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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夜天子(4月18日 更新至“第17章 摧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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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6章 难堪之日(上)

  “郎在高山打一望啰喂,姐在哟河里哟。情郎妹妹哟,衣哟洗衣裳哟喂,洗衣棒棒捶的响啰喂,郎喊哟几声哟,情郎妹妹哟,衣哟姐来张哟喂,棠梨树,格格多,人家讲我的姊妹多,我的姊妹不算多……”

  调子还是跑得不知所谓,声音还是嘶哑干涩,真难为了凝儿姑娘,明明平时说话很清脆很悦耳,怎么一唱歌声带就像锣和钹蹭在一起用力磨擦,简直让人直起鸡皮疙瘩。

  丫环们早已在凝儿大小姐唱第一句的时候,就找了种种理由逃之夭夭,落叶满园,池中的鱼沉得越来越深,高空中一行大雁振翅远去。古有西施沉鱼,昭君落雁,凝儿姑娘一开口,便起到了两大美人儿的作用。

  安公子捂着耳朵走进花园,凝儿一见表哥,有些害羞地住了口。她也知道自己的歌声比较奇怪,可是想起要为叶小天练一首歌的承诺,下意识地就想以此稍慰相思。

  安公子捂着耳朵走过来,笑嘻嘻地道:“没事,你继续。哭痛快了就好了,这世上没什么过不去的坎!”

  凝儿大怒,嗔起杏眼道:“放屁!谁哭了!我……我在唱歌!”

  安公子大惊小怪地道:“啊!原来凝儿姑娘在唱歌,我还以为……,哈!哈哈……”

  凝儿白了他一眼,冷哼道:“你不去要去铜仁府贺寿的么,怎么还赖在我家不走?”

  展家意图借助播州杨家的力量扩充他们的实力,这件事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安家。四大家虽然排名有先后,地位上却差不多。如果要说竞争,有资格同四大家中任何一家竞争的,也只能是来自其他三家。

  所以,展家向杨家靠拢,令安家很不满。最近两家走动已经不亲密了。不过,凝儿是安家的外甥女,和安大公子的私交也不错,所以安公子前往铜仁府为张知府贺寿的时候,特意经过展家的地盘,前来会会表妹。

  安大公子道:“今儿就要走了。真不需要我替你向那叶小天捎个口信儿?”

  凝儿不开心地道:“不要!他又不来看我,人家是女孩子,哪能那么不矜持,还要上赶着讨好他么。”

  安公子对叶小天近来的举动知道的不少,闻言笑笑。道:“他可没闲着,一直忙得很呐。男人呐,比女人承担的要多得多,家族的责任、兄弟的责任、追随者的责任、养家糊口的责任……,你不要怪他,他现在这么拼命,还不是为了来日有资格向你求亲,有资格娶你这位豪门贵女回去?”

  凝儿嘟起嘴巴道:“人家又没怪他太忙。可……捎个信儿来总还容易吧?”

  安公子敛了笑容,道:“最好不要!你不曾把他的真正身份告诉你大伯吧?”

  凝儿白了他一眼道:“你当我是白痴?”

  安公子颔首道:“这就好!叶小天胸怀大志,你只管看着好了。如果太早向人泄露他的身份。对他绝非好事。你大伯野心很大,如果被他知道了叶小天的真正身份,很难说他会打什么主意。而以展家的实力,想控制一股比他强大的多的力量,一定会引火烧身,给展家带来不可测的灾祸。”

  凝儿轻轻“嗯”了一声。道:“可……,老太公究竟想干什么呢?”

  安公子若有深意地望了她一眼。道:“你放心,老太公并没有对他不利的打算。我们安家是最希望贵州稳定的。太公所做的一切,对他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凝儿幽幽地道:“我知道,只是……,哎!”

  安公子叹了口气,道:“你呀,因为你大伯,闹得你我都有些生份了,算了,我也不说那么多,总有一天,你会明白太公的苦心。这一次,我去铜仁,你真的不一起去?”

  凝儿道:“母亲身子一直不见大好,我怎能离开。”

  安公子皱了皱眉,道:“不如叫小姨回安家去歇养段日子?咱们家的郎中医术甚是高明,叫他给小姨好好调理一下。”

  凝儿苦笑道:“展家的驻家郎中医术也不差,娘是从小落下的病根儿,起先还好,如今年岁渐长,这病就找上身了,想要痊愈,难!”

  一时间,表兄妹二人相顾无言,只有秋风卷着黄叶绕着他们的身子打转儿,甚显凄零。许久,安公子才长长地叹了口气,道:“既如此,那我这就上路了,保重!”

  凝儿看着表哥远去的背影,忽地咬了咬下唇,道:“等一等!”

  安公子讶然回头,就见凝儿飞快地跑过来:“我……我就跟你去见他一面,然后就回!”

  ※※※※※※※※※※※※※※※※※※※※※※※※※※※

  “呼~~呼~~~”

  戴同知趴在榻上,睡得香甜。忽然,盹儿醒了,戴同知一张眼,就见李经历趴在旁边的榻上,只穿一条犊鼻裤,后背上银针闪烁,正望着他,脸上带着意味深长的狎笑。

  “怎么,戴兄昨夜又操劳过度了吧?拔个火罐都能睡着,嘿嘿,人过中年了,还是悠着点儿吧。”

  戴崇华背上全是竹筒火罐,就连肩上也是,他慢慢把双臂屈起,下巴垫在掌背上,惬意地吁了口气,懒洋洋地道:“舒服啊!人生得意须尽欢,有花堪折莫放过嘛……”

  李经历撇撇嘴,有些羡慕地道:“昨日又摘了谁家的红杏呀?”

  戴崇华看了他一眼,嘿嘿地笑了两声,摇头道:“不可说,不可说!”

  李经历翻了个白眼儿,道:“放着欢场女子大把,偏爱别家妇人,忒也缺德。今日知府大人寿诞呢,你准备了什么寿礼?”

  戴崇华的神气儿更形古怪:“还是不可说,不可说……”

  两人正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笑,隔壁房中忽地响起一阵动静。听起来好象有两位客人刚刚进来,正有推拿师为他们推拿。这两人嗓门大,话也多,自从进了屋就滔滔不绝。

  二人东一句西一句拉扯半晌,其中一人笑道:“北韦兄。今儿晚上去凤凰楼风流风流?”

  被称为北韦兄的人懒洋洋地道:“都玩腻了,瑞希兄就没有别的去处了么?”

  瑞希兄道:“凤凰楼可是咱铜仁最好的青楼,你还不满意?有本事你也可以学学人家戴同知,自有大把的良家妇人送上门来供你狎弄。没有那个本事,只好花银子快活喽!”

  李经历听到这里,不禁向戴同知挤了挤眼睛。挑起大指,小声道:“声名在外啊戴兄,嘿嘿!”

  北韦兄道:“戴同知?我要是学戴同知,先去偷了你娘子。”

  瑞希兄道:“那也太不讲究了吧,须知朋友妻、不可戏啊!”

  北韦道:“你不是要我效仿戴同知么?那戴同知连他好友李经历的娘子都偷了。我要学他,自然先打你娘子的主意,哈哈……”

  两人说到一半时,戴同知脸上就已微微变色,有些心虚。但他万万没有想到,对方竟然知道自己与李经历娘子之间的私隐,偏偏还在这个时候说了出来,一听之下。顿时大骇。

  李经历听到这里,霍地扭头望向戴同知,脸上不敢置信的惊怒。

  这时隔壁那人又道:“昨日在大悲寺。我恰巧看见那对狗男女从里边出来,那妇人钗横鬓乱,满面春色,像只刚被喂饱的馋猫儿,到了众人面前两人还刻意分开,嘿嘿!孰不知他们的苟合早就落在有心人眼中。那伙头僧偷窥过……”

  “昨日……”

  李经历蓦地想起昨日娘子的确去过大悲寺,自己当晚求欢还被她拒绝。说是身子不适。一时间此前妻子频频往大悲寺礼佛,时而他还在附近撞见戴同知的事都想了起来。

  李经历登时怒发冲冠。双目发红地瞪着戴崇华,大喝道:“姓戴的,好狗贼!”

  戴同知满头大汗,欲待狡辩,却又不知该如何说起,狼狈地道:“误会!纯属误会!李兄息怒,我……我去跟他对质!我马上去隔壁房里,找那人对质!”

  “对你个头,你这个人面兽心的畜牲!”

  李经历正做针炙,一时也顾不得背上插满长长的银针,大吼一声跳了起来,戴同知见状哪敢怠慢,蹭地一下就滑下床,这一活动,有些吸得不紧的罐子便噼呖啪啦地掉下来,但大部分竹筒依旧牢牢吸附在他的身上。

  戴同知光着脊梁,系一条犊鼻裤,鞋子也顾不得穿,撒腿就跑,李经历满后背的银针,光着一双大脚丫子随后便追,二人一前一后飞也似地跑得不知去向了。

  隔壁北韦、瑞希两位仁兄听见这屋大骂,不由面面相觑,过了半晌,北韦怯怯问道:“不……不会这么巧吧?”

  瑞希赶紧下地,披上一件袍子,趿着拖鞋悄悄闪出按摩房,先察看了一番四下动静,又磨蹭到隔壁房间,就见室内空空,墙壁上还挂着两套衣冠。瑞希情知不妙,赶紧逃回去道:“不好了!正主儿就在隔壁!”

  北纬大惊失色,惶然道:“糟了!我揭破了戴同知的好事,若是被他抓到,岂能饶我,快走,快走!”

  两人当初匆匆穿戴起来,丢下一摞银钱,撒腿就跑,只丢下两个瞎了眼的按摩师傅,摸摸索索地捡着扔了满榻的铜钱。

  这时负责隔壁房的推拿师眼见时辰差不多了,便回到了隔壁房,一撩门帘,不禁诧然站住:“咦?人呢!”

  他抬头看了看眉楣,没错啊!就是甲字三号房嘛。

  推拿师挠了挠头皮,看看壁上挂着的衣冠还在,不禁自语道:“莫非两位大人一起去了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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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7章 难堪之日(中)

  铜仁全府休沐三天!

  知府老爷过生日,全府各行各业包括衙门就可以放大假,这也只有土司当权的地方才能实现了。

  不过,张胖子不休沐也不成,他的家就在知府后衙,而且由于这座知府衙门是用原来的土司府改造的,出入的正门还在前面,若不休沐,这边儿打官司告状的、各地赴知府衙门公干的,依旧来来去去,同时又有大批贺客出入,那成什么样子?

  知府衙门的侧门和后门也都开了,后门处从三天前就彻夜不关,不断有隶属于张家的土舍、大头人、二头人、小头人等大大小小有职司在身的人赶来送礼。粮食、布匹、鸡鸭、肉肘、蜂蜜、黄蜡、各种山珍、鲜鱼、美酒……

  土司老爷过生日,自己是不用花销一文的,所有需要的一切都由手下供奉。百姓们把供奉交给自己的吏目或头人,再由他们汇总起来送到知府衙门。临时增加的厨子、仆佣,席面,也全部张家的土民们负责,三天下来,张家的后院已经堆满了各种各样的财物。

  侧门出入的是铜仁府的官员及其家眷,他们由侧门进来,呈上礼物后,便男女分开,男宾被知客引到二堂院落设下的客厅,女眷则被引到三堂设立的客厅。

  这里并没有中原那样的礼教大防,也不会严格分离男女宾客,时而就会有女宾到二堂走动,或男宾到三堂走动,之所以大略地进行分离,只是为了让大家更不拘束、更加尽兴。

  正门处专门用来迎接具备土司身份的大人物。也是目前看来最冷清的地方。门前有十六名披红挂彩的家丁昂首挺胸地站在那儿,旁边架着一架巨鼓,一旦有土司到来,就要鸣鼓示内,可是那架巨鼓从清晨到现在还未响应一次。

  张绎在二堂逛了一圈了。含笑招呼了一些铜仁官绅,忽然发觉有些不对劲儿,四下一扫,心头咯噔一下,马上返身向前衙赶去。

  张绎到了前衙,就见门廊下支着一张桌子。桌上铺了红布,摆了文房四宝,一个负责记礼的账房先生正托着下巴,百无聊赖地打瞌睡。

  “咚咚咚!”

