两眼似鬼火一般燃烧着炽热的光:如果牯牛不能及时赶回牛头山,那么格哚佬即将得到的一切都要化为泡影,他们也就从地狱返回了天堂。

  正常情况下,这种事是不会发生的,虽然过程不可控制,可他们一定会算好返回的时间,可现在看,好像他们真的来不及返回呢!兴奋之下,叔侄俩从车子里钻出来,目光炯炯地瞪着那头牯牛。如果它不能在日落之前赶回牛头山,张绎情愿在自家的祖祠里为它立一个神位!

  牯牛在武士们的驱赶下奋尽最后一丝余力,稍稍加快了些速度,但还不够,以这样的速度,绝对无法在日落前赶回。张绎叔侄更加兴奋了,但是又过片刻,那头牛突然“哞”地一声狂嗥,那犁便像清晨时一样,翻开泥土似披波斩浪。没有必要节省牛力,也不用考虑掉膘的问题,它的神圣使命就在今日。

  牯牛像疯了一样越走越快,红彤彤的太阳已经压在了山尖尖上,张绎叔侄的神情也有些如疯如魔了,他们看一眼太阳,看一眼牯牛,笑声就憋在他们的胸臆间,只等太阳没下山巅,就是他们纵声狂笑的时候。

  牛头山已在眼前,红日已有小半没下山巅,张绎叔侄像疯了似的喊叫起来:“赶不到!赶不到!赶不到了!”

  “驾!驾!驾!啪啪啪……”

  武士们疯狂了,挥鞭如雨,疯狂地驱赶着牯牛,叶小天紧随其后,压着胯下马的速度,却压不住他的心跳,他的心,跳得胸腔都有些痛了。

  牯牛,终于冲到了山脚下,拱背昂头,一声雄浑悠远的“哞~~~~”,随即就是一直候在山脚下的万千寨民和叶小天等人的纵声欢呼。张绎和张雨桐面色如土,一屁股坐回车中。

  那头牯牛长哞未尽,便轰然一声倒在地上,它已耗尽了全部的生命力。别的牛一生都在田垄间反复耕耘,而它,为一个部落创造了一块永久的栖息地。虽然它没有名字,但它的故事将永远流传在这块土地上。

  格哚佬的领地边界曲折弯弯,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他们都没计算出精确的面积,但是他们曾经计量过这头牯牛从日升到日落所走过的长度:七十二里!一牛之力,定下江山,夜天子的‘龙兴之地’!

TOP

0
  第74章 几家欢喜几家愁

  张府后宅,张铎倚坐在罗汉榻上,听着胞弟和儿子吞吞吐吐地对他说出提溪圈地的经过后,久久不发一语。张绎羞愧地抹了把额头的汗水,抬头看看他,担心地道:“大哥?”

  张绎撑着罗汉榻,吃力地下了地,趿上蒲草鞋子,颤巍巍地往外走,张雨桐担忧地站起来,唤道:“爹?”

  张铎仿佛没有听见他们说话,哆哆嗦嗦地出了门,迈着沉重的步子,艰难地往前走。一路行去,仆役、丫环,俱都已经知道张家在提溪的领地被人割走一大块,眼见家主沉着脸色走来,纷纷大礼参拜,连呼吸都不敢稍重一点。

  就像是在演一部默片,张铎缓缓地向前走着,张雨桐和张绎默默地跟在后面,一路行去,所遇之人尽皆一一拜倒。终于,张胖子来到了张家的祖祠。

  张家的祖祠仿佛一座恢宏的宫殿,山门、正殿、侧殿、后殿、东西厢、钟鼓楼、碑廊……,沿着青条石的台阶步步而上,穿过依屋字三间面宽洞开的山门,缓步来到正殿。

  正殿面宽进深各三间,硬山顶,四往格梁式梁架,举梁平缓,前檐顾出,殿前屏风精雕细刻,玲挑剔透,巧夺天工,张胖子慢慢走进去,已长燃了五百多年的长明灯依旧在明亮地闪耀着。

