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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大明武夫 【作者:特别白】(4月18日更新至 “第1530章 将来的君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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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八十六章 清江浦是温柔冢

  相处这么多年,老管家当然明白自家少爷的做事风格,他在那里只是叹了口气,还没等他说话,余致远又是继续说道:“华叔,那云山酒庄在南京和松江都开了分号,咱们把松江这边的烧酒全都买下来,沙船那些人在海上正需要这个,然后,余家发个悬赏下去,那种西洋佛郎机船上的大鸟铳,重金买,只要有就送过来,银子好说。”

  老管家欲言又止,到最后只是叹了口气,躬身答应下来。

  三月南京,秦淮河上已经是春暖花开,稍微冷清的风月胜地又开始热闹起来,河上飘荡的花船画舫之中,时不时的传出莺声燕语,丝竹飘扬。

  可也有例外的,一艘画舫就那么安安静静的飘在河上,船头船尾有几名彪形大汉或坐或站,戒备的打量着周围。

  “这酒是男儿喝的,这酒是武夫喝的,是北边喝的”在画舫隔间里摆着一张矮桌,桌上放着酒坛和几样小菜,南京锦衣卫指挥佥事马冲昊端着酒碗小口品尝,满脸都是享受神色。

  “徐州那帮人的生意倒是做大了,卖酒的分号居然开到江南这边,也不知道赚了多少银子。”站在边上的马六笑着说道。

  马冲昊把碗中酒喝下,哈了一口气,好像被酒意沉醉,就在那里闭眼不睁,安静了一会,马冲昊沉声问道:“那赵进在清江浦扎下根了?”

  “回都堂的话,扎根下去了,他们玩了个欲擒故纵的手段,又杀鸡儆猴,清江浦那些货色享受久了,根本不知道怎么应对,一下子被彻底打服,而且赵进明里暗里在清江浦布置了近两千人,这下子谁也不敢妄动。”马六开口回答

  马冲昊还是仰头闭眼,好像睡着了一样,又过了一会才开口问道:“开始打那么大,官府不管吗?”

  “本来要用山阳守备的兵马,但狼山那边来人拦住了,都堂您也知道,狼山副将上次折了本钱,这次死活不愿意再伸手,官府那边一看徐州人连官兵都奈何不得,而且常例银子照付,也就捏着鼻子认了。”来龙去脉,那马六知道的很清楚。

  马冲昊这时睁开了眼睛,怒声说道:“这帮混账,他们管着的兵马是大明的兵马,是天子的兵马,不是他们自己的,眼下倒好,都成了他们自己的私产,为大明做事,还要考虑亏不亏,更荒唐的是,朝廷居然也觉得是这帮混账的私产,长久下去,谁还给会卖命,早晚要乱起来”

  说完这句,马冲昊提起小酒坛给酒碗里倒满,仰头一饮而尽,又在那里闭上了眼睛,身边的马六似乎已经习惯他这样的做派了,只是垂头站立。

  “有什么破绽可以抓吗?”

  “没有,尸首都收拾的于净,应该是弄到偏远的地方烧了,那帮徐州人每次动手都滴水不漏,这次教训丨清江浦的江湖人,远处射箭,近处蒙面,谁都知道是他们,谁也没办法指证是他们,而且相关的那些人都被逼着欠了巨债,全家拽到北边种地做苦力,剩下的恐怕也不敢说了。”

  马冲昊嘟囔着骂了一句,然后笑着说道:“到底是公门出来的,这等投机取巧钻空子的手段倒是玩的不错。”

  “都堂,要不要小的领人弄个人证回来,看看能不能拷问出来些要紧的。

  “不必,咱们在清江浦和徐州还没有那赵进耳目多,轻动很容易打草惊蛇,先养着吧,现在就是越养越大,等养肥了,咱们拿下来,那就是几辈子不愁,没准我还能回京做个真都堂。”说着说着,马冲昊打了个哈欠。

  “请都堂放心,小的一定会盯紧那边”

  余家在徐州的分号开设前,已经有管事带着几车棉布过来贩卖,想要在何家庄外的集市上试试,但货物刚摆出来,立刻被四方商户一扫而空,这余家的管事立刻就明白了,在徐州何家庄这边售卖棉布,肯定会赚钱。

  以往松江棉布到达徐州这边,往往倒了几次手,价格也跟着变高,但现在直接运过来贩卖,少了中间的加价,自然价格有优势,而且何家庄这边吸引了临近河南和山东,甚至还有北直隶南边府县的客商,虽说这几处都不能说富裕,可也有不少人富贵士绅,自然对这些东西也有需求。

  实际上,赵进一拿下清江浦之后,何家庄的市面也跟着变得兴旺,大批南货来到这边,同样的,因为王自洋这条线,塞外口外、山西河南的很多特产,也经由陆路来到,汇集贸易。

  在江湖市井中人看来,现在南直隶江北处三处最好的所在,赵进已经有了两个,清江浦和隅头镇都在手中,大家想要生发,想要在上面吃饭,必须要和赵字营打交道,偏生赵字营太强,只能按照赵字营的规矩行事,这就让大家不得不低头了。

  原来闻香教各处教门,只有徐州这边是被赵进抓在手中,连组织都被赵字营渗透进去,完全独立于闻香教的郓城总舵,不过闻香教组织严密,行事隐秘,也只让赵进占了徐州一处,临近的归德府、山东各处、凤阳府以及邳州这边,都依旧服从郓城那边的徐家指挥。

  闻香教郓城那边和赵字营势不两立,这里面不仅有徐家和木家的恩怨,还有折损在徐州这边的大批骨于,以及徐州这处地盘被夺去的刻骨之恨。

  但对于徐州附近的闻香教分舵和分会来说,服从总舵是一回事,和赵字营敌对或者势不两立又是另外一回事。

  实际上,大家对赵字营的态度都颇有善意,隅头镇漕运上的漕丁运兵差不多九成是闻香教徒,可他们在漕粮换酒上发了大财,说赵进是他们的衣食父母也不过分,自然不会跟银子过不去,尽管防备着赵进,但从不和赵字营相关的势力危难,甚至在必要的时候还要通风报信。

  其他几个地方也是一个道理,南直隶的宿州和归德府那边,表面上不相往来,可暗地里,却通过郑全的闻香教传递了不少消息,只有山东那边是个例外,因为郓城县本就在鲁南兖州府,这几个县都是徐家直接控制,组织严密,不会有这等吃里扒外的事情。

  可即便是这等明确为敌的,也不会在何家庄这附近闹出什么事情,甚至连传教都是被严禁的,原因无他,他们也要在这里做生意发财,也要在这里采买物资,如果一下子禁绝了,岂不是断了自家的财路?

  无论天神地仙,弥勒佛祖、无生老母,都比不得这银子最大,能赚钱能花钱,什么恩怨都放一边,保证赚钱才是真的。

  清江浦这边是漕运的枢纽核心,也是漕运的大本营,漕丁运兵在这里人数极多,这里当然也是闻香教的重镇。

  不过这个重镇和其他地方有所不同,信奉教义的虽多,却是自成一体,名义上服从郓城总舵,可实际上却是漕运系统自治,那边插不进手来。

  当然,他们和赵字营之间也谈不上什么友好,闻香教的大系统和赵字营势不两立,漕运上的闻香教势力自然也不会怎么友善,充其量就是生意往来,跟隅头镇关系深的,还有主持漕粮换酒的一于人,和赵字营关系还不错。

  等到赵字营掌控清江浦之后,等于是原来隔一道手的漕粮换酒现在可以直接进行,又因为赵字营掌控车马运输,又经营出徐州这个局部的商业中心,等于清江浦漕运势力和赵字营的交集一下子增多,在赵字营这边赚到的好处也大量增加,漕粮要外销变现,漕船夹带的各种货物要有个销路,赵字营都能满足

  能赚到银子,敌意迅速消散,彼此的交情从无到有,急速变得亲近,原本只是一位把头联系,也就十几天工夫,通过各方渠道,清江浦漕运上已经有十几位说话算数的大爷和赵字营建立了联系,明暗各处漏过来的风声,这十几位里,有一半是闻香教的香主,还有三分之一有会主的衔头,甚至还有一位尊者

  既然是大家发财,谁会在乎这个

  “任他铜浇铁铸的身子心性,在咱们清江浦这花花世界也要化掉,你们现在看这赵字营蛮横,等好日子过多了,自然也就软了,大家不要急,清江浦的局面还是咱们本地人的”

  清江浦的江湖市井中,暗地里也有人这么说这么想,一次次洗下来,一次次杀过来,明面上自然不敢有什么怨气,人人事事都表示臣服,可不甘心是免不了的,私下聚会,也有所谓的“明白人”说出上面的判断。

  大家都知道那赵进抓总,可徐州到这边快马也得两天出头,放置千把人在这里,实际上是控制不了的,只要大家下功夫下本钱,总能将人心摇动,甚至可以挖个墙角过来,到时候就算翻转过来。

  这个大家倒不是没经验,从前驻防清江浦的朝廷兵马也是这般,那些人都是来自外地的客军,和本地没有牵扯,开始做的也是肆无忌惮,可后来,银子使到了,关系处好了,一样听话好用,乖乖的做事卖命,这赵字营还不是什么官兵,无非是假模假式的团练乡勇,难道还抵挡得住清江浦这温柔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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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八十八章 加官  (作者乱改章节,把八十七直接改成八十八)

  可看到赵字营的做派之后,大家都是失望了,赵字营平时根本不出营地,唯一和外面打交道的机会就是外面车行空场和里面武馆彼此换防,百余人排列着整齐队形进进出出,根本没有打交道的机会。

  还有人想着,这么多青壮整日里憋在营盘里,肯定会有乱子,不过,这个他们也判断错了,每日里苦练不停,那有什么心思出去。

  看着唯一能下手渗透的,就是那个“赵家武馆”,这里面的人都是江湖出身的,看起来和清江浦那些市井中的三教九流没什么区别,一个个行事粗豪放纵,经常看到他们每日里骑马奔驰于街头巷尾。

  这样的人眼里只有银子女人,要下手拉拢肯定容易些,有那心思重的想要用手段笼络,可这边才用出手段,没出三天,用手段这家就欠了“巨债”,直接要变卖家产抵债,然后去北边做工还债去也

  出过几次这样的事情之后,清江浦众人终于是噤若寒蝉,老老实实的按照规矩走了。

  实际上,赵字营在清江浦这边也没定下什么规矩,无非是在各色商号铺面那里收个雇佣车马的车钱,这样的常例抽成,谁掌控着这边都要做,赵字营收取的甚至不算多。

  大家觉得奇怪的是,赵字营对车马似乎太看重了,不光把大车帮那边兼并,连城内各个商号自养的车马也要买下,弄得整个清江浦想要拉人运货,走陆路只有找云山车行一家,不过赵字营买下别家车马的时候,却没有依仗强势,而是用很优厚的价格。

  虽说几头牲口、一辆大车算不得什么,但架不住数量多,拿出来的银钱就颇为可观了,赵字营依旧是从容的现银支付,这让清江浦各处又一次认识到赵字营雄厚的财力,谁也想不到,来自徐州的赵字营居然能有这么多的现银。