  桌子被用力叩了几下,那掌房一睁眼。见是本家二爷沉着脸站在面前,赶紧站起身来:“二老爷!”

  张绎沉声道:“有几位土司老爷到了?”

  好账房低头看了看空无一记的礼簿,面有难色地道:“这……二老爷,还不曾有人来……”

  张绎听了不禁有些心头发慌:“不会吧,无论怎么样,他们也不会撕破脸皮,连我大哥的生日都不来吧?”

  远远的,喜庆的锣鼓锁呐声传来。听得他更加心烦意乱,张绎一转身就要向后宅走去,目光扫处。忽见侄子张雨桐从外面走进来,张绎马上站住了脚步。

  张雨桐一见他面色难看,就知道他在为何担心,忙快步迎上,小声说道:“叔父不必担心,侄儿也发现有些不对。特意使人出去探查了一番。各地的土司们已经到了的,分别住在馆驿和寺庙里。方才下人回报,他们已经陆续出门。乘马坐轿的奔这边来了。”

  张绎听了不禁松了口气,如果张大老爷过生日,阖府土司竟然无人到贺,那问题就严重了。之前不管张知府说什么,哪怕没有一个人拥戴,还可以勉强说是意见相左,若是张知府过生日,这种礼节拜会都不到,那完全就是先给了张知府一记大耳光,随即拢着嘴巴满天下的喊:“老子从此不听你的摆布”啦!

  张绎松了口气,随即冷冷一哼,道:“你爹过大寿,他们居然慢慢腾腾,至今不到,摆明了是存心怠慢。”

  张雨桐叹了口气,道:“父亲笃信长风道人所言,现如今是偃旗息鼓,咱们今年是很难搞些什么动静出来了。忍一忍吧,等过了年,他们的戒心也放松了的时候,咱们再伺机反击,叫他们晓得咱们张家的厉害。”

  张绎欣慰地道:“嗯!好孩子,张家有你,希望就不绝,我和你爹都老了,和于珺婷斗,就靠你这后生了,长点志气!”

  张雨桐用力点了点头,还微带稚气的脸上掠过一丝戾气。

  叔侄俩并肩往后走,张绎道:“他们慢慢腾腾的,吉时只怕还到不了,是等等他们,还是先开筵?”

  张雨桐道:“若是为了他们,贻误开筵的吉时,岂非更是长了他们志气?他们故意怠慢,就是为了羞辱我们张家,不能叫他们如意,咱们准时开筵!”

  ※※※※※※※※※※※※※※※※※※※※※※※※※※※※

  二堂上,吴父和项父热情地聊了一阵儿,忽然察觉有些不对劲儿,院子里的人已经坐了七七八八了,但大堂上摆设的四桌酒席却还只有小猫三两只,吴父不禁皱起眉头,对项父低声道:“好像有点儿不对劲呀,你看!”

  项父往堂上一看,也不禁紧张起来:“这什么意思?连知府大人寿诞,他们都不来了!”

  “噤声!”

  吴父赶紧叫他放低声音,又往四下一看,道:“戴同知也没来!”

  项父道:“抛开他土司身份不谈,他还是本府的同知,知府大人的直属下官,他敢不来应酬一下?”

  项父说着,游目四顾,忽地看见了叶小天,叶小天坐在廊下靠边的一张席旁,东张西望,十分幽闲。如今已经赶到的,都是亲近张家一方,或者本身没有什么大能量,也不需要表态站对的中立者。

  而叶小天已经被列为于监州四大护法之一,这些人为了避嫌,都离他远远儿的,所以那一桌就只叶小天一人,显得特别乍眼。

  看见了叶小天。项父便松了口气,道:“你瞧,那个姓叶的在那儿坐着呢,如果他们是商量好了不来,姓叶的断然也不会露面。他既然来了。戴同知也不会不来。”/*

  吴父这时也看见了,重重地哼了一声道:“不管如何,他们迄今未到,就是对知府大人大不敬!”

  吴父“嗤”了一声,道:“得了吧,人家早就不恭敬了。我就不信,张家据此五百年,说倒下就倒下了,你看着吧,张家越是没动作。将来就一定会有大动作,且让他们得意去吧,我等着看他们难看的时候!”

  叶小天一个人坐在角落里,真是好生无聊。眼见有些女宾从二堂过来,陪着丈夫见些知交好友,尤其是七缠八绕的亲戚,也有一些男宾到三堂去拜见一些本家女性长辈,干脆也站起来。向三堂走去。

  张家今年在政坛上连连失利,有心借张知府大大地操办一番,借着热闹振奋一下张家的威望和士气。所以特意提出众官员士绅要携带家眷。叶小天尚未娶妻,但在他心里,也真没把哚妮当成一个身份低贱的侍妾,所以今儿把她也带来了。

  如今眼见自己在前边受到孤立,叶小天有些担心哚妮,便向三堂赶去。想去看看哚妮处境。哚妮头一回陪着叶小天出席这种活动,受宠若惊。很是精心地打扮了一番。

  她穿一件高领团花银绫对襟小袄,下着凤尾裙。发髻梳成桃心髻,除了耳下两粒明珠,再无饰物。一双柳眉似弯弯细月,脸上搽着若有若无的淡淡胭脂,温婉秀美,状极娇妍。

  她这般气质容貌,在满堂女宾中出类拔萃,甚是引人注目,有人好奇,便问起她的身份,得知她是叶推官妾室,便有人看她不顺眼了。

  这些权贵夫人,即便当初很是貌美,如今毕竟大多过了中年,结果今天偏偏蹦出个水灵灵娇嫩嫩的小婊咂,抢尽她们的风头,那心里能是滋味儿么。再者说,她又是个妾,居然和她们这些夫人同席而坐,更可恶的是,她还是叶小天的女人,张家的对头。

  酒席还没开,一桌妇人正磕着瓜子儿闲磨牙,一个妇人便磕着瓜子儿,似笑非笑地道:“难怪呢,一个下贱的妾室,也能登得这大雅之头,瞧这的小模样儿,准是懂得一肚子的狐媚手段,会哄男人开心!”

  另一个妇人拿手帕在颊上左搽一下右蹭一下,懒洋洋地道:“也不好说,没准人家男人更厉害呢,姐儿爱俏嘛,爱的什么俏,俏功夫嘛!要不然,能让于监州那么青睐?”

  一席妇人恶意地吃吃笑了起来,哚妮挺拔着腰杆儿坐在那里,听出她们说的不是什么好话,却还是一副笑不露齿的模样,只是颊上浮起两抹难为情的红晕。这丫头其实刁蛮着呢,可现在偏偏乖巧的不得了,虽然心里又是气愤又是难过偏偏不敢发作,生怕人家说她粗野,丢了小天哥的脸面。

  坐在哚妮上首的一个妇人端着茶水,扭着已满是赘肉的腰肢揶揄地道:“回了家啊,可都得看紧喽,这种小浪蹄子,可千万别叫她接近你们家男人,要不然呐……哎哟!”

  她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觉得手肘似乎被人撞了一下,一杯茶水都泼在了脸上,登时尖叫一声。

  叶小天怒气冲冲地出现在桌旁,哚妮一见,慌忙站起,怯怯地道:“老……老爷……”

  她也晓得外面规矩大,不能像在家里一样叫他小天哥,要不然更要给人提供话柄了,眼见叶小天怒容满面,心里不自觉地有些难过:“都是我不好,扮不出大家闺秀的模样,叫小天哥为我丢脸。”

  叶小天一把攥起了她的小手,冷冷地扫了一眼满席妇人,“呸”了一声,不屑地骂道:“一群傻逼老娘们儿!”

  叶小天骂完便拉着哚妮扬长而去,丢下一群老娘们儿风中凌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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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8章 难堪之日(下)

  叶小天牵着哚妮的手回到前厅,因为还有其他权贵携了妻眷来往,所以并未引起别人注意。叶小天把哚妮拉到那桌靠廊角的酒席旁,道:“你坐下!”

  哚妮不安地道:“小天哥,是不是我哪儿做的不好,所以她们才都针对我。对不起,我……我不想给你丢脸的。”

  叶小天余怒未息地道:“扯!你有什么做的不好?那些臭娘们只是见不得别人比她好!不用理会她们,你就陪我坐这好了!”

  外地来的宾客那一席,展凝儿和表哥已经赶到,叶小天方才往三堂去时,她和表哥刚进府门,所以不曾见到,此时见到叶小天,凝儿顿时心中一喜。

  不过一见叶小天拉着哚妮的手,两人那副亲昵的样子,展凝儿虽然早知哚妮是叶小天的女人,可毕竟未见过二人亲热的场面,心中登时泛起一抹酸意,撅起嘴儿扭过了头去。

  她穿着一身男装坐在表哥身边,再加上院中酒席遍布,乱烘烘的,叶小天根本没有看到她。这时吉时已到,知客上前高声宣道:“有请老寿星!”

  立时刻,喜乐齐奏,锣鼓飞扬,众人正因堂上几座酒席冷冷清清无人赴会而议论纷纷,这时忙也收声,纷纷站了起来。

  张雨桐搀着穿了百寿图长袍的张胖子缓缓走出来,就见张雨桐还贴着父亲的耳朵轻轻说着什么,张胖子脸上带着蒙娜丽莎一般神秘的微笑,轻轻点着头。

  张雨桐向他说的正是众土司有意怠慢,所以迟至筵会快要开席,才姗姗上路的消息。张胖子听得心中暗恨。面上却不动声色,只向众人含笑点头。

  张胖子一向喜欢附庸风雅,这时候怎么能不弄得雅一点儿,于是,黎教谕双臂一举。早有准备的一班山歌手便伴随着欢快的曲调,为张知府唱起了《生日歌》:“天保定尔,以莫不兴。如山如阜,如冈如陵,如川之方至,以莫不增。……”

  这是黎教谕从《诗经.小雅》中择选的一首乐诗。原诗不仅这几句,不过原诗本是臣子们恭颂君主生日的,其中有些句子用在张胖子这位土皇帝的身上有些太犯忌讳,所以只选择了恭祝健康、长寿等的句子。

  黎教谕抽筋似地把双臂又抬高了些,十八位山歌手的声音立即变得更加高亢起来:“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如松柏之茂,无不尔或承……”

  他们刚唱到“如南山之寿”,就觉得宾客们一阵骚乱,站在侧厢廊下的十八位山歌手肃然而立,目不转睛,只拿眼角余光看去,就见一个清瞿中年人光着脊梁。穿一条犊鼻裤,披头散发,后背上还拔了许多竹筒火罐。一头冲进院子。

  十八名训练有素的山歌手不约而同地“不~~~”,足足把这个音阶拉长了三倍,才唱出“骞不崩”来。紧跟着一口气吸到一半,就见又有一个赤足、裸背、穿犊鼻裤,后背有也不知道是多少枚银针闪烁的矮胖中年人冲进来,登时“如……”起个没完了。

  不过他们都知道张知府规矩大。如果寿诞之日让知府老爷不痛快,他们小命都难保。是以强自镇定,硬撑着把“松柏之茂。无不尔或承……”给唱了出来,一个个面孔已扭曲得无法形容。

  张胖子正笑容可掬地听着《生日歌》,见此一幕,不由愕然瞪大了眼睛,欲待发怒,突然发现那逃得极其狼狈的人竟是戴同知。

  张胖子失声道:“戴崇华,你做什么?”

  戴崇华一见张胖子,虽然早就弃了他改抱于珺婷的大腿,这时也顾不得了,立即上前求救:“知府大人,快快阻止他!李经历疯了!”

  李经历二目怒凸,怒声吼道:“你才疯了!姓戴的,就算你戴家势大,我也不与你善罢甘休!你这个禽兽,竟敢勾引大嫂!来来来,你我大战三百回合,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李经历一边驾,一边追着戴崇华绕着张胖子转圈,张胖子被他们转得晕头转向,忍不住怒喝道:“够了!今日是本府大寿之期,你们两个混账东西到底胡闹什么?”

  李经历体力不及戴同知,跑得气喘吁吁:“恭……恭……祝……知府大人……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下官……无心冒犯,可……可是我跟姓戴的,不共……戴天……”

  张雨桐见父亲大好寿诞被这两人搅了,气得脸色铁青,只恨父亲过大寿,他身上没有带刀,只得伸出双臂,将二人用力一分,大喝道:“两位大人,你们够了,如此模样,成何体统!”