  照料祖祠的张府家人见张胖子神情悲怆地进来,纷纷跪倒、叩头,然后悄无声息地退下。张铎往蒲团上一跪,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突然号啕大哭起来。张绎和张雨桐一见他下跪,忙也跟着跪下。听着他悲痛的哭声,二人也不禁泪流不止。

  张铎号啕地自责着,在祖宗灵位前叩首请罪,哭诉良久,他才泣不成声地道:“不肖后辈张铎。不能保住祖先风光,不能开疆拓土,反而失地丧民,令祖宗蒙羞,实在无颜继续做张氏家主了。今日在祖宗面前请罪,愿将家主之位。传于我儿雨桐……”

  张雨桐大惊失色,连忙叩头劝止道:“万万不可!父亲大人,小小失意算得了什么,当年越王勾践受了何等奇耻大辱,可他十年生聚、十年教训。终究一雪前耻!儿愿与父亲一道重振张家,但凡对不起我张家的,早晚要让他们付出血的代价!”

  张胖子凄然道:“为父无能,岂能厚颜继续担任张氏一门的家主,儿啊,这份重任,就由你担起来吧。”

  张雨桐哪肯答应,他用力地磕着头。额头磕在青砖地上,已是血肉模糊一片。张绎也在一旁解劝,二人规劝好久。张胖子见儿子坚辞不受,他这一番折腾已是精疲力尽,也实在无力再说了,只好叹息作罢。

  张绎和张雨桐扶着满面泪痕的张胖子缓缓走出祖祠,就见祖祠外面御龙早已候在那里,一见张胖子出来。御龙马上欠身道:“知府大人,贵阳方面有重要消息过来。”

  张铎疲惫地摆摆手道:“回去再说。”

  御龙亦步亦趋地跟着张铎。到了后宅卧房,张铎登榻。将累赘肥胖的身子挪到榻上,躺下喘息半晌,才道:“什么事?”

  御龙坐在榻前锦墩上,低声道:“贵阳府下函,称朝廷知我贵州八山一水一分田,山路险峻、瘅毒浸淫,士子商贾便是由贵州去湖广武昌或是云南昆明,动辄也要三两个月,更遑论京畿,故有心逐步改善贵州道路。

  今年朝廷拨了一笔银子,准备用在州府之间的道路修建上,目前贵阳布政司属意于在石阡府或是咱们铜仁府之间选择一处,拨款修路,所以特意发函咨询大人您的意见。”

  所谓咨询,其实就是让当地知府上书陈情,详细列举该地急需改善交通的必要。铜仁府和石阡府与外界交通的主要干线都是水路,石阡的交通几乎九成九是靠水路,只有不携重物的百姓才会由险峻的山路出入。

  铜仁也是一样,铜仁地处云贵高原向湘西丘陵地带过渡的斜坡区,境内河流纵横,水道交错,自古以来的长途联系与贩运,就是依靠乌江、锦江、舞阳河、松桃河等能够通船的河流,陆地上的驿道、便道、大道等极少。一旦要由山路通行,车马极难通过,大部分地区要靠脚夫肩挑背驮。

  东汉时候五溪蛮造反,朝廷曾经发兵镇压,结果大军到了铜仁,因山深水疾,舟船不渡,无法继续沿水路前行。想要走旱路,又因为山路崎岖,实在无法供大军通过,以致困在原地,辎重耗光,最后被一网打尽。

  自汉以后,例代朝廷和当地官府陆续修了许多路,可也只是相对于之前的险恶环境来说算是有所改善,还远远谈不上交通顺畅。

  这一次朝廷拨款修路,如果铜仁府可以争取过来,对铜仁当然是极好的一件事,不但在道路修通之后,可以振兴当地经济,便是在修路过程中,也能极大地刺激当地的经济发展。

  不过张铎听御龙一讲,忽地想到了之前长风真人给他下的判语:“命犯太岁,不宜动土!”

