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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大明武夫 【作者:特别白】(4月18日更新至 “第1530章 将来的君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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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百二十五章 来荒草滩见师爷

  刚把流民迁到这边来的时候,流民青壮男丁为主,吃都是从隅头镇那边运输过来的漕粮,住只能挖地盖草的窝棚,整日里拿着竹枪兵器,战战兢兢的防备,还有人水土不服,在这恶劣环境里得病,只能硬顶着熬,熬不过来的都没办法留下全尸,为了防止疫病传播,防止尸体污染水土,会直接焚烧。

  现在就不同了,最差的房子也是土坯草房,砖瓦房的比例已经不少,在几个庄园之间能看到浓烟滚滚,那是砖窑在烧制砖瓦。

  每多少户人家形成一个寨子,大体就是村落的规模,外面挖沟筑墙,寨子里有仓库,有暗渠,有水井,比徐州一些荒僻的村子都要齐整。

  这样的小寨子,在敌人来袭的时候,就是抵抗的堡垒,同时还有一个作用,他将流民们分割成许多小块,不至于都住在一起自成一体。

  最大的寨子,也是砖瓦建筑最多的地方,周围的壕沟最深,土墙也垒砌的最高,这里就是赵字营何家庄营盘的缩小模样。

  张虎斌的家丁连队和徐州团练都在这边驻扎,抽调各处流民青壮训练也是在这边,一旦有事,这个位置去各个村寨都是最近的,驻守在流民新寨的徐州团练都是从宿州那边抽调,绝不会和当地的勾结在一起。

  在村寨外围的地方还有集市,这么多人在骆马湖附近区域垦荒居住,开始时或许别人不知道,时间长了,消息总是传开,虽说流民手里没有银钱,可有种植出的粮食,允许他们留下一小部分收成,可以交换,有商机自然就有商人来。

  不过在骆马湖附近粮价便宜的很,如果流民们用收成去换,实在是吃亏的很,赵字营专门拨付了一笔银子,市价买进杂货,然后用徐州粮价做比率,将杂货置换收成,等于又把粮食收上一部分。

  最兴盛的交易是盐,海州那边几家盐场,因为大部分的土地不允许垦荒,只能作为荒草地,到时打草煮盐,粮价一直高居不下,而流民这边也需要吃盐,双方各取所需,皆大欢喜,因为这个盐市,甚至一些小盐枭和盐贩子都过来买盐运走。

  这边的兴旺,甚至还吸引了些不长眼的牛鬼蛇神,也有外来闻香教的信徒传教,可在流民新寨这种封闭的环境下,根本没他们的容身之处,再更靠东边,更艰苦的荒草滩上,这些人都被关押着做苦力,永无脱身之日。

  赵进和护卫们来到这边的时候,除了这些之外,还看到了别的不同,来往于田间和村落的流民们脸上有了笑容,也有了好奇。

  “两年前来这边,流民们脸上只有木然,对他们来说,在那边死都是一样,来这边也没什么区别,一年前来这边,流民们脸上开始有畏惧,他们知道自己是什么状况,稍不听命,我们就会杀了他们,现在他们觉得日子可以这么长久下去了,安定温饱,知道对我们感恩,在这里过得高兴,还知道自己有上进的路子。”赵进在马上侃侃而谈。

  这次跟着来的只有王兆靖,他笑着在马上点头。

  两侧的流民住户见到赵进等人都敬畏的闪避到一边,和从前低头不敢抬起不同,现在已经有人羡慕的看着赵进这一队,可能是在想着能不能成为其中一员。

  距离的远,自然听不到赵进接下来的话语。

  “但也不能让他们安定的太过,不能让他们觉得住在这里是理所当然,一旦如此,他们就会讨价还价,就不愿意为我们征战效力。”

  “这等心术,大哥是从何处学来?难道是大嫂那边的心得?”王兆靖笑着问了句。

  赵进咳嗽了声,王兆靖也没有追问,只是笑着说道:“眼下看着却有些难,咱们这边毕竟是大明腹地,外面再怎么不稳和纷乱,要到这边也会很晚,而且这荒滩所在自成一体,外面大乱,这边也能稳住,想要让他们始终有感恩之心不容易。”

  “那就让他们动起来,不停的轮换,我们可不是为了慈悲养人。”赵进笑着回答。

  远处能看到烟尘滚滚,又有两骑跑在前面,距离二十步的时候急忙翻身下马,快走跑来跪下禀报:“张连正就在后面,迎接来迟,请进爷恕罪。”