  李经历指着戴崇华,浑身哆嗦地道:“你……你问他!你问他!”

  戴崇华那是打死都不承认的,矢口否认道:“问我做什么?我冤枉的很!李兄,你我多年的朋友,难道你还信不过我?旁人胡乱嚼几句舌根子,你就信了!”

  李经历恶狠狠地“呸”了一口,骂道:“废话!要不是和你相交多年,知道你的为人秉性,我还不信呢!戴崇华,你这个人面兽心的东西,我不杀你,誓不为人!”

  一向好面子的张知府眼见贺客们交头接耳,面上都带着各种古怪的笑容,不由勃然大怒,厉声道:“你们两个、你们两个真是气死老夫了,老夫大寿之期,你们两个竟然这般模样前来捣乱,真是岂有此理……”

  李经历委屈地道:“知府大人……”

  张胖子把手一挥,厉声道:“我不听你们那些狗皮倒灶的烂事!今儿是本府五十九岁寿诞,你们赤身露体,跑到这里大呼小叫,把本府的寿筵当成了杂耍的勾栏,是要叫本府难看么?”

  这时候,席中众宾客突然又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这一次他们议论的声浪太大,一个个面色十分紧张,仿佛突然又听说了什么令人震惊的消息,张胖子正在气头上,瞧他们惊疑不定的样子更是恼怒,厉声道:“都吵什么?”

  张胖子目光往众人身上一扫,定在御龙身上,沉声道:“御龙,你说,何事鼓噪?”

  御龙脸色铁青地缓缓站起,面对张胖子疑惑的目光,御龙本待不说,可消息传来,已经在众宾客中迅速传开,根本瞒不住了,御龙沙哑着声音道:“方才……方才前头传来消息,说于监州和众土司乘马而来,经过府门……”

  听到这里,张胖子已经觉得有点不对劲儿了,他疑声道:“经过府门?”

  御史额头冒出了冷汗,微微俯身道:“是!他们经过府门,往……东山去了。”

  项父跳起来,怒不可遏地道:“今日知府大人过大寿,他们浑若无事,跑去游东山!游东山也就罢了,还特意乘马自府前经过,这不是打知府大人的脸么?”

  真是猪队友一只!张知府本来就已羞得无地自容了,他又补上这么一刀,张知府胸膛起伏,拼命地吸气,却只是张着嘴巴,一口气也吸不进去,张知府怒突着双目,嘴巴翕合几下,突然推金山、倒玉柱,轰隆一声倒了下去。

  李经历光着膀子,赤着双脚,挺着个已经发福的肚子,眼见张知府轰隆一声倒在自己脚下,二目依旧圆睁,登时尖叫起来:“啊!知府老爷又晕倒啦……”

  “我为什么要说‘又’!”

  李经历心虚地四下看看,生怕别人意识到他刻意提起了张知府的上一次难堪,可这时哪还有人在乎他喊什么,张雨桐、张绎、御龙、项父、吴父等人,已经急急抢到张胖子身边去了。

  叶小天也从长廊角落里站了起来,默默地看着围拢成一圈的那些人,再看看那些聚在一起窃窃私语的贺客,最后从窗口把目光投向了正厅内,那里边摆了四席酒,但空无一人。

  “这脸打的,真是狠呐!”

  叶小天暗暗叹了口气,他清楚,开弓没有回头箭,当于珺婷决心向张家的至尊宝座发起攻击的时候,就再也没有退路,只能义无反顾地走下去,只是……她似乎总能找到最恰当的时机,把她要做的事做到极致。

  “爹!爹!你醒醒,爹啊……”

  这时张雨桐凄惶的声音。

  “快掐人中!快掐人中!”

  这是御龙的声音。

  叶小天心中涌起一种不祥的预感:“难道……”他的预感不幸成了事实,张胖子没有“又晕倒”,这一次他倒下就再也没有站起,他的心脏已停止呼吸。他的生日,从此成为他的忌日。

  有人呆若木鸡,有人仓惶离去,有人东奔西走,有人号啕大哭,自称与戴同知有不共戴天之仇的李经历实在做不到在这种情况下还继续和戴同知拼命,实际上等他清醒过来,发现戴同知早已不知去向。

  丧乐哀婉地响起。还是原班人马,只不过从《生日歌》变成了《安魂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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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9章 乍闻惊变

  张家大乱,李经历站在人群中嗒然若丧,仿佛死了亲爹,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才是张胖子的亲儿儿子。

  叶小天见状,不禁上前劝道:“李兄,不要悲伤,也不必愤怒,戴同知所作所为,其实我早有耳闻。生性风流本也没有什么,只是……,可无论如何,李兄若是执意不肯与他罢休,对李兄也未必有什么好处。”

  李经历黯然道:“我知道!今日也只是搅了他一个出其不意,若是换作一天,他有大批随从,我甚至近不了他的身。他权大势大,又是于监州心腹,而今知府大人暴毙,张家少爷更加镇不住于监州,我又怎么可能跟他斗!”

  叶小天正色道:“李兄又错了!匹夫之怒,流血五步又如何?他本事再大,五步之内,匹夫一怒,一样可以取了他的性命。男儿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生下来不是为了光喘气的,岂能凡事都只思量我是不是对手?”

  李经历被他数落得无地自容,握紧双拳,振奋道:“你说的对!我这就去与他拼命!管他有多大的势力,铜仁府有他没我,有我没他,绝不生受他这腌臜气!”

  叶小天冷笑一声道:“李兄大错特错了!”

  “啊?”

  李经历被叶小天说的有些不知所措了,茫然看着他。

  叶小天道:“男儿大丈夫,做什么,不做什么,不能只凭利害思量!也不能只凭敌我谁势大来思理,而应该好好想一想,值不值得你去做。要是嫂嫂对你忠贞不二,是戴同知以势压人。强掳你妻,小弟以为,无论他如何强大,李兄都该决死一战!可如今是你娘子不忠,与人勾搭成奸。为了此等妇人,值得吗?”

  李经历张了张嘴巴,呃呃地道:“那个……贤弟所言……似乎有些道理……”

  叶小天沉声道:“此等妇人,不值得你为她做任何事!更不要说为她付出性命!男儿大丈夫何患无妻,为此无耻妇人,值得你抛弃大好性命?黎师是我的座师。你家娘子算是我的师姐,照理说,我不该如此非议于她,可我实在为她不耻,为你不值!”

  李经历豁然开朗:“贤弟一语惊醒梦中人!你说的没错!那贱人不值得我为她拼命!老子要好好地活着。再找一个比她貌美百倍、贤淑百倍的好女子!这等贱人,就该休了她,让她被人唾骂、嫌弃,无地自容!”

  李经历磨拳擦掌地道:“我这就回家,写休书去!”

  李经历光着膀子、腼着肚子、插着一后背的银针,甩开两只脚丫子,雄纠纠气昂昂地去了,叶小天长长地松了口气。身后忽然有人带着笑音儿道:“叶大人很会劝人呐,三言两语就打消了此人的杀心!”

  叶小天一回身,不禁瞿然一惊:“你……安……啊!”

  凝儿俏巧地白了他一眼。道:“干嘛像见了鬼似的?”

  哚妮惊喜地冲上去,握住凝儿的手,道:“凝儿姐姐!”

  展凝儿微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臂,叶小天笑道:“不似像见了鬼,只是乍见仙子谪凡,有些惊讶!”

  凝儿轻哼一声道:“贫嘴!说的好听。这么久不见,也不见你捎个信儿给我。”

  叶小天苦起脸道:“忙。实在是忙!不是累身,而是累心啊。累了身子还好,睡一觉起来便解乏了,累了心却不是那么好解乏的,以致油瓶倒了都懒得去扶,知道你安好便放了心,提起笔来说些不咸不淡的废话又有何益?你看我离家数载,既知家中安宁,便也少有家书往来。”

  凝儿嗔道:“你总有道理讲,什么叫不咸不淡的废话,女人家就喜欢听。”

  叶小天道:“我是实在人呐,你希望我像戴同知一样么?”

  话音刚落,背后一声轻咳,戴崇华也不知在哪儿弄来一件袍子穿上,又复人模狗样了:“叶老弟,背后说人,不厚道啊!”

  叶小天一惊,赶紧四顾寻找李经历,戴同知傲然道:“你以为我怕他么?只是终究觉得有愧,所以让他三分罢了。啊!两位姑娘,一位天真烂漫、一位英气勃勃,俱非庸脂俗粉呐!”

  哚妮和展凝儿一起扭过头去,只用眼角余光鄙视了他一眼。

  戴同知泰然自若,打个哈哈,对叶小天道:“于监州正与众土司在东山游赏,我们一起过去吧。”

  张家的人已经全都去了后宅,商议如何办理丧事,前面只有几个知客张罗着,客人们已经走得七七八八,有些与张家关系极亲近的,则站在那儿窃窃私语,不时叹气。

  叶小天见状,也知道此时不宜再待在这里,便点点头,邀上安公子、展凝儿一同出了府衙。

  戴同知听叶小天说明安公子身份,不禁盛情相邀道:“公子就是安家长公子?失敬失敬!如今张家的寿筵是办不成了,公子何不与在下同往东山寺一游?那儿风光好得很!”

  安公子微笑道:“多谢戴同知美意,只是安某不喜应酬,前来张府祝寿,也只是出于后生晚辈应尽之礼数,东山我就不去了,来日有机会,安某设宴,再与戴大人欢聚!”

  安公子身份不同,他是安家这一代的长公子,来日是要继承门户,成为家主的。他的一举一动,代表着安家的倾向,所以戴同知极力邀请,如果他出现在东山,在外人眼中必定做出土司王安老爷子支持于监州的解读。

  可也恰因如此,安公子不能轻率答应,此来铜仁府,是因为张胖子是铜仁知府,铜仁地区的土司首领,出于礼数,安家应该派人来道贺。可张胖子刚死,尸骨未寒,他若跟着于监州游东山算怎么回事儿?

  安家地位超然,之所以能始终保持土司世家之首的地位,也是因为他们不轻易涉入其他土司之间的争端,所以他当然不会答应。戴同知见他晓得其中利害,便也不再相劝。

  凝儿见叶小天要去东山,刚刚见面,却不舍分离,便道:“你不去,我去,我不是安家的人,不用顾忌那么多。”

  安公子微笑道:“成!既如此,我便替叶大人送这位美丽的姑娘回府吧!”

  哚妮已做妇人打扮,却被他称作姑娘,而且大赞美丽,心中欢喜,不禁向他嫣然一笑。

  待安公子护了哚妮的马车离开,戴同知开玩笑道:“安公子一表人才,叶大人也真放心让他护美呀!”

  展凝儿抢白道:“当我表哥也像你呢!”

  叶小天笑而不语,这位安公子喜好比较特别,他才不为哚妮担心,要担心还不如担心自己呢,反正若让他走在安公子前面,他心里是别扭的很。

  眼看东山在望,叶小天忽地想起一事,不由心中一寒,凛然道:“戴兄,今日之事,莫非早在于监州预料之中?”

  如果于监州早算到今日的刺激可以置张知府于死地,那这个女人的机心和料事如神的本领可也太恐怖了。叶小天想起来,也不禁有些恐惧。

  戴同知一怔,失笑道:“怎么可能!于监州便有天大本领,也不可能预算出张知府的死期啊,若于监州有这等神机妙算,四大天王也要俯首称臣了!”

  江风一吹,戴同知的袍裾被风撩起,露出两条大白腿,临时向人讨来的袍子,没穿内衣。

  戴同知浑若不觉,一撩腿,从马上下来,地打了个响指,道:“走,上山!”

  ※※※※※※※※※※※※※※※※※※※※※※※※※※※※※

  “张铎死了?”

  于珺婷愕然看向前来报信的耳目。

  再一次得到肯定的回答后,众土司顿时哗然,他们故意从张府门前招摇而过,就是为了进一步削张胖子的脸面、打压张家的威望,只是没想到张胖子这么不禁气,居然活活气死。

  张胖子痴肥无比,身体负担极重,其实是一气之下,以此为诱因,激发了脑溢血一类的毛病才当场丧命,这一点他们当然不清楚,也不需要搞清楚,他们只知道:张胖子死了,他们原本的计划、步骤,一下子被打乱了!