  张铎忽地一下子坐了起来,轻轻“啊”了一声,心中好不痛悔:难怪老天都不帮我,让我在牯牛圈地时吃了大亏,我儿和胞弟又说山苗不曾动过手脚,原来是我违反了天意动了土!”

  张铎痛悔地自语道:“我怎么忘了!我怎么居然忘了!如此重要的大事,我竟然忘了!”

  张雨桐和张绎面面相觑,不晓得他忘了什么事,御龙也是一脸茫然张胖子终于想通了,不是他太无能,而是因为他疏忽了长风道人的提示,逆天而行,这才遭到上天的惩罚,想通了这一点,张胖子心里顿时痛快了许多。

  张铎马上斩钉截铁地道:“石阡府出入路径皆为水道,比我铜仁更加不堪,此事我们就不要和石阡府争了。”

  御龙一呆。忙道:“大人,一旦修路,需要大量石材、木材和劳工,可以振兴我铜仁经济啊!道路一旦修通,对我铜仁更是有莫大好处。尚未离开铜仁府的那些土司们听说此事,俱都欢欣鼓舞呢,我们岂可把这大好机会拱手让与他人!”

  张铎摇头道:“御龙,你不懂,这件事,我们铜仁不能相争。让给石阡府好了。”

  御龙还待再说,张铎已经闭上眼睛,不耐烦地道:“就这么决定了!老夫累了,你退下吧!”

  御龙在榻前呆呆站了许久,直到张雨桐悄悄递来一个眼色。这才恨恨地一跺脚,长叹而去。

  铜仁府此时还有几位观望风色的土司没有离开,听说这个消息后大为不满,马上赶去见张铎,张绎恼恨他们先前明哲保身,对他们见都未见,只让张雨桐出去答对了一句:“本府不舒服,不见!”

  众土司只好愤然离开铜仁。一路走便一路把张铎争也不争,就把朝廷拨款修建官道的机会让给石阡府的消息散布了出去,一时间各地官绅、民众大为不忿。

  张胖子是铜仁府的牧守官。理应为地方争取好处。而今他却把一桩大好事拱手让给石阡府,铜仁士绅百姓岂能满意,因此一事,铜仁士绅百姓对张胖子的不满已经发展到了极致。

  但是张胖子对此却并未察觉,也许是因为他正沉浸于割让大片领土的悲愤之中,也许是因为以前的时候他既便偶尔做出这样的事。别人也是敢怒而不敢言。可他却忘了当几件事叠加在一起时,累加效果会大为不同。

  只因长风道人一句“不宜动土”的判语。张胖子再次做出了一个错误的选择,把他的声望和权威降到了冰点!

  ※※※※※※※※※※※※※※※※※※※※※※※※※※※

  梯田处处。一座座吊脚楼藏在浓密的山林中。已经到了谷黄时节,田间风光迤逦。层层叠叠的梯田或黄或绿,远处是连绵起伏的崇山峻岭,而山脚下有一处红岩的峡谷,一片赧红中夹着一条清亮的蓝色丝带般的河水飘遥远去,把人心中的浮躁也都一扫而空。

  这儿是郭家岭,于氏家族麾下一位大头人的领地。

  一身猎装为于珺婷勾勒出姣好动人的身体曲线,以前她要么男装,要么柔美的女装,如今的猎装不仅让她透出几分英武之气,而且明媚的女性容颜、婀娜的身体曲线,更易叫人生出占有、征服的*。

  至少,此时走在于珺婷后边的叶小天,眼神儿就正贼兮兮地留连在她的身上。山路狭窄,灌木丛中只有这么一条窄得不像路的路,叶小天不能和她并肩而行,就只能走在熟悉此处山路的她的后面。

  于郡婷拨开花木,摇曳而行,叶小天的视线一直专注地定在她那处浑圆丰盈处。那浑圆丰盈处上连着一道浅浅细细、摇摇欲折的小蛮腰,看起来特别有质感,叶小天曾止步不及,手背微微碰触了那里,那种弹跳丰盈的感觉,至今犹自回荡心头。

  “哎哟!”叶小天太过专注,于珺婷拨开的枝条反弹回来,险些抽在他的眼睛上,急忙一躲,却抽在了颊上。于珺婷回眸望了他一眼,似笑非笑:“不看路么?”

