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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醉枕江山(完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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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百七十六章 双杀


      Bl茸放在纯银的盘中,下边以炭火加热,慢慢烧成了灰!鹿茸灰又和乌草根、白芷、当归、干地黄、续断、黄莲、生地、龙骨、血竭、琥珀等药物的细末用麻油调和成软膏,填塞入创口,又用桑白皮为线,将创口缝合,外边敷以用新鲜鸡血调和的上好金疮药,再用蒸煮过的白叠布细细包扎起来……

  这些药物有生肌止血的,有止痛消炎的,就连用来缝扎伤口的线,都是用桑白皮制成。桑白皮本身就是一味中药,具有镇静镇痛、抗炎杀菌等作用,伤愈后会被自然吸收,外露部分脱落,连拆线都省了。

  当初韦团儿陷害皇太子李旦,乐工安金藏为了给太子洗脱罪名,当众以刀剖腹,肠腑尽出,宫中御医也是用桑白皮为他缝合的伤口,这厮命大,居然活了过来。李唐匡复江山后,对这个乐工大加封赏,最后爵至国公,死后还钦赐谥号为“忠”,当然,这是后话了。

  杨帆自始至终晕迷不醒,古二古三一旁打着下手,帮那名医扶持着,饶是如此,等这一切忙完,那位名医还是满头大汗,被徒弟扶到一边,就着徒弟的手喝了几口水,气息才匀和下来。

  古竹婷白着脸儿,两腿发软地问道:“先生,我家阿郎······怎么样了?”

  那位名医在盆中洗着手,手上的鲜血融入水中,很快就变成了红色,小徒弟将水端下,给他换水,名医这才慢吞吞地道:“老夫家传的这方润肌生血方,具有清凉止血、解毒止痛、祛腐生肌的奇效····…”

  古竹婷哪有闲心听他吹嘘自家祖传的药方如何了得,不过现如今郎君的性命就操之人手,她没有耐心也得听着,倒是古大不耐烦了,瞪眼道:“先生,我们就想知道……我们阿郎是不是没事了?”

  这位名医虽然是独孤世家请来的人也清楚独孤世家既对此人无比重视,必是独孤世家的贵宾,但是在自己的专业里成就卓越的人总有一股傲气,对古大不敬的语气很是不悦他瞪了古大一眼,道:“没事了?老夫的药再好,也只能救命不该绝的人。

  这个人虽然身子强壮,且被他避过了内腑要害,可他毕竟是箭矢穿胸,伤势太重,就算醒来也未必就脱离危险,最终能不能活过来那就要看天意了。

  对了,这几天粥腥之物你们不可以让他多食,酸咸之物尽量避免,可以干食或肥脂之物止渴充饥……”

  这医生虽然高傲,对自己诊治的病人倒还是上心,小徒弟端来一盆水,他一边继续净着手,一边对比起古大更加耐看的古竹婷细心叮嘱着,古竹婷连连点头,将他的话牢牢记在心里。

  医生离开不久独孤宇沉着脸色走了进来,抛开他与杨帆的个人情谊不谈,仅从利益上来说他也已经把整个家族的未来和利益与杨帆挂了钩,杨帆生死未卜,对他的打击可着实不小比起杨帆的生死,死了一个独孤文涛反而不算什么了。

  他显然已经从医生口中问过了杨帆的伤情,进来之后并没有再向古竹婷问起杨帆的情况,他默默地站在病榻前,看着昏迷不醒脸色苍白如纸的杨帆,沉默许久,才低哑地道:“我会再请名医来长安擅治外伤的名医我都会请来,一定尽最大努力保住二郎性命!”

  独孤宇返身走出房间沿着长廊一路急去,直到长廊尽头拐角处才骤然站住,双手紧紧地抓住了栏杆,他的身影投入水中,水中的游鱼以为主人要喂食了,纷纷拥挤过来,溅得水花翻滚。

  独孤宇身后一直紧跟着两个人,独孤宇抿了抿唇,微微扭头,对其中一人道:“传出命令,叫我们的人暂停一切行动,一切······等杨帆的伤势明朗再说!”

  那人点点头,快步离去。

  独孤宇长长地吁了口气,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喃喃自语道:“二郎,你不要怪我,我的每一步,关系到整个家族的前程,不能不慎、不敢不慎啊!”

  ※※※※※※※※※※※※※※※※※※※※※※※※※

  杨帆的情形,陈东和胡元礼并不了解,从他们拒绝赴芙蓉楼之宴开始,他们就知道来自长安各方势力的疯狂反扑马上就要开始了,他们正按照既定的计划做着匆忙的准备。

  千骑营众将校对杨帆此刻的情形也不了解,杨帆自打到了长安,常常独自离开,他们早已习之如常了,他们依旧照常训练士卒、修缮营房,按照杨帆的要求,把皇城北面可以控制两座玄武门的关键地区牢牢控制在手中。

  任威等几名侍卫一向与杨帆寸步不离,但是这一次杨帆出事时他们并不在杨帆身边,因为东盟诸帮要把太多生面孔带去灞上码头不太方便,而此番实则并没有什么凶险,杨帆又是艺高人胆大,所以他们都留在了顺字门。

  杨帆出事,被急送独孤府上救治的时候他们也跟了来,这时就守在杨帆身边,自从他们成了杨帆的贴身侍卫,杨帆对他惘直刻意拉拢,此时终于见了成效。!

  杨帆生死未卜的消息一旦公开,会令“显宗”再度陷入群龙无首的地步,而杨帆的诸多布署也会大受影响。

  独孤宇心存顾虑,放缓了对杨帆行动的各种配合,还不致于产生太大的后果,如果显宗因此止步不前,那尚不知情的陈东和胡元礼就要孤军奋战,被虐成渣了。

  别看显宗表面上没在这件事上发挥任何作用,可是不管是长安这边还是洛阳那里,不知有多少人多少事,正在他们的悄然影响下按照他们的意愿发展着。任威等人没有把消息禀报“继嗣堂”,在这件事上,他们不约而同地保持了沉默。

  灞上客栈里,阿卜杜拉心事重重地踱着步子,平素有些轻佻的笑容已全然不见,他没想到周详缜密天衣无缝的计划,居然会发生这样的意外。

  凡事多变,果然没有谁能算尽一切把握一切,尤其是人心人性方面的事情·实在是太莫测了,谁会想到一个这么重要的人物最终会栽在一个被所有人忽略无视了的小女人手里。人可以视人如蝼蚁,但人终究不是蝼蚁,匹夫一怒·血溅五步,亦可天下缟素!

  “主人!”

  阿拔斯风风火火地跑进来,举袖拭着额头的汗水对阿卜杜拉道:“主人,我回来了!”

  阿卜杜拉抢上去问道:“怎么样了?”

  阿拔斯道:“灞上很乱,幸好我的样子长的很怪,他们一看就知道我不是他们的人,也不是他们的敌人·否则我可能就回不来了,他们在打架,不断地打架·一个跟一个打、一个跟一群打、一群跟一群打,一群跟一个……”

  阿卜杜拉怒道:“阿拔斯,你再饶舌,老爷就揍死你!”

  阿拔斯一听,赶紧总结道:“很可怕,总之很可怕,现在灞上比以前任何时候都要混乱,主人,您没事最好不要上街了·真是太可怕了。”

  阿卜杜拉瞪着他道:“完了?”

  “完了!”

  阿卜杜拉怒不可遏,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把这半大漂亮小子给拎了起来·像个破娃娃似的摇晃起来,大声咆哮道:“城里呢?城里怎么样了?我让你出门打听什么去了?该死的,难道你妈是跟蝎子上床·才生下你这么个脑仁比针尖还小的蠢货吗?”

  阿拔斯吓得小脸煞白,赶紧双手连摇,道:“城里没有他的任何消息,一切平安无事。”

  阿卜杜拉一呆,停住发狂的动作,狐疑地道:“你是说······城里没有传开他的死讯?”

  “他还没死,主人。”

  “这只是早晚的问题·重要的是,城里没有传开他的死讯?”

  “是的主人·没有人知道,官府不知道,钦差不知道,就连驻扎在城北的禁军千骑都一如平常,没有任何变化。我打听到的消息,杨帆一进城就被送进了独孤家,而且是以死去的那个倒霉蛋什么涛的名义,事实上…···”

  这时候,他的衣领勒得小脸都胀红了,阿拔斯赶紧指指自己的脖子,阿卜杜拉冷哼一声,把他放下。阿拔斯呼呼地喘了几口大气,道:“仁慈的主人,事实上,直到现在,似乎所有的人都不知道他的身份。灞上的人不知道,都以为救了那位让主人您着迷的美丽姑娘的家伙是个普通的护卫武士,而城里也没有人知道他就是杨大将军。”

  阿卜杜拉的眼睛眯了起来,他在房中慢慢地踱着步子,过了许久,才缓缓地道:“按照原来的安排,继续实施我们的计划!”

  阿拔斯整了整衣领,又整理着他漂亮的金色头发,忽然听阿卜杜拉这么说,阿拔斯可急了:“主人,那位大将军已经死了······”

  “他还没死!”

  “早晚会死的,这是主人说的。”

  “那又怎么样?”

  “他都快死了,没有他的配合,我们怎么可能完成任务呢?这太冒险了。”

  阿卜杜拉眯着眼睛道:“他死或者没死,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没有人知道他快死了,所以我们的计划还可以照样实施。这是我与他的约定,也是我向沈沐承诺过的,先知有训:任何一方毁约,理当分手之前提出!我必须遵守我和他们的约定!”

  阿拔斯双手握于胸前,满面崇拜地道:“我的主人,您的正直与执着令人钦佩,您是一位真正的绅士。”

  阿卜杜拉微笑地点头,恶狠狠地暗忖:“本来就是双杀之局,我又不是蝎子养的蠢货,怎么会放弃!”(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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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百七十七章 杀戮之夜


      太平帮漕拳掌舵秦小龙迈着疲惫的步伐缓缓踱进内宅,!挥手摒退左右,坐在椅上轻轻揉着眉心,连日来的风风雨雨,已令他心力憔悴。

  由于今日码头发生的事情,和谈已不可能,只有用武力来解决争端了,他这一晚连续约见了多位管事,调动人手,准备用武力同东盟诸帮打出一条活路来。今天双方的争斗只是突发意外后毫无组织的混战,明天的日子却没这么好过了。

  秦小龙叹了口气,起身向卧房走去,刚刚走出几步,他的身子突然一滞,除了目中闪烁的精芒,整个人就好象泥胎木雕一般。他一阵心悸,仿佛阴影中有什么不可知的鬼物在窥视着他,那种危险的感觉让他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僵立片刻,秦小龙突然一跃而起,双足一拔,仿佛一片被风吹起的枯叶般,无声无息地飘向墙边,那儿挂着一口上好的长刀。

  “来人!”

  一刀在手,秦小龙的心踏实下来,这才厉声高喝,但是想象中的应答并没有传来,秦小龙的心登时又沉了下去。

  自从双方的关系变得水火不容之后,他的府上便加强了戒备,经过今日之事后他的府上护卫更多,内宅里不但有重金聘来的两位保镖,有帮里的十名好手,还有四条猛犬,可是现在四下里静寂无声,在他一声大喝后根本无人应答。

  秦小龙眼珠一转,倒退两步,身子贴着墙壁向门口逸去,一步、两步、三步,当他飞快地窜出房去时,还是没有遇到任何危险,秦小龙不敢大意,长刀隐于肘后,正欲突破院中近五丈的距离窜到外宅·一道人影突从檐下鬼魅般闪现。

  “谁”字还没出口,那道人影便向他猛扑过来,秦小龙反手一刀,向来人猛劈过去。

  “噗!”地一声·利刃入体,如此顺利令秦小龙为之一怔,但他随即便惊觉不妙-,急急想要抽身后退,却已来不及了。

  中了一刀的人影一声没吭,却从那道人影里又幻化出一个人影,一道更纤细的身影·随即便是一道雪亮的剑光,秦小龙踉跄后退,弃刀于地·徒劳地捂住了他的咽喉,但这毫无作用,血从指缝里飞快地涌出。

  秦小龙绝望地张大眼睛,看到那道纤细的人影飞快地消失在墙头,自始至终,他都没有看清那人的模样。

  “今夜都打起精神来,警醒着些!不要打瞌睡,明天老夫搬回城里,必有重赏。”

  圈子门漕口舵把子何流水提着灯笼在重重警卫下亲自巡视了整个后宅·对后宅里诸多的护卫打气鼓劲,直到返回内室,他才长长地松了口气。

  “阿郎回来了。”明亮柔和的灯光下·一位挽着慵懒的发髻,身穿湖丝半透明睡袍,凸乳细腰·容颜妩媚的少妇袅娜地迎上来,殷勤地扶他坐下,又去铺展了床褥,接着就想去灭了壁上烛火。

  “等等!”何流水连忙制止:“灯亮着,屋里所有的灯都亮着!”