  从万历四十五年十一月开始到万历四十六年的四月,王兆靖在赵字营这边提走了一万三千两银子,却没有说明用处。

  赵进和伙伴们都知道这件事,不过都默契的没有询问,因为王兆靖提前打了招呼,说事成之后会讲,若不成,银子也会换回来。

  而且这些银子都被王兆靖安排家人送往京师,按照赵进得到的消息,王兆靖在这段时间内,和京师他父亲那边书信往来的很频繁,甚至都要借用赵字营公中的马匹和骑手,不然他的家人都不够用了。

  “他不会乱花,王家叔父也不会乱花,如果要乱花,也不会现在才开始。

  王兆靖的表现实在是奇怪,赵进身边的人做出了这样那样的提醒,赵进给出的回答也很简单。

  不过以赵字营目前的财力,拿出这笔银子的确不会影响什么,在银库里积攒的金银实在是太多。

  时间进入三月,绿意渐浓,农户开始忙碌,对各行各业来说,这一年算是正式开始,但赵字营开始变得松弛了些,从春节开始,赵字营就在戒备紧张,各连各队都在保持着待命状态,随时准备迎击周围的敌人,随时准备开向清江浦,到了现在,清江浦那边的局势渐渐平稳了。

  “这天底下还是刀枪最管用,清江浦那么大,那么有钱,在咱们赵字营面前,还不是不值一提”清江浦的拿下虽然是一波三折,却对于赵字营来讲却没费什么力气,也难怪吉香有这样的感悟。

  赵进已经能清楚的感觉到,身边的人们,不仅是浮躁跳脱的吉香,即便沉稳如陈晃,从容如曹如惠,也都变得越来越自信,经历一次次胜利之后,大家越来越觉得赵字营无所不能,这让赵进有些发愁,自信是好事,但自信莫要变成自大,不要变得没办法控制。

  已经是四月十六了,赵进的棉衣已经脱下,他在营盘中看过各处训练,又和如惠看了看各处账目之后,回到了自己的书房。

  在赵进的书桌上,有一个木箱,箱子一般不上锁,徐珍珍派来收拾的丫鬟尽管很好奇,却知道轻重没有去碰,而且这丫鬟还看到王兆靖和如惠都曾经在木箱里拿出过本子,写写画画之后放回去。

  当时这丫鬟还以为看到了不该看的,急忙回去禀报,心想是不是这二位偷看机密,徐珍珍随口问了一句赵进才算明白。

  那木箱里放着的是邸报和京师传来的消息,没有句读分段,赵进读起来就会很吃力,如惠和王兆靖要给他标注好。

  对这件事,王兆靖一直很坚持要自己来做,甚至连账目之类的要紧事务都不愿意去插手,如惠倒是从善如流,不仅不去争,账目和赵字营方方面面的细务,都会询问王兆靖之后再行处置。

  只不过王兆靖这段时间除了谋划清江浦那边之外,更多的精力都放在和京师那边通信上,这才需要如惠出面做些事。

  拿出一本翻阅后放回,赵进觉得有些无趣,因为里面的内容没有他需要,关于东夷女真的内容少之又少,偶尔提及,也都是什么虏酋内讧,彼此杀伤众多,天佑大明之类的套话吉祥话。

  那一刻肯定越来越近,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发生,现在的自己也做不到什么,这样等待实在是难熬,唯一知道的事就是快了。

  “大哥在吗?”外面传来王兆靖的询问,声音打断了赵进的思绪。

  赵进在书房里的时候,伙伴们进入是不需要通传的,不过大家都习惯打个招呼,算是自己通报一声。

  话音刚落不久,王兆靖走进屋中,笑着点点头,先去桌边把赵进丢在一旁的邸报放入木箱,然后开口说道:“小弟朝京师送了那么多银子,想必大哥和兄弟们都很好奇,还要请大哥见谅,这事能不能成也是两可之间。”

  “大家是好奇,不过没什么见谅的,你又不会乱花,你这么掩盖,无非是怕我不让你做罢了。”赵进挥手说道,相处了这么久,彼此之间还真是了解的很。

  王兆靖一愣,咳嗽了两声,有些尴尬的说道:“小弟又是自作聪明了?”

  “少说那些没用的,你今日既然提起,想来有眉目了,快讲,快讲,不要吊胃口”赵进笑着催促说道。

  王兆靖笑着摇头说道:“倒是小弟做的小了。”

  自嘲一句,王兆靖端正神色说道:“大哥,大明这世道,最要紧的是官身,有功名官身,自然就有万贯家财,没有功名官身,不管你多大的家业也护不住,早晚要星散而去,咱们赵字营现在这么大的局面,咱们兄弟几个却没有这个保护,实在是风险太大。”

  在大明,官员士绅是远远凌驾于百姓平民的存在,有功名,有官身,王法就奈何不得,可以从容的吞并田地,巧取豪夺,没有这些,你就是砧板上的鱼肉,连衙门里最低级的白身帮役都可以敲诈勒索,你还没有什么办法反抗。

  当然,也有些土豪蓄养武装,手里有丁壮刀兵,无视官府,自行其是,不过这样的豪强,官府只是管不管而已,真要认真了,请求朝廷派出兵马,调集地方上的民壮团练,顷刻平定,根本不值一提。

  不过,赵字营这种存在,是完全的特例,不能按照大明既定的道理来算计

  听到王兆靖这么说,赵进的脸色却沉了下来,肃声说道:“我们这官身其实已经不小,徐州地方,谁能比得上都察院的御史,徐州地方上,又有几个这么年轻的举人?”

  御史自然是说王友山,年轻的举人当然就是王兆靖。

  “大哥,除此之外,伯父的百户,陈家伯父的总捕头,董家叔父的千户,这几个身份也是官身,徐州参将那边,城内各处衙门,甚至清江浦那边,咱们都能在衙门里找到关系,这也是官身护佑,有这些足够护佑一方豪霸了。”王兆靖顺着赵进的话头说道。

  说完这个,却是口风一转:“大哥,可这些护不住咱们赵字营,地方上虽说没什么,可以官官相护,但如果巡抚那边派人来呢?如果番子那边,真的请下来了公文大令,大张旗鼓的过来拿咱们呢?那现在这些就远远不够,咱们自家的父辈长辈力量太小,那些关系会烟消云散,到时候怎么办?”

  赵进神情依旧凝重,站起看着校场的方向,沉声说道:“真到了那一步的话,我们自己还有力量。”

  这话说得很自信,王兆靖脸上浮现笑容,开口说道:“咱们当然能够自保,可有些事,能不大动总是好的,若能三言两语,或者花些银子就消解,又何必闹到不可收拾呢?何况那时候我们还未必能准备好?”

  赵进摇摇头,盯着王兆靖肃然说道:“我们若要求官不难,可我们有了官身,家丁们就是官兵,到时候他们敬服的是我们,还是朝廷?拿不住这支力量,眼下的金山银海怎么能保得住,以后”

[ 本帖最后由 炒窃48 于 2014-9-10 01:27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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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八十九章 此处该有守备

  说到这里,赵进欲言又止,王兆靖脸上笑意更浓,轻松说道:“大哥的顾虑,小弟也想到了,再说,大哥和冰峰那边只有军户的身份,那百户、千户的位置还在伯父、叔父身上,求官又能有什么好位置,而且大哥一旦有官身,别的不说,那徐州参将就对大哥有了管辖之权,牵扯十分麻烦。”

  “那你”

  “咱们不方便,可伯父、叔父那边方便,而且父是父,子是子,在公务上可以撇清,然后又可以把咱们不方便召集的力量塞到伯父、叔父那边。”王兆靖沉声说道。

  这次愣住的变成了赵进,忍不住低头走动几步,抬头时候眉头已经皱紧,迟疑了下说道“这法子可行,但能有什么位置?”

  “伯父这边是萧县守备,董家叔父那边是砀山守备,这事现在已经有九成的把握,银子也已经送出去,不然小弟不会来说。”

  赵字营的根基在徐州,准确的说实在徐州南部,徐州被黄河分开的南岸部分,大营在这里,要紧的庄园在这里,集市也在这里,萧县和砀山两县也在黄河南岸,砀山紧邻河南归德府,而萧县在徐州州城西南之地,恰好将何家庄夹在其中,说是在两翼掩护也很恰当。

  因为徐州州城是徐州参将驻扎之地,所以徐州全境都是参将直辖,为便于指挥,徐州境内四县只设千总,而不设自成一体的守备、都司等低品统兵将,但邳州那边就有守备的设置了。

  换做别人或许不清楚,觉得一万几千两这等巨款砸下去,才得了两个无关紧要的守备位置,中间不知道贪墨了多少。

  可赵进却知道这银子花费的值得,因为这两个守备位置是无中生有,要让京师相关衙门先做出,弄出来之后,还要保证落在固定人选的头上,这一系列操作下来,从上到下不知道要打通多少关节,一万几千两银子撒下去,肯定花到了该花的地方。

  这两个位置的好处自然不必多说,拿下两县的守备,等于在官方层面上控制了徐州黄河南岸的防务,等于赵字营处于这两处守备和官兵的庇护之下,再有什么人想来查,这两处就是第一道防线。

  无论锦衣卫还是东厂,有时候对文官会如狼似虎,但面对手里有刀有人的武将时候,总是慎重异常。

  更妙的是,彼此间又不会扯上什么关系,孩子大了,有自己的生意和场面,当爹的管不了,父亲那边是公务,身为儿辈,不能乱去于涉,彼此都有个推诿的手段。

  即便赵字营自己的家丁看来,先有赵字营,然后这两位才有了官职,等于是借助赵字营的势力上位,而不会有什么别的念头。

  “这法子不错,两全其美。”赵进前前后后想了一通,想不出这有什么问题。

  听到赵进的肯定,王兆靖脸上露出了笑容,这么多年做事赵进主导太多,难得自己策动还被肯定,心里实在是高兴。

  “这是家父的主意,家父一直挂念着徐州这边,那次南京番子来过之后,家父想着能用什么法子规避”王兆靖说得很明白。

  运作官位的事情,又是这等无中生有的勾当,必须要保证消息不外泄,如果消息外漏,这位置被人半路抢了,哭都没处哭去。

  王兆靖只是给京城那边送银子,这件事只有他和父亲两人书信中才会提起,就是为了做到保密。

  让王兆靖很意外的是,他这么没什么理由的提取银子,频繁的书信往来,兄弟们却没什么质疑,这份信任本身就让人觉得敢动

  “你这件事应该是从去年十一月开始,到现在是四月,差不多六个月的时间,可这六个月的时间用在这桩事上却不长,到底是怎么办下来的,仔细说说

  确定这件事可行,意识到这件事的益处,赵进开始对办理这桩事的过程感兴趣起来,如果能知晓明白,那么对官场上的很多程序和关切也会了解清楚。

  听到赵进这番话,王兆靖忍不住失笑,摇头说道:“就知道大哥想要了解,所以小弟问的很清楚。”