  叶小天老脸一红,佯装不解。前方又拨开一丛灌木,视线豁然开朗,这里是一处断崖,由此望去,天地尽收眼底。叶小天走到于珺婷身边,也不禁被如此美丽的自然风光惊呆了。

  脚下白云朵朵,一只云中雀忽地擦着崖壁斜斜飞过,清爽的秋风过处,几片黄叶飘摇着向崖低轻飞,似乎是去追逐那只云雀。湛蓝的天空上,青天奋力撕开雪白的云朵,把它深海般的湛蓝呈现在他们面前。

  “走吧,咱们去那儿坐坐!”

  于珺婷指着一块探出崖壁的怪石,那块怪石从崖顶突兀地探出一截,悬于空中,怪石缝里还生出一棵苍松,努力地把它的枝干伸得更远。风景很美,意境更美,可要爬到那上面去,也需要胆量和勇气。

  叶小天看了看道路,由此过去,只有贴着崖壁的一臂宽的一条窄道,人要扶着左侧的崖壁慢慢挪过去,一脚踏错就会跌下悬崖,好在前方有那块探出崖壁的怪石挡着,否则罡风强劲,还真不能冒险。

  “我先来吧!”

  一见道路难行,叶小天主动抢缨道,于珺婷并没有反对,她轻轻侧了身子,让叶小天走在前面。如此一来,原本是叶小天在后面偷偷打量于珺婷,现在则变成了于珺婷可以毫无顾忌地偷窥叶小天。

  格哚佬的山寨已经在提溪站住脚,于珺婷和张知府已联名将此事呈报朝廷,奏章里自然是把格哚佬部出山作为朝廷王道远播、铜仁地方教化有力的一桩大功绩美化了的。

  于珺婷不清楚叶小天打算什么时候公开他的真正身份、以什么样的方式公布,但她已经迫切地感觉到,必须在叶小天做这些事之前,让他们两人的关系更近一步,她已经付出许多,怎么能让这个男人逃出她的手掌心。

  她的目光盯着叶小天,不似叶小天方才那种对美丽异性的欣赏,她的眼神,锐利的仿佛是一头苍鹰盯住了一只小白兔,马上就要把它攫为爪下的猎物!今天,她想做点什么……

 

TOP

0
  第75章 驴性发作

  叶小天登上岩石,返身探出手来,于珺婷将香香软软的小手递到他掌中,被叶小天用力一提,轻盈地跃上怪石,叶小天往里边挪了挪,轻轻坐下,双手抱膝,眺望青天白云下层染一般的大地梯田,一时心旷神怡。

  于珺婷在他身边坐下,淡淡幽香迅速传入他的鼻端,叶小天探头看看令人心悸的高崖之下,笑道:“监州大人!这块石头结实吗?可别轰地一声掉下去,我们可就死的太冤了!”

  于珺婷忍俊不禁地道:“叶大人如此惜命么?这块石头在这儿也不知几千几万年了,哪那么容易就掉下去,如果偏偏我们来了它就掉下悬崖,那也是命中注定,我不怨的。”

  叶小天笑道:“要真是从这么高的地方摔下去,咱们肯定摔成一瘫肉泥,我是无所谓的,监州大人这般美貌,也摔得不堪入目,如何是好。”

  于珺婷道:“死都死了,美不美又如何?都是一具皮囊罢了。”

  叶小天道:“皮囊固然可以不在乎,可是两个人全都摔个稀烂,也分不清哪一块是我、哪一块是你,那不是盛敛入棺时都要掺在一起?”