  赵进从徐州出发没有告诉任何人,离开何家庄一直到过邳州境,大家都不知道他是去清江浦还是去流民寨,变向也是在晚上,就是不让任何人抓到这个规律。

  等来到流民寨的区域,再派人去通知张虎斌,这弄得张虎斌很是紧张,生怕自己这边有什么错处被发现。

  不过等到了跟前,发现赵进和王兆靖的态度都很温和,这才放下心来,只是陪笑着说道:“海州那边的来客等的不耐烦了,老爷和三爷再不来,他后天就要跑回去过年。”

  海州是淮盐生产的枢纽之地,淮盐又是大明赋税收入的命根子,这边尽管是临海的偏僻地方,在州县中的地位却很高,巡盐御史,也就是南直隶江北地的巡按在海州专设官署,其他盐政盐务相关的官员也会经常过来,加上盐业带来的滚滚财源,海州的任何差事都比别处高一等甚至更多,海州大大小小的官员,都是鼻孔朝天的。

  以海州为中心,北到赣榆,南到黄河出海口这一线的沿海,处处皆是盐场,有的是官家的,有的则是扬州大佬们的私产,公私也分不太清。

  这些盐场无论公私,都是煮海为盐,和卫所里面的军户一样,盐场里也养着灶户,世代煮盐,形同奴隶。

  淮盐供养天下,每年巨量的淮盐在这些盐场中流出,煮出这淮盐的燃料就是荒草滩上的荒草,于草燃烧,火力稳定易于控制,这么多年一直在用。

  不过在这几年却有了麻烦,盐场增多,官家的盐场还好,私人的盐场越来越多,对草的需求量越来越大,等流民寨建成,荒草彻底不够用了,流民用荒草来做燃料,然后用来搭建窝棚床铺,苫盖房屋,随着迁入的流民越来越多,对荒草的用量也越来越大。

  尽管居住的区域还是在骆马湖附近,可打草的区域越来越大,因为把荒草割除,然后修土坝围湿地,放水之后就可以垦荒种田,这样的荒滩垦田,第一年收成很低,第二年才能有些起色,可这个对于流民来说也是田地,收成再少也是好处,大家早就被饿怕了,有一点是一点,田地大一点总是好的。

  结果这么一来,海州盐场能打到的草就更少了,他们每年耗用也是巨量,不然也不会专门留出三分之一个淮安府的面积荒着。

  如果是旁人这么做,不用官方出手,各个盐场早就凑出一支人马过去开打,在这荒草滩里死个人不算什么,可现在谁敢动手,海州这边知道关于徐州的消息比清江浦都要早。

  扬州冯家,那是活生生被人洗了满门,冯家的私兵和狼山那边的官军都被赵字营打的全军覆没,这样的狠辣势力,怎么敢得罪。

  私下里不敢,官方更是不敢,不能煮盐可以晒盐,不能用于草可以用别的,只要能有盐拿出来,何苦去和徐州那伙无法无天的蛮子争竞,官家的事情,只要能维持就好了,何况那些私家盐场和赵字营勾结的很是紧密,不少私盐都放在流民寨那边出货囤货,里面利益牵扯方方面面,海州不少人的常例好处都和这个有关系,说得再直白些,海州不少官员自己的盐场都和赵字营有这样那样的关系。

  赵字营几次大打,基本上把大股私盐相关的武力灭掉,想要安稳出盐卖盐,就只能仰仗赵字营的武力护卫和庇护,至于徐州盐市已经是集散枢纽,大家更不能得罪赵进这边。

  既然不能硬来,又得罪不得,那只能好言恳求了,海州盐务上和王兆靖家关联不少,尽管这些年冷淡了,可毕竟是个联络的渠道,加上这伙做盐务的都有通天手段,七拐八绕的重新联系上了。

  过来的这位是海州知州的师爷,别看没有品级,可官署和下面勾连,各项公私事务的安排,全靠这位师爷经手运作,论起实权地位来,在海州也能排到前面几位去,他出面算是官员和下面官私盐场主事者共同推举的。

  赵进这次来的目的,也是要见这位师爷。

  这次见面倒不是为了谈什么,而是给对方一个面子,也给对方一个判断,这桩事没什么转圜余地了。

  “荒滩要变成良田,秸秆我这边要烧火沤肥,不能给你们“

  “不用草,难道不能用木柴?你说这边没什么柴草,那可以用煤,徐州产煤,走水路那边给你们送过来,更是方便”