  美貌少妇娇嗔道:“阿郎,咱们卧房外有数十人守着,有什么好怕的·他们就算有天大的本事,除非学了隐身法儿·要不然还能闯进来?”

  “啊!”何流水突然一声尖叫,指着那美貌少妇的背后,颤声道:“你……你你……”

  美貌少妇顿足道:“阿郎,你都多大的人了,还和人家开这样的玩笑?”

  何流水颌下的山羊胡子簌簌发抖,眼神惊恐的如见鬼魅,根本不像是作伪。

  美貌少妇脸色渐变,突然一扭头,可惜她什么都没看见,就觉得颈上一沉,眼前一黑,整个人便人事不知,被人抛到了大床上。

  “救命!你……”

  一道雪亮的剑光飘过,一蓬鲜血溅上了窗棂。

  “轰隆”几声大震,门窗崩碎,室外骤闻惊呼的几个保镖闯了进来,那道沾了血的剑光急颤,桌上的水壶突然粉碎,炸裂成急速旋飞的无数枚锋利瓷片,呼啸着向四面八方疾射而去,与此同时,桌上壁上四盏灯同时熄灭。

  房间里登时陷入黑暗之中,桌椅破裂声、器物破碎声、帷帐裂帛声、尖厉的呼啸声、沉重的破风声交织在一起,仿佛一股股湍流急漩,叱喝铿锵不绝于耳,但是这种异常激烈的场面只持续了片刻功夫便陡然沉寂下来。

  房间门窗已完全破碎,但室内昏黑一片,闯声赶到的人不敢妄自闯入,直到有人取来火把,他们才一手持火把,一手举刀剑,一步步移过室来。柔软而富有弹性的地毯上,横七竖八地躺满了人。

  何流水腿上压了一人,脸上趴着一人,当那两人被人翻开,露出何流水的样子时,只见他喉头鲜血汩汩,怒目凸瞪,神光已失,已然气绝身亡了。

  “哈哈哈,我就知道,你们今晚一定会采取报复!所以我今儿晚上就没打算睡,一直等你到三更天,终于把你给等来了!”

  两名武士打着灯笼,中间站定一人,正是五行会大管事乔奈何,他是白天里参加了灞上码头谈判的一名西盟帮派首领。

  院子里傲立一人,几与夜幕同色,四下角落里涌出许多人将他团团围住,乔奈何站在阶上,傲然冷笑道:“你的胆子还真大,一个人也敢闯我乔某人的龙潭虎穴,今天我就叫你来得去不得!杀了他!”

  乔奈何一声令下,武士们立即一拥而上,轻灵的剑、锋利的刀、长枪短戟、铜锏铁杵,各种轻重兵器、长短兵器、奇门兵器向暴风骤雨般向那人猛攻过去。

  那人的身形纤细的就像浪尖儿上的一截草茎。浪潮一阵起伏,就能将它淹没,小小一个漩涡,就能把它拖进水底,但它最终总能重新浮现在水面上。

  他一声不吭,似乎就只为杀人而来,在这疯狂的攻击之下,他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不断闪移腾挪着,轻易不出一剑·每一出剑,却必取一人性命。

  突然,在一剑刺死一个武士之后,那人从稍纵即逝的一个缺口里冲了出来·拧腰向前,速度激增,瞬间便脱离了包围圈,手中剑疾刺乔奈何。乔奈何没想到这人竟能脱出重围,大骇之下急急后退,口中急叫:“拦住他!”

  两柄长刀交叉劈下,可那人疾冲的身形却似突然停顿了一下·两个保镖按照预估的速度一刀劈下竟然劈空,那刺客就站在一刀距离之二人大骇·刀光尚未消失,又是一刀交叉劈下,四记!仿佛一个“爻”字。

  可这一次,那人却又陡然加快了速度,刀光劈下时,那人便撞进两个保镖怀里,两个保镖惊出一身冷汗,可那人却未下杀手,肩膀只在他二人胸口轻轻一撞·便像一只皮球般弹了回去。

  一纵、一纵、再一纵,追杀过来的众武士眼看着他弹跃着消失在长廊尽头,再也追之不及。两个保镖急急回头道:“乔爷·你没事吧?”

  乔奈何一言不发,两个保镖心头登时掠过一丝不祥的预感,他们慢慢将灯笼挑起来·灯光照处,乔奈何低着头,似乎正盯着自己的脚尖出神,他的胸前一片殷红,殷红的颜色已蔓至衣袍的下摆,血从何来?

  四更天,天际隐隐有了一丝清明。

  天鹰帮徐林站在三排护卫后面·面有苦色,涩然说道:“天都快亮了。古姑娘·你……整整杀了一夜……”

  古竹婷一身青色劲装如今已经快变成黑色了,那是被血溅透涂染出来的。

  她的容颜十分憔悴,脸色苍白如纸,臂上的箭创早已在一次次的搏斗中再度破裂,鲜血浸透了她的衣袖。但是她的眼神却异常明亮,那双眸子闪烁着冷厉的精芒,仿佛九幽地府的两道鬼火。

  剑在她的手中,这是一把上好的宝剑,鲜血在剑锋上挂不住,那剑锋寒光闪闪,雪亮如水,随着她握剑的姿势稍有变动,剑上便暗芒流转,青幽如霜。持剑在手的古竹婷杀气充盈,仿佛生于血海的一尊女修罗。

  徐林舔舔嘴唇,软弱地解释:“古姑娘,小筱姑娘虽然是本帮帮主的女儿,可她的行动我们事先并不知情。她想刺杀你也并非我们指使……”

  古竹婷的声音就像泛着冰碴的渭河水,冷冷的、清清的、淡淡的:“无所谓,我不在乎。”

  徐林气极败坏地道:“可你不是没事吗?你只是肩头受了点伤,至于如此不依不饶?你已经杀了一夜,已经有多少人死在你的手上,这还不够平息你的怒气?”

  “不够!”古竹婷的声音非常平静,却从骨子里透着一种深深的冷意和恨意:“我还没嫁人,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想嫁的人,你们却想让我做寡妇,那我就让你们连鳏夫都做不成!”

  “啊!”徐林憬然道:“你……你和独孤文涛是?”

  古竹婷一声冷笑,仗剑向前扑去,徐林急急怪叫道:“拦住她!杀……杀了她!”

  敌丛之中,古竹婷如流光,似逸电,时幻时灭,仿佛鬼魅,手中一道剑光闪烁流转,每一流转,便有一条人命在这惨烈的追逐争斗中殒落。

  她一脚飞踢,破开一人小腹,闪电般侧滑三尺,掌中剑一掠,便有一人被切开咽喉。左手一扬,袖中一枚飞刀间不容发地贯进一个人的眼睛,凄厉的嚎叫声中,她柳腰一折,又从呼啸而来的刀斧空隙间楔入,肘部重重地击在一人肋下,骨折声刚刚传出,她的左腿便反撩而出,鞭子似的抽打在另一个人的下阴海底······

  追逐杀戮中,院子里的人越来越少,如此血腥的手段让那些护卫打手肝胆欲裂,已经没有人敢再追逐那条专门收割灵魂的魅影。

  徐林眼见不好,拔腿便逃,一边逃一边疯狂地大叫:“不是我授意的、他的死与我无关,你不能杀我,你不讲道理······”

  古竹婷的声音忽然在他耳畔响起:“我本来就不讲理!”

  ※※※※※※※※※※※※※※※※※※※※※※※※※

  四更天,杨帆沉沉的呼吸忽然停顿了一下,虚弱地张开了眼睛。

  古氏三兄弟和任威等人一直守在他身边,始终有两个以上的人保持清醒,随时关注着他的动静,杨帆一醒,任威马上惊喜地低呼:“阿郎醒了!”

  一瞬间所有人就围到了榻前,杨帆无神的眼睛注视了他们一会儿,才渐渐清醒过来,他的记忆还保留在被军弩射中的那一瞬间,眼珠转了转,没有看到古竹婷,杨帆略显紧张地问道:“古······姑娘呢?”

  古大急忙道:“自阿郎中箭小妹就一直抱着阿郎,我们想接下来换换手她都不肯,这一路奔波,她也实在是累了,阿郎包扎好后,我就让她回房去歇歇……”

  杨帆的神色刚刚缓和下来,古老三便接口道:“可是后来我去看她,人已经不见了。”

  古大狠狠瞪了老三一眼,搓搓手,对杨帆道:“呃······她那脾气阿郎也晓得,阿郎不用担心,只要阿郎无恙就好了。”

  杨帆闭了闭眼睛,因为失血过多,头还有些眩晕。杨帆闭着眼睛,虚弱地问道:“我这是在哪里,现在……是什么情形?”

  任威连忙向杨帆从头到尾仔细地说了一遍,杨帆沉默良久,围在榻边的众人几乎以为他又昏迷过去了,杨帆却又慢慢张开眼睛,对任威低声道:“附耳过来!”

  任威轻伏在杨帆身边,将耳朵贴着他的嘴巴,杨帆说话的声音稍大都会震动伤口,因此音量放得极轻,他低低地对任威说了一阵,任威脸上时而惊讶、时而感佩,也不知道杨帆究竟对他说了什么,只听得他连连点头。

  杨帆断断续续地说完,又低声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

  任威道:“刚过四更天。”

  杨帆轻轻“嗯”了一声,道:“天亮之后,你就······着手安排吧

  “是!”

  杨帆又将目光转向古大,道:“我口渴,拿点水来。”

  “哦!”

  古大刚一转身,忙又转回来,急急道:“不行不行,医士严嘱,酸的咸的、稀粥水产阿郎都不能食用。

  杨帆无奈地道:“那你·……就问问医士,我能吃什么、喝什么。”

  “哦!”古大也不管现在是什么时间,听了杨帆吩咐,毛毛躁躁地就往外跑。

  杨帆精力不济,眼皮又开始打起架来,他强撑着精神,对古二道:“我……拼命······救她,不是为了……让她把命再拼掉!找她····…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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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百七十八章 再死一次


      帏幔重重,鲛绡袅垂。无骨灯纯以白玉制成,上绘山水,花竹翎羽,光自内部透出,如清冰玉壶、爽彻心目,宝光花影,难以正视。

  浴汤水池前垂挂着水晶帘,流苏宝带,与无骨灯中白玉莹光交相辉映,璀灿夺目,俨然广寒清虚府邸。

  豪门巨室人家,其骄奢华丽果然不是一般百姓人家可以想像的,独孤世家在世家中不算一等一的巨室豪门,这间浴室只是客房中陈设,也并非豪宅主人沐浴所在,竟也如此富丽奢华。

  更衣间春凳、小几、香炉、立镜一应俱全,地上铺着软绵绵的丝绒地毯,古竹婷解开染血的劲装弃之一旁,只着小衣举步走去,双手分开水晶珠帘,叮叮咚咚悦耳脆响声中,面前出现雾气氤氲方圆数丈的一个大浴池。

  池壁白玉砌就,一条金色鲤鱼跃于池边,汩汩活水自鱼嘴中吐出,缓缓注入池中,古竹婷褪下染血的小衣,蜂腰款款,笔直浑圆玉柱般的两条大腿,腿心处殷红一线,白白净净的没有一根毛儿。

  古竹婷沿着浸入水中的石阶一步步走进去,人一坐入水中,清澈的水中立即漫起一片淡红色,古竹婷受伤的右臂搁在池上,轻轻吁了口气,疲惫地仰靠在池壁上,迷人的雪乳在水中涟漪不断的水中轻轻起伏,雾气缭绕。

  她不是铁打的身子,白天抱着杨帆一路狂奔,上车后为了怕颠簸了郎君,她也始终托抱着杨帆,等赶到独孤世家,她又心悬杨帆生死,最后又怀着一腔悲愤,彻夜杀戮不止,此刻往热水里一浸,两眼立即疲惫地合拢·恨不得就此融化在池中才好。

  可她强迫着自己不要睡着,她还要去探看杨帆。府上没有任何骚乱,说明郎君还活着,但是医士的话重重地压在她的心头·她不知道杨帆能否熬过这一关,若不是不想让郎君嗅到血腥味儿,她一回来就直接过去了。

  静静地坐了一阵儿,古竹婷开始梳洗头发脸面、洁净身体,水是活水,有来源也有去处,稀释在水中的血丝渐渐淡去·复又是一池清水

  古竹婷小心地把伤口周围也清洗干净,匆匆跨出浴池,将伤处简单包裹·然后拿出独孤家为她准备的衣裳穿戴整齐,便急急出了房门。

  “古姑娘,你回来了!”

  早已得到消息的任威已然候在外面,古大也在,一见妹妹便是眉头一皱,责备道:“你想做什么,怎也不说与兄长知道?你武艺虽高,却不要忘了,他们有劲弩在身·尤其是夜间劲矢防不胜防,你万一有个好歹……”

  古竹婷脸色清冷,根本无心和大哥斗嘴·直接打断他的话问道:“阿郎怎么样了?”