  众土司议论纷纷,梅耶洞土司兴奋地道:“监州大人,张胖子暴卒,张雨桐一个后生晚辈,济不得大事,是不是可以提前发动众土司,逼迫张家让位了?”

  于珺婷沉吟半晌,难以决断,洪东县令忍不住道:“监州大人,这是天意如此,何必迟疑?”

  于珺婷道:“逼张铎服软、让位,倒没什么。他这一死,反倒与我等不利了。贵州各府土司皆有首领,只恐我等咄咄逼人,他们兔死狐悲,会出面干涉,那时不免弄巧成拙了。”

  众土司听了不禁议论纷纷,有人赞成“趁你病,要你命”,不管不顾,先逼张雨桐上表朝廷,主动让知府位给于监州的,也有赞成不为所动,按部就班,层层递进的。

  于监州听得心烦,吩咐道:“都不必说了,你们先各自回去,寿诞可以不去,葬礼却不可不去,先看看他们张家是个什么打算,最好那张雨桐识趣,主动服软,他若执迷不悟,咱们再见机行事罢!”

  众土司纷纷答应,东山游会也就散了,众土司纷纷下山。于珺婷立于山顶小亭之中,眺望远处知府衙门,心中思绪不定。这时候,戴同知、叶小天和展凝儿已经迎着土司们上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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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0章 江山美人

  叶小天和戴同知、展凝儿三人登上东山,一路上去,沿途就见许多土司三三两两地下山,一边走一边还低声议论着,从神情看有人眉飞色舞,有人摇头吁叹,神色各异。

  戴同知与其中大部分土司都认识,但他急于见到于珺婷,也顾不得与这些人多作寒喧,向头一拨遇到的人问明了于监州所在,沿途匆匆地打着招呼,便往山上赶去。

  山上的酒席已经撤去,只有小亭中于珺婷面前的那张石台上还摆着一套茶具,另有一盘洗好的甜瓜。于珺婷手托着香腮,正若有所思。

  今日她还是一副公子哥儿的打扮,穿着的衣袍非常简单,青玉色,头发束成一个马尾,山风一吹,她的长发与衣带轻轻飘扬起来,显得极为飘逸。

  “大人,戴同知、叶推官来了,还有石阡展家的展姑娘。”一个侍卫上前轻轻禀报了一声,于珺婷闻声轻轻扭过头来,一绺青丝被风拂着自她额前轻轻飞扬,那种媚眼如丝的感觉令人顿生惊艳。

  “监州大人!”

  戴同知和叶小天同时向她施礼。

  “你们来啦!”

  于珺婷淡然说着,轻轻起身,脸上漾起一抹甜美的微笑:“展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展凝儿拱手道:“于姑娘好!”

  展凝儿还记得于珺婷在水银山大摆威风,逼叶小天下跪的事儿,心中很是耿耿,又怎么会给她好脸色看。于珺婷是铜仁府的监州,但也仅是铜仁府的监州。展凝儿才不在乎,她刻意不提于珺婷的官场身份,只以姑娘相称。

  不过,她可没想到这正遂了于珺婷的心意,于珺婷虽然明白她为何对自己抱有敌意。却也只是甜甜一笑,全盘接受了。如此一来,倒让展凝儿觉得自己不如人家大度,态度稍有改观。

  叶小天见于监州意兴索然,不禁有些奇怪,他一边步入亭中。一边说道:“监州大人想必已经听说知府大人暴毙之事了,为何郁郁不快?我还以为监州大人会甚为欢喜呢。”

  于珺婷看到叶小天,本来有些忐忑的心情忽然平静下来。逼死张铎,实非她的本意,她之所以巧妙安排。一次次打击张知府的人望,就是希望用比较温和的手段逼张知府妥协。

  诸葛亮骂死王朗,那只是戏说,于珺婷怎会想到真有人会被活活气死,虽然她无心害张知府性命,可张知府毕竟是死了,此事传开后,可以预料必定会有极难听的传言。她夺权的经过、手段也会被描述的非常不堪,到时很难说会不会有其他州府的权贵心生不平,跳出来横生枝节。

  但是。看到叶小天,她的心情一下子就平静了,有他呢!只要没把天捅个大窟窿,这位教主大人应该就能扛得住吧?

  不过,仅靠他的一句承诺,做事素来小心的于珺婷心里又如何能够踏实?

  就像有些人做手术。不把红包塞到医生手里就觉得人家一定不会用心;有心投标一个工程的人,不把重礼送到人家手里。就觉得人家一定是和别人达成了秘密协议,于珺婷现在的心情也有些患得患失。

  不和叶小天建立一种更亲密的关系。如何保证在紧要关头,叶小天不会弃她而去?换作是她,若叶小天遇到大危险,需要她付出重大牺牲去解救,她是绝不会点头的。以己度人……

  而今张知府暴卒,她的通盘计划都被打乱,把叶小天掌握在手的事也变得迫切起来了。可是……

  于珺婷的目光不期然地落在展凝儿的身上,偏偏这个女人来了铜仁,这可是一个强劲的对手,有她在,岂不是少了许多接近叶小天的机会?

  于珺婷心里琢磨着,涩然苦笑道:“你错了,我虽有取代张铎之心,却并不想他死。搞得那般惨烈,实非我所愿。现如今张铎暴毙,倒令我有些不知所措了,不知该如何是好呢。”

  叶小天三人都在石桌旁坐下来,凝儿反客为主,主动为叶小天和戴同知斟上茶。叶小天宽慰道:“监州大人和张知府早就针锋相对了,不肯赴约为他庆生,却也不算过份。他自己看不开,再加上身体虚弱,以致活活气死,说来也是他的命,监州大人何必想的太多。”

  于珺婷幽幽叹道:“话是这么说,只恐人言可畏啊……”

  戴崇华皱起眉头道:“监州大人怎么优柔寡断起来了?我还以为,咱们可以趁张铎暴毙更进一步,立刻发动攻势,逼张家少爷逊让知府之位,难道监州大人打算白白放过这个好机会?

  监州大人,张铎死了,不管他怎么死的,难听的流言是一定会有的,监州大人就算就此收手,也难堵悠悠众人之口。依我之见,不如趁热打铁,一举鼎定大局。

  如果不然,等到张雨桐继承了土知府的位子,那就晚了!那时候再想把他赶下来,岂不被人说逼死其父再逼其子,赶尽杀绝忒也狠毒?要是和他耗下去,他年纪轻轻,只怕我等全入了土,他还活蹦乱跳的呢。”

  于珺婷也知道从道理上来说,她应该毫不留情地果断出手,可是以前她只是策划种种举动,属于纸上谈兵,现如今真个要面对可能发生的诸多乱局和种种残酷,难免有些忐忑。

  然后这种软弱,她又不想让戴同知看出来,便点点头道:“此事不急,张家要办丧事的,为人子者,不可能尚未料理父亲的丧事,便迫不及待地上书朝廷,请求敕封他,我们有充足的时间权衡考虑!”

  于珺婷说到这里,轻轻叹了品气,道:“不管来日如何抉择,恐怕一场腥风血雨在所难免,两位大人是于某股肱心腹之人,今后依赖你们的地方甚多。还望两位大人竭诚扶助!”

  她这话是对叶小天和戴崇华两个人说的,一双眸子却定在叶小天脸上,展凝儿对于珺婷的眼神异常敏感,那是一种依赖的目光,她绝不会看错。那是非常依赖的目光。

  一个女人,在最疲惫、最徬徨的时候,最本能地想要依赖的男人会是谁?更何况于珺婷本是一个很强势的女人,来时路上凝儿还听表哥说过,叶小天现在是于珺婷麾下四大护法之一,而且是公认的实力最弱的一个。于珺婷凭什么会在真情流露的时候,对他表现的如此依赖?

  这种情况下,她对叶小天如此依赖,不可能是因为他的实力了,只能是因为一个女人的本能!展凝儿马上又想到了表哥说的关于她的另外一些情况:年近双十芳龄。尚未婚配,而叶小天同样没有婚配,他们两个朝夕相处的……

  “这个妖女不会看上他了吧?”展凝儿心中顿时升起一股危机感。

  戴同知端着茶,轻轻抿了一口,沉声道:“我戴家,早就和于家绑在一起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所以监州大人不必担心。戴某已是破釜沉舟,绝无犹疑!”

  于珺婷向他嫣然一笑,复又把眸波盈盈一转。投注在叶小天身上。叶小天知道这是于珺婷要他也表个态,格哚佬部出山,立足提溪,只是他的第一步,而不管是之前还是之后,他依旧需要于家的鼎力支持。两家的利益诉求是一致的。

  尽管张胖子被活活气死,令他有些不忍。可这时容不得半点妇人之仁,一旦让张家翻盘。他可能会有万千忠诚如仆、视他如神的部下丧命。戴同知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对他来说,何尝不是这样?

  想到这里,叶小天慨然说道:“于监州放心,自从叶某斩了张氏门下五员得力干将的子侄,就再不可能和张氏并立,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坚定地站在监州大人一边!”

  于珺婷欣喜地道:“好!你我同心,其利断金!”这个你我,也可以理解成她和戴同知、叶小天三个人,但她柔柔的目光只凝注在叶小天一人身上,已然生起戒心的展凝儿看在眼中就不会那么想了。

  于珺婷道:“骤逢意外,本官有些乱了分寸,让两位大人见笑了。待我下了山,再好好思量一番接下来的举措!”说着从盘中拿起一只甜瓜递向叶小天,柔声道:“叶大人,尝一尝,很甜的。”

  叶小天刚伸出手去,旁边就迅速探出一只手,把那颗瓜拿走了,转眼一看,就见展凝儿板着脸,*地道:“人常说瓜熟蒂落。我看这瓜蒂还是青的,怎么会好吃呢?于姑娘,强扭的瓜儿可不甜喔。”

  于珺婷向展凝儿一睇,眸波流转,忽然吃吃地笑了,于珺婷掩口道:“强扭的瓜儿,若是放一放也就熟了,一样很甜的,你说是么,叶大人?”

  于珺婷飞了叶小天一眼,异常娇俏。叶小天先是身子一轻,旋即便觉得如芒在背,气氛紧张。

  于珺婷在笑,微笑着勾起的唇,笑得很甜、很媚,可是为什么她那美丽的笑纹却像是一对锋利的吴钩?凝儿正斜睇着他,微微有些狐疑的目光,可那斜斜挑起的双眉,为什么就像一对即将斩落的利剑?

  “叶大人,何不尝尝先,真的很甜!”于珺婷又拿起一个甜瓜,眼也媚,声也甜,甜甜地笑着递向叶小天。

  叶小天是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犹豫了一下,只好接了过来,可只一张嘴,凝儿的一双杏眼就瞪了起来,吓得叶小天把甜瓜往袖里一塞,干笑道:“呃……既然是这样,那我再放放,让它更甜一些!”

  戴同知忽然嗅到一股不同寻常的火药味儿,他看了看于珺婷,又看了看展凝儿,心中纳罕:“我们不是正在商量如何争到铜仁土知府么,怎么现在好象是两个女人争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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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1章 忍到尽头

  张府后宅的正堂已经充作了灵堂,张胖子在八位力大无穷的勇士服侍下换了衣服,安放进棺材。这棺木纹若梹榔,味若檀麝,以手扣之,叮当如金玉,乃是最珍贵的金丝楠木。

  这种木头本来只有帝王亲贵才能使用,但贵州地方的土司老爷们权柄不亚于一方王侯,再加上山高皇帝远,在这方面有所僭越就很正常了。时人重视丧葬,富有权贵人家大多在生前就开始挑选墓地、置办棺材,张铎这具棺木也是早就准备好的,是以操办起来十分快捷。

  张雨桐跪在棺木前,神情如痴如呆,一动不动,脸上挂着未干的泪痕。四下里家仆下人们都踮着脚尖,悄无声息地布置着灵堂,唯恐发出一点声音惊怒了少爷,走动起来仿佛一具具不着地的幽灵。

  张绎匆匆从外面走进来,瞧见侄儿这副模样,忙擦擦脸上的泪水,走过去扶住他的肩膀道:“雨桐,你爹已经过世了,从今以后你就是张氏之主,你要振作起来啊!”