  于珺婷微歪螓首,睇了他一眼,脑海中不期然地想起了一段元曲:“把一块泥,捻一个你,塑一个我,将咱们两个一齐打破,用水调和,再捏一个你,再塑一个我,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与你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

  叶小天忽然也想到了这段元曲,顿明觉得不妥。急忙扭头荡开目光,目光转处,就看到于珺婷也正反向扭过头去,白玉般明净的颊上微微泛起两抹淡淡的晕红。

  山风依旧急烈,两人之间却似荡漾着一抹温柔的暧昧。过了许久,于珺婷才轻轻叹了口气,仰面躺倒,将头枕着手臂,幽幽地道:“真希望就这样靠着地、望着天,听着山风呼啸。什么都不想,一辈子!”

  叶小天坐在那里,一说话就会被风吹淡,必须得提高音量,所以他也干脆躺了下来。扭过头道:“这话怎么说?我看监州大人平日里威风八面,一腔雄心大志,只因这田原风光,便要烟消云散么?”

  于珺婷忽地面现悲戚之色,黯然一笑道:“威风八面么?”

  叶小天顿时起疑,道:“监州大人有心事?”

  于珺婷欲言又止,叶小天看在眼里,不禁起了好奇心。他翻了个身。手托着腮,面朝于珺婷,默默地凝视她。于珺婷很不自在地扭过身去。侧身躺着,幽幽地道:“你不要问了。”

  叶小天没有听清,凑过去道:“你说什么?”因为山风的影响,于珺婷只当声音忽然放大了些是他提高了声音,微愠地回头道:“我……”

  她本想说:“我说你不要问了!”结果头一转,恰好迎上叶小天的嘴巴。两人的嘴唇一擦,同时呆在那里。

  “轰……”

  叶小天只觉山风好象骤然放大了十倍。马上就要吹得他随风而去了。于珺婷杏眼圆睁,愕然望着叶小天。她是有心勾引叶小天,就连这欲言又止也是她欲擒故纵的手段,可她并未想过这样的开始。

  二人呆了半晌,叶小天才讪讪地道:“误会!纯属误会!监州大人千万不要动怒!”

  于珺婷瞪着他,目光缓缓移向他的手,见他五指箕张,牢牢抓着岩缝,忍不住问道:“你这是干嘛?”

  叶小天干笑道:“我怕监州大人一怒之下,会把我踹下悬崖!”

  于珺婷忍不住“噗嗤”一笑,冷哼一声道:“我为了救你,不惜得罪了五位权贵,怎么舍得你就这么容易死了?”

  她翻身坐起,嗔怪地看了叶小天一眼,道:“不就是碰了下唇么,本姑娘是什么人,才不在乎呢!”说着狠狠地擦了擦嘴唇,只是唇上不曾擦下去什么,倒是腮上的两抹“胭脂”越擦越明显了。

  叶小天赶紧大拍马屁道:“监州大人女中豪杰,巾帼英雄,心胸气度自非我等凡人可以揣摩,自然不会效仿那等没见识的小女子一般忸忸怩怩……”

  “好啦!别再聒噪了,不然我真把你踢下悬崖!”

  叶小天马上闭嘴!

  于珺亭好笑地瞪了他一眼,屈起膝上,双手抱腿,把下巴搭在了膝上。叶小天虽见她眸波中又显忧伤,可是经过方才之事,哪里还敢再问。

  于珺婷怅然良久,轻轻一叹,主动开了口:“叶推官,你以为,我这个女土司,当真逍遥自在、八面威风么?”

  叶小天疑惑地道:“怎么,难道……不是这样?”

  隐隐的,叶小天感觉似乎有什么狗血剧情要上演了,貌似大宅门里总少不了这样的戏码,如果没有,百姓们就会深以为憾,并主动热情地帮其臆想一些出来。

  于珺婷轻轻点了点头,道:“我爹有三个亲兄弟。却只有我一个女儿,他因为是长兄,所以做了土司。依照规矩,我是第一顺位继承人,可一个女人继承大位,你觉得我那些叔父会服气么?”