  赵进对各项事务的过程和细节都有兴趣,往往会仔细询问,加以记录,从官场和武事,一直到百工杂务,他都是如此,久而久之,身边的伙伴和亲信业都知道这个习惯,都会和赵进仔细分说。

  “其实,也没大哥想的那么神奇,兵部职方司郎中张清海和家父”

  兵部职方司郎中是正五品,比起都察院的御史来说,足足高了四级,不过这郎中位置忙碌实务,算不得清流,比不得御史可以任意大言弹劾,清流名望,所以品级虽然悬殊,地位却差不多。

  张清海进士出身,当年名次还不算差,只不过靠山无力,五十多岁年纪才到这个郎中的位置上,五十多岁做到六部郎中,在官场中人看来,此人前途已经黯淡无光,并不值得下什么本钱力气,好在职方司掌管天下武将的考核升迁,尽管大部分的认命和奖惩都是在这边走个手续,他们决定不了太多,可权力就是权力,有这个在,上上下下多少要给面子,好处也是少不了的,而且武夫们手里有钱,出手也大方,任上几年,张清海前途黯淡,身家却丰厚起来。

  王友山和这张清海相识,却因为二人都和宫里某位有些渊源,从另一层意义上来讲,也算是同门,彼此关系还不错。

  当时王友山找上门来,也没有什么遮掩弯绕,直截了当的说出自己的想法,张清海还以为对方在说笑,想要打个哈哈过去,宦海沉浮几十年,推搪的本事还是有的。

  不过王友山接下来的举动更奇怪,没有继续深谈,反而指着多宝格上一个摆件说,这个摆件是汉时古物,价值纹银三千两,不知道能不能割爱。

  汉时古物那就是个笑话,张清海以为王友山疯了,这个摆件是自己在南门外的集市上看那匠人现做的,觉得好玩才带回来,而且这式样纹路都是当今的,那里能看出什么西汉的韵味。

  张清海只当王友山异想天开不成,做另外一件异想天开之事遮掩,无非一个十几文钱的摆件,拿去也就拿去了,那三千两纹银的价钱就当成是玩笑了,不过王友山丝毫没有装疯卖傻的意思,也没有异想天开被挡回去的沮丧,笑嘻嘻的拿着东西回去了。

  到了第二天,张清海下值之后,一到家就目瞪口呆,三千两成色十足的白银,王友山真的送到家里来了,早就听说这王友山在徐州有很大的生意,日进斗金什么的,没想到真的如此,什么都能骗人,这白花花的银子却骗不了人。

  当晚,王友山又是登门拜访,这次又把昨晚的话重提,无中生有,在徐州增设两个守备,并且由指定的人担任。

  “事成之后,必有重谢。”

  “何处要花销,张兄尽管开口,友山一力承担”

  这话若是昨天说,张清海不会相信,可现在谈起,有那三千两白银做证,这言语也变得十分可信了。

  张清海知道自己仕途上没什么上进的可能了,平平稳稳致仕回乡,这就是最好的结局,但想要回乡享享清福,还要荫蔽子孙,那就要有足够的银子,所以他想得很明白,然后问的也很直接。

  “事成能有多少?”

  “一万两,我先付五千两。”王友山也是于脆利索,官场上最重成例,这等无中生有的事情做起来一定不容易,所以一开始就要下重注,价钱不够,对方可能会畏难退缩,只有价钱足够,才能打动对方的心思。

  张清海这么多年下来,也算见过银子的人了,可听到这个数目之后,还是被震动了下,知道这王友山豪富,谁能想到会富贵成这个样子,这桩事林林总总算起来自己这边最少能拿到一万三千两,那上上下下打点的自己也能捞到好

  “什么人来做这个守备,白身为官,闹出来是要杀头的”

  “怎么会害张兄,二人皆是世官,一人千户,一人百户,世代军籍。”

  确认了这个之后,张清海知道可行了,卫所里出身的世官来做武将,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程序上不会有任何的麻烦。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道理在这边也说得通,庸庸碌碌的张清海立刻就操持起来。

  在徐州之地设两个守备,说起来是无中生有,在官场上是难事,可一做起来,发现也不是那么麻烦。

  首先流民围困徐州州城,说明此地防务有空隙,如果在各县有方面军将,或许就能挡住,最起码可以提前预警,说明此地有设置守备的必要。

  再者,徐州参将掌天下枢纽,河南、山东、南直隶的要紧地方都在其手,一人握大军,掌三省要害之地,未免权重,从大小制衡和分权的角度来讲,此处也该设守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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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九十章 酒后闲谈议辽东

  这两个理由拿出来,已经有足够实行的必要了,真正关键的一点,区区一个守备,掌握一县之地,手里几百近千的人马,这点人,这点地盘,这点军饷和武备,实在是看不在朝野各位大佬的眼中。

  既然相关的职方司郎中推动,这其中又有银子开路,自然一切顺利,种种冠冕堂皇的文书下达,很快就是水到渠成。

  事先张清海最担心的不是兵部方面,在这里,上上下下他面子还好用,真正麻烦的是徐州参将那边,那可是坐镇一方的大将,从兵部到御马监,都是能找到关系说话的,尽管王友山说办事的时候可以提到自己的名字,可堂堂参将眼里怎么会有一个七品御史,可没曾想,还就是这边顺利,没有受到一点阻碍

  徐州参将周宝禄当然懂做,就算开始不知道,等清楚这件事背后是王友山推动后,更能猜到来龙去脉,无非两个守备,又不用自己操心粮饷,也不会短少自家的好处,没准还因为关系近了,以后在赵字营这边拿的好处更多。

  在京城的兵部职方司郎中张清海一定想不到,如今在徐州的参将周宝禄和他有一样的念头,那就是太太平平的回家养老,张清海是因为年纪大了,上进无望,而周参将则是心惊胆战,身边有赵字营这样的大虫,天知道什么时候会出大事,早些交卸了职司,出什么祸事就和自家没于系了。

  无中生有,徐州增设萧县守备、砀山守备,而且还制定徐州卫两人担任,这件看起来大难的勾当,实际上没花什么力气就做成了,耗费时间都是因为公文往来和各处的手续,甚至连上下打点的银子也才花费了六千不到。

  林林总总算起来,张清海已经到手差不多七千两,这事办的简便迅捷,张清海又是个知道分寸的老成角色,就商量着不要后续的五千两银子,只需要把“上下打点”的两千余两补齐就是。

  对人心世故,王友山把握的更加精到,只是把五千两银子送了过去。

  事情办到这般,那就是皆大欢喜了,张清海和王友山从原来比点头之交稍好,变成了无话不谈的至交好友,时常饮宴相聚。

  不过两人走得近,也有些无奈之处,因为二人都和宫中有关系,这“阉党”的污名隐隐约约总是挂在身上,也没有太多的人可以交往。

  已经是五月了,即便是在北方的京师,天气也变得舒服起来,只是偶尔风沙大些,天色未黑,张清海就在自家府上置办了些时鲜菜肴,又把王友山送来的汉井名酒打开一坛,在客厅摆下私宴,和王友山两人对酌谈天,都觉得惬意轻松。

  “再过两月,贤弟就要高升了,从此前途无量”酒到酣处,话也就多起来。

  京师官场,谁不知道王友山起复在御史位置上熬一年就要被超拔,张清海酒醉心明,也是借此奉承几句。

  没曾想说起这个,王友山脸上却有苦笑,只是摆手说道:“官场如天色,晴雨无常,去年张兄这么说,小弟还要自谦几句,今年这么讲,小弟却不敢应承喽”

  “哦?这些日子忙碌那桩事,外事真就没怎么知道,不瞒贤弟,我这个糟老头子过气了,旁人也不会和我说什么消息,有变数,大中丞那边?”

  所谓大中丞就是说都察院左都御史,那是和六部尚书并立的大佬,也是王友山这一党的魁首。

  王友山扶住右手的袖子,抬手向上指指,轻声说道:“更上面那个。”

  同在京师,有些话是一点就透,张清海登时恍然大悟,脸上也有苦笑,摇头感慨说道:“宦海无常,今朝得势,明日失势,贤弟也不必太过在意,家中有金山在,何必在这里苦熬,回去过神仙日子岂不是更好。”

  王友山出手豪阔,让张清海印象深刻,所以才有此安慰,说完之后,张清海转了正题,压低声音说道:“那位身子不太好的消息看来是真的了,在位四十多年,二十多年不露面,也到了今天啊”

  能在都察院左都御史上面的,也就是内阁首辅方从哲了,可万历少时受张居正挟制,在位这么多年一直在削弱内阁的权柄,如今内阁时常不满额,往往从首辅到大学士只有一人,软弱无力的很,张清海自然听得明白,这在上的是说谁。

  如今已经是万历四十六年,万历皇帝在位四十六年,但他不上朝也已经二十几年了,虽然不上朝,但不代表朝政不受控制,他不过问往往代表着一种默许,王友山所在这一党就是靠着这默许上位。

  现在万历皇帝身体不好的消息已经传遍了京城,被浙、楚、齐各党罢黜的东林党人因为和太子朱常洛一系亲近,最近纷纷复起。

  天子并没有明确说什么,那身体好坏的消息也是风传,可谁都知道大势所在,新旧更迭,就不能死死抱着原来那棵大树了,也要给自己留条后路才好。

  话说到这里,就不能继续说下去了,两人沉默了一会,张清海却是端起酒碗喝了口,酒水滴在胡须上,他也浑不在意,伸手捋了把,莫名的却有些颓唐之态。

  “这京城又有什么好呆的,回去也好,回去也好,如今各处千疮百孔,下一任有的辛苦,不知道要背上多少错处骂名,早回去,早逍遥。”张清海笑着说道,他这下一任不知是说自己,还是说万历天子。

  尽管是说自己仕途上的灰暗前景,可王友山自己却不在意,只是笑着说道:“千疮百孔这么多年了,还不是这么过来,过几年,没准又是天下太平。”

  王友山不在意,那张清海却被他的话牵动心事,喝酒也急了些,听到王友山的说法却嗤笑了声:“西边东边都彻底烂掉了,天知道什么时候被人打进来,你不在兵部不知道,这大明各处,哪还有什么能战的兵,谁又舍得拿出能战的兵来,看着就和自家银子一样珍贵。”

  兵为将有,各级军将克扣军饷用来养自己的家丁亲兵,这些家丁亲卫只听他一人指挥,而不受上司和国家控制,等若是武将们的私产。

  这个局面自正德年间开始加剧,历代想要改变都无能为力,到现在也只能坐视放纵,这些王友山也是知道的,这话题稍知兵事的人都会谈,不过这个话题一起,王友山却有了别的心思,顺势问道:“张兄这话过了,不说别处,那东边辽镇就是定海神针,那李家练出强兵无数,又有悍将过百,三大征他们李家占了两次,朝鲜倭寇、宁夏哮拜,有这样的队伍在,还用担心什么?”