  “价钱好说,你们可以直接用盐来换煤”

  于草燃料的缺口,都可以用煤补上,然后可以用盐来换煤,少不得许了这位经办的师爷一些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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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百二十六章 北上的旅途

  不管愿意不愿意,事情也只能这么办了,来谈都是战战兢兢,赵进于脆利索拒绝大家也没有法子,现在好歹给了一个办法,这办法也不是不能用,而且经手经办的人都有好处,这就足够了。

  赵进在这边呆了两天,回程的时候多了几十名流民年轻人跟随,这些人都是本地流民里表现最出色的,这些精英会安排在徐州和清江浦各处做事,每一个地方驻屯的流民,其中精英都会被迅速抽调出去,进入赵字营的体系内做事,不会让他在原地发展。

  荒草换煤,用盐来支付煤价,说起来很简单,操作起来也很简单,说是烧于草容易控制火力,用煤炭不好控制,那也不过多试几次而已,用盐支付煤钱,盐在别处或许值钱,可在海州一线,这个等若黄土,随处可得。

  真正的麻烦实在运输和分销上,大批的煤在徐州可以顺黄河而下,在骆马湖这边上岸再走陆运。

  不过这些细节赵进懒得理会,自然会有徐珍珍手下的掌柜管事过去谈,境山产煤产铁,仅仅自家冶炼钢铁根本用不完,正好找个销路,至于何家庄这边,附近也有两个小煤矿,但自用都有些不够,外销是不要想了。

  回到家之后,赵进把徐家的煤卖出去了,这消息很快传遍四里八乡,徐州很多人都在谈笑,说是赵徐两家联姻结亲的时候,都以为赵家要沾徐家的好处,眼下看,徐家能做的这般大,全靠这个好女婿了。

  自从赵字营打通四方之后,徐家的铁器已经可以通畅的销往四方,不受地方关卡的盘剥,现在又给煤找到了销路,让徐家的确变得兴旺不少。

  万历四十六年除夕,万历四十七年春节,徐州没有往日里那么喜气洋洋,反倒有些沉闷,朝廷毕竟在辽东那边大败,正在调集天下兵马,然后加征的消息已经传遍四方,徐州的民间已经变得很紧张压抑。

  州衙刘书办的法子的确有效,只有让大家先害怕和恐惧,然后才能让他们知道感恩,如果不是,那一切就太理所当然了。

  让赵进和伙伴们感觉到有趣的是,士绅和百姓们并没有觉得赵字营该管这件事,该把这个顶掉,他们觉得朝廷法度,天子旨意,这个和赵进是两码事,对赵字营该服的义务和责任该做,朝廷的这个也是一样。

  “在徐州咱们最大,所以要服从咱们,在天下间大明最大,所以也要服从”

  也没有人为赵进和赵字营的成就震惊,腊月下半何家庄的门庭若市甚至没有什么人议论,在大家想来,这一切就是理所当然,赵保正,赵天王,有那么大的本事,本就该有这样的排场。

  大家羡慕之余也说别的,说你看进爷局面这么大,可做得也是辛苦,大年初二就要出门了,身边十几骑,也不知道去河南、山东,还是宿州、邳州又或者清江浦,事情那么多,怎么忙的完。

  说赵进这边是夸,说起王兆靖那边都很古怪,说一个读书种子,整日里做些武夫的勾当,本该靠状元的命,却混成个破靴党,手上沾血有人命就那么好,沾点墨水求功名不是金光大道吗?

  都说进京赶考,这可是读书人一辈子的大事,早去半年,甚至早去一年的都有,这位王家公子倒好,初四才骑马出发,还带着六个赵字营的护卫,你这是去赶考,还是去和别人争斗的,让人看不懂。

  一切都很正常,该出去忙碌的出去忙碌,该去赶考的赶考,没人放在心上,即便有人去了,去了宿州不在,那肯定在其他几处,若是孔家庄、归德府、邳州、清江浦这几处都不在,那也可能在赶回来的路上,没道理处处不在,更不会有人处处都去看看。

  所以没人知道王兆靖和赵进在沛县那边汇合后,已经踏上了前往京师的路。

  正月里不管穷富都要过年,连绿林山寨和响马盗匪也要过年,这一路上肯定是冷冷清清,不过万事不好说太绝对,山东地面上的响马流民加上江湖绿林中牛鬼蛇神,说不准正月里也要出来做活的。