  古大悻悻地哼了一声,道:“你从来就不听我的话,告诉你·这次可是阿郎说的,他说拼了命救你回来,不是为了再让你把命拼掉,从现在起,你再不可擅自行动了!”

  “阿郎说的?阿郎醒了?”古竹婷忽然动容,惊喜地抓住古大的手,急声道:“大哥·你说阿郎醒了?”

  古大叹了口气,道:“嗯!凌晨四更左右·他醒过来了······”

  古大言犹未了,古竹婷便急奔而出,身形如同一道幻影,向杨帆所居的房舍处疾奔而去,古大下半句话还没来得及说出来,妹子的身影已经掠出七八丈远。古大张开的嘴巴慢慢合拢,咽回了想说的话,苦笑道:“女生外向……”

  一句话出口,忽觉还有外人在,这么说太也不妥,他乜着眼睛瞟了任威一眼,任威恍如未闻,目不斜视地追了上去。古大见状忙也举步跟上。

  “阿郎醒了?”古竹婷一进杨帆的卧房,便用低而急促的声音向闻声站起的古二和古三询问。

  古二道:“嗯,阿郎醒过,不过现在又昏······睡着了。”

  古竹婷快步赶到榻边,看着沉沉睡去脸色依旧一片苍白的杨帆,欢喜地绞着手指道:“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医士怎么说?”

  其实杨帆虽然醒了,此时依旧没有脱离危险期,但古二怕小妹担心,更怕她一怒之下,又独自闯去灞上杀人放火,因此诳她道:“医士说……阿郎已经醒来,没有生命危险了,只是还需长时间的静养。”

  “感谢老天!”

  古竹婷情不自禁地在榻前跪下,欢喜无限地说了一句,双手便掩住了脸面,泪水滚滚而下。古大追进了卧房,站到榻边,轻轻按了按古竹婷的肩膀,低声道:“别哭了,阿郎若是醒着,也不想你这么难过。”

  任威轻轻咳嗽一声,道:“古姑娘,阿郎刚才苏醒时,曾对任某交待过一件事情,还需古姑娘配合。”

  古竹婷霍然回首,道:“什么事?”

  任威向外面示意了一下,古竹婷会意,轻轻站起,不舍地凝望了杨帆一眼,这才随他走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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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安坊第二曲巷内,一个小院落内!活阎王”严粟川悄悄开了门,向外探望一番,这才走出来

  踏出房门的时候,檐下冰溜子滴落的水珠落进他的脖梗,凉得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小院的墙很高,门也不是一眼就能看得到院落中情形的柴门,从外面看,这是属于中等家境的一户人家,这就是严粟川选择的一处落脚点。

  片刻之后,有人扣响了院门,三长两短,严粟川把腰间的匕首拔出来藏进袖筒,快步走去,先从门缝向外看了看,这才打开房门,门外那人立即闪身进来,这人三十上下,脸形瘦削,透着精明。

  此人是严粟川的心腹手下,名叫罗嘉昊,因为精于长安本地方言,且熟悉该地情形,被他派出去打探消息的。

  罗嘉昊一见严粟川,便道:“大哥·情形不太妙-,灞上西盟诸帮不甘心背黑锅,已经派人封锁了长安各处要道,这些地头蛇比官府还要精明·咱们现在想走很难。而且,在找咱们的不只是灞上的人。”

  严粟川眉头一皱,道:“不只灞上的人?啊······”

  严粟川恍然道:“他们的漕口掌舵姓独孤的,独孤世家自然也不肯甘休,这也是一条地头蛇。”

  罗嘉昊颔道道:“是!大哥,咱们现在怎么办?”

  严粟川皱着眉头缓缓踱了一阵,断然道:“这是咱们最后一笔买卖·不能冒险。叫大家分开来,分别入住客栈、租借房舍,要不然这么多人聚在一起太显眼了·这些城狐社鼠可不能小瞧了,他们找人比官府厉害百倍,藏在地洞里都能让他们掘出来。”

  罗嘉昊迟疑地道:“乌鸦和大仙都着了风寒,现在正在发热,让他们分开隐藏恐怕……,再者说,咱们获得的酬劳还没分,他们会不会担心……”

  严粟川乜着他,冷哼道:“他们?只怕你也在担心吧?”

  罗嘉昊赶紧道:“我怎么能呢·大哥,咱们兄弟多年,我还不知道您的为人么·我对您可是绝对的信任……”

  “行了行了!”

  严粟川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想了想,咬牙道:“暂时分开才是最安全的·如果他们不情愿·……,也不能让他们这么大剌剌地住在房间里,太显眼了。叫他们都藏到地窖里去,熬药也要在地窖里熬,小心驶得万年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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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东和胡元礼拒赴芙蓉之宴,与长安地方势力彻底决裂之后,双方的斗争开始从暗中挪到了明面上。长安府对刑部和御史台的钦差开始采取不合作态度·对他们调阅的档案、调配的人手开始拖延怠慢。

  长安府派至御史台和刑部配合钦差办案的人员成了他们监视钦差的最好耳目,关在牢里的嫌犯也开始不断接到外部送来的消息·内外串联、内内串联,串供、翻供、炮制伪证。

  与此同时,长安各方势力开始在地方上制造对钦差不利的言论,利用各种人脉向洛阳方面进行弹劾和攻讦,这些地方势力不容小觑,他们轻易不会与朝廷大员为敌,但是一旦被逼急了,爆发出来的力量却是庞大无匹的。

  有鉴于此,胡元礼匆匆会唔了陈东,为安全起见,两人决定摒弃长安府提供的一切随员,携带全部嫌犯和人证入住千骑营的军营。二人刚刚定下计议,消息便被长安士绅名流、官宦权贵们获悉了全部细节。

  次日过午,千骑营派出了三百名官兵,由已经久不在人前露面的忠武将军杨帆亲自带队,先往刑部、再往御史台,接了钦差及京中带来的全部随员,押了全部人犯、带了全部人证沿朱雀大街向洛阳城北的开远门行去。

  杨帆策马行于队伍中间,左右是陈东、胡元礼、孙宇轩、时雨、文傲等人,一行人说说笑笑,似对成为长安公敌的处境毫不担心。人马正行于长街之上,两侧坊墙上突然冒出一个个人头,拱卫于外的甲士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见攒矢如雨,直取杨帆、陈东和胡元礼三人的位置。

  “小心!有刺客!”

  杨大将军反应奇快,陡然拔剑提马跃上一步,拦在陈东和胡元礼前面急拨来箭,“噗,噗,噗……”箭如瓢泼,杨帆身前近卫接连中箭,惨呼连连,陈东和胡元礼趁机滚鞍落马,狼狈地匍匐在地上。

  “举盾,护住将军!”

  有人高呼,并摘下骑盾向杨帆处急急靠拢,但是已经来不及了,利矢在如此近的距离内如此密集的攒射,谁能抵挡?长安百姓众目睽睽之下,杨帆惨呼一声,胸口中箭,仰面摔下马去!(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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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百七十九章 回天


      户部签押房内,裘零之和几个心腹刚刚议定最后几条弹部和御史台的罪名。

      他是户部侍郎,与刑部和御史台本没有直接冲突,但是他既然上了武家这条船,就得为武家打算。刑部和御史台明显与武家不是一条心,若能趁此良机扳倒他们,那么武家在长安就再无人可以作梗捣乱,他们就能顺利布局,收服各方势力。

      户部与工部所负责的部分涉及到粮食和漕运,而刑部和御史台选择的切入点恰恰是灞上漕夫,这就给了裘侍郎可趁之机,黑材料写出来足有厚厚一册,裘零之把准备送往洛阳的材料拍了拍,露出一丝得意的冷笑。

      “本官今晚就写一封奏章,以此实据附于其后,上奏朝廷!”

      裘零之刚刚说完,仓部郎中郑中博便从外边走进来。郑中博瘦小枯干,满脸褶皱,两道倒八字眉,总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裘零之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不以为然地问道:“什么事?”

      郑中博愁眉苦脸地道:“侍郎,杨帆遇刺了。”

      裘零之先是一呆,继而反应过来,他腾地一下站起来,大声道:“你说什么,杨帆怎么了?”

      郑中博愁眉不展地道:“杨帆带兵护送刑部官、御史台官去千骑军营,于朱雀大街遇刺,刺客下手的目标本来是陈东和胡元礼,结果杨帆护在前头,胸口中箭,如今生死不知。

      “吧嗒!”

      裘零之费尽心思、集合众多幕僚穷数日之功点灯熬油地炮制出来的黑材料重重地砸在了他的脚面上,裘零之一屁股坐回椅上,两眼发直地道:“怎么就遇刺了?这是谁干的?究竟是谁干的?”

      脚边厚厚的材料都是他的心血,但他已经懒得去捡了,杨帆遇刺,意味着他炮制的所有材料都没有了意义。不要说其中捕风捉影者甚多、断章取义者甚多、扭曲事实者甚多,就算上面罗列种种全是真的,也都没了意义。

      没有什么事比朝廷大员遇刺更严重的了涉及律法、涉及政治、涉及朝廷名望与权威,就是断不容人挑衅的,即便他控告杨帆的所有事都是真的,既便灞上漕夫真的没有任何过失而被刑部、御史台一班“酷吏”迫害打压发生在朱雀大街的这桩公然行刺案,也把他们的全部冤屈付诸流水了。

      皇帝即便延缓迁都甚至不迁都,也不会迁就堂堂钦差大臣遭至公然遇刺的事情,这种事不处理,朝廷体面将荡然无存,从此皇权将经受无数挑战。遇刺的事实,就是刑部和御史台最有力的武器敌得过他精心准备的无数罪名!

      ※※※※※※※※※※※※※※※※※※※※※※※※※※※

      “混账!愚蠢!愚不可及!这是谁干的?究竟是谁干的?”

      长安府衙深处传出震骇全府的咆哮声,柳徇天额头的青筋绷如蚯蚓,气得浑身哆嗦。

      他精心准备的种种反击策略全都没用了从现在开始,他唯一需要做的事,就是向皇帝证明在他治理之下长安并没有那么多无法无天的狂徒,他要抓到凶手证明他并不是尸位素餐之辈,他要······

      他可能要做许多事,替自己揩屁股,替别人揩屁股,唯独不能再攻讦杨帆了,此时再做这种事就是把自己送到皇帝冲宵的怒火上焚成灰烬。

      他痛恨陈东和胡元礼的不识时务他恨不得把这两个人彻底打倒,让他们永不翻身,以此向所有试图挑衅他权威的人证明他的獠牙利齿并不迟钝可是所有的手段必须是在官场规则之内。

      用挑衅朝廷权威、挑战皇权的暴力手段,这是最愚不可及的,他正信心百倍地准备把陈东和胡元礼这两条过江龙彻底整垮他整合了长安世家豪门、官绅权贵各个方面的力量,正准备毕全功于一役,这时候居然冒出来一个猪一般的队友,干出这么一件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来。

      如果在官场上,用暴力手段干掉对手就能解决一切问题,那么大家豢养一批杀手刺客互相杀来杀去的就好了,何必揣摩吹、拍、哄、贡的晋升之道何必修炼狠、准、稳、忍的为官心诀,讲什么权衡、谈什么屈伸、要什么韬光养晦、做什么外圆内方······

      毁了!

      全他娘的毁了!

      一切谋划都被这个暗杀钦差的蠢货给毁了!

      尤其是……刺客用的居然还是军弩!

      一想到这里,柳徇天心里就一阵阵地发冷,他完全能够想像得到,皇帝一旦得知这个消息,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柳徇天像困兽似的在签押房里转悠了半晌,咬着牙、狞笑着下令:“立即给我查!掘地三尺也要把凶手给我找出来!”

      代司马、邢判官、吴捕头擦着冷汗退了出去,柳徇天拉开抽屉,取出那份写好的奏章投进火盆,眼看着它烧成灰烬,暗自庆幸还没来得及把它送到东都。

      片刻之后,柳徇天一身官服严整,摆全副仪仗,驾临千骑营,探望重伤垂危的杨将军,这头老狐狸嗅觉最是灵敏,在杨帆遇刺的消息传来之后,他就果断转变立场,从此站在刑部和御史台一方了。

      各人自扫门前雪,哪管他人瓦上霜!

      那些世家豪门、权贵官绅,被他像擤大鼻涕一样擤掉了。

      ※※※※※※※※※※※※※※※※※※※※※※※※※※※、金吾卫大将军到~~~”!

      唱名声余音未尽,武懿宗便急如星火地闯了进去,一双军靴踏在青砖地上铿铿作响,他穿着一身戎服,戎服内暗罩三层软甲,原本矮小瘦弱的身子因之显得强壮了许多。

      许良率众将迎了出来,武懿宗脚下不停,阴沉着青渗渗的一张脸庞问道:“杨帆在哪,如今怎么样了?”