  张雨桐依旧跪在灵前,仿佛完全没有听见。

  张绎又道:“我刚刚送了本族亲友们离开,御龙和吴、项等几位大人还在外面,应该由你去见见,对他们要好好安抚一下,你爹走得太突然,现在外面人心惶惶的,这些人以后都是你的强大助力,可不能让他们乱了阵脚。”

  张雨桐眼睛都不眨一下,张绎急了,蹲下来双手抓住他的肩膀,用力摇晃道:“雨桐。你听没听到我的话!这个时候,谁都可以慌、谁都可以乱,唯独你不可以,你明不明白!”

  张雨桐缓缓转向张绎,泪水突然泉一般涌出。他浑身剧烈的颤抖着,对张绎嘶吼道:“二叔!我忍!我忍!我一忍再忍!忍来忍去,最终我们张家得到了什么,二叔,我真的已经忍无可忍!于珺婷欺人太甚!欺人太甚呐!”

  张绎也忍不住流下泪来,哽咽道:“我知道!我知道!雨桐啊。二叔无能,今后张家就要指望你了,无论如何,你都要承担起这份重任!于珺婷不过比你年长了几岁,她一个女人家能做到的。你也一定能够做得到!”

  张雨桐咬紧了牙关,眼中露出怨毒凶狠的光,这个尚未及十七的少年慢慢站起来,用令人心悸的声音道:“二叔说的对!我们张家,岂会弱于他们于家!对不起我们的,终有后悔的一天!我去见见御龙他们!”

  声音虽然低沉,却似恶虎低哮,张绎默默地转过头。看着他的侄儿一步步地向外走去,他那单薄的双肩,似乎正承压着一座大山。压得他稚嫩的背都有些弯了。

  ※※※※※※※※※※※※※※※※※※※※※※※※※

  东山上,于珺婷抛开因张知府猝死而造成的慌乱心绪,叫人置下酒席,与叶小天、戴同知和展凝儿只叙其他。展凝儿对她已经暗生警惕,她似也要在凝儿面前有意争风,二人先是斗嘴。继而斗酒,一瓯葡萄美酒很快就见了底。

  这酒喝时醇美。并不觉酒力,后劲儿却大。不等下山,于姑娘就两颊飞红,在石凳上坐也坐不住了,看她软绵绵的样子,直往石桌底下溜。凝儿斗嘴斗不过她,如今终于把她灌醉,很是出了一口恶气,笑得好不开心,哪里还会去扶她,巴不得她出丑呢。

  至于戴同知……

  这位好色风流的大老爷虽然不大管得住自己的小老弟,却很有“吕端大事不糊涂”的风范,什么人可以惹,什么人绝对不可以惹,他心里明镜儿似的。这位尚是闺中处子的于姑娘究竟什么脾性儿,他再清楚不过,这时他是绝不会出手的。

  叶小天总不能坐视于珺婷摔个屁墩儿,又或者滑下石凳,额头撞上石桌,只好抢上一步将她扶住。这一搀她手臂,顿觉触处柔软似绵,却又极富弹性。

  于珺婷头昏脑胀,坐立不稳,被他一扶,整个人都软在了他的怀中,柔若无骨,叶小天不由心中一荡:“看不出,她瘦瘦弱弱的身子,其实蛮有料的,这要拥在怀中、压在身下,该是什么滋味儿。”

  展凝儿本来想看于珺婷的笑话,这时见叶小天去扶她,不禁生起醋意,只好过去将她扶住,板着脸道:“放手!我来!”

  戴同知见状,忙道:“天色不早了,于监州又已大醉,不如咱们就此下山吧。”

  叶小天正觉得情形不对,闻言急忙应和道:“下山,下山!”

  几人下山,于珺婷自然是由展凝儿扶着,从山上深一脚浅一脚地折腾下来,于珺婷便鼙着眉,按着胸,一副似欲作呕的样子,可扶着路边一棵树,干呕了半天,却又呕不出来。

  戴同知见状,便道:“于监州这副模样,乘不得马了。叶老弟的府邸不是就在附近嘛,不如暂且安置了监州,待明日监州醒了酒,再送她回府。”

  叶小天见于珺婷眸波散乱,两颊绯红,只好点头答应。展凝儿不好反对,气鼓鼓地扶着于珺婷,在叶小天的伴同下去了叶府。戴同知望着他们转过山脚,目中迷醉之色顿时一扫而空,他翻身上马,神色冷峻地对侍卫们道:“快走!”

  一时马蹄急骤如同暴雨,顷刻间消失在暮色之中。

  ……

  叶小天回府之后,自有丫环搀过于珺婷送入客房,于珺婷的随从侍卫也都安置在这处院落里。叶小天吩咐人调了一碗醒酒汤,亲眼看着她们服侍于珺婷服下,这才吩咐她们替于珺婷宽去鞋袜外裳歇息,自己则避嫌离开了房间。

  展凝儿正在花厅里坐着,她已漱了口、净了面,一见叶小天进来,便嘻嘻一笑,得意地道:“斗嘴我斗不过她,想跟我斗酒,哼哼,瞧她喝成那副样子,实在开心。”

  叶小天瞪了她一眼道:“你呀!”转念想想,忍不住一笑,摇头道:“说来也是奇怪,这位于监州胸有城府,喜怒不形于色,多少人都难撩拨她动起性情,怎么一见你却闹起性子来了,实也稀奇。”

  展凝儿乜着他,板着脸道:“装!你继续装!”

  叶小天摸摸鼻子,诧异地道:“我装什么?你是不是也喝醉了?我怎么听不懂?”

  展凝儿冷笑一声,道:“真的听不懂?听不懂你摸鼻子干什么?你要么无奈,要么心虚,否则是不会摸鼻子的,你这个小毛病,当我不知道?”

  叶小天立即嘻皮笑脸地凑过去道:“还是我的宝贝凝儿最了解我!”

  展凝儿道:“去去去,一嘴的酒气,臭死啦!”

  叶小天用手扇了扇,一脸无辜地道:“哪有?”

  展凝儿推着他到了屋角脸盆旁,取过牙刷子,抹上青盐,递给他,又为他倒了杯水。叶小天一边刷牙,一边含糊不清地道:“凝儿,你和你表哥住在哪儿呀,今晚还回去住吗?”

  凝儿道:“当然回去,人家一个未出嫁的姑娘,既有住处,却赖在你这儿算怎么回事。”

  叶小天漱了口,一边用毛巾擦嘴,一边道:“喔!天色渐晚了,一会儿我派人送你回去。”

  凝儿气急,狠狠拧了他一把,道:“你个没良心的,巴不得我走是不是?我在这儿碍着你和那个姓于的勾勾搭搭了是吗?”

  叶小天把毛巾一扔,哈哈大笑着返身抱住了她:“嘿嘿!我就知道你口是心非!哪儿舍得让你走,今晚,你就留在这里吧,你表哥那里,我派人去送个信儿就好。”

  凝儿睇着他道:“我当然要留下,留在这儿看着你!不过,你别想好事儿,我跟哚妮一起睡。”

  叶小天忙道:“你放心好了,我也喝多了,还能想什么好事儿呢,我也跟哚妮一起睡。”

  凝儿抬脚一跺,早知她这小习惯的叶小天灵巧地一躲,又凑上来,笑嘻嘻地揽住了她的腰,柔声道:“你也知道,创业维艰,尤其是地盘各有归属的情况下,我想占有一席之地格外难,实在无暇顾及太多,可我没空过去,你怎也没空过来?”

  凝儿神色一黯:“家母自幼体弱,原先还好,身子虽弱,却也没有大碍。谁料上一次大病之后身子就垮了,如今时不时就要生病,娘亲只我一个女儿,我又怎么放心远离。”

  叶小天轻轻环住她的身子,沉默片刻,低声道:“苦了你!等咱们成了亲,把你娘也接过来吧,女儿女婿一起照料她老人家,谁叫咱们是她最亲的人呢。”

  凝儿听得心头一热,低低答应一声,再抬头时,就见叶小天正目光灼热地看着她,只是凝儿个头太高,叶小天很难做得到由上而下地俯视,未免少了些侵略攫有的霸道。凝儿微露羞意地轻轻仰起下巴,缓缓闭上了眼睛。

  “反正我们早晚要成亲的,不如今晚……”

  “不行!绝对不行!要等……洞房花烛夜!”

  窗棂上,一双人影儿轻轻合成了一个,低吟如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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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2章 如此柳下

  夜色朦胧,知府衙门里里外外的灯笼已经全部撕去红罩纱,换成了白纱,如此一来,灯光更加明亮,照得整个知府衙门白昼一般。

  知府衙门里,哀伤的丧乐声始终不停,整个府邸里依旧有人不断进进出出,因为张铎死得太突然,许多事都需连夜筹备,是以这时整个府邸里还是像蚂蚁搬家似的不得消停。

  孝子要守夜,此时张雨桐就披麻戴孝,守在灵前。别看此时已是夜晚,但是有些才知道张知府过世的铜仁士绅,还是连夜赶来吊唁,以示恭敬。

  张家在和于家的对抗中连连败北不假,可人家再怎么败,那也只是和于家比弱了风头,对他们来说,依旧是动动小指就能把他们捏死的庞然大物,神仙打架,和他们这些小鬼不相干,礼数少不得。

  张雨桐面色凄凉,一一还礼如仪,能连夜来吊唁的大多是身份地位和张家比起来相差太远的,也没资格跟张家少爷多寒喧,呈上礼物,拜了张知府的灵位,对张雨桐说一声“节哀顺变”,便也迅速溜出去了。

  这时候门口知客突然提高了嗓门:“大万山司洪东土司,平头著可司扎西土司,吊唁!”

  张绎有些意外地抬起头,从之前一系列的交锋来看,这两个人已经是于家的心腹,怎么会连夜吊唁,这般恭敬?

  洪东和扎西一人腰间系条白带子,神情肃穆,进了灵堂向张铎的灵位拜了三拜,知客高呼:“亲属答礼!”

  张雨桐向二人叩头还礼。二人忙又还礼,礼毕后,扎西土司道:“事出意外,实在令人……,哎!少爷不要过于悲痛。节哀顺变吧!”

  “是!多谢两位叔父……”

  张雨桐一语未了,眼泪就涮地流了下来,哽咽地道:“路遥知马力,人久见人心呐!家父骤然西去,侄儿徬徨不知所措。扎西叔父、洪东叔父连夜赶来吊唁,令侄儿感激不尽。今后张家还需叔父们鼎力支持啊!”

  一旁张绎听了。一张脸登时黑了下来,洪东扫了张绎一眼,对张雨桐道:“贤侄放心,铜仁,是咱们的铜仁。几百年来风风雨雨,始终稳如泰山,为什么?就是因为铜仁众土司相互扶持。”

  扎西土司也道:“是啊!我们和你父亲共事多年,虽然期间也有分岐争执的时候,可毕竟是老朋友,如今令尊竟……,想起来我们就为之感伤。”

  扎西抬起袖子擦了擦眼睛,拍了拍张雨桐的肩膀道:“好好做!你是张家的未来。叔父们会支持你的!”

  “谢谢扎西叔父,谢谢洪东叔父!”

  张雨桐激动的手足无措,扎西随意的一句话。真心假意且不论,竟让他激动的两颊飞红,连连道谢,满面惊喜。

  洪东土司道:“丧事要办,可你父既已过世,你就是张家的主人。也要照顾好自己的身子,我们先走了。等令尊出殡的时候,我们再来!”

  张雨桐赶紧站起来。谦卑地道:“小侄送两位叔父!”

  张雨桐陪着洪东和扎西出去,背后就听张绎愤懑地一声怒哼。

  扎西和洪东离开张府,翻身上马走出好远,扭头一看,还能看见张雨桐站在惨白的灯光下,微微欠着身,一副毕恭毕敬的模样。

  洪东土司忍不住叹了口气:“张家是一辈不如一辈,张胖子一死,算是彻底完了。”

  扎西土司微微一笑,道:“一个未及弱冠的小孩子,他能有什么主张?你我这么大年纪的时候,也未必比他强到哪儿去。”

  洪东土司呵呵笑道:“是啊!可笑戴同知还不放心,非要我们两个来探风色,张胖子一死,张家就倒了架,还有什么好担心的。于监州就该汇集各路土司,直接逼张家少爷上书朝廷,让出世袭土知府的宝座!”