  从徐州到京师,一路上走的陆路其实就是运河两岸,尽管这个时节运河上已经被冻严实了,可运河两岸是山东最好最富的地方,一切都还算完备,其他各处,现在也没有从灾荒中恢复过来。

  赵进和王兆靖加上护卫的骑兵一共二十六人,四十匹马坐骑和驮马都足够,携带的物资也是齐全,更不要提金银和兵器之类了,除了正月出行本身有些古怪之外,其他都看着很不错,,外人一看,这是豪门公子出行,气派非凡。

  在这个时节,很多客栈也都是停业,往往是繁华市镇和州县城池内才有停驻的地方,对这个也有准备,赵字营在野外宿营经验丰富。

  其实他们这一队人真正要考虑的并不是绿林盗匪,除了赵进和王兆靖之外,其余二十几人都是精选出来的,弓马娴熟,武技强悍,加上装备的精良,真要遇到突袭,寻常的乌合之众,他们二十几个人直接就能洗了,真要有大股的强敌,打不过也能跑的掉,真正麻烦的事情是官方。

  快三十骑,都是年轻人,又是这等气派,很容易被官差盘查,一旦查到携带的兵器,即便你说是带着防身,对方也有了讹诈的理由,如果被他们看到金银财物,趁乱勾结人袭击抢掠都有可能。

  说到底,对于外地客商,官差做事总是肆无忌惮一些,就算有功名身份,都不会让他们忌惮,把人一埋或者捆上石头朝着水里一丢,天知道人在那里。

  但王兆靖的父亲王友山替他们考虑的很周到,居然带了山东巡抚李长庚的师爷以及山东布政使司右参政的名帖,有这两张帖子,只要闹到官府大堂上,总归要给些面子,以山东各处的官差本领,想要暗地里害了赵进这一行人根本不可能。

  王友山讨要帖子的时候,大家都觉得诧异,这进京赶考的举子每一科都是数千,大家就是这么来了,即便身上有名帖也是来到京师拉关系用的,徐州到京师这段路程也没什么不安全的,何必这么小题大做,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事,笑谈一番也就给了。

  大家当然想不到,王友山之所以做这么细致,不是为了自家儿子,而是为了和自家儿子同行的赵进。

  现在的赵进于系太大,这等远行一定要做到万全才好。

  其实一路上并没有遇到什么事,自鱼台县入山东境内,然后直奔济宁州,从济宁州再去东平州,这就是一路沿着运河北上的线路,而这段兖州府境内的路程,让赵进他们最为小心,因为这一片是闻香教最核心的区域,闻香教总舵郓城县到达这一段的任何一处,快马不过两天路程。

  赵进他们警惕非常,甚至不会在城内和沿途村寨过夜,只是花重金补充粮食草料,然后宿营野外,生怕被闻香教徒暗算,不过一路无事,可见不管什么神佛老母,在正月里也是要过年的。

  “这和咱们南直隶不同,南直隶沿着运河走,一进入邳州境内再这么一路向南,不说江南地方,从邳州到扬州这一线,沿途处处繁华,人烟密布,可这山东,那济宁州只怕不次于清江浦,这其他各处冷清荒芜,好似鬼蜮”

  这是王兆靖的感慨,当年乘船南下,年纪小,一切都是懵懂,现在却有心去留意民生了。

  只有运河节点的济宁州繁华富庶,甚至比超过了漕运节点城市应有的,而其他处则看起来和当日没有开发的荒草滩一样,垮塌的院墙和房屋,枯草丛中处处可见白骨,当真是地狱景象。

  大家也很容易议论出原因,旱灾蝗灾的时候,流民蜂起,处处大乱,士绅地主,富贵人等,一部分没来得及脱身,家破人亡不提,还有些人则是提早搬家躲避,身上有银钱,处处都是乐土,这兖州府最好的地方,或者说整个山东最好的地方,也就是这济宁州了。

  富贵人等聚集向济宁州,让繁华的更加繁华,凋敝的地方更加凋敝,也就是顺理成章的情形了。

  在过安民山区域的时候遇到了些麻烦,这边距离梁山集不远,倒是水浒里所说的地方,在这边地形相对复杂,还真有人年也不过出来打劫,只不过这些人在赵进他们面前不值一提,直接催马冲了过去,立刻溃散奔逃,不过赵进和王兆靖没有就冲散不管,放马追杀,砍了七八个人才回来。