  “辽镇?李家?”张清海反问两句,随即笑了出来。

  王友山眉头皱起,莫名的想到和家中的通信,想到王兆靖说赵进对女真的关心,在王友山想来,这就是年轻人异想天开,大言惊人,东夷女真有什么可注意的,没听说他们怎么麻烦,每年朝贡互市,恭谨的很,大明的大害仍在北方,土默特、察哈尔、喀尔喀等等蒙古大部才是心腹之患。

  那赵进喜欢武事,喜欢兵法,自然也愿意谈这等军国大事,但在这件事上却显得没有什么眼光,也证明此人胸无大局,看着精明强于,只怕有些糊涂。

  在京师这么久,王友山的见闻愈发证明他对赵进的判断,所以也比别人更加注意这个话题,今日正好谈起。

  张清海已经有些酒意,话也跟着多了不少。

  “辽镇那边早就烂透了,李成梁练出那些兵早就死光了,他手里面那些悍将都是笑话,恐怕比咱们在行的也就是种地做生意了。”

  没等王友山开口,张清海又是说道:“宽甸撤守那桩事你记得吧?”

  王友山点点头,宽甸是辽镇边境之地,那边筑有堡垒,有边民近六万户,开垦耕种,和女真以及蒙古贸易,也算是富庶兴旺之地,在万历三十四年的时候,李成梁说此处孤悬辽镇之外,不利防卫,要撤掉宽甸等六处堡垒,将百姓迁回辽镇腹地。

  辽镇地方,一贯是李成梁一言而决,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再者,边陲荒远之地那就不是大明,有什么变动没人关心。

  撤守这件事做成之后,朝中还有不少人称赞李成梁老成谋国,撤守宽甸让辽镇的防御更加周全,没有破绽。

  都察院各道御史消息最为灵通,王友山当然知道这件事,却没怎么放在心上,那边张清海摇头晃脑的继续说了下去:“宽甸那边五万多户百姓,上万顷良田,花了那么多银子修起来的城堡,说丢就丢了,奏章文书上说得轻巧,什么百姓乐于迁居内地,感恩戴德,你知道有多惨吗?”

  王友山神色凝重,张清海却不怎么在意,只在那里自问自答的说道:“说走就走,百姓刚刚安家扎根,如何舍得,辽镇军兵下手驱赶,借此收罗财货,外面的女真人跟在后面抢掠,抓人回去为奴,这一路上多少家破人亡的,多少人死在路上,他奏章上一句感恩戴德,真真是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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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九十一章 急报急报

  “就没有人管吗?”王友山沉声问道,话一出口就觉得不妥,自己也在京师官场沉浮这么久,居然问出这么幼稚的问题。

  “管,谁能管得了,朝廷什么时候敢管,那辽镇除了没封给他李家,还有什么不是他李家的,这桩事后续你也知道,他李成梁还因为收拢流民难民有功,得了封赏,爵位又是向上两级,你看看。”张清海语气里全是讥嘲。

  “兵为将有,辽镇强兵悍将都是出自他李家门下,朝廷怕啊”王友山感叹说道。

  这道理挑明了却也简单,辽镇是北直隶侧翼最强大的武力,固然是拱卫京畿要地,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京师的威胁,罢黜戚继光之后,朝廷就拿不出抗衡李家的实力了,尽管想法子在各次征战中消耗,可还是奈何不得,即便是朝鲜抗倭,宁夏平乱,甚至李如松战死在草原上,李家的武力精华快要丧失殆尽,朝廷依旧忌惮这个外强中于的大物。

  朝廷害怕李家造反,意思是这个意思,王友山和张清海谁也不会明白说出来。

  “朝廷怕他们李家,他们李家怕女真人,你以为他们为什么要从宽甸撤走,这帮领兵将各个钻进钱眼里的,那边又有良田,又有边市,这么大利,为什么舍得放下,还不是因为怕女真人,我听辽镇那边回来的人讲,从前女真人没聚起来的时候,李成梁是在养狼,等那什么奴酋把女真人聚在一起,李成梁就怕被狼吃了”

  “辽镇李家也怕女真?”王友山不能置信的询问说道,辽镇如此强兵,居然还这么惧怕女真人,甚至放弃那么多,那建州女真强到了什么地步?

  “怕,怕得很,所以说这千疮百孔的局面,谁上来,谁能维持住,没准就受了牵连,早回去享清福多好。”张清海感慨几句就转了话题,他根本没注意到王友山关注的就是女真相关。

  张清海酒喝急了,加上方才牵动心事,在那里自斟自饮喝个不停,那汉井名酒是烈酒,那经得住这么喝,这等模样,更顾不上王友山在那里神色肃重。

  他那里清楚王友山此时所受的震撼,晚辈赵进那些看起来可笑荒诞的举动言语,居然并不是妄想?

  那东夷东虏居然这么可怕,他赵进不到二十的年纪,连徐州都未曾离开过,怎么能知道这些事,一定是他二叔赵振兴告诉的,赵家的二叔赵振兴当年为了博取出身,游历大江南北,很是打过几场,这样的人见多识广,难道是他的推测?一个军户出身的武夫,居然能有这样的见识,实在是了不起。

  王友山脑子转的飞快,很快就找出了合适的解释。

  说完刚才那些,眼前的美酒佳肴突然都好像没了味道,张清海在那里一杯接着一杯,下颌胡须已经显得杂乱,这位兵部职方司郎中,当年以美髯闻名官场,还有相师说他要显贵,谁想到会蹉跎至今,王友山摇摇头,想着自己是不是也喝几杯,一醉方休,何苦发这等无用的愁。

  刚拿起酒壶,却听到外面有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屋门直接被推开,王友山一惊,张家的仆役肯定没有这么大的胆子,难道是至亲,那边张清海也是怒了,将酒杯朝着桌上重重一放,含糊不清的说道:“谁这么大胆子懂不懂”

  王友山却借着灯火认出了来人的身份,这人一袭青绸长衫,带着小帽,却穿着官靴,这等打扮,却是京城各处衙门的书办文吏。

  六部都察院,即便是都察院这样的大衙门,在京办公,有品级的官员不超过二百人,而他们肩负整个大明的纠察职责,这怎么可能处理的过来,至于六部那边就更不必说了,想要维持运转,就需要大批书办吏目负责事务细务。

  这等规制说白了和下面的府县衙门没什么区别,科举出身的抓总,世袭的吏目书办管事做事。

  别看没有品级,这等人在京城的地位可不低,因为他们把持实务,各级官员若是得罪他们,很容易就被坑害诬陷,万劫不复,所以官员和文吏们彼此各行其事,相互维持着上下的体面,这也是一种默契。

  所以这样的人急匆匆登堂闯入,肯定是有紧急公务,这文吏也知道能和张清海对坐的人身份不低,但也只是点头为礼,这让王友山更是诧异,这等各部司衙门做事的文吏,礼节最是周全,见人三分笑,今日为何不顾了。

  “张大人,急报,急报”

  文吏走到跟前沉声低喝,可张清海已经喝得晕了,在那里迷糊着说道:“城门都关了,能有什么急报,明日再说,你也坐下喝几杯。”

  “就是城门关前送进来的急报。”那文吏很是急躁,瞥了眼坐在那里的王友山,弯腰凑在张清海耳边开始说话。

  王友山倒是没指望听到什么,他还特意向后靠了靠,避嫌不听,只见到随着那文吏的述说,只看到张清海脸上的酒意渐渐消退,汗水却不住的涌出来,脸色从酒醉的晕红变得煞白一片,身子都在那里抖个不停。

  那文吏脸色也极为难看,等他说完,张清海转头看向他,颤抖着声音问道:“真的?”

  “确认无疑,薛老大人已经去了部里,赵大人也去了,现在各处找人,御马监那边也惊动了”

  王友山轻捋胡须,他神色不动,心中却震惊好奇,这薛老大人想必是兵部尚书薛三才,赵大人想必是兵科都给事中赵兴邦,御马监等若是内廷的兵部,到底出了什么大事,居然让大明武事的中枢要连夜开始运转,而且核心人物都被惊动。

  “张大人速去,小的还有一处要走。”那文吏来得快,走得也快。

  屋中很快又剩下张、王二人,张清海坐在那里发了一会呆,突然长吐了口气,闷声说道:“搞不好这次就背上于系了。”

  说完这句,他也没对边上的赵进解释,只是扯着嗓子大喊道:“准备官袍,准备车轿,预备解酒药。”

  喊完之后,张清海才算镇定了些许,苦笑着对王友山说道:“贤弟且回吧,改日再聚。”

  王友山笑着点点头,顺理成章的问道:“到底出什么事了?”

  “女真大军攻入辽镇,抚顺陷落,守将战死”张清海用平静的语气说了两句,说着说着,语气里突然带了哭音。

  “这天下有大麻烦了”

  “张兄宽心,再难还能难过嘉靖爷的时候,北有俺答,东南倭寇,还不是过来了,天佑大明。“

  临走前不知所谓的安慰了句,王友山魂不守舍的回到了住处,他比那些只知道大言欺人的清流同僚聪明,因为王友山清楚世情典故,他更知道张清海那些话和那些情绪的份量,张清海人或许庸碌贪财,可他在兵部做了这么久,对边镇细处,对大明军务,都是了解无比,张清海的悲观或许代表着真该悲观了

  赵家叔侄怎么就有这样的见识,他们怎么就知道女真会是大明的大患,别人不知道,王友山知道自己恐怕也就是今夜才觉得女真是大麻烦,如果不和这张清海谈这一次,恐怕还是懵懂。

  从王兆靖的家信上能看出,他们一帮小兄弟在徐州和淮北甚至江北一带大展拳脚的,蓄养人口,训练丁壮,兴贸易,恳荒田,进取各处,甚至折腾到他必须要参与进去才能维持的地步。

  有时候王友山也在想,赵进做到这个地步已经过了,已经给自己打下了富贵几代的局面,可贪心不知足,再这么下去,那就是取祸之道,王友山已经想过让王兆靖到京师这边,和自己一起住。

  可今晚这么一说,再回想赵进在徐州的作为,难不成这赵进在准备着什么

  想到这里,王友山浑身剧烈的一颤,下意识的四下看看,发现周围安静才放下心来,沉定心神,王友山禁不住哑然失笑,今晚和张清海饮酒对谈,被张清海所说的那些事撼动了心神,自己钻了牛角尖,自己吓了自己。

  现在官军糜烂,难道嘉靖时候就好了?土默特的那位俺答汗几次把边镇打穿,山陕和北直隶任他来去纵横,东南倭寇,几十人就吓得南京闭门不开,流窜各处,荼毒万民,那时候官兵何尝顶用,东南各处州府都是招募民壮抵抗。

  京师枢纽之地被鞑虏大军威胁,大明财税要地东南被祸乱糜烂,那时才是真正的危急,甚至有人以为大明要亡了,可还不是顶过来了,俺答天夺其魄,迷信神佛,沉迷酒色,东南一个个名将涌现,彻底灭除倭寇之害,大明中兴,眼下才不过是一个边镇被攻破,当年还有天子被掳走的事情,自己在这里惊慌什么,疑神疑鬼,白读了那么多圣贤文章,心志不坚。

  把来龙去脉想清楚,王友山总算平静了下来,洗漱睡下,只是这一夜不知为何,几次被噩梦惊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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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九十二章 这一败