      许良脸色沉重地道:“军医刚为将军包扎完毕,将军此刻昏迷不醒,性命堪忧。”

      武懿宗问话的时候脚下就没有停,许良说罢·武懿宗道:“快带我去看他!”说着话,他的人已经到了帅帐前面。

      房门一开,一个士兵端了盆水出来,一见来者是位大将军·赶紧避让一旁。

      武懿宗扫了他一眼,见那盆水已呈红色,显然是半盆血水,迈步进了帅帐,直趋后面小帐,前面先是会客厅,武懿宗虽未来过·也知房舍格局,脚下不停,身形一转又绕向屏风。

      屏风后地面上·正丢着一团团软布,俱都被鲜血染过,室中许多人忙忙碌碌,却都轻手轻脚的,脸色沉重,一言不发,气氛十分压抑。

      武懿宗一身戎服就是身份的最好证明,室中的人不管认得还是不认得他,一见这身将帅军服·连忙施礼避让,武懿宗大步流星,一直赶到榻前·定睛一看躺在那儿的杨帆,不由倒抽一口冷气。

      如果说来时路上他还怀疑杨帆有意作伪,这时些许疑虑全都烟消云散了·杨帆这副模样,只要不是瞎子都看得出,他最多只剩下半条命了。杨帆的伤是真的,就连此时的昏迷都是真的,哪有半点破绽可寻。

      看了杨帆这副样子,武懿宗气的也要骂娘了1

      他跟杨帆有仇,这事儿连皇帝都知道·他们两人一同来到长安来,又存在着利益竞争·如今好了,杨帆遇刺,而且刺客用的居然是军弩,他就是最大的嫌疑人,这一下他就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许良、黄旭昶、楚狂歌等人跟了进来,站在左右,该执的礼数一样不缺,但是看着他的眼神儿总有点儿······

      武懿宗说不清楚,却明白那种目光意味着什么,那是看凶手的眼神!如今他是黄泥巴糊裤裆,不是屎也是屎了。

      ※※※※※※※※※※※※※※※※※※※※※※※※※

      长安的明争暗斗,最终是要反应到朝廷上的,因为最终决定胜负的关键就在那里,在朝廷的枢要之地。

      上元节刚过,百官开衙取印,署理公务。休了一个长假,本来还有着惯性的懒散,各个衙门没有太多的公事,就连皇帝接到的奏章都没有几封,但是没几天,来自朝廷六部、三法司以及长安地方的各种奏章便充斥了御前。

      章奏所述的事体不一,弹劾奏章弹奏的官员也不一样,但是骤然冒出来的诸多章奏都有一个共同点:长安。所有的章奏不管什么主题,都与长安有关。

      这些章奏有些是武懿宗一派与杨帆一派明争暗斗的产物,有些是陈东和胡元礼与利益受到损害的长安士绅权贵世家豪门斗争的结果,此外也不乏显隐二宗推波助澜的部分。

      当陈东和胡元礼拒赴芙蓉之宴,双方的斗争进入白热化阶段后,一直打着营救延州贪腐案犯案官员的幌子滞留洛阳的沈沐又适时发动力量,向皇帝提出迁都不合时宜,应暂缓迁都。

      为官者讲究揣摩上意,揣摩上意是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但是揣摩清楚上意,不一定就要用迎合的手段,有时候反其道而行之,反而会有意想不到的结果,此所谓运用之妙-存乎一心。

      武则天素来独断专行,当她有所决断的时候,谁敢忤逆她的决定,那就是触了她的逆鳞,这时上表建议停止迁都,会对武则天产生什么影响可想而知。

      灞上那群漕夫,影响到的是长安一些中低阶层的官吏和国子监、太学中一些没有希望入仕,转而成为官商掮客的读书人。这些中低阶层的官吏和读书人则影响着陪都的高级官员和世家豪门、勋戚权贵。

      这些陪都高官以及勋戚权贵、豪门世家又能影响朝廷中起居八座、建衙开府的得势重臣。灞上那个小江湖,终于影响到了居庙堂之高的诸多大人物,各方势力抱着各自不同的目的,加入了这场争斗角逐。

      这时候,刑部、御史台官员遭遇行刺,结果刺客误中副车,致使杨帆重伤,且行凶者所用凶器乃是军弩的消息传到了京城,一片喧嚣的洛阳官场顿时变成了一潭死水,鸦雀无声。

      官场中,以行刺来达到目的事自古就有,但是这么干的人都是愚不可及的,如果官场的基本规则受到破坏,没有一个做官的敢保证下一个受到如此待遇的人不会是他,所以这么做等于是官场公敌。

      杨帆遇刺的消息传来,朝廷中对刑部和御史台的攻讦登时消失的无影无踪。两股巨浪不断地对冲、互相抵消着对方毁天灭地的巨大的力量,其中一股巨浪忽然消失的无影无踪,另一股巨浪会怎么样?它会排山倒海,势不可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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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百八十章 绕指之柔


      杨帆遇刺的消息传到杨府,小蛮手中的茶杯应声落地,“啪”地一声摔得粉碎。
      杨帆西行关陇,南下蛮疆,北赴契丹,都曾出生入死,但每一次都是有惊无险,不要说这么严重的伤势,西行关陇、南下蛮疆时连块皮儿都没蹭破过,在契丹身陷敌营,他也只是腿上受了点轻伤。

      谁能想到,这一回在朝廷腹心之地,就在陪都长安,他居然会身受重伤,生死难料。小蛮定了定神,慢慢站起来,对前来报信的差人道:“牛管事,这位差官行脚辛苦,你去账房支五吊钱,略表谢意!”

      那官差一听,喜不自禁,连声道谢不止。牛管事引着那官差离去后,侍候在一旁的桃梅和三姐儿马上冲上来,变声变色地对小蛮道:“大娘子,阿郎遇刺,生死未卜,这可如何是好?”

      “慌甚么?”

      小蛮厉声喝止,道:“阿郎远在长安,再急,有用么?”

      桃梅和三姐儿唯唯低头,小蛮垂首沉思片刻,吩咐道:“咱们自己不说,怕也很快会有风言风语传来,你们两个,马上知会府中上下人等,对此消息守口如瓶,尤其是阿奴那儿,谁敢泄露一个字,严惩不贷!”

      桃梅和三姐儿连忙应声退下。二人一出去,小蛮便双膝一软,跌坐到椅上。她如何不慌、如何不怕?骤闻这样的消息,她比任何一个人都担心害怕,但郎君不在,她就是一家之主,谁都能乱她不能乱,否则这个家还如何维持?

      “嘟!嘟嘟!嘟嘟嘟嘟嘟!”

      一阵有节奏的哨声传来,剪着桃心发式的杨念祖。穿着一件可爱的小百衲衣,手里舞着一根棒子闯进了花厅,刚跟娘亲学了些武功,虽说现在连花拳绣腿都还算不上,不过小家伙却就此喜欢上了舞枪弄棒。

      他的嘴里叼着一个铜官窑的彩瓷哨子,哨子是一只可爱的小鸟形状,一吹就发出悦耳的哨声。

      “阿娘……,咦?阿娘哭了?”

      杨念祖嘴巴一松,哨子掉下来,哨子上有红绳儿穿着。挂在他的脖子上,哨子一垂下来,就在胸前晃荡着。杨念祖快步跑到小蛮身边身边,偎在她的怀里,张大点漆的双眸惊讶地看着小蛮。怯怯地道:“阿娘怎么了?”

      小蛮连忙拭去脸上的泪水,强颜一笑道:“傻小子。娘亲哪有哭啊。方才迷了眼睛。”

      杨念祖眨了眨大眼睛,道:“屋子里没有风,哪来的沙子?”

      小蛮屈指刮了一下他的小鼻头,嗔道:“就你鬼机灵,没有沙子,可是承尘上有灰尘啊。”

      “哦!”杨念祖恍然大悟。点点头,憨声问道:“阿娘,爹爹什么时候回来呀?”

      小蛮心里一酸,幽幽地道:“宝宝想爹爹了?”

      杨念祖嘟起小嘴道:“嗯。宝宝想爹爹了,爹爹上元的时候都不回家,也不陪人家去观灯,别人家的孩子都有爹爹抱着呢,我想和爹爹去去大湖钓大鱼,爹爹以前答应过宝宝的。”

      小蛮的泪又险些流出来,赶紧道:“快了快了,你爹爹就快回来了,你呀,也不要一味的贪玩了,你爹交待过,等开了春,就给你找位先生,教你和你姐姐读书习字……”

      杨念祖一听读书,赶紧托辞道:“啊!宝宝还要去找姐姐玩,娘亲再见,宝宝走了!”说完就一溜烟儿逃去,小蛮破啼为笑道:“这个臭小子!”

      花厅里又静下来,小蛮凝睇想了一会儿,迈步出了花厅,向阿奴所居的院落赶去。阿奴此时已临盆在即,她的肚子高高地腆着,偏偏别处却并不显胖,尤其那单薄的后腰,就像细细的枝头偏辍了一枚硕大的果子,被大肚子一衬,看着要折断了似的。

      经过一冬,终于春暖花开,此时阿奴正惬意地坐在后花园中,懒洋洋地晒太阳,一见小蛮赶来,阿奴忙要从椅上站起来,小蛮抢前一步按住她,嗔怪地道:“自家姐妹,总见外什么,你躺着吧。”

      阿奴“喔”了一声,迫不及待地问道:“听说有人自长安捎了郎君的信儿来?”

      小蛮暗暗心惊,家里面有点什么大事小情儿,贴心的奴婢马上就会跑去禀报主子,这一次幸亏她反应快,及时下了封口令,否则阿奴正挺着大肚子,万一听了消息惊惧担忧之下有个什么好歹,她可如何向郎君交待。

      小蛮故做从容地道:“嗯,他捎回信儿来说很挂念你呢,核计着你的临产之期就要到了,可他耽于公事却回不来,心中很是过意不去,嘱咐我多给你准备些可口的好吃的,身边多挑几个年岁稍长、有生产经验的妇人侍候……”

      阿奴心里甜滋滋的,很幸福地问道:“他还说什么了?”

      小蛮鼻子发酸,强自笑道:“他还说,他喜欢丫头,希望你能给他生个漂亮的乖女儿。”

      阿奴“哼”了一声,皱起鼻子道:“丫头有什么好,我就喜欢小子,你看念祖多可爱,这一胎,我偏要生个大胖小子。”

      阿奴说着自己也笑起来,抚着高高隆起的肚皮,感受着孩子胎动的奇妙感觉。郎君不能第一时间看到孩子的出生固然是一个遗憾,可是一个小生命已在她的腹中孕育成形,即将诞生,作为一个母亲,没有比这更让她期待与满足的了!

      ※※※※※※※※※※※※※※※※※※※※※※※※※※

      永泰公主李仙惠抚着高高隆起的肚皮,一脸安详,脸上有种孕妇特有的柔美神韵。

      武延基笑望着爱妻,心中也是无比满足,他的妻子不但美丽大方,而且温柔贤惠,这是他的福气。

      皇太子岳丈的几个女儿自幼长于山村,虽然读书习字,但是大多不太知礼,如今骤然尊贵起来。有的变的骄奢淫逸,有的变的飞扬跋扈,可他的娘子虽是韦后嫡生亲女,性情却极为温柔且知书达礼,在众姊妹中算得上是个异数。

      皇长孙李重润陪在他们旁边说着话,武延基夫妇是进宫向皇祖母请安的,结果丽春台上传出消息,说是皇帝正在批阅重要奏章,是以二人便候在外面。恰好李重润要去御花园,路经此处。看到妹妹、妹夫,便与他们攀谈起来。

      三人正说着话,忽见一人从奉宸监方向过来,到了丽春台也不用人通报,便大模大样地走了进去。李仙惠讶然道:“那人是谁,怎地出入宫闱如此随便。”

      李重润瞥了那人背影一眼。轻蔑地道:“那人是奉宸监丞张昌宗。”

      李仙惠听过皇祖母纳美少年充斥于内宫的传言。知道其中最受宠爱的就是张氏兄弟,不由讶然道:“原来此人就是张昌宗,人称莲花六郎的那个?倒真是丰神如玉,俊俏尤胜女子。”

      武延基不屑地道:“不过是个以色相娱人的面首罢了,臭皮囊生得再好又如何?说起来他也算是世家子弟、宰相后人,如此作为。没得辱没了门风,若是他那祖父泉下有知,知道家门不幸,有此不肖子孙。怕是做鬼都没脸见人。”

      武延基和李重润你一言我一语,对张昌宗这种以身侍御求荣华富贵的行径很是嘲讽了一番,不想旁边侍候着的小内侍中就有一人是二张的耳目,这小内侍将他们的话停在耳中,很快便不动声色地离开了……