  两个人说着,一行人慢慢隐入了夜色……

  ※※※※※※※※※※※※※※※※※※※※※※※※※

  “笃!笃笃……”

  敲门声持续了半晌,房中传出叶小天的声音:“谁呀?”

  门外沉默了一下,传来于珺婷的声音:“叶大人,是我!”

  “啊?”

  叶小天一声惊呼,片刻后灯光亮起,向门口走来。

  门扉“吱呀”一声打开了,叶小天穿着小衣,披着外袍,一手掌灯,惊讶地看着于珺婷,失声道:“于监州,你……你怎么?”

  于珺婷妩媚地一笑,身子忽然一栽,叶小天赶紧把她扶住,于珺婷踉跄地进了屋,在桌旁坐下,口齿微微有些不清,却因之更显柔媚了:“我……我找你,咱们继续喝。”

  叶小天听了苦笑不已,碰上个女酒鬼,这可如何是好。叶小天把灯放下,紧了紧袍子,忽然觉得不对,从客房到这里,沿途可是既有闩锁的门户,也有巡夜的家人,于珺婷摇摇晃晃的就过来了,居然如入无人之境?

  叶小天奇怪地道:“于大人,你……你在客房,怎么过来的?”

  于珺婷嘻嘻一笑,妩媚地瞟了他一眼,道:“你这座宅子,本来是我的别院,你不晓得吗?”

  叶小天微微一惑,忽地想起后花园里那条秘道,不禁恍然大悟:“这府里头另有机关?”

  于珺婷嘻嘻一笑,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点着叶小天的鼻子道:“是呀,你没想到吧?哼哼!你……你要是敢背叛我,我就派人……利用机关暗道,于睡梦之中取你的项上人头,嘻嘻……”

  叶小天一把扶住她,哭笑不得地道:“监州大人,你喝醉了。”

  “什……什么监州大人,你大还是我大?明明你比我大!”

  于珺婷娇嗔地推搡他:“还……还监州,要奸也是奸你……”

  “我的个娘唷,女人喝醉了都这么可怕么?”

  叶小天一脑门的白毛汗:“监州大人。我送你回去,你喝多了,别乱说话。来,我搀着你。”

  “我不走!我今儿就睡这了!”

  于珺婷用力一挣肩膀,没有挣开。忽然伏在他怀里抽抽答答地哭了起来:“你以为我很风光,很惹不起?我……不干出点大事来,族里没人服我,要干出点……大事,以第二……世家的地位,只能挑战张家。你以为我容易?你以为,我愿意像个男人似的?我也想,找个男人依靠,唔唔……”

  叶小天听她把“了不起”都说成了“惹不起”,舌头根都硬了。不禁叹了口气,道:“监州大人,你的苦,我明白!我明白!这些事,咱们回头再说,我先送你……”

  “不!”

  于珺婷仰起头,一双手臂柔柔地环住了他的脖子,含情脉脉地道:“你要了我吧。咱们……谁都不告诉,就当……就当是一场春……梦!人家……要尝尝做女人的滋味。”

  “不可以!”

  叶小天一脸肃穆,正气凛然地道:“监州大人。你醉了,酒醉吐真言,你的苦、你的难,可以不再憋着,可以说出来,但有些事。却不能酒后放纵!今天如果我让你留下,我就是趁人之危的小人。而监州明日醒来,也必然痛悔。你我本是最牢固的盟友。同时也已成为好友,如果今晚我们铸下大错,明日你我如何相对?”

  于珺婷愣愣地看着叶小天,一脸茫然。

  叶小天柔声道:“听话,我送你回去,乖!”

  叶小天扶起于珺婷向外走去,这一路行去,巡夜的家将见此一幕自然颇为惊诧,不过大家都很聪明地隐在暗处,没人不识趣地跳将出来,叶小天把于珺婷一直送回卧房。

  桌上的灯还亮着,叶小天扶她上了榻,给她脱了靴子,盖好被子,道:“乖乖睡觉喔,有什么话,明天随便你说,我一定好好听着,好不好。”

  “喔……”

  于珺婷微微嘟着嘴儿,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叶小天松了口气,转身退出房间,又为她掩好门。房门一关,于珺婷那娇憨委屈的模样就消失了。

  “听话,我送你回去,乖!”

  于珺婷学着叶小天的语气说了一句,糗糗地吸了吸鼻子,又道:“乖乖睡觉喔……”

  于珺婷“噗嗤”一笑,揉了揉微微有些发烫的脸颊,喃喃自语道:“不趁人之危?没想到你还是个坐怀不乱的君子呢,难不成……非得让人家清醒着自荐枕席?成心羞死人么,天杀的……叶小天!”

  叶小天匆匆回到自己卧房,凝儿正坐在灯下,一见他进来,便乜了他一眼,道:“柳下兄,现在是不是很后悔硬拖我来你这里呀,要是我刚才不在屋里,你可就称心如意了,现在么……,可惜呀!”

  可惜?叶小天刚迈进门槛,就把可惜的嘴脸收敛的一干二净了,听凝儿这么一说,正色道:“怎么会呢,就是你不在,我也一样会赶她离开!非情而性,何异畜牲!”

  叶小天话音刚落,脸色登时又一变,变得极其谄媚:“好凝儿,你看人家为了你如此洁身自爱,不如今晚你就从了我吧!”

  “打住!”

  展凝儿用一根手指抵在他的胸口,似笑非笑地道:“别想坏事!你可答应了我的,今晚我陪你,但是只说话儿,有些事……”

  凝儿微羞:“有些事,要等到洞房花烛那天……才可以!”

  叶小天一听,沮丧地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展凝儿瞟了他一眼,道:“不想说了是吧?那我走啦,明儿一早表哥会来接我,我再见见云飞老毛和遥遥,就得回家去了。”

  叶小天忙拦阻道:“干嘛那么急,你有兄,我有弟,让他们好好攀交攀交嘛,你在我府里多住几天又何妨。”

  凝儿眸波一转,笑靥如花地道:“好啊!”

  叶小天吃吃笑道:“真的好?”

  “当然好!”

  凝儿笑着,突然出手如电,一把揪住了叶小天的耳朵,咬牙切齿地道:“臭小天,真当我不懂是不是?我有胸,你有‘弟’,嗯?”

  叶小天“哎哎”直叫:“放手!放手!我错了还不成吗?”

  凝儿一松手,叶小天又一屁股坐回凳上,垂头丧气地道:“哎,摊上这么个什么都明白的老婆,想过过嘴瘾都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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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3章 趁你病,要你命
  
  次日一早,公鸡啼喔的时候,张绎走进灵堂,见侄儿还跪在那里,便到近前,道:“雨桐,停灵要七七四十九日,有得熬呢,你不能这么一直下去。二叔先守在这里,你去歇息一下。”
  
  张雨桐摇了摇道,沙哑着嗓子道:“二叔,今日来吊祭的人必然更多,侄儿年轻,还挺得住。”
  
  张绎还待再劝,知客高声喊道:“于监州吊唁!”
  
  张绎霍地转过身去,喷火的双眸瞪向厅门口,就见于珺婷一身白衣如雪,小高领,显得极是俊挺精神。文傲和于海龙陪在左右,缓缓地走了进来。
  
  张绎怒吼一声冲了上去,咆哮道:“姓于的,你来做什么?”
  
  于俊亭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道“知府大人过世,同僚共事一场,于某特来吊唁!”
  
  张绎喝道:“猫哭耗子假慈悲!滚出去!我们张家不欢迎你!”
  
  于海龙脸色一沉,喝道:“张绎,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对监州大人如此说话!”
  
  张绎悲笑一声,挺起胸膛道:“怎么?你这铜仁第一条好汉,要当堂打死张某不成?来!尽管动手,张家只…有站着死的鬼,没有跪着生的人!”
  
  于海龙大怒:“不知所谓!”涌身就要冲上去,被于珺婷抬起象牙小扇,制止了他。
  
  这时张雨桐走过来,微带惧意地瞟了于珺婷一眼,二人目光一碰,立即被蜇了似的避开,低声对张绎道:“二叔,监州大人好心前来拜祭,莫要失了礼数。”
  
  张绎回身怒道:“你说什么?你爹是怎么死的?如果不是她不赴寿宴,还煽动其他土司不肯出面,你爹怎么会活活气死。”
  
  张雨桐胀红着脸,低声下气地解释道:“二叔。人情往来,本来就没有强迫的道理。我爹过寿,人家来是情理,不来是正理,我爹只是突发重疾而死,怎么能怨得到人家于监州。”
  
  张绎气得哆嗦,指着张雨桐道:“你……你这没骨气的小子,罢了罢了,死的是你爹,你忍得下。我懒得理你!”张绎把袖子一甩,愤然离去。
  
  张雨桐尴尬地看着叔父走开,艰涩地咽了口唾沫,对于珺婷谦卑地道:“监州大人,请!”
  
  于珺婷瞟了他一眼,轻轻点点头,道:“你很好!”
  
  于珺婷昂然走到棺椁之前,望着张铎的灵位,神色渐渐变得肃穆下来。她把象牙小扇往腰间一插。微闭双目,向张铎的灵位拜了三拜,在心中默祷道:“宦海之争,险恶更甚于战场。今日你败了。至少还有风光大葬、孝子扶灵,于某只盼……他日若是败落,能如你一般落个善终,不致生而受辱。死而难葬!去吧,去吧,一路走好!”
  
  于珺婷慢慢行了三个礼。直起腰来,喟然一叹,满面戚容。
  
  张雨桐跪在蒲团上,向于珺婷还礼磕了三个响头,又赶紧爬起,殷勤地道:“监州大人辛苦,请到侧厢奉茶。家父遽逝,铜仁一应事务还要劳烦监州大人多多费心。”
  
  于珺婷淡淡地瞟了他一眼,道:“你父亲去世了,你就是铜仁知府,本官会好好辅佐你的。”
  
  张雨桐惶恐地道:“不不不,雨桐年少无知,哪里能承担得起如此重任。铜仁一应政务,还要监州大人多费心。呃……,小侄已经准备在后宅再开一道正门,出殡之后就封了与前衙的出入门户。”
  
  堂上自有其他一些前来拜祭的士绅尚未离开,听到这番阿谀谄媚的话,不由相顾无言,均在心中暗叹:“张知府一死,张家……是真的完了!”
  
  ※※※※※※※※※※※※※※※※※※※※※※※
  
  “我走了!”
  
  “哦!”
  
  “我这就走了。”
  
  “哦!”
  
  眼见叶小天有点心不在焉,展凝儿恨恨地踩了他一脚。
  
  “哎哟!”
  
  叶小天一声痛呼,引来众人侧目,安公子、老毛、华云飞等幸灾乐祸,叶府众侍卫对展凝儿怒目而视。竟敢对尊者无礼,这还得了,不过……,还是把眼睛瞪得更大些吧,别的事,管不了!
  
  叶小天压低声音,苦着脸埋怨道:“干什么啊,昨夜就没睡好,一早还折腾人。”
  
  展凝儿恨恨地道:“你心不在焉的,想什么呢?”
  
  叶小天道:“我能想什么,于监州一大早就不告而别,说是要去府衙吊唁,我担心他们会打起来,一旦因之酿成大乱,铜仁便不得安宁了……”
  
  展凝儿撇嘴道:“我就知道,你在想那小妖精。后悔昨儿晚上没留下她吧?”
  
  叶小天苦笑,两个人耳鬓厮磨一晚,居然真个没有发生什么,他都觉得自己的形象瞬间伟大起来了。不过,虽没发生什么,可这一夜怀里抱个美人儿,又如何睡得好,早晨起来,火气特别的旺,如今看来,火气旺的不只是他呀。
  
  安公子咳嗽一声,上前解围了:“表妹,咱们该上路了,你们两个,话都说完了么?”
  