  这一夜过去,消息逐渐在京师流传开来,王友山和其他人一样知道了辽镇的败局,蓟辽总督汪可受、辽东巡抚李维翰上奏朝廷,辽镇告急

  建州女真自称大金,征伐吞并海西、北山女真各部,酋长努尔哈赤自称可汗,于四月十三跨过边墙,四月十六围攻抚顺城。

  抚顺城守备王命印力战而死,游击将军李永芳战死,全城陷落,抚顺城周围十余小城,上百村落,都被攻下,军民合计三十多万全部被俘虏,带回建州

  距离边境二十里的时候,辽东总兵张承胤、副将颇廷相、参将蒲世芳、游击梁汝贵领兵万余追击来到。

  女真金军和明军大战,总兵张承胤、副将颇廷相战死,参将蒲世芳、游击梁汝贵战死,全军陷没,仅有千余被俘。

  合计下来,大明辽镇损失兵马近两万,人口近四十万,将领数十,八十年来,大明从未有这样的惨败,从没有死过这么多的将领,京师震动,天下震骇

  王友山和张清海已经没机会见面了,兵部上下都开始紧张忙碌,不过,辽镇那边各种各样的消息也开始传来,都察院各处彼此交流交换,就是为了有话要说,在这样的大事中知道要说什么。

  御史张铨上奏,弹劾战死的总兵张承胤“夫承胤不知敌诱,轻进取败,是谓无谋。猝与敌遇,行列错乱,是谓无法。率万余之众,不能死战,是谓无勇”,所谓无勇、无谋、无法,必败无疑。

  这封奏疏传扬最多,大体是三词排比,读起来很有气势,可辽镇军报上都没有对战情战况有太明确的描述,这御史如何知道女真诱敌,官军战死近万,这御史不知如何得知不能死战

  更有传闻,说努尔哈赤曾经派儿子在总兵张承胤这边为人质,喝酒的时候曾说我父亲有意南向,不知道将军如何应对,然后总兵张承胤不以为然,说朝廷恩德四方,怎么会有人心存反意等等,反正种种处处,都是打死老虎,没有人会为战死的将领辩驳。

  都察院的御史,六部的主事、翰林院的亲贵们,纷纷上疏谏言,提出自己对战事的看法,对错不论,一定要证明自己有高见。

  辽镇那边和京师的联系方方面面,在急报进京的时候,各处的消息也渐渐来到了。

  原本以为与城同殉的游击李永芳据说没有战死,而是直接投降,据说还很得重用,壮烈战死的参将蒲世芳、游击梁汝贵,据说遇敌先逃,等看到主将总兵张承胤和副将颇廷相战死,他们知道逃脱不了责任,回身激战,然后才被敌军所杀。

  这投降的消息一回来,很多御史都忍不住大骂,这夸赞祭奠忠烈的奏折不能送上去,白写了。

  兵部尚书薛三才面奏天子,说从去年秋季至今,辽镇军饷已经拖欠三季,合计五十五万余两,但如今国库空虚,请拨内帑,也就是内库银子,皇帝和内廷自己的金库。

  不知从何时起,万历天子绝不会拿一分一毫的内帑银子贴补国用,回答也是和从前一样,内帑空虚,请户部筹措饷银拨付。

  得到了旨意的兵部立刻去催户部,但户部那边却是大怒,上次拨付军饷,你们兵部自己吞了五成要多,但答应分过来的至今一文未到,还想要银子那是没门,谁不知道饷银发出去,你们兵部先把自己那份落足了,然后再跟下面克扣。

  军饷是一回事,辽东总兵官战死,必须要补一个新的上去,这也是当务之急,连万历皇帝都不停的下旨催促。

  按例兵部尚书薛三才主持推举,可实际上无人可选,没有发生战事之前,辽东也不是什么好去处,你不是李家一门出来的,在那边领兵会被架得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现在都已经大敌在侧,去了就有可能战死,不然就会背上罪责,谁还愿意去趟这个浑水。

  但这个无人可选很值得商榷,因为对李成梁一系的提防,辽镇总兵尽可能不用李家一门,但现在这个局面,已经顾不得这些了,闲居在家的李成梁二子李如柏被推举为辽东总兵。

  这武将要久经沙场才算堪用,而这李如柏在家闲居已经足足二十多年,就算是一把利刃也该早就生锈变钝了,何况这李如柏不过是个富家公子而已,还是被娇惯坏了的那一种。

  李如柏最开始在官场上的前程是锦衣卫千户,这是勋贵子弟应有的荫庇,然后因为饮酒误事被解职,然后就是不断重复类似的事情,靠着父兄步步高升,从游击到总兵,什么位置都坐过,从平宁夏哮拜到入朝鲜抗倭,什么大战都打过,每次李家大举出动的时候,李如柏就有赫赫战功,每到自己做官的时候,就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去职,有被弹劾,有自己生病,总归是做不长久。

  表面上看战功赫赫,可懂行的人都看得明白,李如柏自己没有本事,全靠父亲兄弟来支撑,当李成梁老朽,李如松战死在草原上之后,李如柏就立刻庸碌起来,甚至不敢去带兵坐镇,只能呆在家里赋闲。

  有人讲李成梁是头老虎,李如松是乳虎,而这李如柏就是条狗,这个狗还是贬低人的那个意思。

  不过朝廷上下对启用李如柏没有什么异议,已经有御史上奏,说“疑人不用,用人不疑”,道理是冠冕堂皇,意思是说朝廷莫要猜忌李家,和这个奏折呼应的是,京师有关于辽镇的传闻,说辽镇边军本可以轻易击败来自建州的女真军队,只不过因为朝廷一直猜忌李家,所以上下都不肯尽心出力。

  在这样的局面下,用一个李家将门的嫡系子弟做辽东总兵,也就是应有之意了。但还有传闻,说是启用李如柏做总兵的旨意到了李家,李如柏不肯接旨,只是大哭磕头

  辽镇紧邻北直隶,辽镇动荡,直隶京畿重地也是不安,为求完全,朝廷在山海关又设立一镇,设山海关总兵镇守,做山海关总兵的则是同样赋闲在家的杜松。

  和庸碌无能的李如柏不同,杜松算得上一员虎将,也曾做过辽镇总兵的位置,但因为下面的辽镇军将阴奉阳违,没有做多久就被贬归家。

  杜松被贬的原因,朝廷上下也都是心知肚明,可为了迁就安抚辽镇将门,也只能委屈出身陕西三边之地的杜松了,到了现在,自然就顾不上那么多了,毕竟熟悉辽东局面的军将并不是太多。

  有心思的人还能想得更深一层,既然辽东又让李家将门的子弟抓总,那辽镇和京师之间就要多设屏障,除了蓟镇之外,山海关那边也要加强武备。

  调集军资,征伐老卒,补充辽镇,完善山海关,上上下下手忙脚乱,好在辽镇那边早就有最新的消息传过来,说是女真军队退回建州休整,暂时没有重新出动的意思,随着这个消息过来的,还有努尔哈赤攻明的七大恨文书。

  大明无故杀害努尔哈赤父、祖;大明偏袒女真叶赫部、哈达部,欺压建州女真;大明不顾双方划定的边界,强令努尔哈赤抵偿所杀越境人命;大明派兵支援叶赫部,对抗建州;女真叶赫部因大明支持,背弃盟誓,将其“老女”转嫁蒙古;大明逼迫建州女真退出已垦种之柴河、三岔、抚安之地,不许收获庄稼;大明辽镇派遣守备尚伯芝赴建州,作威作福。

  这七件事就是所谓的七大恨,无非是大明从不偏向建州女真,大明对建州女真作威作福

  大明从不把女真放在眼里,居高临下做事,自然就不会考虑边鄙之地一个小部落的感受,然后大明还要维持边疆的平衡,不能放纵一家独大,不能坐视彼此的吞并,自然要派兵支持于涉,在大明眼中,这都是小事,甚至不需要中枢决断,只不过做完之后奏报就可以了。

  但这些小事却成了建州女真的大恨,当建州女真蓄力隐忍的时候,这些都不是什么仇恨,他们依旧可以笑着去京师进攻人参和貂皮,但当他们觉得自己足够强大的时候,这就是七大恨了。

  让有识之士担忧的是,建州女真这个做法和从前的蛮夷鞑虏颇为不同,从瓦剌到俺答,这些草原上的强大势力从不讲什么理由,杀进来就是抢掠烧杀,而这建州女真知道师出有名,还知道给自己建立国号,据说这什么大金也有一套制度在,这样的势力,就和草原上那些好似盗匪的蒙古部落有区别了。

  抚顺陷落,明军大败的消息,五月便已经传遍京师,但直到六月初,王友山才给家里去信,他知道自己绝大部分信笺,王兆靖都会去给伙伴们看,因为上面说的家事并不多,大部分都是朝廷决策和天下大势,赵进很需要知道这个

  而赵进对女真有特别的关注,这次的事情肯定会引起他们的震动,赵字营如今这么大的局面,怎么给出详实的消息要好好斟酌,免得让年轻人有什么盲动冲动,所以要处处求真,查问的仔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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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九十三章 李永芳

  “你是说那女真虏寇一下子出动了六万大军?”王友山坐在书案前,一张张写满了字的信纸叠放在一边,他笔下又有一张信纸写了不少字。

  他询问的对象就是那位出身军伍的河叔,河叔垂手站在一边,点头答应说道:“兵部那边的消息可靠,说是女真一次就有六万,而就义的张总兵一共带着万余兵马,还是几路分兵,抚顺那边守军不足四千,早早就降了。”

  听到这个,满脸肃重的王友山禁不住松了口气,脸上竟然有了轻松的神情,连连点头说道:“果然如此,果然如此,六万对一万,还是分散四处的兵力,焉有不胜之理,那张承胤果真是无勇无谋,这女真看来也是倚多为胜,算不得什么精强。”

  这些日子河叔都不得闲,每天早晨就去兵部那边守着,这个行为也不出奇,都察院的御史们为了得到消息,为了在奏章上有话可说,都安排下人伴当去兵部那边守着,通过关系打听消息。

  王家和其他处不太一样,每次都能得到张清海亲信传递出来的军情,还有辽镇那边的种种情况,反正两家关系亲厚,这些事不过举手之劳。

  “老爷,听说女真那边这次也是倾巢而出,丁壮几乎全部上阵,这才凑起了六万多的数目。”河叔补充说道。

  听到这个说法,王友山居然笑出声来,边笑边摇头说道:“蕞尔小邦,也就是这么点人手了,这次占了便宜,竭力而战才有这样的结果,倾巢而出才六万而已,真是不值一提,想我大明兵丁足有数百万,要是倚多为胜,堆也堆死他们了。”

  河叔看了看王友山的神色,他觉得有点奇怪,这些日子的老爷忧心忡忡的,为何就这么简单几句话,让自家老爷就轻松起来,对王友山的看法,曾在军伍之中历练过的河叔感觉又有不同,不过他想了想还是欲言又止。

  只见王友山运笔如飞,很快就将信笺写完,这已经不是一封家信了,看着更像是一本书,厚厚的一叠信纸,王友山将信封好,递给河叔说道:“快马送回徐州,这个是要紧大事,你去跑一趟。”

  万历四十六年四月十七,辽东抚顺城头。

  “老爷,除除了咱们自家的亲卫,好多人都都不来。”一名青衣小帽的伴当战战兢兢的说道。

  “这帮狼心狗肺的混账。”被称作老爷的那名大汉恨恨骂道。

  这大汉身材魁梧归魁梧,却已经有些发福了,腰腹肥胖,身上没有披甲,穿着一身红色官袍,老虎补子,倒是撑得很合身。

  此人正是镇守抚顺的辽镇游击李永芳,如果不看他的补子,没什么人会以为这是一位高品武将,这李永芳裸露在外的头脸和手都白皙的很,很是养尊处优的模样。

  这李永芳眼神飘忽,额头上全是汗水,可也顾不得去擦,建州女真这么大的声势过来,没可能兵临城下才发现,实际上天一亮,城头的守卒就看到了地平线上的大股兵马,急忙示警,城门关闭,全城戒备。

  看着城下的各色旗帜,还有正在伐木准备的各式攻城器械,李永芳在城墙垛口后就是一个趔趄,若没有亲信搀扶,就直接跌坐在那里了。

  “老爷,和他们拼了”李永芳身边一名护卫粗声说道。

  身为游击,又是执掌一城要地,李永芳的亲卫家丁足有四百出头,也就是辽地军将才能有这么多,要是在南直隶,一个游击手里有个二百亲卫已经算出挑了。

  这些亲卫家丁正围在李永芳身边,听到那护卫说话,李永芳缓缓转过头看着那人,咬牙问道:“你说什么?”