      ……

      长安城北,千骑大营,帅帐。

      杨帆倚在靠枕上,身上搭着一条柔软的绒毯。古竹婷侧身坐在榻边,手中端着一碗冬虫夏草全鸭汤。

      春裳正薄,细细的腰、丰美的臀,因为侧坐跌宕出起伏动人的腰臀曲线,仿佛一首旋律优美流畅的乐曲,

      杨帆已经度过危险期,在连续七位名医都确认他确实死不了之后,古竹婷几乎把所有想得到的神佛都谢遍了,要不是舍不得离开杨帆,杨帆估计她真会去把长安城所有的寺庙道观一一拜遍。

      现在杨帆不用粥也不敢吃、水也不敢喝了,古竹婷恨不得把所有的好东西都塞到杨帆的肚子里去,以弥补他这些天来的损失,其实杨帆觉得自己固然虚弱,却并未见瘦,但是在古竹婷眼中,她的郎君似乎已瘦骨嶙峋了。

      以杨帆的财力,自然可以买得到一切最好的食物,但是有些东西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并不是有钱就能买得到,这样的东西独孤世家却有的是,独孤宇也不吝啬,倾尽所有,但凡拿得出的天材地宝、珍稀补品都一股脑儿送了来。

      因为独孤讳之是千骑营郎将,独孤家的这种举动完全可以被解读为独孤讳之对上司的奉迎巴结,所以送来这些补品甚至不用遮遮掩掩,堂而皇之地拿来就好。

      对于杨帆垂危期间独孤世家暂缓行动的举动,杨帆并不以为意,独孤家是他的合作伙伴,不是他的部下,事涉整个独孤世家的生存与前途,独孤宇当时的选择无可厚非,而且算得上是明智。

      但是独孤宇却有愧于心,见杨帆并不见责,心中更加愧疚。或许是出于弥补的心理,他不但搜罗了一切天材地宝滋补杨帆的身体,而且在此后的行动上也是全力以赴,有他这条地头蛇全力配合,笼罩在长安城上空的这张庞大无匹、错综复杂的关系网,一点点在杨帆面前展现出了全貌。

      “来,再喝一口!”

      古竹婷嘟起薄嫩嫩的唇瓣儿,轻轻吹凉匙中的汤水.

      剔透如新剥荔肉的红唇本身就有秀色可餐的效果,配着那鲜美的补汤更是美味十足,杨帆惬意地呷一口甘美香醇的汤汁,轻轻摇一摇头,古竹婷马上拿起手帕,替他轻轻拭去唇角的水渍。

      那双优雅美丽的柔荑,可以是杀人无算的百练钢,也可以是温柔体贴的绕指柔,翻云覆雨之间,全看面对的人是谁,能被古大杀手如此温柔侍奉的,除了她老爹,也就只有这位拽得二五八万的杨二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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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百八十一章 且向长安度一春


      “我想出去走走。”

  “医士说,阿郎仍须静养。”

  “房间里好闷……”

  古姑娘上辈子一定欠了杨帆好多好多钱,还也还不清,所以这辈子要还债,对杨帆的任何要求她都没有抵抗力,杨帆的语气只是稍露央求,一辆轮椅便以最快的速度推到了杨帆榻前。

  轮椅从构造到形状,和现代的轮椅大体相似,只是轮子不高,因为这时候的轮椅还不是用人自己推动的,而是需要有人推动。

  轮椅上垫了厚厚的褥子,古竹婷拒绝了任威的好心帮忙,亲手把杨帆小心翼翼地抱到椅上,推着他出了门。

  军营里铺垫的已经非常平整,古竹婷又推的非常缓慢,车子并不颠簸,古竹婷这才松了口气。

  杨帆一出门,灿烂的阳光便撒在身上,他轻轻眯起眼睛,嗅着那清新的空气,却不敢深深地呼吸,只能贪婪地、小口地品尝着新鲜空气的味道。

  蓝天、白云,远处有兵士在操练,但是相距很远,呐喊声都细不可闻,显是怕影响了将军休息。

  近处有几棵树,嫩黄的新绿如雾。

  轮椅驶到一棵树下,光从树影间透下,斑斓一片。艾草蔓生的土丘上,斑鸠和灰雀安祥地漫步,与静静坐在树下的杨帆相安无事地享受着新春的气息。

  远处,一身戎装的马桥看见杨帆出来,马上快步迎上来。

  作为杨帆的好兄弟,他一直觉得自己是最该陪在杨帆身边的人,可惜这份权利被古姑娘剥夺了,他不但不能守在杨帆身边,就连探视杨帆的时候坐的时间稍久,俏立一旁的古姑娘都会露出很幽怨的眼神。

  即便是一向粗枝大叶的马桥,也无法忽视那美人秀颜上幽幽怨怨、欲语还休的神情,他只能闭上嘴巴停止喋喋不休的唠叼,笨拙地找一个理由,然后落荒而逃,把时间留给人家卿卿我我。

  次数多了马桥都有些畏惧去探望杨帆了,每次进去,他都硬着头皮,好象很心虚的样子,此刻难得看见杨帆出来晒太阳,马桥还能放过这好机会不成?

  杨帆微笑着看了眼远处正兴高采烈地走来的马桥,扭头对任威道:“因为我的受伤咱们的计划得略做调整。你去告诉胡佥宪和陈郎中,不必急着向他们清算,朝廷那边必有动作现在反而不宜打草惊蛇了。叫陈郎中和胡佥宪虚张声势吸引目光,由独孤家暗中搜集一切资料,如今……就等天子的尚方斩马剑了!”

  说到这里,犹自满脸病容的杨帆,眼中依旧露出了锋利的光芒,像是一线刀锋!

  任威点点头,快步离去。

  经过杨帆重伤垂危一事之后,任威等几名近卫已经获得了杨帆全部的信任,正式被他引为心腹可以参与诸多机密了。

  杨帆又拍拍古竹婷扶在他肩头如玉般腻滑的掌背,柔声道:“独孤文涛死了,你又久不露面乔木撑不住的。说起来李黑这人倒是个人物,问题是他不像乔木一样只能站在咱们这条船上,他对咱们的底细知道的太少难免会生异心。你得马上回灞上去安定人心稳定居面。

  你可以让胡佥宪和陈选郎对柳徇天施加压力,配合你们尽快派出漕船,姓柳的这头老狐狸现在不会再生刁难的,何况这对他也有莫大好处,如果长安漕运再受了影响,他这个府令就真的干到头了。”

  杨帆刚说到让古竹婷回灞上时,她就满脸的不情愿可她不敢让杨帆看到,等杨帆说到这里她已乖乖地应了声“是”,答的无比自然。

  杨帆又对古竹婷道:“长安这边怎么斗,如今取决于洛阳,取决于皇帝,和灞上已经没有任何关系,可漕运关系到长安百万人口的肚子,还会直接影响皇帝迁不迁都,不可不慎,快去吧!”

  这时马桥已经走近了,向杨帆扬声打着招呼:“二郎,可好些了?”眼神儿却梢着杨帆的“管家婆”,带着些讨好的意味。

  ※※※※※※※※※※※※※※※※※※※※※※※※※※※※※※※

  丽春台上,武则天看着手中的奏折,心中怒火如炽。刺杀钦差,简直是无法无天;动用了军弩,想起来就令人暗暗心惊。动用军器的人究竟是谁,竟敢动用军器刺杀朝廷大臣,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皇权国法对这些亡命之徒全然没有了约束力,凶手对朝廷法度、对皇室权威已完全失去了敬畏之心,他们今天敢刺杀大臣,明天就敢刺杀皇帝!武则是被人刺杀过的,对这种事尤其忌惮。

  看到陈东和胡元时雨、孙文宇四人联名所上的这份奏章,武则天第一时闹就想到了武懿宗,有这个作案动机而且有条件动用大量人手和军弩的,非武懿宗莫属,他的嫌疑最大。

  可是武懿宗已经及时上了一封自辩的奏折,奏章言辞切切,详述他到了长安之后的种种作为,甚至不怕露丑,主动坦白了杨帆初到长安时,他为了扫杨帆的面子,刻意邀约长安官绅赴宴,反被杨帆折辱的事情。

  以武则天对这个侄儿的了解,他连这种丑事都肯说出来,此事反而不太可能是他做的了。在此之后,他和杨帆再无交集,延至今日才动手,不太可能。何况,凶手本来的目标是陈东和胡元礼,和这两个人过节最大的人并不是武懿宗。

  如果这还不能脱去武懿宗的嫌疑的话,那么武懿宗接下来的请求却足以证明他的清白了,他主动提出解除钦差差使以避嫌疑。不管死的是杨帆还是陈东亦或是胡元礼,如果他是主谋,刺杀之后却自请辞职,这都是得不偿失行为。

  如果他坚决否认,武则天没有任何证据在手,一时也不能把他怎么样,他会做出这种过激的反应,显然是不想替人背黑锅,不想成为官场公敌,如果他是凶手,今日既有这般反应,当初又何必行刺?

  以她的阅历经验上判断,武懿宗不是凶手,从感情上,她也不愿意相信这个无法无天的凶手是武家的人,但是该做的姿态还是要有的。

  武则天沉吟良久,沉声下令:“武懿宗身为金吾卫大将军,如今负责长安治安,却使贼逆横行,杀伤大臣,武懿宗难辞其咎,着即免去钦差差使,调回京都。着令刑部陈东、御史台胡元礼,立即整顿长安官场,对以权谋私者、贪污受贿者、中饱私囊者、为非不法者,不管涉及到谁,一概严惩不贷!着令柳徇天严查凶手,必须把凶手绳之以法!还有,朕不管他们闹的多么凶,灞上漕运必须准时开始,这两件事他若做不好,以渎职论处!”

  婉儿将武则天的一道道命令牢牢记下,恭声应了声是。

  武则天徐徐站起,眉锋一剔,冷笑连连:“关内道如果烂透了,朕就把这块烂肉整个儿剜掉!明堂倒了,朕可以重建,朕也可以重建一个关内道!以为朕法不责众、以为朕投鼠忌器,那他们就大错特错了!”

  这时,张昌宗大袖飘飘,极其潇洒地走了进来,武则天看到她的小情郎,便对婉儿道:“去拟旨吧!”

  上官婉儿欠身一礼,飘然退下。张昌宗一展袍袖,向武则天长揖一礼,道:“昌宗见过圣人!”

  武则天放下奏章,用一条白玉镇纸压住,对张昌宗微笑道:“六郎又偷懒了,那《三教珠英》可编撰好了?”

  张易之想要迅速扩大自己的影响,建立功勋、增长资历,武功又非他所擅长,那就只能兴文教事了,所以他奏请女皇批准,汇集了宋之问、沈期、杜审言、张说、李峤、魏知古、刘知几、崔等士丛名流开始编撰一部著作。

  这部著作将收集初唐以来名家诗作以及佛、道两教事典,故以“三教”为名。著书立说是文人成名的捷径,一旦书成,他就是文坛大宗师,也就有了在政治上与一班名臣抗衡的资本,这一手武则天当初竞争皇后宝座时也曾用过。

  张昌宗笑嘻嘻地道:“此事有五郎主持,有众多学士帮扶,昌宗才学浅薄,又何必多此一举呢,等到书成之日,昌宗附各大家尾骥,在后面挂个名儿也就是了,昌宗觉得还是陪伴圣人要紧。

  武则天大笑道:“小东西,就你嘴儿甜,来,到朕身边坐着!”

  张昌宗走到武则天身边,偎依着她坐下,武则天把喝了一半的醪糟端起,亲手喂他饮了几口,二人极亲昵地低语说笑一阵容,又耳鬓厮磨一番,武则天这才移开镇纸,重新批阅起奏章。

  张昌宗坐在一旁,为武则天轻轻捶着肩头,那个小内侍蹑手蹑脚地来到大殿,站在一根合抱粗的巨柱后面探头探脑,张昌宗看到他,心知有事相告,便托辞小解离开大殿,那个小内侍马上快步跟上。

  一出大殿,张昌宗便不耐烦地道:“鬼鬼祟祟的,什么事?”(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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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百八十二章 冷血无情


      “武延基还说……”!

  “啪!”

  一记重重的耳光扇得那小内侍原地转了两个圈儿,懵了。

  张昌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怒不可遏地道:“闭嘴!不要说了!”

  小内侍捂着脸讪讪回答:“是!是是!”

  张昌宗脸上火辣辣的,他还年轻,虽然他做出了以青春少年侍奉七旬老妪的事来,也知道天下人都在暗中耻笑他,还是无法接受亲耳听到别人嘲弄羞辱的事实。他像是被人在脸上重重的掴了一巴掌,杀人的心都有了。

  “李重润、武延基、永泰公主······”

  张昌宗那张极俊俏的脸孔扭曲着,眼中射出无比怨毒的光,恨不得把这三个人粉身碎骨。他抬头看看那不知所措的小内侍,厉喝道:“滚!”