  对付这样的贼人,如果不彻底杀怕了肯定会有后续的麻烦,不如直接就用雷霆手段震慑,免得纠缠。

  等进入东昌府境内的时候,沿途风貌又是一变,和兖州府交界三十里内看着没什么不同,走出这段距离一切都变得整齐了很多,倒不是说东昌府境内就怎么繁华富庶,而是这边看起来正常了些,像是从没有遭灾过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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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百二十七章 擦肩而过

  旱灾蝗灾都被这边侥幸避过,东昌府城聊城本就是运河节点,临清州更是北地繁华巨城,而且这东昌府还是山东府里最小的一个,方方面面算计起来,能有这番模样也没什么稀奇了。

  在东昌府城聊城那边,还有看起来正常的民生,也有营业的客栈,赵进一行人在那里休整一天,用很公道的价钱把该补充的补充了下,然后继续北上赶路。

  时间其实很紧,路上怎么也得半个月,可你正月初三出发,京师二月就要开考,就算只想着过去见识见识,也得提前赶到做一番准备才行。

  离开聊城之后,大家精神放松了很多,有些年轻的家丁白日里就在马上打盹,但赵进和王兆靖也没有去约束,紧张了将近十天,松弛几天也应该,接下来一路上未必万全,可比济宁州这段路多少要好些。

  本来打算在魏家湾从容歇息一晚,可刚刚安顿下来,就发现魏家湾这个镇上有几伙人心怀不轨,但加强戒备之后,对方就偃旗息鼓了,即便这样,第二天天刚亮,赵进这一队还是刀出鞘弓上弦,快马离开,直奔临清州而去。

  果然是大意不得,赵进和王兆靖合计了下,决定到通州之前,这一队白天在市镇补充物资,晚上野地宿营,这么选择村寨市镇停留,即便没什么人怀有恶意,也太容易落下痕迹,这次务求万全,一路上舒服与否是次要的,关键是没有风险。

  从魏家湾出发,去往临清州这段路,赵进这一队走得急了些,太阳偏西的时候就已经来到了临清城外。

  运河河面冻得结实,但总归不能让马匹走在冰上,临清城在运河东岸,赵进他们选的是西岸走,徐州那边就已经是天寒地冻,此时又是向北方行进,人在马上寒风刺骨,坐骑都被毛毡覆盖,人也带着遮脸的毡帽。

  路上可以纵马奔驰,可靠近城池地方就不能跑的太快,不然太引人注目,这样也对坐骑是一种休息,走到这边,赵进一于人索性牵马步行,边走边掰开怀里的硬面饽饽喂马,让坐骑吃点硬料,补充消耗的体力。

  临清城外和清江浦的运河两岸区别不大,也是繁华热闹,一看就是从未遭过天灾兵祸的地方,赵进他们不经意间放慢脚步,看看这和南直隶很不同的富贵景象。

  正走着,却听到河对岸的方向锣鼓喧天,间或有阵阵丝竹,然后人声鼎沸,很多人在那里大声念诵着同一句话。

  这样的动静让赵进他们下意识的紧张戒备,手都放在了武器上,立刻准备上马,不过接下来就意识到这些动静喧嚷并不是针对他们,能看到运河这边的百姓平民,都直接踩着冰面过河,朝对岸跑去。

  远处看着声音发出的方向,前面有人身穿彩衣,举着各色旗幡,还有人捧香环绕,有人鸣锣开道,就这么沿着街道向前,那些跑过去的百姓不少在街边跪下磕头。

  从南到北,赵进和伙伴们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景象,好奇之余忍不住停下脚步张望。

  “这不和咱们那边灯节游街差不多嘛?”一名年轻家丁忍不住说道。

  话一出口,王兆靖转头狠狠瞪了一眼,那家丁立刻低头,赵进倒是于脆利索,直接拽住一个跑过的人问道:“这位乡亲,那边是在做什么,这么热闹?”

  被拽住那人三十多岁年纪,倒是个本地平常住户的样,一被拽住显得很不耐烦,可赵进毡帽蒙着脸,威猛大汉模样,加上久居人上那种气势,顿时把人震住,不敢有什么焦躁,在那里乖乖说道:“老爷是外来的吧,今天圣姑赐福,乡亲们都赶着过去,受些福缘,这一年都要顺风顺水的。”

  等注意到赵进身后那些随从骑手,大队马匹,这位住户下意识的把称呼变成了“老爷”,赵进一愣,开口重复说道:“圣姑?”