  “老爷,咱们和鞑子拼了”那家丁大声说道,家丁亲卫都是主家用银子喂饱了的,讲究的是生死与共,眼下女真大军围城,身为守将肯定要与城同殉,家丁护卫们自然也要跟着一块战死了。

  在城墙下的四百多名亲卫中,神色坚定的只有少数几个,其余也都是慌张的很。

  李永芳盯着那护卫看了一会,那护卫被看得有些不知所措,还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李永芳抬脚就踹了过去,直接把人踹翻在地上,指着怒骂说道:“你就这么想死吗?别拖着老子一块去死”

  周围一安静,李永芳压抑的情绪却好像找到了个宣泄的口子,不管不顾的指着咆哮说道:“你没看到人都不来吗?城外那是几万人十万人啊,老子手里就你们这点能打的人,可城外那些女真蛮子,各个都是能打,让老子领着你们这几百号去对城外的几万,是活得不耐烦了吗?”

  “就你们这些整日里喝酒玩女人的货色,还想和外面那些女真人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打猎是怎么回事,那一次不是在集市上抢回来的,就你们这些孬货,还想着拼了”李永芳大吼大叫。

  好不容易等他怒气平息了些,一名亲信小声问道:“将主爷,现在出去恐怕也麻烦了,就算兄弟们护着冲,只怕逃不掉,女真人手里搞不好还有骑马的蒙古人”

  “老子怎么不知道这个,要你呱噪。”李永芳烦躁的摆摆手。

  正在这时候,从城头有一名把总快步跑过来,到跟前气喘吁吁的说道:“将爷,外面鞑子喊话,说是让咱们投降,说投降之后,一切照旧,不然就鸡犬不留。”

  一听投降这话,有亲卫当即就要发作,可还没有动手,却看到李永芳沉默不语,一时间也不好出声,靠着近的小声说道:“将主爷,咱们这么大城,那是那么容易打下来的,粮食也够,顶到援军来”

  抚顺游击李永芳缓缓点头,又沉默一会,开口说道:“你先回去盯着,一有消息就快些回报,事后重赏”

  那把总有些摸不到头脑,不过还是答应了一声,转身跑了回去,李永芳身边最亲近的几个人却都听出来自家将主声音里的颤抖,大家交换了一下眼神,都没有出声。

  “退远些,退远些。”李永芳只是这么吩咐说道。

  他这话音刚落,猛听到城外山呼海啸的呼喊声响起,然后又听到城墙上响起了撕心裂肺的喊叫“鞑子攻城了”

  李永芳浑身一颤,却急忙转身,他觉得距离城墙太近也不安全,退远些才好,抚顺城也是辽镇有数的大城,建州女真再怎么能打,也不会这么容易打下来。

  走出去几十步远,身边却有亲卫扯着嗓子大喊道:“将主爷,鞑子上城了

  这么快,上城头了,抚顺游击李永芳顿时大惊,这才多点工夫,难道云梯架在城墙上,直接就攀爬上来了吗?

  转头一看,城头已经有单色旗帜飘扬,更有人惨叫着从城头落下,砸在地面摔死,这下子连刚才说拼了的家丁都不出声了,人人脸色煞白,他们都知道建州女真野战强悍,谁能想到攻城也这么威武。

  正在这时候,只看着一个人跌跌撞撞的跑下来,跟头把式又是追过来,李永芳的亲卫们各个紧张的拿出武器,可追过来那人只是刚才报信的把总。

  “将将爷,守备王大人战死了,鞑子一上城就把他砍死了”这把总颤抖着声音说道,他身上虽有血迹,看起来却不是他自己的伤口,想来是跑得快,这次又借着报信跑下来了。

  李永芳没有出声,同为武将,他和这位守备王命印一向看不过眼,在辽镇这样的武夫福地,不知道享福发财,反倒是说什么整修武备,怎么样,下场如何?

  “将主爷。”有人招呼了一声,李永芳却根本没有听到,身边亲卫们有些急了,彼此交换眼神,心想等下城破,要护着人先走,可城内将主的妻儿老小偌大家业可能就顾不上了。

  城头的喊杀声愈发激烈,越来越多的兵卒从城头跑下,凭什么要拼,平日里种地缴粮交税,自己拿不到一文钱,全家吃饱都不容易,凭什么这时候还要和鞑子拼命,被抓过去了也未必比现在活得差。

  局面眼看着就要没办法收拾了,李永芳身后的亲卫头目吆喝一声,几个人上去就要架人离开。

  就在这时候,李永芳身子一颤,猛地大喊说道:“降了,咱们降了”

  这话一出口,大家都是愣住,瞬时安静下来,在场的每个人都放松了下来,李永芳却没注意到这个,只是在那里扯着嗓子喊道:“外面有十万建州女真,咱们城里能有几千?能打的还不就是咱们这些,就咱们这几百个出去拼,那肯定是个死,要是不降,城内这么多百姓全要被杀,那要多惨,听说老奴,不不,听说金国大汗努尔哈赤是大英雄,英明得很,咱们过去,肯定亏待不了,你们说是不是,你们说是不是”

  李永芳脸上汗水滚滚而下,脸色惨白无比,在那里声嘶力竭的说话,列举投降后的种种好处,本来毫无底气,只是列举各种理由,想要让大伙赞同这投降的提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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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九十四章 其他如常

  说着说着,李永芳总算平静了不少,也看到了手下们的神情,他惨白的脸色也渐渐变得红润,气越来越粗。

  “。但凭将主做主。”

  当亲卫们参差不齐的喊出这句话的时候,李永芳知道大局确定了。

  这投降也是有种种章程的,而且抚顺城这么多人,肯定不是一心,有人想战,有人则是要降,可建州女真军队已经打上了城头,抚顺游击李永芳和身边亲卫已经决定要投降,最核心的一派已经不想打了,大势又是如此,投降就已经成了定居。

  建州女真也没有想到明军这么快就投降,在他们想来,要打下抚顺这样的大城,怎么也要花费一番力气,明军再怎么不堪,也得有一番厮杀,谁能想到,才登上城头,居然这边就投降了。

  抚顺城门大开,城内明军放下自己的武器,去城外列队待命,一队队的建州女真兵丁开进了城内,在建州、在海西、在北山。在这些女真之地怎么会有这样大的城池,怎么会有这么富庶的地方,建州女真的军兵,都是红了眼。

  李永芳的宅邸已经被女真兵丁保护了起来,他能听到临近宅院传出的哭喊和狂笑,这些声音让他心惊肉跳,可现在他自顾不暇,那里还能管得了别的。

  站在正堂上几个矮壮的女真兵丁,看着他的眼神都是好奇和轻蔑,当年一个守备都可以去建州作威作福,现在他们眼前的可是一位游击,但这位游击武将现在已经投降了,实在是孬种一个,刚才自己几个进来的时候,这位游击将军脸上挂着谄媚的笑容,拿出不少金银塞过来,白花花金灿灿的金银,辛苦采参一年,拼着死力打出来几张皮子,都未必能换到这么多,可这位孬种居然随手就拿出来了。

  听人说这抚顺城还是大明,不,明国的偏僻地方,真正富庶的在南边,真不知道是个什么样子。

  没过多久,一名牛录来到李永芳这边,说大汗要见他,李永芳诚惶诚恐的站起,跟在那名牛录的后面出门

  这牛录个子中等,显得很是壮实,身上的皮甲上沾着不少血,头上的皮帽已经摘了下来,本该是光头的脑袋上已经长出了不少短发茬,最显眼的还是后脑那块巴掌大小的头发,上面一根三寸多长的小辫。

  辽镇百姓一直叫这个为“猪尾巴”,还有不少关于这个的玩笑,李永芳可是明白,以后不能这么叫了,他们自己有个说法叫什么来着,“金钱鼠尾”?

  李永芳就这么走在街上,几名女真兵丁在左右押着他,李永芳居住的地方是抚顺城内富贵人家居住之地,平时规矩很大,可这时候都是大门敞开,能看到成队的女真兵丁兴奋的出入,女人的哭喊在这样的纷乱中已经可以忽略了,李永芳只盯着那些女真兵丁搬出的金银财物,心里一阵阵抽痛,想着自己这么多年克扣经营下来的家业,投降之后还能保全多少。可败军之将,那还有什么自主,一切只能听天由命了。

  “我就说他怎么没有披甲,穿着一身见客的官袍,敢情早就打算好了投降

  能听到冷言冷语从身后传来,李永芳听得出是手下一位家丁的声音,可也没办法计较,降都降了,大伙如今不分什么官佐家丁,都是女真人的俘虏,那有什么立场去计较。

  就这么步行被押送出城,城门外官道两侧都是就地休整的建州女真兵卒,各旗各牛录的队伍有的席地而坐,有的则是向着城内以及其他各处开拔,闹哄哄嘈杂无比,有人在埋怨为什么自己不能进城快活,但仅仅是埋怨而已。

  李永芳一边前行,一边偷眼看两侧的军伍,他毕竟是带兵的武将,能从这里面看出很多别人看不出的门道。

  若是大明的兵马打开了城池,若不是戚继光、俞大猷那样的名将领兵,那肯定要进城烧杀抢掠,放纵几日,如果敢这么让一些人进去,大部分人呆在城外,不出几炷香,肯定要闹起哗变,可建州女真的兵马却能这么就地等待。

  大明官军,除了带队文官的标营,太监的护卫,各级军将的亲兵家丁之外,其余的人马不比平民百姓强出多少,甚至还有所不如,面黄肌瘦模样,手里拿着破烂不堪的兵器,身上没有甲胄,衣衫能齐整些已经算不错了,而建州女真的军队,或有老少间杂其中,可所看到的每个人都很壮健,兵器齐整,即便不是崭新的成色,也能看出时常维护,衣衫齐整,不少人还穿着皮袄,这个勉强也能当成甲胄来用。

  自家那些已经养废了的家丁能不能打过同样多的女真兵,这么看起来自家那些亲兵家丁还真没有什么胜算。

  官道两侧的建州女真金军也好奇的看着李永芳,很多人这是第一次来到大明的地界,但也能从别人口中知道,被押送前行的那个明国红袍官员是个大官,想到这次大战居然抓了这么一个大官,士气顿时高涨,有人哄笑,有人冲着李永芳大骂。

  走在当中的李永芳知道自己被人恶骂,也只能低头当做听不见了,这个境地,没资格说什么。

  走了一会,看到前面被更精锐的女真兵丁圈出一块,其他人都不能靠近,不时的有人跑出来上马,然后驱马疾奔而去,这想必就是建州女真金军的中军帐了。

  能看到一群人簇拥着一位骑马的威猛大汉,押送李永芳的那位牛录快步跑上前禀报,而李永芳则抬头看过去,这就是建州女真的那个酋长?不,这就是建州女真大金国的那个大汗努尔哈赤?