  那小内侍本来想着告密讨好主子,却没想到张昌宗竟向他大发雷霆,当下屁也不敢再放一个,忙不迭地溜掉了。张昌宗一拂袖子,便向丽春台上走去。

  “六郎回来啦,朕有些乏了,想睡一会儿,来给朕按按头。”

  武则天一见张昌宗,便放下奏章,笑吟吟地仰在软榻上,微微阖起双目。结果,她并没有等到温柔地按在头上的十指,却等来了低低的啜泣声。武则天张开眼睛,见张昌宗跪伏于地,以额触地,肩头耸动,不由讶然道:“六郎这是怎么了?”

  武则天说着,赶紧起身下榻,走过去扶他,这一扶,就见张昌宗泪流满面,武则天好不心疼,慌忙道:“六郎何故啼哭?快快起来,有什么委屈跟朕说,自有朕给你做主。”

  张昌宗哽咽不起·垂泪道:“昌宗不能再侍奉圣人了,请圣人开恩,释昌宗出宫。

  武则天更慌了,抱住他道:“朕的小心肝儿·刚才还好端端的,这究竟是怎么了?”说着,武则天向殿上扫了一眼,以为是哪个宫娥内侍得罪了张昌宗,那目光十分凶狠,骇得殿上宫娥太监纷纷跪倒。

  张昌宗流泪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蒙圣人宠爱,本是昌宗莫大的福分·奈何如今有人说三道四,昌宗可以不在乎这些风言风语,却不能让圣人的清誉受了损害,也不忍让逝去的祖父大人为臣蒙羞啊。”

  武则天隐隐猜到了什么,厉声问道:“六郎只管讲,是谁欺辱于你,且谤君犯上,无法无天,讲!朕给你做主!”

  张昌宗把武延基和李重润还有永泰公主的事情添油加醋地对武则天说了一遍·武则天闻言大怒,面颊上泛起阵阵青光。近年来她年事已高,心性有些仁和·已经很少再动杀机,如今这消失已久的残忍又浮了出来。

  “来人!”

  如今已升为内侍总管的小海连忙趋步上前,躬身听命。

  武则天咬牙切齿地道:“你去·把李重润和武延基拿下,就在宫中杖毙!”

  这两个人,一个是她的亲孙子,一个是她的侄孙子,小海知道这两个人要倒霉了,却没想到旨意竟是把他二人活活杖杀,不由大惊失色·可皇帝正在怒头上,他哪敢多置一词·连忙答应一声。

  武则天又道:“把永泰送去太子宫,告诉皇太子,他若是连一个女儿都教养不好,如何做的一国储君?如今朕把他的女儿送去,叫他好好的管教管教,若是不能令朕满意,朕就亲自替他教女儿!”

  小海唯唯地应了,转身向外走去。

  李重润自幼住在房州,虽然知道这个祖母厉害,但是因为从小看不到她,有关祖母所有的一切,都是来自父母所言和看押他们的官兵,所以反不如相王那几个从小被拘押在太子宫中的儿子清楚这位祖母的为人,他低估了张昌宗在一个本就不重视亲情的老女人心中的位置。

  当他被如狼似虎的宫中武士拿下时,他还以为自己毕竟是郡王、是皇孙,是当今皇帝的亲孙子,顶多押去责骂几句,祖母怎也不会因为一番鄙夷张昌宗的言辞便施重罚,直到听小海说出“杖毙”二字才大惊失色。

  或许直到此时,他才想起自己这个皇孙一文不值,也许他五伯李弘、六伯李贤死于他的皇祖母之手是谣言,但六伯的两个儿子却是被他的祖母下令活活鞭笞而死的,为什么他此时才想到呢?

  ※※※※※※※※※※※※※※※※※※※※※※※※※※※※※

  东宫,身怀六甲的永泰公主艰难地跪在地上,不明白皇祖母为什么发这么大的火,就因为非议了她的面首几句?永泰公主被押至东宫时,还不知道对她的丈夫和长兄的处置结果。

  宫殿里,李显和韦妃并肩而立,面前站着一个从丽春台赶来的太监,用毫无抑扬的平静语调重述着武则天的话:“皇帝说,皇太子若连女儿都教不好,如何做一国储君?如今把永泰公主送来,请皇太子殿下好生管教,如果不能令陛下满意,皇帝就亲自出面教女儿。”!

  太监说罢,把拂尘一扬,转身就走。

  “公公且慢!”

  韦妃突然醒过神来,急忙追上去,陪着笑脸道:“请问公公,圣人对重润和延基是如何处置的?”

  那太监瞟了她一眼,淡淡答道:“已然杖毙!”

  韦妃踉跄着倒退了两步,怔怔地看着那个太监出殿而去,面如死灰。李重润是她的亲生儿子,永泰公主李仙惠是她的亲生女儿,如

  李显愣愣地站了半晌,突然失声道:“重润啊!我的儿!”泪水如泉水般涌出。

  韦妃一把抓住欲奔出大殿的李显,颤抖着声音问道:“郎君去哪里?”

  李显啜泣道:“我······我去向母皇求情,求情······”

  韦妃道:“你没听到,重润……已经被杖毙吗?”说到这里,韦妃也是泪流满面。

  李显脸色惨淡地道:“听到了,可仙惠还活着,母皇叫我管教,我如何管教,我要去向母皇求情……”

  韦妃咬着牙·泪眼模道:“你还不明白么?武延基和重润都被杖毙了,母皇什么心意你还不明白?”

  李显身子一震,骇然转身,不敢置信地看着韦妃·吼道:“那可是你的亲生女儿!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啊!她正怀着身孕,她才十七岁啊,她…···”

  韦妃突然像疯了似的哭叫起来:“我知道,我知道当然,虎毒还不食子,你道我就愿意送了女儿性命?可虎毒不食子,人心毒于虎啊!”

  说到这里·她突然有所醒悟,赶紧捂住了嘴巴,这宫里的宫娥、太监都是皇帝派来的·谁知道其中有多少耳目。

  韦妃压低了声音,流着泪对李显道:“郎君,你以为若是可能,我不想救下自己的女儿?没用的,母皇心硬如铁,她已有所决断的事,岂容他人更改?你去,救不下女儿,只能连你也葬送了!”

  韦妃嘶声道:“郎君·妾身没有那么狠的心,那是妾身的亲生骨肉啊!可妾也没有办法呀!”韦妃说着,软倒在地·抱着李显的大腿哀哀痛哭起来,李显怔立半晌,也像一堆软泥似的瘫在地上。

  永泰公主不但受到惩治·而且还逼着她的父母亲自下令,这是多么惨绝人寰的事情?庭院里,永泰公主被按倒在地,太监抡起大杖开始行刑了,直到一杖重重地打在臀上,永泰公主才醒悟过来,这是真的·这竟然是真的!

  永泰公主嘶声大呼起来:“阿爹、阿娘,女儿错了!女儿该死!可女儿腹中已经有了孩子啊·求阿爹阿娘替女儿向祖母求个情,只要能让女儿把孩子生下来,只求让女儿先把孩子生下来,阿爹、阿娘···…”

  “啪!啪!啪!”太监们抡起大杖,一杖一杖地打在永泰公主的身上,打得她皮开肉绽,更让她惊恐的是,腹中一阵阵绞痛,李仙惠又痛又怕,竟然急晕过去。

  大殿上,李显夫妇瘫软在地,韦妃紧紧咬着牙关,手指已经掐进了李显的手臂里,嘴角慢慢沁出一丝鲜血。李显紧紧抱着头,痛苦不堪,浑身发抖,可是殿外施刑的声音和女儿的惨呼依旧如魔音穿脑般传进他的耳朵。

  当同情永泰公主的宫娥把她已然晕厥的消息送进来后,李显像疯了似的跳起来,嘶吼道:“我要去见母皇,如果要死,就让我死吧!我要去见母皇!”李显疯狂地推开流泪阻拦的韦妃,向丽春台拼命跑去。

  当武延基和李重润变成两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后,武则天胸中的戾气稍稍轻了些,李显连滚带爬,号啕大哭地冲进丽春殿,然后一步一磕头,爬到武则天面前,额前滴血,把头在金砖地上磕得砰砰直响,哀嚎着为他的女儿乞命。

  怒意稍去的武则天在堪堪赶到的张易之为之说情的情况下,这才开恩赦免李仙惠的死罪。李显大喜若狂,从丽春台到东宫,一路上的宫娥太监、侍卫武士眼看着这位大周太子披头散发、额头鲜血淋漓,像个疯子似的跑过来又跑过去。

  武延基血淋淋的尸体被送回了魏王府,一直病疴沉重、缠绵病榻的武承嗣惊闻噩耗,慌忙叫人搀了他出来,一眼瞧见儿子的尸体,心口顿时一痛,大叫一声,一口鲜血便“噗”地喷了出去。

  李显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回东宫,李仙惠昏厥在地上,身下一汪鲜血还在汩汩地流出,李显大惊失色,他踉跄着扑去,一把抱住昏迷的女儿,凄惨地哭叫起来:“快来人呐,救命啊,我儿小产啦!来人救命啊……”(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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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八十三章 与子同仇

      张易之在奉宸监主持编撰《三教珠英》,这些日子往武剿儿去的也少了,可是今日皇帝仅因几句闲言碎语杖毙皇太孙和一位武氏郡王,事情太过耸人听闻,消息还是飞快地传到了奉宸监里。

      满堂墨香文稿丛中正忙碌不休的张易之闻讯大惊失色,慌忙赶到丽春台,当他冲进丽春台的宫殿院落时,几个小内侍正好抬着李重润和武延基的尸首向外走,张易之一看登时暗暗叫苦不迭。

      他随即进了宫殿,见到武则天,对答没有几句,皇太子李显就跟疯了一样闯进来,张易之好言帮他劝说几句,息了武则天的雷霆之怒,答应赦免李仙惠,李显又狂奔而去。

      武则天虽是替张昌宗撑腰出气,可一下子打死人家一个孙子一个侄孙,还有一个身怀六甲的孙女儿如今生死未卜,殿上气氛不免怪异,两兄弟站在这儿很不是味道,张易之便寻个由头带着张昌宗告辞。

      张易之沉着脸,领着张昌宗回到奉宸监,一路无话。

      到了二人时常独处的小书房坐下,张易之才冷峻地道:“六郎,武家、李家,这一下子可被我们得罪遍了!”

      张昌宗悻悻然道:“五郎,如果有人辱及令堂,你会怎么样?”

      张易之凛然道:“谁敢辱及我母,血溅五步而已!”

      张昌宗道:“这就是了!他们搬弄唇舌,戏辱于我,这且不算,就连咱们张家,连咱们早已亡故的祖父都加以侮辱,我若不知道也就算了,既然知道,岂能不还以颜色?”

      张易之重重一叹道:“小惩也罢,何必闹出人命这一下,你我兄弟就是众矢之的了。”

      张昌宗满不在乎地道:“那又如何?有圣人宠着,谁能奈何得了咱们?”

      张易之压低声音道:“怨仇太深,不可化解。圣人年事已高一旦有个三长两短,你我兄弟可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张昌宗听了不觉动容,仔细想想,却又愤愤起来,道:“庐陵一家得以回返洛阳并成为太子,我们兄弟俩可是出了大力的,若是没有我们在圣人面前为他们美言他们哪那么容易回来,他们居然还瞧不起咱们,这口气我实在咽不下。”

      张易之森然道:“现在还说这些作甚?仇即已经结下,只能想办法面对了。我们必须加快攫取权力的过程,结党拉派、树立奥援,圣人的宠爱不足为恃,咱们必须得有自己的力量才能自保。不过眼下,你得先避出去。”

      张昌宗瞪起眼睛道:“为什么?”

      张易之道:“为了几句风言风语,你便怂恿圣人杀了一个皇太孙和一位武氏郡王,这事情还小么?就算李显李旦不敢言语,不代表太平公主也会视若无睹朝中有些大臣难免也会弹劾你,武氏族人更会兔死狐悲,虽说有圣人庇护你暂且避避风头也是好的。”

      张昌宗听了,悻悻的道:“避开?我能避到哪儿去?“

      他低头想了一会儿,忽然道:“啊!我想起来了方才我去见圣人,圣人御案上有份奏章,正是处置杨帆遇刺案的,不如······我向圣人请旨,前去长安督办此案?”

      张易之神情一动,连忙问起细节,待他得知武懿宗被免职调回京城的消息后不由眼睛一亮脱口道:“好去处!我留在京里,继续编撰《三教珠英》你去长安接替武懿宗,趁机掌握兵权,到那时你我兄弟的地位便稳如泰山了。”

      张昌宗大为欢喜,道:“那好,我这就去跟圣人说。”

      “且慢!”

      张易之一把拉住他,意味深长地笑笑,道:“不可让圣人明白我们的心意,要以避祸的名义去。且再等等,等弹劾咱们兄弟的奏章到了御前,再向圣人提出不迟!”