  于珺婷长而翘的睫毛眨了眨,已是泫然欲泪。在她口中,那难为过她、刁难过她、却屡屡被她整得灰头土脸的三位叔父变成了阴险狠辣的老狐狸,她在叔父们层出不穷的陷害下苦苦挣扎、饱受屈辱、屡遭暗算。

  于珺婷所说的一切,前半段都是真的,后半段则她是即兴发挥,听起来很是真实,只听得叶小天义愤填膺,忍不住怒声道:“骨肉至亲,尚且如此坑害算计,当真毫无人性,该杀!”

  于珺婷眸波湿润,忧伤地道:“对张知府我可以毫不留情,可是对自家亲人,我又如何能下狠手?我从小就想做奢香夫人那样的女人。能深受族人爱戴,我不想做武则天,纵然权倾天下,还不是孤家寡人?有什么意思呢……“于珺婷轻轻地吸了吸鼻子,幽幽地道:“我希望。有朝一日能感化他们……”

  叶小天道:“监州大人太善良了,他们已然利欲熏心,怎么可能受你感化呢?”

  于珺婷叹道:“我这个侄女,还能对自己的亲叔父怎么样?他们不仁,我却不能不义。不能感化他们,只要我能斗垮张知府。带领于家成为铜仁第一家族,在大势面前,想必他们也不敢太过分了!”

  叶小天一时冲动,沉声说道:“叶某愿助监州大人一臂之力!”

  于珺婷闻言大为欢喜,忘情地握住叶小天的手。感激地道:“叶大人,谢谢你!”

  于珺婷心中好不得意,等的就是这句话呢!一个男人,对一个长得不算赖的女人生出保护欲的时候,就是沦陷的开始,接下来人家还想要你的种子,你给不给呢……”

  叶小天心想:“这位女土司表面风光,说来也是辛苦啊。不过。她大概以为我是要投效到她的门下吧。站队?怎么可能,我要做的是建自己的队!到时候,顺手扶你一把便是了!”

  ※※※※※※※※※※※※※※※※※※※※※※※※※※※

  在张铎召集众土司。商议对格哚佬部是出兵还是用牛圈地的办法来解决争端的时候,于珺婷就已公开表示:“叶小天是我的人!”之后,于珺婷又邀请叶小天同游郭家岭,更是坐实了此事。

  从此,于监州麾下的文武二老在外人眼中就变成了四大护法:智囊是文傲、打手是于海龙,这是于监州身边的人。而在官府里被她倚为左右手的,就是戴同知和叶推官。

  四个人里面。众人公认实力最弱的就是叶小天,人们都都信。于监州之所以把叶小天引为心腹,是看中了他的胆识和谋略。当然,也有不乏恶意的人,猜测叶小天根本就是于监州的面首!那于监州都是老姑娘了,迄今没有婚配,也未订亲,她会不想男人?于是,众说纷纭。

  这些谣言不会传进于珺婷的耳朵,叶小天也不知道,此时他正关心着自己投资兴建的文校和武会。文校和武会还在持续的建设当中,不过主体建筑已经完工,可以开始招收学子了。

  由于叶小天之前就已委托黎教谕帮他物色教文的老师,所以文校这边进度最快,已经开始满城张贴招贴,宣布他们无偿招收学生的消息。

  叶小天走在尚未进行平整的校场上,看着远处还在修建的屋舍,问道:“现如今本校有先生多少人,学子多少人?”

  负责文校的老先生是个落第秀才,叫秦禛,秦禛还是头一回见到叶小天,他毕恭毕敬地答道:“回大人,目前校内已经聘有先生五人,学子嘛,有一百出头,教习们还忙得开!”