  簇拥着努尔哈赤的那些人想来就是建州女真的亲贵了,可这些人的穿着怎么看着比自家亲兵强不了多少,果然是边鄙部落。

  李永芳脑子里胡思乱想着,脚步难免慢了两步,后面的兵丁忍不住动手推搡,只看到在骑马大汉的边上有一名年轻人打了个手势,兵丁们这才停住动作

  “见到大汗,还不跪下”有人喝道,倒是字正腔圆的辽东军话,辽镇连同周边女真和蒙古人通用的喊话。

  李永芳的膝盖早就软了,急忙跪下,不自觉的就用上了拜见天子的礼节,几个头磕下去,却听到前面传来嗤笑,李永芳此时心里没有什么屈辱,只是在想对方会怎么处置自己,自己这大礼是不是还不够。

  “既然降了就是自家人,起来吧”声音洪亮,中气十足,但还是能听出是个老人在说话。

  李永芳不敢站起,只是跪在那里抬头,他这时才发现,骑在马上的那位威猛大汉是一位老人,粗看像是四十多岁的样子,可细处的皱纹,花白的须发,都说明了他的年纪,对这个李永芳并不意外,北地的老人在六十岁之前都显得年轻,然后会老得很快。

  看这位的服饰和众人的态度,李永芳知道这位老人是谁了,这就是那位建州女真的大汗努尔哈赤。

  努尔哈赤瞥了李永芳一眼就不再理睬,只是扫视抚顺城和城下的女真军势头,而环绕着努尔哈赤的那些亲贵们,有人好奇,有人鄙视,有人则尽可能的做出和气模样。

  如果是从前,这努尔哈赤见到自己也要躬身作揖,其他的人搞不好还会磕头,李永芳脑子里突然闪过这个念头,败军之将,跪在地上的降人,什么都说不上了,李永芳没有起身,只是重重磕头下去。

  不计成本的快马传递,从京师到徐州的急件,并不需要太多事日,六月十一这天,赵进接到了京师这边传来的急信。

  拿下清江浦之后,以清江浦的重要,赵进不能呆在徐州何家庄那边遥控,而是要定期过去,在那里临机决断,这样才能保证控制,按说六月初赵进就该去往清江浦,那边很多人看到了徐州几个大集市的好处,想要在清江浦也照此办理,这桩事要耗费多少银两,将来要带来多少红利,又要和多少人挂上关系,不管怎么讲,也要赵进和伙伴们亲自去一趟。

  但事到临头,赵进却不能成行,只能委托如惠先去一次,和各方先谈一次,查查各处的细节。

  不能成行的原因也很简单,徐珍珍马上就要临盆生产。

  从小到大,赵进一直不怎么接触家里面的事,对于怀孕生子这件事看得也很平常,在他的记忆里这不是什么大事。

  但家中长辈屡次叮嘱不说,徐珍珍好像交待后事一样布置了很多,又让赵进承诺不管她怎么样,都要好好照顾徐家,确保徐厚生不被人欺负,或者科举光耀门第,或者接掌家业,赵进才终于意识到,在这个时代,临盆生产是一件风险极大的事,稍不小心就会母子双亡。

  六月初十这天,徐珍珍生下了一个孩子,在这之前和之后,整个徐州都在关注着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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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九十五章 女儿

  如果生下男孩,那么赵字营后继有人,这大局就算定下,如果生下女孩,那就还有变数在,别人也有机会,最起码可以入赘搏一份偌大的家业。

  尽管事先担心了许多,不过这次的生产很顺利,母亲和孩子都是平安,但赵字营内部却不怎么满意这个结果,因为徐珍珍生下了一个女孩。

  产婆把消息传出来,赵进满脸笑容,而何翠花的脸色不太好看,赵振堂当时就训丨斥说道:“你摆什么脸色,孩子们都不大,生一个就不生了吗?”

  可大家也能从赵振堂的语气里听出些烦躁,赵进只当没见到听到,反正父母也没有明确表达什么。

  而赵进的一于伙伴很是私下议论了几句,结果被陈晃训丨斥一顿,都不出声了。

  “他家生孩子,和你们有什么关系?”陈晃就这么一句。

  实际上很多人都觉得有关系,徐州各处,凡是觉得自家份量不差的,又有年龄合适的女儿的,都开始打主意了,心想以赵进眼下的局面气派,自家女儿做不了正妻,能做妾也不是太差,如果能提前生下儿子来,那地位就又不同了

  而且更多人觉得徐珍珍不会生儿子了,早就有传闻,说什么女人家太强势年纪太大,知会生下女孩,甚至生不下孩子,徐珍珍今年二十出头,又掌管徐家家务,正好应了这两条,这些话都被雷财传到了赵进耳中,赵进对这个的评价只是两个字“可笑”。

  王兆靖把急信送过来的时候,隐约有些担心,想着赵进这几天心情不太好,又是他看重的辽东女真之事,会不会大发雷霆,王兆靖甚至还想好了如何去劝解。

  抚顺陷落,总兵战死,守将投降这一系列的事情,虽然在京师造成了震动,可天下间知道的人并不多,因为朝廷还没有把邸报发出去,只有各地关注京师消息的人才大概了解,王友山这封信算得上最及时最详细的军情战报了。

  既然是家信名义,王兆靖自然先行拆看,看到辽镇有了这样的大败之后,他也是震惊非常,一方面是为这败局本身,在这近百年之间,大明都没有这样的大败,城池被攻陷,总兵这一级的大将战死,万余官军全军覆没,那什么建州女真居然强悍到这个程度,另一方面,则是因为赵进。

  东夷,不,现在应该叫做东虏了,女真,建州女真,努尔哈赤,这一系列的名字,赵进早在一年前,甚至更早的时候,就已经表现出了关注,当时大家都还惊讶,这么一个大家都注意不到的边疆部落,有什么价值让赵进来惦记。

  何况徐州距离辽镇千里之遥,根本没什么相于的地方,为什么那么看重,为什么会专门搜集消息。

  现在看,这个关注并不是无的放矢,王兆靖知道赵进关心天下大势,以赵进的大局眼光,对这样一个能对大明造成威胁,强悍如此的外族势力,肯定注意到。

  那么赵进是怎么知道的,王友山在信上提了几句,并且叮嘱王兆靖合适的时候询问,王友山的判断和王兆靖从前得出的结论差不多,能有这样的预测,是因为他那个走南闯北的叔父,王兆靖和赵振兴也有过接触,他知道这个为伤病所苦的潦倒中年人见识颇为不凡,而且应该是去过辽东,或许就在那时候看出了什么。

  “大哥,家父送来的急信,建州女真入寇辽东,抚顺陷落,一场惨败”王兆靖一边说,一边把信笺递给了赵进。

  本以为第一胎是个女儿,赵进会有些闷闷不乐,可这边看着却愉快的很,难得见到赵进一直保持这种状态。

  听到王兆靖的话,赵进眉头皱起,接过信笺仔细看起来,这信笺和邸报什么的一样,王兆靖都标点分句。

  赵进对女儿的态度有些意外,而看到这详细情况的军报的反应,也让王兆靖意外的很,他本以为赵进会大受震骇,然后激动非常,没想到赵进只是皱眉凝神阅读,时不时轻声读出来,熟悉的人都知道,这是赵进专心阅读的状态。

  “王叔这封信你想必已经看过,你怎么想?”赵进看完之后略一沉思,就转头询问王兆靖。

  王兆靖仔细打量了下赵进的神情,发现没什么激动、愤怒的情绪,甚至看起来有些放松和从容,这倒是古怪了,心里这般想,还是开口回答说道:“若从这信上来看,辽镇虽败,却也不必担心什么,那建州东虏一次出动数万,而辽镇抚顺守军加上援军最多也不过万五之数,以多打少,又是攻其不备,辽镇这大败也是应该,不过既然已经惊动朝野,辽镇可以蓄力反攻,关内也可以调兵支援,直隶京营,蓟镇、宣府的边军,还有那新设的山海关镇,都能派出大军。”

  说道这里,王兆靖吊起来的心思也缓和了不少,分析下来,大明可以调集各路兵马,十万,二十万都有可能,以多打少,那建州女真,那东虏,只有覆灭一途,莫非大哥脸上的轻松也是因为想通了这个,果然是名将种子,看得透彻,王兆靖继续说道:“何况辽镇也有人口数百万,又是百余年的边镇,武风昌盛,就地征调民壮百姓,也可以凑出大军,这的确无忧。”

  信上的王友山很乐观,王友山知道赵进要看这封信,所以字里行间强调了不少这次败战算不得什么,虽说京师震动,天子惶恐焦急,但这算不得什么,只要朝廷认真起来,各方合力,建州女真也猖狂不了多久。

  不过赵进大概能想到对方的真实想法,信里还是在提醒自己,这点败战撼动不了大明的江山基业,大明依旧根基深厚,莫要妄动,免得自寻死路,倒是王兆靖的分析就事论事,也不能说差,毕竟他不知道什么,仅仅根据这军报来说话。

  “且看吧,这一次的确说不得什么”赵进的话很简短,这让王兆靖很错愕,本以为会有激动的言语甚至是咆哮。

  赵进说完这句之后,就变得严肃不少,开口说道:“外面怎么眼下和我们没有关系,咱们要做的就是守好赵字营的局面,不让下面的弟兄们懈怠松弛,要苦练,要勤练,我们也不能被拘在徐州这一处,要扩出去,清江浦拿下了,可隅头镇和清江浦之间的这些县城市镇还在别人手里,要让他们听话服管,银子也要赚,清江浦那个集市,荒草滩上的盐路,这些都要把持住,黄河上也要看紧了,不能总依靠蔡家那几个人,时间长了,他们容易做手脚,你回去安排一下,咱们后天去清江浦,那边的集贸市场能做起来,肯定比这边生发的大。