      ※※※※※※※※※※※※※※※※※※※※※※※※※※※※

      东宫,李显夫妇一夜未眠。

      御医进进出出,东宫灯火通明,半夜的时候,年仅十七岁的李仙惠产下了一个还未完全成形的死胎,将近天明的时候,油灯尽枯,这位年轻美丽的公主耗尽了她最后一丝生命力,紧随她刚刚死去不久的丈夫和孩子,一起离开了这个世界。

      李显形容枯槁地坐在殿上,仿佛一夜之间就老了十岁,头发都白了许多。韦妃的亲生儿子和亲生女儿在一日一夜间相继丧命,哭得她双眼红肿如桃。天亮了,则天门上威严洪亮的钟声响起,一记记钟声,掩埋了东宫隐隐的哭声……

      魏王府,武承嗣的卧房,武延义、武延安、武延寿跪在榻前,武承嗣卧于榻上,面如金纸。

      武承嗣有六子,其中第五子早夭,长子武延基昨天被杖毙,幼子武延秀为了和亲出使突厥,结果被扣在大草原上到现在还没放回来,身边只余三子。

      三个儿子含泪看着他们的父亲,武承嗣当年被武则天流放振州(海南三亚)时便因环境恶劣生活贫苦留下了病根,这几年痼疾发作,身体状况越-差,如今又被儿子被杀的事情一刺激,业已到了弥留之>

      早已骨瘦如柴的武承嗣像一具干尸似的躺在榻上,涣散的眼神仰视着帐顶,喃喃自语:“我的父亲……死在她的手上!我的儿子,死在她的手上!这个恶妇,这个比蛇还毒的恶妇,咳咳咳咳······”

      武延义不安地道:“父亲!”

      他向外挥挥手,把侍候的下人都赶出去,含泪道:“父亲,人死不能复生,大兄已去,父亲还请保重身体。”

      武承嗣已经处于弥留之际,他似乎根本没有听到儿子说的话,只是凝视着帐顶,脸皮子胀红了一阵儿,突然大喊起来:“她是天煞孤星!她是天煞孤星!这个恶妇,刑夫克子,刑亲克友,她是天煞孤星!”

      “父亲!”

      武承嗣甩开武延义的手,声嘶力竭地诅咒道:“这个毒妇·她注定要六亲无缘,孤独终老,注定要晚年凄惨,众叛亲离!她不配做武家的女儿、不配做李家的儿媳·即便到了幽冥地狱,她也无颜面见武李两族亲人,做鬼她也是一只孤魂野鬼!”

      “父亲,请不要再说了!父亲!父亲?”

      武延义呆呆地看着武承嗣,武承嗣双目怒突,瞪着空荡荡的帐顶,竟已气绝身亡!

      ※※※※※※※※※※※※※※※※※※※※※※※※※※※※

      清晨的八百记钟声敲到最后一响的时候·一辆华贵的马车驶上了定鼎大街。

      流苏垂幔轻轻摆荡着,端坐车中的太平公主面沉似水。

      她这几天住在“梓泽苑”,昨天发生在宫里的事情虽有人及时告诉了她·但当天她已来不及回城了,是以今日一早她便赶回来,太平公主一进城,就吩咐车夫直趋宫城。

      车厢宽敞,侧首坐着一位黑袍老者,须发半白,容颜清瞿,神情气质于儒雅之中透着沉稳果毅。

      老者轻抚及胸的长须,沉声道:“一早天子要临朝视事·公主此时入宫,未免有咄咄逼人之势,以老朽之见·公主不该如此急躁,遇事莫慌,否则必自乱阵脚!”

      自得到武则天的默许·太平公主行同建衙开府,可以收纳门下,自成一方势力以后,她的势力迅速扩张,每日里需要处理的事情也越来越多,纵以太平的精明强干也大感吃不消。

      她府上管事李译之流只能听命跑腿,做不了这种事·投效太平门下的大臣各有公务,也不可能时时过府议事·所以太平急需得力的幕僚,这位老者就是太平公主目前最为倚重的一位幕僚先生。

      老先生姓莫,莫雨涵。福州人氏,原为吴王李恪之子李千里的幕僚,李千里奉调回京时把他带了来。李千里在地方上原为一州刺史,军政一把抓,虽说他为了避免引起武则天的猜忌,政务一概不理,但是总些事总需要他审阅用印的,这些事就俱由莫大先生负责。

      如今李千里回京,做了禁军将领,身边本就不再需要这么一位幕僚,有一次赴太平公主家宴时又听说太平公主正在用人之际,便把这位老先生引荐给了太平。莫大先生学识渊博,智虑深远,甚得太平器重,如今已成为太平身边第一幕僚。

      太平公主听了莫大先生的话,有些不悦地乜了他一眼,道:“莫大先生意思,本宫不该理会此事?”

      莫雨涵沉声道:“不该!至少不该做这急先锋!若说该出面的,太子和相王无论如何也该比公主先出面,公主一早便闯宫见驾,岂非有恃宠而骄之嫌?天子一早要临朝视事,公主如此迫不及待,不显得太过咄咄逼人了么?

      公主请不要忘了,那是公主的母亲,也是当今天子!再者,皇帝只因些许言语冒犯,便杖毙一位皇太孙和一位郡王,凤子龙孙命如草芥,此事势必震动朝野,今日朝会,百官必会有所动作,如果公主一早先去见皇帝,皇帝会怎么想,会不会认为这些官员全是得了公主殿下授意?公主,小心弄巧成拙啊!”

      太平公主怵然一惊,车行辘辘,太平头上的步摇微微颤动着,忽然,太平公主扬声道:“调头,回府!”莫大先生见太平从善如流,肯接纳自己的谏议,微笑着捋须点了点头。

      马车已到天津桥头,应声停住,折向尚善坊,车仗进了尚善坊行不多久,闭目养神的莫大先生倏然睁开双目,朗声道:“停车!”

      太平公主讶然看向莫雨涵,莫大先生道:“前方就是梁王府,公主殿下不想去探访一下吗?”

      太平公主的双眼慢慢锐利起来,道:“先生是说······”

      莫大先生一字一句地道:“二张之害,渐已不可控制!李武两家,至少在这件事上,是可以走在一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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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八十四章 泼油救火

      赂阳西北角,隔着一条洛河与宫城右掖门面面相对的洛滨坊曾经遭过水灾满地泥污的庭院早已收拾的干干净净。如今正是春暖花开日,满院芬芳,蝶飞蜂舞,一派闹春气象。

      沈沐徘徊于草木葱绿、鲜花盛开的庭院之间,幕僚蓝金海陪伴于侧,面前就是洛河,水面上来往的舟船稀稀落落,只有少量的商船、货船和客船,大型漕船一艘不见,与往年热闹无比的漕运场面比起来冷清了许多。

      “二郎的伤势怎么样了?”

      “长安刚刚送来消息,说他已脱离危险,现在正着手促使灞上漕运恢复正常。”

      沈沐松了口气,微笑:“那就好,这个小子还真是福大命大。不过呢,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他是真不该轻身涉险的,要不说专淹会水的呢,他自恃武功,就难免大意了,你看我,从不轻蹈险地,每每出入,明里暗里必侍卫如云。呵呵,我可怕死的很。”

      沈沐说笑几句,神色复转严肃,道:“二郎中箭垂危,几乎导致我们的计划全盘失败,幸好他性命垂危时还能设下一计,再造一场‘刺杀,,化不利为有利,这一来我们原先的诸多安排都可以弃之不用了,可以快刀斩乱麻!”

      蓝金海颔首道:“宗主说的是,只是不知宗主打算何时启程赴长安?”

      沈沐笑了笑道:“有二郎在长安,又有阿卜杜拉暗中辅助,官面上的形势现在对我们也非常有利,我便不去又何妨。”

      蓝金海道:“可是宗主想不去怕也不成了。杨帆巧化逆势,虽然使得朝廷整治长安的力度加大,却也打草惊蛇了,各大世家现在已经有了警觉,察觉到任由长安局势发展下去,会严重影响他们的利益′必会要宗主您平息此事。”

      沈沐冷笑道:“这是朝廷的事·我能有什么办法?朝廷派去接替武懿宗的人是张昌宗?”

      “不错!”

      “哈!那就更妙-了!此人好大喜功,又无城府心计,很容易就会被二郎摆布于股掌之上。当初延州之行成全了他一段功劳,此人尝到了甜头·此去长安必然会故技重施,背后又有二郎推波助澜,嘿嘿……”

      蓝金海轻轻叹了口气,道:“因为此人,杀了一个皇孙、一个郡王,还有一位身怀有孕的公主,朝中已是人人自危·正义之士愤慨莫言,他们不好直接攻讦天子,便纷纷弹劾张昌宗·谁料张昌宗明为避祸,却被委以如此重任,真是出人意料。”

      沈沐的目光投向河对面的重重宫阙,阳光下,那斗拱飞檐金光闪闪,宫殿前的天枢巨柱,明堂顶上的丈二金凤清晰可辨。

      沈沐沉沉地道:“进言诉屈的人是张昌宗,可杀人的却是那位女皇帝!如此毒妇,世所罕见·虽说最是无情帝王家,可是似她这般狠辣,仅因一番言语冒犯就施如此辣手的·实是前所未有。”

      沈沐沉默有倾,嘴角轻轻一翘,道:“皇太子和相王都没有弹劾张昌宗?”

      蓝金海脸上也露出轻蔑讥诮的神色·道:“没有,倒是一向与武承嗣不合的武三思,纠结多人上表弹劾张昌宗,力请严惩奸佞。”

      沈沐道:“武家人自己斗的再怎么凶,也是自家的事。他们不想看见武家的人被人像狗一样杀掉。武三思这是兔死狐悲了。

      皇太子和相王如此表现,想必太平公主一定失望的很了。”

      蓝金海冷笑道:“太平公主早该对她这两个无能的兄长感到失望了。”

      沈沐叹了口气道:“也不能这么说,女皇四子·李弘、李贤、李显、李旦。李弘李贤皆聪明睿智、机敏敢言,有帝王风范的·结果如何?李旦和李显早被两位胞兄的惨死吓破了胆,如此情势下,他们明哲保身,也不算错。”

      蓝金海道:“不过,这一次太平公主的反应倒是出人意料,她也只是学着武三思上表弹劾了一下,并未亲自入宫面君哭诉,换作以往,太平公主断然不会如此,这不似太平公主一贯的为人。”

      沈沐轻轻点了点头,道:“嗯!我已得到消息,说服太平不要入宫,并劝她和武三思联手对付二张的,是她的一个心腹幕僚,此人姓莫,叫莫雨涵。这个人,你注意一下!”

      蓝金海应了声“是”,这时一个侍卫急急走来,欠身道:“公子,清河崔林求见!”

      沈沐回首,笑对蓝金海道:“你看,催我去长安救火的人,来了!”

      ※※※※※※※※※※※※※※※※※※※※※※※※※

      长安坊,长安老店。

      斑驳的招牌诉说着它悠久的历史,这是一家真正的老店。掌柜的百无聊赖地坐在柜台旁,熟人便打声招呼,帐房坐着高脚凳,趴在柜台上噼呖啪啦地拨着算盘,虽然这个时辰并没有几个客人。

      罗嘉昊到了店前,先机警地四下看看,把竹笠压到眉梢,这才快步走进老店。他一口气要了二十张胡饼,三斤卤驴肉、三斤酱狗肉。生意上门,后厨里立即叮叮当当地忙碌起来。

      掌柜的用一双老眼轻轻瞟了他一眼,马上就移开了,但是他的心里已经起了疑窦。

      罗嘉昊这是第二次来这家店里买东西,他每次都尽可能多买一些,避免频繁到店里去,而且每次都去坊里不同的饭馆,避免总在同一家饭馆买东西,如此举止不可谓不小心了,但是这个坊比较偏僻,陌生客人并不多,所以他虽隔了多日才来第二回,还是引起了老掌柜的注意。

      老掌柜的凭着他丰富的阅历和过人的眼力,马上就分析出了很多东西:这位客人买了很多吃食,说明不是一两个人吃用的;他事隔多日再度来买东西,说明这一群人在这坊里已经住了很长一段时间;他们不是某户人家的客人,因为如果他是客人,主人不会让客人自己来买吃食,也不会不陪他来……

      老掌柜的打个哈欠,悠然踱进后厨,当罗嘉昊打包食物匆匆离开后,长安老店的一个小伙计已换了衣服,悄然跟在他的后面。

      坊里有裁缝店、小食店、杂货铺子,也有书画、碑贴、花木、头面铺子,来来往往的很是热闹,那小伙计看起来就像个半大孩子,穿行在人群中,根本不引人注意。

      罗嘉昊到了第二曲巷口飞快地闪了进去,那个小伙计追到巷口马上蹲下,那儿有几个半大孩子正蹲在地上玩游戏,在几个半大孩子看来,这个小伙计是在看他们玩游戏,在回头看来的罗嘉昊眼中,那小伙计就是玩游戏的孩子。

      罗嘉昊放心地叩开院门钻了进去,很快,那个小伙计也离开了。

      车船店脚牙,一向是联系最为密切的几个行业,灞上漕帮发了狠要找到那几个刺客,这些城狐社鼠、鱼虾鳖蟹发挥起他们的能量来也是非常惊人的,官府做得了的事他们做不了,官府做不了的事他们却能做到。

      很快,消息就送到了灞上,五行会马上派出了一批好手,急赴长安城!