  展凝儿是必须要走的,她母亲身体不好,近来病情常有反复,她不能离开太久。安公子本来是奉命来参加张胖子寿诞的,如今出了意外,他也需要回去禀报老太公。
  
  如果时间紧急,他自可派人回去,自己则留下参加葬礼,不过张胖子是铜仁众土司之首,规矩大,七七为终局,需要停灵七七四十九天,等待贵阳各地百余位土司分别遣人前来参加葬礼,时间充沛的很,他便先行返回了。
  
  展凝儿白了他一眼道:“我跟这个家伙有什么好说的,咱们走吧!”说完当先扭头走去,安公子向叶小天笑笑,拱拱手道:“瞧见了?这样的丫头,鬼迷了心窍的男人才喜欢呢,劝你慎重啊!”
  
  展凝儿隐约听到一点,扭头大嗔:“姓安的,你说什么?”
  
  安公子急忙屁颠屁颠地追上去道:“我说表妹人比花娇、贤良淑德、针织女红、无所不精,调羹制膳。美轮美奂,若能娶到表妹你,那是他叶家的福份呐,哈!哈哈哈……”
  
  ※※※※※※※※※※※※※※※※※※※※※※※※※
  
  于珺婷自张府里出来,府外恭立的侍卫便牵过马来。于珺婷走出几步,忽地听住,漫声道:“文先生观那张雨桐如何?”
  
  文傲道:“鹰睃狼顾,似有隐谋!”
  
  于海龙不屑地道:“一介少年罢了,想是畏惧监州,刻意讨好。”
  
  张雨桐以前不大在人前露面。所以众土司包括于珺婷对他都不太熟悉。众土司的斗争目标一直放在张铎身上,不曾想过张铎会暴毙,他们本来的目标就是在张铎身上完成计划,大局定后,张家子嗣是贤是愚对大局也全然没有影响了,故而不曾认真关注过此人。
  
  于珺婷莞尔一笑,道:“都有可能!若是后者无妨,若是前者,我还真得小心了。可别大江大浪都过来了,却在阴沟里翻了船呢!”说话间,她目光闪烁不定,却不知在打着什么注意。
  
  于珺婷回到于府。戴同知和扎西土司、洪东土司等人早已等在那里,一见于珺婷回来,众土司马上迎上来,于珺婷笑容可掬地道:“劳烦诸位久候了。坐坐坐,快请坐,都是自家人。别客气。”
  
  众人纷纷落座,候于珺婷在上首坐下,戴同知便笑道:“方才在此等候监州大人,闲极无聊,我等便对铜仁局面讨论了一番,大家都觉得,天予不取,必受其咎,时至不迎,反受其殃。监州大人应该顺应天命呢。”
  
  于珺婷端起茶,向众人一扫,目光清亮,虽只一眼,每个人都感觉被她盯了一眼似的。于珺婷缓缓啜了一口茶,道:“哦?你们觉得,这是咱们的好机会?”
  
  扎西土司道:“是啊监州大人,那个张家少爷,就是个怂包,他爹饭桶,他比他爹更加饭桶,相信咱们只要略加示意,他就会乖乖让出知府之位,大局一定,他们便再也翻不得身!”
  
  于珺婷微微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洪东土司道:“监州大人,咱们原本的计划,就是步步紧逼,迫使张铎屈服。如今张家少爷比张铎更加软蛋,可不是天赐良机?”
  
  于珺婷略一沉吟,刚要张口,门口管事禀报道:“叶推官到了。”
  
  叶小天迈步而入,一进门便向众人行了个罗圈揖,于珺婷俏脸微微一热,赶紧荡开目光,再扭回头时,已经恢复了平静模样,轻轻点点头,淡然道:“叶推官请坐。”
  
  “是!”
  
  叶小天目光与她微微一碰,颊上微微一热,忙敛了绮念,正襟危坐。于珺婷清咳一声,把戴同知和扎西土司等人的话对他说了一遍,问道:“叶推官对此有何见解?”
  
  叶小天凝神思索片刻,抬起头道:“监州大人,下官与众土司老爷看法一致,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不能因为张知府猝死,便有所犹疑,错失良机!”
  
  洪东土司、扎西土司等人一听大感兴奋,忽然觉得这小白脸顺眼了许多。于珺婷饶有兴致地看着叶小天,道:“哦?你且说说你的理由!”
  
  叶小天道:“张铎猝死,如果我们再对其子步步进逼,看起来确实有些残忍。然而比这更残忍的局面,监州大人决心问鼎知府宝座的时候也该已经预料过了。
  
  一时不忍,必后患无穷。时至今日就算监州你肯退让,你退得了么?追随你的人该怎么办?来日张家恢复元气,会放过你吗?只有早日尘埃落定,铜仁府才能真正的安定下来!”
  
  于珺婷犹豫道:“张铎年长于我,辈尊于我,与他斗,我毫无顾忌,他败了,是技不如人,怨不得别人!可张雨桐毕竟是后生晚辈,恐胜之不武,引起四方非议……”
  
  叶小天道:“监州大人,如果不管什么阿猫阿狗嘟囔几声,你都放在心上,可不成了一块兜裆布么?”
  
  于珺婷诧然道:“什么意思?”
  
  叶小天道:“人家放什么屁,你都得接着!”
  
  于珺婷脸儿一红,嗔喝道:“放肆!忒也粗鲁!”
  
  于珺婷气呼呼地横他一眼,忽又“噗嗤”一笑,道:“话虽粗,理倒不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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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4章 无需再忍

  血流飘橹!

  浓重的血腥气弥漫于铜仁城内。

  张家杀了三百头牛,三百头羊,三百头猪,又准备了大量的酒,同一时间进行大量的宰杀,屠夫们又不太在意卫生,以致弄得血腥遍地,一进城就能嗅到浓重的血腥气。

  家中死了长辈老者,家族要宰杀牛羊以飨众人,这是当地的规矩。贫苦人家可能宰只鸡、宰只鹅也算是大操大办了,但是对土司人家来说则不然。

  不要说死的是张铎这样举足轻重的大人物,有位地位远逊于他的土司老爷死了一个宠妾,还大操大办,一气儿宰了五十头牛呢。

  越往府衙去,血腥味儿就越浓。张雨桐一脸憔悴地走进了书房,书房内燃着熏香,稍稍冲淡了外边的血腥气。张雨桐一屁股瘫在椅子上,刚刚喘了口粗气,张绎就神色慌张地冲了进来。

  “雨桐,他们要下手了!”

  张雨桐霍地一下站了起来,惊呼道:“当真?”

  张绎重重地点头:“千真万确,于珺婷一早过府吊唁时,那些人就已齐聚于家等候,我当时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儿,马上派人盯着,他们聚会之后便各自散去,进行种种准备,这么大的举动,就在我们眼皮子底下,想瞒过去,怎么可能!”

  张雨桐脸色苍白地道:“他们终究是要动手了?难道是我扮的不像?”

  张绎道:“我看,就是因为你扮的太像,才助长了他们的野心!”

  张雨桐苦笑一声,道:“二叔。他们的目的就是夺取咱们张家的地位,会因为父亲的死便止步么?如果我不示弱,只怕他们更是迫不及待。示弱,本还有一线生机,容我们缓过气儿来。只是……我还是算错了她于珺婷,没想到这小贱人如此狠毒。”

  张绎道:“雨桐,现在说这些都没用了,咱们如今该怎么办?”

  张雨桐急急踱了几步,忽地止步回身,道:“他们打算何时逼宫?”

  张绎道:“目前尚不确定。他们既要图穷匕现,总得做些准备吧?不过,可以确定的是,他们肯定要抢在出殡之前,否则到时各州府土司使节云集。他们万万不会当着百余位土司使者的面逼你让位!”

  张雨桐缓缓点了点头,眸间闪过一抹疯狂的厉色:“那么,我们就先下手为强!”

  张绎急道:“你打算怎么做?”

  张雨桐发出一串冷冷的笑声……

  ……

  邑梅洞司的土司阿加赤尔老爷和石耶洞司的土司雍尼老爷并肩走向张府。阿加赤尔一边走一边大发牢骚:“都准备收拾那小兔崽子了,何必还去张家装模作样?实在多余!”

  雍尼阴笑道:“阿加赤尔,你不懂!监州大人这是疑兵之计!张铎虽死,张家却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如果他们狗急跳墙。很难对付啊!”

  阿加赤尔不屑一顾:“就那个乳臭未干的小子?”

  雍尼拍拍他的肩膀,道:“咱们监州大人,年岁也不大呢。你可不要以貌取人。再说。张家少爷年纪小,可张家的势力却不小,如果这小子狗急跳墙,总要付出更大代价,叫他以为我们别无想法,等到兵马调动完毕。对铜仁形成合围,我等再一起出面逼他逊让知府宝座。岂不轻而易举?”

  二人说着,已经走进知府衙门。

  “邑梅洞司阿加赤尔老爷、石耶洞司雍尼老爷吊唁!”

  张绎忙迎上来。面带戚容地向他们拱了拱手。

  雍尼和阿加赤尔还礼,雍尼目光一扫,道:“雨桐少爷呢?”

  张绎轻轻叹了口气,道:“雨桐连日守灵,心力交瘁,病倒了。”

  雍尼听了忙安慰一番,与阿加赤尔一起上前致祭,拜过张铎的灵位,张绎作为家属答礼后,雍尼眼珠一转,道:“带我们去看看雨桐少爷吧,这孩子,也真是苦了他。”

  张绎劝阻道:“算了,他一个后生晚辈,哪里当得起两位土司探视。”

  他越是阻挠,雍尼疑窦越深,阴阴一笑道:“哪里哪里,张家少爷不日就是张氏家主,身份地位比我们还要高,有什么当得起当不起的,土舍大人你就不要客套了。”

  张绎无奈,只好答应道:“既如此……,两位土司,请!”

  张绎把二人领出灵堂,沿长廊而去,进了一处小花厅,道:“二位请稍坐,我去唤雨桐来。”

  雍尼道:“少爷身子不舒服,不如我们直接去他寝处瞧瞧。”

  张绎道:“使不得,使不得,你们是长辈,怎能如此纡尊降贵。他也只是疲惫过度,又不是下不了榻,不碍的,不碍的,两位稍坐,我去去就来。”

  雍尼看着张绎出去,返身在椅上坐了,顺手捧过一杯茶,一边抹着茶叶,一边冷笑道:“病了?只怕不是那么简单。”

  阿加赤尔倾身过来,道:“你是说?”

  雍尼道:“这小子,不知道在玩什么花样。你没看张绎推三阻四的,且等等吧,张家少爷才吃了几年干饭,是不是真的生了病,我一看就知道,见了他再说!”

  二堂院内,雍尼和阿加赤尔的侍卫合计约十六人,肃然立在那里,等着他们的主人出来。秋阳尚有些毒,但是未得主人吩咐,他们没有一人敢胡乱走动,避开乘凉。时下大明的军队以边军和土兵的战斗力最强,由此可见一斑。

  突然间,前后门口突地涌现大批人马,“铿铿铿”,一具具大盾迅速在前后门口组合成了两面盾墙,盾墙上刺出一杆杆锋利的长矛。

  十几名侍卫大骇,一名首领立即拔刀,大喝:“散开!”可惜来不及了,两侧高墙上人影骤然一片闪动,数十具弓弩同时发射,拈弓搭矢,箭发连珠,如狂风暴雨一般直取这十几具人靶子。

  “噗、噗、噗……”

  锋利的箭矢贯穿*的声音,犹如雨打残荷,十几名侍卫都是精锐敢战之士,反应也不可谓不快,他们或直接扑倒在地,或翻滚逃向院角,试图避开利箭攒射的范围,但是院子里光秃秃的毫无遮蔽,反应再快,如何快得那机括之力。

  暴风骤雨般的打击只持续了数息时间,院中已经不见翻滚奔跑者,只有低沉的惨哼声传出来,前后门口的盾墙霍地离地而起,移动着向前方推进过来,盾墙后面,一个个刀斧手,已经化身为刽子手,利刃大斧高举于空,寒光映日。

  侯门深似海,土司衙门何尝不是。发生在二堂院中的一幕,坐在小花厅中的雍尼和阿加赤尔全然不知,二人正啜着茶,你一言我一语地聊天,忽地门前人影一闪,走进三个人来,三人身材魁梧,肋下佩刀,神情冷厉。

  雍尼一见,不觉一怔,缓缓站起身来,心中涌起不祥之感。

  就听三人中间那位厉声喝道:“雍尼、阿加赤尔,图谋不轨,奉我家少爷吩咐,杀无赦!”