  “老爷不知道吧,这弥勒降世之前,先派圣姑播撒福缘,我们临清前些年闹灾闹疫病,都靠着这圣姑救治才能维持下来,老爷一起过去吧,花钱烧香,就有福缘上身。”这住户反倒劝起赵进来了。

  听到“弥勒降世”“烧香”这几个说法,赵进和王兆靖都是恍然大悟,王兆靖低声说了句“郑全”,赵进点点头,在这样的场合,肯定不能说什么闻香教,免得招惹麻烦。

  “圣姑来了,圣姑来了,老爷行行好,让小的过去,不然就挤不上了。”那住户终于有点急躁了。

  河对岸的齐声颂扬声音更大,很多人都是拜下,能看到一架八人抬的肩辇,上面有木亭,木亭四周挂着轻纱,里面似乎有身着彩衣的女端坐,肩辇四周都有年轻护卫,更外围还有提着花篮的女,两侧的百姓都和这些女缴纳银钱,得到一炷香后,手捧跪下,更是虔诚。

  赵进松开了手,那住户连忙就要跑过去,王兆靖摸出一小串铜钱丢了过去,那住户千恩万谢的接了,脚步不停的快跑过去,还在冰面上摔了个跟头,惹得赵进这一队人忍不住笑。

  “上马走了,咱们这队人扎眼,谁能想到闻香教在这边这么大的势力,快走出去安全。”赵进招呼了大家一声。

  众人齐声答应,各个翻身上马,赵进抖动缰绳向前走去,一开始也不能走得太急太快,不然又是太扎眼了。

  “大哥,郑全倒是讲过,闻香教喜欢找些孤苦年轻女扮作圣女,取得是仙女下凡的典故,捧出一个来,配上几个讲经说法的能手,很快就能拿下州县地方,大笔的供奉收起来,只是没想到临清州这等富庶之地居然也有,还做到了这样的煊赫,也不知道他们能刮出多少银来。”王兆靖打马走在赵进身边,随口闲聊说道。

  赵进的马队此时走的虽然不快,可前后都已经散开,已经做好了战斗的准备,赵进也没什么紧张的,只是闷声说道:“山东是闻香教的根本,他们根扎在东三府,从西三府那边不住的吸纳信徒,不断的积蓄力量。”

  “历朝历代这种教门到最后都会造反,看闻香教这做派更是朝着这条路上走,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发动了。”王兆靖感慨了句。

  赵进笑了笑,毡帽上都已经挂霜,他闷声说道:“估摸着还要来咱们徐州,到时候少不得要再碰碰。”

  说完这句,赵进挥挥手,示意队伍稍微加快,他转头又看了眼已经远去的队伍,那高于人上的肩辇很是显眼,赵进对新鲜的事务总是很好奇,此时心还有些遗憾,觉得没有好好细看。

  但好奇归好奇,要紧轻重还分得清楚,转头看了几眼,他这一队人骑马沿着运河岸边远去了。

  木淑兰端坐在肩辇之上,在这么寒冷的天气里,亭四周只有轻纱遮蔽,为了保持圣姑的形象,穿着的衣服也不能太厚实臃肿,所以相对轻薄,不过木淑兰也不觉得怎么冷,因为她座位四周摆着一圈白铜的炭炉,出发前都在里面装好了一定比例的炭火,只要按照计划走完这一路,从出门到进屋,都不会感觉到冷。

  甚至木淑兰还要让轻纱有些缝隙,不然实在是热气烘人,开始出游的时候,木淑兰很紧张,做的次数多了,木淑兰已经很从容,她知道时刻脸上保持着温和的笑容,知道在什么时候端坐,什么时候掀开纱帘,将生药铺配好的清神药丸撒下去些,甚至叫停队伍,收容孤苦。

  这些事做的太频繁,不觉得稀罕神异,要把握好节奏,下面那些虔诚的香众才会如痴如狂,才会花钱去买香买符

  每年这个时候,会在上元灯节之前巡游一次,这一路上收获的不仅是信徒们的虔诚人心,卖香卖符的收入可以赶上平时一个月,而且因为有这次巡游,临清州内外甚至加上聊城和高唐州的富贵人家,都会花钱捐助贡献,有的人是前程,有的人则为了争风斗气,比个高下,这份钱就更是不得了。

  但木淑兰也很清楚,这些银的大头都被二伯四叔分了,自己只能拿些小的,加上李巡检家的贴补,养手底下这些男孩女孩勉强够用。

  木淑兰看了看护卫在肩辇四周的少年们,脸上禁不住泛起笑意,银钱花得虽多,可完全值得,救人一条性命不说,自己总算有了可靠的人,在这临清州,越是木家一族的,越是不能信任。