      ※※※※※※※※※※※※※※※※※※※※※※※※※※

      隆庆坊位于长安城东,这个坊本来与其它坊一样,也有许多人家,齐齐整整的街道巷曲、规划整齐的房舍建筑。但是前些年,隆庆坊里一户人家打水井,结果触及地泉,泉水喷涌,地面下陷,几年之后,竟形成一个十顷地大小的水池。

      被水淹及的百姓人家纷纷搬离,世家豪门对城中出现这样一处水景却是欣喜不已,纷纷在湖水周围建设住宅。水中有一片凸出水面的地方,形成湖中一个小岛,只有一条道路与陆地相连。

      这个湖心岛更成了寸土寸金的所在,如今这岛上只有长安府令柳徇天和一位侯爷建了别墅,余此再无其它住家,岛上遍植林木,翠色葱郁、绿草如茵,百花似锦,又伴以湖中碧波荡漾,成了一方风景宜人的盛地。

      杨帆伤情稳定之后,屡屡前往探视的柳徇天便盛情邀请他到自己的别墅居住调养,隆庆池风景宜人、环境优雅,而且地处长安城中,出入方便,适合调养。

      再者,如果杨帆一直居住在军营里面,显然是对长安官方心存戒备,这对急于撇清自己的柳徇天甚为不利。柳徇天急于表明态度,更需要杨帆有所回应。

      杨帆知其所想,又知道这隆庆池湖心岛确实环境优雅,兼又三面环水,岛上清静,不管是调养身体还是安全防务都很方便,便慨然应允了,是以如今杨帆就住在隆庆池湖心岛上。

      当一群暗揣利刃、杀气腾腾的漕帮高手奔赴长安坊的时候,一行快马也到了隆庆坊。后方八匹马,八位黑衣骑士猿臂蜂腰极是矫健,中间四匹马,马上四位青衣女骑士,容颜清秀、一身劲装。最前面却只有一人,一身红衣如血。

      一共十三骑,俱都肩负长剑,剑长如太阿,佩在肩头,血红的剑穗迎风飘洒,八面威风。红衣劲装女挺胸直背、倍显精神,一马当先地走在前头,十三骑气势所慑,似乎充塞了整条长路。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公孙府大小姐,公孙兰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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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八十五章 调停?挑衅

      灞上起风云的时候,各大世家全然不觉;刑部和御史台!与各方势力斗得你死我活的时候,他们还认为这是武李两家势力抢夺地盘。等到形势越来越严峻的时候,他们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起,他们就成了倒霉的池鱼。

      长安官场的恶斗已然失控,再这么下去势必损及他们的利益,他们这才着起忙来,催促沈沐收拾残局。崔林造访沈府之后,沈沐很痛快地答应下来,因为此去长安还需一路跋涉,唯恐在此期间再出什么变故,他还写下一封急信,让他的红颜知己公孙姑娘替他先去拜访杨帆。

      公孙姑娘是他的红颜知己,与杨帆的正室夫人谢小蛮是同门,这样的身份,再没有人比她更适合做调停人的了。各大世家对沈沐的反应很是欣慰,但是对于公孙姑娘的性情,这些世家大佬们却一点也不了解。

      长安蓝田县有个李田,他想到在爆竿里填塞硝石,从此爆竹一点就着,声响惊人。

      长安公孙府有位公孙姑娘,她的脾气就像蓝田的爆竹,也是一点就着!

      隆庆池的湖心岛并不是禁地,但是自从一位侯爷和长安府令柳徇天先后在此建了别墅,达官贵人相继以此作为饮宴踏春之地后,它就变成了禁地,公孙兰芷一路过来,并未看见一个行人。

      到了岛上更觉静寂,一入林中,唯闻鸟语松涛,不见半点人踪。可是杨帆已经遭遇过一次行刺,柳徇天既把他请至此处疗养,岂会不加强戒备,只是在杨帆的要求下,岛上只保留了杨帆的人。

      官府的警戒设在外面,岛屿周围几艘看似悠闲的轻舟,上边除了操舟人,也尽是六扇门里的高手。公孙姑娘一行人上岛的时候无人拦阻·是因为踏上那条通向湖心岛的唯一通道前,就已被人确认了身份。

      古竹婷推着轮椅,载着杨帆在一片茵茵绿草地上漫步。杨帆如今搬来隆庆坊调养,距灞上更近了·一有时间她就会过来。古氏兄弟和任威等人散布四处,看似非常随意。

      杨帆似乎已经提前得到了岛外送来的消息,知道有人要来,而且知道是谁要来,看到公孙兰芷的时候,他脸上没有一点意外和惊讶,公孙兰芷从林中出来·阳光重新照在她的红衣白马上时,她就看到了微笑的杨帆。

      公孙兰芷下意识地勒住缰绳,随即觉得这样有些示弱·便把修长紧致的双腿一挟马腹,向杨帆踏步而去。她本蜂腰长腿,身材甚是健美,再配上这一身火红的衣裳以及肩后一柄奇长的长剑,跨马而行确是英姿飒爽。

      “大师姐好!”

      杨帆掩着口轻咳两声,道:“大师姐可是听闻小弟受伤,特来探望?”

      杨帆比公孙兰芷年长,可要从小蛮那儿论起来,的确得叫她一声师姐。

      公孙兰芷轻哼一声·粉色的唇瓣抿了抿,扬起细圆的下颌揶揄道:“我还以为你这忘恩负义的家伙这一下要一命呜呼了,谁知好人不长命·祸害活千年,一箭穿心都死不了你,你还真是命大啊!”

      古竹婷脸色陡然一变·一双柳眉渐渐挑了起来。

      杨帆的眉头不经意地一蹙,微露不悦地道:“初看大师姐的模样,实不知你性子刁蛮,嘴巴也是这般不饶人。我想沈沐兄当初大概也是被你的外表骗了,现如今甚是后悔,这才推诿再三,不肯与你成亲。”

      公孙兰芷听了这话·颜色也是一变,她最恨的就是这个·明明一颗芳心早就系在沈沐身上,却不知那一向风流好色的家伙为何变了睁眼瞎子,愣是放着她这个大美人儿一拖再拖,就是不肯娶她过门儿。

      杨帆这句话正好戳中她的痛处,公孙兰芷立即反手握住剑柄,杏眼圆睁道:“你敢对我如此不逊!”

      古氏三兄弟远远地站着,眼见公孙兰芷身后四个青衣女骑士、八个黑衣男骑士站在林边,人不低头、马不摇鬃,队列整齐地站着,却并不上前,他们也就按兵不动。

      杨帆脸色一冷,道:“大师姐摆出偌大的阵仗,又不是为了探望杨某的病情,一见面先冷嘲热讽一番,却怪杨某对你不恭么?”

      公孙兰芷晒然道:“若非你忘恩负义,我岂会出言不逊!说到排场,本姑娘何曾有过排场,他们又不是我公孙世家的人,我家没有这么大的派头!”

      杨帆心头一动,飞快地扫了一眼那些明显是训练有素的男女骑士,心中忽生了悟。公孙兰芷固然好斗,自己如今与沈沐处于敌对状态,她倾心于沈沐,对自己抱有敌意也就必然了,但她不会一见面就用恶毒的言语嘲讽自己,这已无关脾气,而是教养问题了。

      公孙大小姐的脾气虽然不好,但是她的教养绝不至于这么差,那么她如此作态,莫非……她根本就是找打架来了?杨帆心中急急盘算着,脸上却不动声色!淡然问道:“忘恩负义?不知公孙姑娘所说的恩义是什么

      公孙兰芷瞟了眼一脸敌意的古竹婷,杨帆会意地道:“无妨,你随便说,这里没有外人。”

      公孙兰芷点点头,这才倨傲地道:“当初若非沈沐哥哥慧眼识人,你不会进入众世家阀主的眼线。若非我沈沐哥哥斗垮姜公子,你更不可能坐上如今这个位置。做人该知恩图报,可是你呢?一朝大权在握,你便与沈沐哥哥明争暗斗起来……”

      杨帆打断她的话,道:“公孙姑娘这番话,我也可以照搬过来对沈兄讲一讲。只不过这慧眼识人的伯乐要换成姜公子,受人提携的那位就换成沈兄了,不知道沈兄听了以后会有什么感受。”

      “你……”

      公孙兰芷恼羞成怒,强忍了忍,才道:“沈沐哥哥就要从洛阳赶来长安了!”

      杨帆眉儿一挑,晒然道:“那又怎样?”

      公孙兰芷道:“所以我来劝你,你要好自为之!”

      杨帆怒极而笑,道:“杨某不太明白公孙姑娘这句话。”

      公孙兰芷道:“你与河内王争权,却不该殃及无辜。如今朝廷已有旨意,河内王武懿宗不日就要奉调回京·这里已经没人和你争,你还是就此罢手吧!否则,朝廷大动干戈,整个关内道都是一片腥风血雨·到头来,只能落个同归于尽的下场。”

      古竹婷再也忍不住,娇斥道:“我家阿郎受人暗算,若非吉人天相,早已命丧长街,公孙姑娘轻飘飘一句话,就叫我家阿郎收手?就算是沈公子在·他也不敢对我家阿郎如此颐指气使,公孙姑娘,你未免也太狂妄了。”

      杨帆接口道:“当初在洛阳时·有崔林作证,杨某与沈兄早已达成和解。在长安这么多天,杨某一直安份守己,并无有任何针对隐宗的举动。这一次,实是天子西迁在即,刑部和御史台作为先遣,欲整治长安取悦今上,不意触及长安官绅利益,竟有丧心病狂者刺杀钦差·杨帆只是适逢其会,遭了池鱼之灾。”

      杨帆冷冷地瞟了一眼那十二名男女骑士,沉声道:“在我个人而言·希望长安官绅能够交出凶手,还我一个公道,至于其它的事·概与杨某无关,杨某也不会横加干涉。

      至于说各大世家所虑,呵呵,你认为堂堂钦差遇刺,朝廷会息事宁人?或者说杨某上一道奏章,向皇帝言明为了维持长安稳定,不欲追究真凶·皇帝就会从善如流,听纳杨某所言?幼稚!公孙姑娘·若只是狂妄还有得治,若是既狂妄又愚蠢,那就没得治了!”

      公孙兰芷还当真是个一点就着的脾气,只见红影一闪,她已像风一样掠下骏马,五指箕张抓向杨帆,杏眼喷火地怒道:“你说谁蠢?”

      “啪!啪啪啪!”

      仿佛一阵爆竹炸响,古竹婷从杨帆身后疾旋而出,仿佛一道魅影般拦在他的身前,一掌拍向公孙兰芷的小臂,将她手掌打开。

      漂亮姑娘间若是彼此间第一印象不好,那就会越看越不顺眼,莫名其妙-就能结仇,何况公孙兰芷一来就咒杨帆没有早死,古竹婷早就恨之入骨,一招得手,立即一式“反弹琵琶”扇向公孙兰芷的俏脸。

      这位古大姑娘也只有在杨帆面前才扮乖乖小白兔,在别人面前哪有一点好脾气了。公孙兰芷见状更怒,立即施以反击,两人拳掌相交,腿脚磕碰,顿时缠斗在一起。

      那十二名骑士确实不是公孙府上的人,而是世家派来以壮行色的,至于其中有无监视之意,那就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了。

      自从女皇意欲西迁的消息传出之后,常年盘踞在长安的各大世家元老便纷纷返回各自郡望所在,一些明面上的东西也纷纷转入地下,与他们关系密切的那些官员更是暂时切断了联系,这些老家伙的鼻子灵敏着呢。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当长安这边骤然出现意外时,他们已来不及出面。蜀中无大将,就把郑宇捧出来做了先锋,结果郑宇浑浑噩噩的,连对手都没有找到就已惨败而去,他们才又找到沈沐头上。

      沈沐急急赶回,又恐中途有变,是以托付公孙兰芷先来安抚杨帆。公孙兰芷是杨帆正室夫人的师姐,杨帆上一次到长安就住在公孙府上,在众世家看来,公孙姑娘的确是最佳调停人,甚至比即将返回的沈沐更有资格。

      但是,如果一件事他们从根儿上就做了误判,在此基础上又怎么可能会有正确的举措?

      如今,请来调停的人三句话没过,居然对杨帆的人出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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