  王兆靖有些愕然,没想到东虏入寇这等重要消息传递过来,又是赵进一直莫名重视的消息,得到的反应却是赵进滔滔不绝的说赵字营的内务和将来。

  错愕之后,王兆靖也是轻松了很多,大哥赵进所说的不错,外面怎么和赵字营没什么关系,那辽镇距离徐州几千里,打生打死又和这边有什么关系,朝廷早晚可以扫平这等外族虏寇,自己就不用多操心了,可是大哥从前为什么这么在意。

  看着赵进在那里沉思,王兆靖顿了顿开口说道:“大哥,小弟冒昧说一句,大嫂产下千金,这是大喜事,外面有些”

  “生男生女都一样,外面那些人脑子坏了,理会他们作甚”赵进笑着说道,不知不觉用了记忆中的一句话。

  王兆靖笑着点头,告辞离开,既然要去往清江浦,他这边需要安排的事情还真是不少。

  书房内只剩下赵进一个人,赵进沉默了会之后,吩咐门外的家丁不要放人进来,赵进一个人坐在书桌前发呆。

  就这么愣了会,赵进长吁了一口气,他现在的确感觉有些放松,到了现在,赵进终于可以确定一件事,那就是建州女真,或者更准确的说,满清将要兴起,大明会这么一直衰败下去,直至灭亡。

  尽管具体的细节他依旧没什么印象,可大势已经能清楚把握了,这次抚顺陷落,就应该是一切的开端,距离天崩地裂,改朝换代,不会有太久。

  具体的细节和过程没有清楚的记忆,可方方面面对那个时代的描述,那种苦难和绝望,却让赵进印象很深刻。

  自己拳打脚踢,总算有了眼下赵字营的一番局面,这个局面,这个实力,能不能在那天崩地裂的绝望时代生存下来,能不能保护自己和身边每一个重要的人?能不能做得更多?看来不能做一个富家翁,也做不了一个地方上的大豪

  想到这里,赵进笑着摆摆手,好像要挥散这几个想法,他本来就不想做富家翁,本来也不想做什么大豪,赵进清楚记得自己的愿望,自己要在历史上留下名字,留下让无数人铭记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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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九十六章 婚姻大事

  在接下来天翻地覆的大灾难中,这个愿望还能达成吗?或许在这个王朝模式,能更好的达成这个愿望?

  不管怎么说,该来的已经来了,那么接下来,就没必要胡思乱想,没必要小心试探,就扎扎实实的一步步做下去吧

  决定好要去清江浦之后,赵字营各处立刻运转起来,这次董冰峰留守,马队和亲卫队六个队,以及内卫队三十人随行,这差不多就是三百骑,三百骑兵在徐州、淮安府、扬州府这一带算得上一支强大的力量,即便打不过也完全有把握冲出来跑出去。

  这三百骑只需要带齐一天的给养,因为沿途的客栈庄园完全可以提供人吃马嚼,这也和运河沿线的富庶有关,赵进在徐州和淮安府一线已经威名赫赫,多少人愿意请他们去白吃白住,何况赵字营从不占便宜,一直支付白花花的现银。

  在出发之前,赵进特意去了徐珍珍那边,本来除了生产当天,第二天夫妻两个就能见面,可大家都说赵进身上的血气杀气太重,产妇产后虚弱,很容易被惊吓冲撞了,结果直到第三天两个人才被允许隔着屏风见了面,后来,赵进不耐烦的撤掉了屏风,大家也只能背后念叨,当面不敢说话。

  相比于愉快的赵进,掩饰自己看法的赵振堂和何翠花,徐珍珍倒是有些郁郁,她对第一个孩子是男是女也看重的很,而且赵家和徐家都是这么大的家业,儿子的重要性就更不必提。

  “夫君去散散心也好”

  “不要说这等无聊的话,我去办正事,等那个大集市做起来,别的不说,你家铁器就能卖到江南去了。”赵进不耐烦的打断了徐珍珍的话,女人太过敏感,心事实在是太重。

  他这么说,徐珍珍脸上反倒有笑容,赵进顿时明白了过来,看了看还在襁褓里的小人,转头说道:“你在家不要胡思乱想,话跟你说明白了,第一咱俩还能再生,第二你就算生了个儿子,这次我也要去清江浦,咱们俩不能总局限在这小小的徐州。”

  这次徐珍珍笑得很开心,赵进也跟着笑,这也不是哄人的言语,就是心里所想,当然想什么说什么。

  “夫君还没给孩子起名。”徐珍珍开口说道。

  徐州规矩,孩子姓名要祖父母来起,可赵家也和寻常人家不一样,别处孩子还懵懂无知,赵进领着一帮兄弟做出这么大的局面了,赵振堂和何翠花只说让赵进做主,徐珍珍为这个还颇为误会,以为生了女孩公婆失望,连名字都不愿意起了。

  赵进咳嗽两声,此刻他却有些尴尬,赵进一直等着父母来给女儿起名,不管从前还是现在,他实在没有经验,也没什么概念,别处精明的很,在这上面实在是糊涂。

  “赵颖,这名字不好赵薇这个重名了,赵丽太俗气”不参与归不参与,一旦开头,就变得折腾起来。

  徐珍珍本来觉得“赵薇”这个名字不错,却没想赵进否了,而且仔细想来,自家夫君似乎没说过这个赵薇,难不成是在外面的红颜知己

  一个个名字其实没什么意义,可在赵进的记忆里却有这样那样的说法,自然要否掉,他可想不到,已经让徐珍珍疑神疑鬼了。

  “赵凤这个好,你觉得怎么样”赵进在那里绞尽脑汁的想了半个时辰,自言自语的都口于舌燥了,总算想出个还算可以的名字。

  听到这个名字,徐珍珍一时无言,她知道赵进是个武夫,可平时聊起来却不觉得赵进粗鄙无文,或许不会引经据典,但明显是看过很多杂书的样子,不过这次起名倒是让徐珍珍觉得自己想错了。

  比起前面的赵颖、赵薇这样的名字,赵凤未免太俗气了,而且凤凰雌雄,凤分明是雄性,这个细节倒也不必提了,乡野间多有给女孩家起名“凤”的,因为起的太多,所以未免有些粗鄙俗套。

  难道夫君还是不喜欢女孩,所以起这么个名字?这年头一闪就被否定,刚才那苦恼样子,徐珍珍可是看在眼里,一个个好名字不是说不好,就是说重名,只不过费了这么大力气得出“赵凤”这个名字,实在是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徐珍珍刚要说话,却看到赵进满脸喜爱的盯着襁褓里的女儿看,这种欢喜和慈爱不可能是假的,看到这个表情,徐珍珍突然不想争辩什么了,只是说道:“既然夫君定下了名字,那就用这个吧,反正今后也要跟着婆家姓。”

  听到这个,赵进却板起脸来,摇头说道:“赵家没这个规矩,我的女儿就是姓赵,嫁过去也是姓赵。”

  徐珍珍捂着嘴轻笑几声,也不争辩这个。

  沿河一路南下,过邳州、宿迁、桃源、清河,渡河到达清江浦,这一路上没有动用携带的补给,甚至还多了些东西。

  每到一地,当地的豪强大户争先恐后的招待,如果不是赵进赶路急忙,每一处喝酒赴宴都要几天工夫,即便这样,赵进和伙伴们也没怎么睡好,求见的各路人物每次都要排到很晚。

  就算双眼血丝也要接待,宿迁、桃源和清河这几县的豪强大户,和赵字营打交道不多,但以后少不得要发生接触,提前照个面也是好的。

  “大哥,从前咱们给他们好处,厚恩接纳,结果他们算计提防,现在咱们用硬手段,倒是争先恐后的过来巴结,这些货色,果然不能给一丝脸面。”吉香在路上这么说道。

  没等赵进回答,陈晃却说话了:“那是因为咱们足够强了,今时不同往日

  凤阳府是中都所在,他在南直隶是自成一体,和外面府州县很少打交道,对于淮安府的大部分州县来说,他们现在被徐州和赵字营夹在中间,等于是被赵字营的势力范围圈起来了。

  官府还好说,吏目差役们都兴致勃勃的打算如何让赵字营包揽粮赋,大家分肥分成,而下面的士绅豪强们则紧张异常,心惊胆战的等待消息,不知道赵进要怎么处置他们,在大家看来,黄河下游的一头一尾赵进已经占住,那么中间这一块早晚也要吃了。

  赵字营这么大的个头,反抗是反抗不了的,而且大家伙也听到了各处的种种传闻,那些没了性命的,那些欠了几千几万两阎王债的,这些都是前车之鉴,既然早晚要低头,那不如给自己争取个好的条件,但这争取好条件的机会,也只有赵进过境的时候讨好,既然这样,就顾不得赵进一行人休息的好不好了

  到达清江浦之后,赵进一行人直接在云山车行那边休整,那里现在已经类似于赵字营在何家庄的营地,一切规制都很齐全。

  修建这里花费要比徐州大很多,但进度同样快很多,因为在清江浦这边不管人力还是物资,都要比徐州充足百倍。

  晚上休息的时候,伙伴们围坐一起,聊了几句近况之后,陈晃先起了话头,说得很简单:“赵进,自从你家那个闺女生出来之后,我家也开始催着我成亲了,还说,抓紧生孩子还来得及,我开始听着纳闷,后来才明白,家里是指望我生出个儿子来,娶了你家闺女。”

  王兆靖拿着折扇轻摇微笑,刘勇闷不做声,吉香和石满强却在那里咳嗽起来,也在那里尴尬说道,自家父母也是这么催促。

  “咱们兄弟结娃娃亲,你儿子娶我家闺女,你闺女嫁给我家儿子,这个是好事,亲上加亲,不过现在还犯不上这么做,咱们这个年纪,将来还有多少年,到时候说也来得及,现在做这些,太过算计了”陈晃说得直截了当。

  他这个表态,也就代表着大家的表态,王兆靖的笑意里带上了欣赏和欣慰,刘勇则是掩饰着自己的激动。

  赵进拍了拍陈晃的肩膀,接下来却是陷入了沉思中,沉默了好一会才开口说道:“大家年纪也都不小,都抓紧成亲,我看你们大伙也没什么情投意合的,我给你们拿个主意也不算是棒打鸳鸯。”

  “大哥你说就是,俺爹也说要让你在这事上做主”石满强接口说道。

  陈晃、吉香和刘勇都是点头,王兆靖则是把折扇合上,赵进开口说道:“那些大户大族不要去沾,或许他们家有好姑娘,还能给出一份陪嫁,可这些好处不是白吃的,将来摊牌的时候,我们怎么对待这些有关系的?如果厚此薄彼,其他人怎么看,会不会激起多余的事端?你们要想清楚,我给你们的说法,就是娶小户人家,没有根没有依靠的。”

  没等其他人开口,赵进摆摆手说道:“我知道我娶了徐家的大小姐,那是咱们徐州最大的一户人家了,可是我能不留情面,大晃能不留情面,你们几个,我觉得难,与其到时候难做,不如提前做个防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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