  阿加赤尔大惊跃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种事,他想都不曾想过,土司们之间再怎么争权夺利,如此诱而杀之的手段,却是千百年来也极为罕见的。张雨桐那小子怎么就敢杀人?他就不怕自己的部落倾巢报复?

  雍尼已经来不及惊讶了,哪怕一千个不敢置信,哪怕有一万个理由认为张雨桐不该这么做,可这世上最明白道理的就是人,有时候最不按道理做事的还是人,他立即扔出了手中的茶杯,拔刀就要冲出去。

  迎面那条大汉仿佛铁铸的身躯,一动没动,一闪不闪,任由那茶杯砸在了脸上,手中的刀缓缓地出了鞘。与此同时,两排武士从他们左右向潮水一般涌进来,刀光剑影,惨叫连天!

  张家的血腥气,更浓了……

  ※※※※※※※※※※※※※※※※※※※※※※※※※※※※

  血泊之中,张雨桐的脸就像阎罗殿上的判官。

  张绎这时竟比侄子还要紧张,他舔了舔嘴唇,道:“雨桐,现在怎么办?”

  张雨桐道:“乱中取胜,死中求活!”

  张雨桐对雍尼的尸体踢了一脚,恶狠狠地道:“马上派人去邑梅洞司,阿加赤尔的三弟阿加罗尔与他素来不合,对他讲,阿加赤尔连同其二弟阿加达尔利令智昏,意图刺杀我谋取知府之位,已被我当场斩杀!我将奏请朝廷,废除阿加赤尔一脉和阿加达尔一脉的土司继承之权,只要他肯拥戴我,我保他登上土司之位!”

  张绎紧张地道:“他会答应么?”

  张雨桐道:“人家已经把刀架在咱们脖子上了,还有得选择吗?试一试,总有一线希望!”

  张绎用力点了点头,道:“好!”

  张雨桐又道:“石耶洞司也是一样,不过雍尼一门素来齐心,很难离间。去找他们的大总管,就说只要他肯站在我一边,我定废了雍尼一脉的土司之位,保他上位!”

  张绎又答应下来,张雨桐眯起眼睛,一字一顿地道:“擒贼先擒王!趁消息尚未泄露,必须立即杀了于珺婷!于珺婷一死,我们便成功了一半!”

  张绎道:“此女狡如狐,精似鬼,如何引她入彀?”

  张雨桐冷冷一笑,道:“她最想要什么,就下什么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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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5章 狡兔三窟

  叶小天盯着于珺婷的眼睛,认真地问道:“监州让于海龙回去调兵,莫非张雨桐不肯答应的话,还真的要和他兵戎相见么?”

  那晚的事,于珺婷再没提过,仿佛她酒醒之后一切都已忘记。叶小天乐得糊涂,既然于珺婷再不提起此事,他也不会再提。不过,人家毕竟曾向他投怀送抱,望着这么一个可人的姑娘,要说他心中没有一丝波澜,那未免自欺欺人了。

  “调兵只是一个态度,同时也是向他施加更大的压力。动兵当然是不行的,上边还有各路大土司,大土司上面还有朝廷,不会容许我们胡来的。”

  于珺婷刚开口时,还对视着叶小天的眼睛,但是渐渐的目光就垂了下去。哪怕她再大方,终究是个姑娘,哪里做得到坦然自若。春梦可以无痕,可那并不是梦,而是实实在在的经历啊。

  叶小天点了点头,道:“如此最好,铜仁如果乱起来,实非地方之福。”

  正说着,管事站在门口禀报道:“土司,张府少爷遣人相邀。”

  于珺婷微微一怔,道:“张雨桐,他请我做什么?进来说。”

  那管事持了一封书信进来,双手递给于珺婷,道:“这是张府的人送来的。”

  于珺婷拆开书信一看,柳眉便微微一挑,微笑着把信递给叶小天,叶小天接过来一看,上边只有寥寥几行字,转瞬看完,不禁微微讶然,道:“张雨桐要请你过去。商议知府一职归属?”

  于珺婷微微一笑,道:“他怕了!”

  叶小天愕然道:“难道众土司准备逼他让位的事,他已经知道了?”

  话一说完,就见于珺婷微微露出得意之色,叶小天恍然道:“监州有意透露了此事?”

  于珺婷颔首道:“不错。这么大的事,牵涉到这么多的人,还要调动各路兵马,想瞒天过海,自始至终不被张家察觉,根本办不到。所以。我有意泄露消息,如果能因此让张雨桐生怯,主动退让最好不过。如今果然……呵呵……”

  叶小天皱了皱眉道:“监州太冒险了,如果他并不退让,反而铤而走险。岂不被动?”

  于珺婷莞尔道:“有何被动?说实话,大家都在铜仁住着,一住就是几百年的邻居,谁家的根都是又深又广,想挖掉,办不到的。大家只是争着往上长,能让我家的树冠盖过他家的树冠,足矣。

  真要动刀动枪。其实很难成功,就算侥幸成功,自己也是元气大伤。铜仁可不只有张家和于家,一个倒了,一个元气大伤,没有几十年功夫恢复不了,别人会等你恢复元气么?

  因为这些顾忌,千百年来。土司人家不管关系闹到何等恶劣的地步,也不会斗个你死我活。就算一场恶仗打下来,生擒了对方的土司。也是索要赎金了事。不然你杀了他,他的家族再立一个土司,双方反而誓不两立了。”

  叶小天苦笑道:“好吧,监州大人是铜仁本地人,对此间情形甚是了解,下官只是关心则乱,是而……”

  于珺婷听到这里,容颜一霁,眸波似春水清泉,微微潋滟着,柔声道:“你真的担心我吗?”

  叶小天干咳一声,退了一步,垂下目光,干巴巴地道:“下官与监州大人休戚与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自然……自然要关心大人了。”

  于珺婷无趣地撇了撇嘴,起身道:“不用担心,你当我喜欢冒险么?大不了到张家之后,侍卫们绝不离身,也不叫他张雨桐离开你我片刻,有他在手,张家还有谁敢冒险犯难呢?走吧。”

  叶小天讶然道:“现在就去?”

  于珺婷道:“张雨桐所邀即是现在,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叶小天犹豫道:“这……,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监州方才所言,固然是千余年来贵州地方形成的规矩。可一样米养百样人,未必每个人都肯循照规矩做事啊。不如等于头人回来,他有万夫不当之勇,有他在,更安全些……”

  于珺婷睨着他道:“你觉得张家少爷像个扮猪吃虎的大行家?”

  叶小天道:“可是……”

  于珺婷乜着他道:“我要去了,你陪不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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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珺婷翻身下马,把马鞭扬空一丢,马上有个随从赶上两步接了过去。于珺婷负起双手,抬头望着门楣上“铜仁府署”四个大字,眼睛轻轻地眯了起来,背在身后的双手也轻轻握紧,似乎……握住了什么。

  叶小天走到她身旁,抬头看看那块牌匾,每天由此大门出入,每天都能见到这块牌匾,真不明白这女人此时仔细端详什么。

  于珺婷吁了口气,道:“走!”一马当先向内走去。

  此时因为知府过世,正在治丧,休沐之期又延了几天,尚未开衙署理政务,所以衙门里非常冷清。于珺婷行于前,叶小天落后半步,另有十余侍卫紧随其后,过了前边的政务公署,迈进二堂院落,于珺婷刚刚走出两步,突然被叶小天一把拉住。

  于珺婷愕然,目光先是落在抓住自己手臂的叶小天的手上,随即移到他的脸上,微愠道:“做什么?”

  叶小天蹙紧眉头,道:“有些不对劲?”

  于珺婷疑惑地道:“什么不对劲?”

  叶小天道:“一路下来,太过冷清。就算正值休沐,没有胥吏衙役,可张府总不吝于在此处设人值守吧?”

  于珺婷失笑道:“我看叶大人你太草木皆兵了吧?张家少爷有胆对我不利?”

  叶小天摇头道:“小心驶得万年船,还是先探查一番妥当!”

  于珺婷不以为然,却也不好拂他好意,便道:“去。察探一下!”

  前方那道门户后面,已经有无数甲兵埋藏,张雨桐自墙角一棵茂密的大树下悄悄探出头来,眼见他们的举动,不由大急。当机立断地喝道:“动手!”

  两侧墙头立即跃出无数人影,劲弩攒射,直取于珺婷。于珺婷大惊,拉着叶小天的手臂急退,叶小天的六名侍卫也立即冲过来,将他紧紧护住。

  于珺婷的侍卫浪一般涌上去。挡在他们之前,挥舞手中刀抵挡箭矢,只听“噗噗噗”,利似密雨,哪里遮挡得住。最前边的三个人登时被射得刺猥一般。

  奈何这些人都是于家死士,前仆后继,毫不畏惧,前方中箭的侍卫尚未倒下,后边的人就已再度补上。待三排九名侍卫倒地,于珺亭已经拉着叶小天退到大门外,返身就走。

  “追!给我追!决不能放走了于珺婷!”张雨桐从墙头翻过,疾步追了上去。此时众多甲士也从内门涌了出来,和两侧墙外跃入的箭士汇合在一起,快步向外追去。

  “啊!”

  于珺婷跑得匆忙。脚下一歪,崴了足踝,疼得她“哎哟”一声,叶小天满头大汗,眼见于珺婷一瘸一拐,也顾不得许多。急忙抢上一步,一弯腰。喝道:“上来!”

  于珺婷见状也不忸怩,就往他肩上一伏。叶小天一托于珺婷的腿弯,就觉这妮子看着没肉,摸着腴润,背起来却又一点不沉,当下撒开双腿,往外就跑。

  于珺婷喝道:“府外必有埋伏,去东院!”

  此时他们已经逃到前衙公署,东院正是监州的院落,叶小天虽对于珺婷的话感到奇怪,却知道这女人心思缜密,又有急智,她既这么说,必有她的道理,当下毫不犹豫,便向东院闯去。

  因府衙尚在休沐期间,公署内空空如野,几个侍卫护着二人逃进东院,于珺婷指点着叶小天冲进她的签押房,急喝道:“放我下来!”

  叶小天把于珺婷放下,于珺婷立即宽衣解带,叶小天在一旁只看得目瞪口呆。于珺婷瞪了他一眼,娇斥道:“还愣着干什么,快脱!”

  这时守在门口的侍卫道:“大人,他们追来了!”说着把大门砰地一声关上,下了闩。叶小天惊醒过来,慌忙脱衣,一边脱一边想:“凭这么两个人,根本守不住,却不知脱衣服做什么,难不成这位于监州也会请神上身?请什么神要脱衣服呢?”

  叶小天糊里糊涂地想着,把外袍一脱,随即就去脱裤子,于珺婷尖叫一声,道:“够了,外衣、帽子就好!”

  “啊?喔喔!”

  叶小天急急又把褪下一半的裤子提了起来。于珺婷瞪了他一眼,挑了两个体型和适的侍卫,吩咐道:“你们穿起来!”

  于珺婷说罢,悬着一条腿,跳到她的座椅旁,这摸摸那碰碰,也不知扳动了什么机关,就听吱轧轧一阵响,青砖地面竟轰然裂开,现出一条台阶次第而下的地道。

  叶小天再度目瞪口呆:“这儿是知府衙门,是张家的地盘,怎么居然有条地道,而且于监州竟然知道?”

  于珺婷对叶小天的侍卫喝道:“前方开路,出口若有敌兵,杀出去!”

  六侍卫看向叶小天,叶小天沉声道:“听命行事!”

  六人一想,确也是开路凶险更大,当下再不迟疑,马上拔刀冲下地道,这时外边撞门甚急,大门已摇摇欲坠,于珺婷又吩咐自己的手下道:“你们都顺秘道走,冲出去之后马上找文先生!”

  于珺婷向来以军法驭下,那些侍卫们但知奉命,从不质疑,一听吩咐,马上毫不犹豫地冲进了秘道。叶小天穿着小衣愣愣地站在一旁,一见侍卫们跑个精光,不禁问道:“那咱们呢?”

  于珺婷向他回眸一笑,调皮地道:“咱们留下做一对同命鸳鸯,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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