  当初就不该跟着二伯走,咬咬牙哭着要留在徐州,以小进哥哥的禀性,一定会做主让她留下来,可现在,现在一切都晚了。

  坐在肩辇里的女孩深深呼吸,这还是赵进当时教给她的,说用这个法可以平复心情,还真是有用,自己有了这些少年少女作为心腹,可也必须要掌握一个分寸,现在看得越来越严,这些少年少女不能离开她居住的地方,只能一起行动,想要出临清城或者去得更远,木家人会下杀手。

  想到那两个派出去的少年,木淑兰就觉得心痛,尽管这两个少年甘愿为自己去死,而且被拷打之后只说是自己想回家,没有牵扯过来,可木淑兰还是放不下,那个替她打听消息的香主已经不敢出现了

  颂拜声和锣鼓声,木淑兰很快回过了神,眼前这个局面必须要维持住,不然会有更大的麻烦。

  隐约间听到马蹄声响,坐在肩辇里的木淑兰顺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运河对岸正有马队离开,马上的骑手包裹的严实,连头脸都蒙在毡帽里,或许是外地来的客商,木淑兰瞥了眼之后就回过神来。

  巡游一天,回到住处的时候怎么也得天黑了,那还有什么心思顾得上别的,木淑兰定定神,让自己坐得更端正些,反正一年也就这么几次,坐定之后,木淑兰又是回头看了眼,马队已经走远了,这个时节临清州出现这样的队伍,的确不怎么常见,为首那人身材高大,寻常人家不会有这样的身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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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百二十八章 京师寻常地

  在赵进想来,山东这边连年灾荒,又有闻香教活动猖獗,地面一定不太平,所以过山东这边一定要谨慎小心,一定要快,但进入北直隶地面就可以放松些了,因为这里是天下中枢,是京师外延,大家肯定不敢含糊。

  但没想到的是,进入北直隶地面河间府之后,发现这边比前面路上最残破的地方好些,可也好不到那里去,村寨市镇中明显是盗匪探子或者做局的不比山东那边少。

  不过别人也不敢乱碰赵进这支队伍,这二十几个人各个精强,马匹也健壮,且不提那刀剑弓箭这类的东西,稍微有点眼色的就能看出来,赵进他们手里沾着的人命不少,和这样的马队对上,好处是一回事,自家性命又是一回事。

  说是外地客商是鱼肉,料理于净了没有苦主,可同样的,外地客商也不用太在乎规矩,放开手脚动手大杀,事后可以一走了之,老江湖都明白这个道理,赵进他们一路上也就这么有惊无险的北上过去。

  更有趣的是,这一路上没有受到官差的骚扰,赵进还特意询问过为什么,结果说是赵进他们这一行人举止森然有度,不是大佬们的家臣家将,就是大衙门里的亲卫亲兵之流,这样的人谁也不敢得罪。

  就这么来到了通州地界,通州距离京师不过五十里,到达通州的时候是中午时分,若是快马加鞭,就可以在京师城外的大客栈内休息了,第二天进城更是方便。

  但王友山信上特意叮嘱过,说他们一定要在通州停驻一晚,然后再进京师,长辈说得这么郑重,那肯定要听从的

  让人没想到的是,距离通州二十里的时候,看到了王友山身边的亲随河叔,赵进和王兆靖都是下马行礼问候,说是主仆,可却有长辈和晚辈的关系。

  “得亏我有个心眼,在这里等着你们,要是你们进了通州还不惹出大麻烦来。”一看到赵进这些人,河叔就忍不住满脸苦笑。

  通州等若是京师的副城,江南和东部各处来到京师,总是要在通州停驻一晚,这里也是漕运的末端,大批漕船运来的货物都会在这里下船,用车马运送到京城去。

  京师里藏龙卧虎,多少皇亲国戚,多少内廷大挡,外朝大佬,稍不小心就要粉身碎骨,真正懂行的会在通州这边安置亲属,这里毕竟自在,规矩也少。

  财货云集,富贵云集,这等地方当然是一等一的重地,同样的,想要进入京师的不法之徒想必也会在这通州停驻,甚至把老窝放置在这里。

  因为这些原因,东厂、锦衣卫、刑部和顺天府,在这通州都有各式的眼线和密探,据说还有些大佬私人豢养的探子,甚至还有些人的来历都说不清,可东厂都不敢管的。

  这伙人一边办自己的差事,一边则是寻找自己发财的机会,外地人进京,不知道规矩,犯了忌讳的不知道有多少,看着那好欺负的,直接扣上个罪名讹诈一笔,如果不肯出钱,那么亮明身份直接拿进大牢里面,到那时候就更是麻烦了。