  叶小天点头道:“很快就会再有百十名学子入学,这些人都是从提溪格哚佬部送来的,他们需要长住校内,饮食、住宿方面我会找人安排,教习上如果先生的人手不够,你要尽快想办法。”

  秦禛道:“大人放心,教习先生还是有的,只是现在还没招收那么多学子,聘来先生也是吃闲饭,虽然咱们是义学,也不能胡乱开销。”

  叶小天赞许地点了点头,这时候,正好有一队刚刚入学的学子抱着书本要进一处课堂,走在头里的教书先生看见叶小天,连忙站住对学生们说了几句话,众学子便站住,一个个抱着书本,好奇地向这边打量。

  叶小天刚一走过去,那些学生便集体肃立,用清脆的嗓音喊道:“校长好!”

  叶小天只当他们是在向秦先生致意,微笑颔首,赞道:“好!尊师重道,孺子可教、孺子可教呀!”

  叶小天还未说完,就见那些学子齐刷刷向他鞠了一躬,叶小天不禁愕然道:“秦先生,这是……”

  秦禛笑道:“他们敬的是大人您呐!若非大人,他们哪有今天,所以本校的先生一致决定,由叶大人任校长。”

  “这个……”

  秦禛道:“虽然大人您公务繁忙,无暇到学中授课,但您就是本校的主心骨啊,有什么事,不还是要大人您操心嘛,所以大人就不要推辞了。”

  叶小天略微一想,便也不再矫情,笑道:“得了,那我就做个不管事的校长好了,教务上的事,还要是麻烦你秦先生的,哈哈……”

  二人正说着,忽听校门口传来一阵吵骂声,叶小天扭头一看,立即加快脚步走过去。站在校门口的一人穿着一身校监的冠服,肤色有些黎黑粗糙,气质便有些不配了,此人正是叶小天安排的蒙学的那八位长老的亲眷之一。

  校门外站着一个泼皮模样的男人,满口污言秽语,气得那校监脸色胀红,他肤色本来就黑,这一下就显得更黑了。在那泼皮身边还有一个七八岁的儿童,怯生生的不敢言语。

  叶小天大步走过去,皱眉:“出了什么事?”

  那校监可是清楚叶小天真正身份的,一见是他,登时手足无措起来,慌张地道:“见过……见过……大人。”

  叶小天摆了摆手,看了一眼那个泼皮,冷冷地问道:“他在这里吵什么?”

  那校监是深山里出来的人,被那泼皮骂了个狗血喷头,却不会还嘴,只气得他火冒三丈。若是换个地方,他早就扑上去饱以老拳了,可这儿是尊者所建,据说是教人读书识字、培养斯文人的地方,他哪敢撒野,所以只能隐忍。

  这时叶小天一问,正在气头上的他吭哧瘪肚地说不清楚,那泼皮便指着叶小天嚣张地道:“你就是开蒙学的那个大善人?你开蒙学还不收束脩,好事啊!可做好事也得你情我愿不是?怎么着,你们还要强拉我儿子入学?”

  那小男孩怯怯地道:“爹,是我自己来的,我不想乞讨,我想上学。”

  泼皮拍了他一巴掌,:“上学有个屁用,听他们扯淡!”复又转向叶小天,冷笑道:“你想让我儿子上学,也得老子同意不是?为了沽名钓誉,你们花言巧语地哄骗一个不懂事的娃娃,名声是这么赚的?”

  碰上这么一个不懂好赖的王八蛋,只把叶小天气得火冒三丈,他一下子跳起来,戳着那泼皮的鼻子大骂起来:“老子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看见你这种不懂人事的混账爹!做好事还做出毛病来了,活该你家八辈子受穷!

  滚蛋!马上滚你娘的蛋!老子就是钱多烧得慌,也不会浪费在你这种人身上!你爱学不学,关我屁事啊!老子花钱供你儿子读书,还得低声下气地求你不成?你个四六不懂的浑账王八……”

  他那手指就在那泼皮的鼻梁上晃着,晃得那泼皮眼睛一挤一挤的,唾沫星子喷了那泼皮一脸,把个秦先生看得目瞪口呆:“这位校长大人刚才儒雅的很、的很呐,此刻怎么竟是这般模样?对了,他的绰号!真是……真是名不虚传!”

TOP

当前时区 GMT+8, 现在时间是 2024-9-6 08: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