  赵进这伙人一看就不寻常,且不说这马队,那行李包袱,真正眼力毒辣的,一眼就能看出来里面装着什么,刀剑弓箭是凶器,金银来路不明,而且在那些老差人老江湖眼里,赵进这伙人一看就是杀过人的,这林林总总的原因凑在一起,那就成了讹诈的最好对象。

  你二十几个人再精锐又能如何,皇城四大营,京营十二团营,东厂、锦衣卫、顺天府、五城兵马司,多少兵丁衙役,还怕拿不住你吗?

  能讹出银子来是一回事,讹不出来那可以弄一桩功劳,怎么都不亏

  “你们这么大摇大摆的进去,自以为做的隐秘,一进去就成了别人砧板上的肉了,到时候别说脱皮,掉肉都有可能。”河叔解释的倒是很详细。

  赵进和王兆靖面面相觑,不得不说,河叔讲的很有道理,自家自以为考虑的周密了,却没想到京师和别处不同,稍不注意就会有这样那样的祸事。

  估计王友山和河叔也想到了这一点,所以提前做个安排,提前拦住后续的麻烦自然就不用担心什么了。

  河叔在通州城外已经包了个宅院,这次带来的大批人马先安置在这边,赵进和王兆靖再带着四名随从,带着行李钱财进入京师。

  王兆靖有举人身份,赵进可以说是他的亲随,其他四人说是奴仆,士子带剑游学,这本就是规矩,下人骑马带刀护卫也不稀罕,豪门做派京城人士看得不要太多,这个规模根本不算什么。

  至于其他的人马则呆在包下的宅院里,等到考完之后,大家再一起回返。

  “只是要委屈大哥了,不过咱们进城出城遇到盘查的时候假扮就可以,其他时候不需要这样。”王兆靖笑着对赵进说道,实际上是在征求赵进的意见。

  “方便就好,这次来完全为先。”赵进于脆利索的回答。

  在河叔的叮嘱下,王兆靖特意换上了长衫,尽管这样骑马不太方便,可却更能表现出举子士人的身份,过关卡什么的也就更加方便。

  把这些都做好,河叔领着王兆靖和赵进,以及随从四人在通州找了家不错的客栈住下,剩下的人也可以在住处好好休息了。

  第二天一早,河叔带着赵进他们出发,在午饭之前就赶到城门那边。

  “这守城的兵卒穿得也很破烂,倒是那几个税丁光鲜些。”进城之前,王兆靖低声和赵进说道。

  从徐州出发一路到京师,沿途也见到官军兵丁,这些人给人的印象就是穷苦,穿着破烂衣服,拿着的兵器带着锈痕,脸上有菜色,腰背不能挺直的都很多,赵进和王兆靖都是习惯了赵字营家丁的挺拔和自信,看惯了自家的虎狼之士,再看这些官军兵丁的穷苦畏缩,这对比格外的强烈。

  本以为地方上穷苦,到了京师这大明中枢天子脚下会有不同,没想到也是差不多的样子,在通州到京师这一路上,官道上可以看到成队的官军,问到河叔才知道是京营兵丁,他们是给宦官和勋贵的庄子上去于活,从农活到杂事,无一不包。

  这倒和徐州一样,在徐州地方上,需要大股劳力,要找两处,一个是周参将,一个是徐州卫,他们都有兵丁作为劳力,只要管饭就可以使用。

  没曾想京师也是这般,大家都觉得京营近二十万兵丁不打仗作战,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去各家做活,而且用了还是官家支付粮饷,连饭都不用管,这可真是无本生财的好事。

  甚至不少京营兵丁,平时根本不在营中,而是在那些勋贵太监的府内庄园内,直接就被当成奴仆下人一样的使唤

  “大明天下都是一般模样”王兆靖感慨说道。

  进城之后,也没有让人觉得京师有什么煌然气象,入冬后下过几场雪,脏污的地方不少被厚实的雪盖住,看起来还好,可扫过雪的地方就能看出垃圾遍地,加上烧柴烧煤,连雪上都有黑灰,偶一起风,立刻尘土扬天,让赵进他们这些从南直隶过来的很不舒服。

  穷苦人居住的地方也不比别处好多少,一样的破烂,不少乞丐叫花子聚集在城内,一看到有外人进城,立刻蜂拥围上来,嘴里说着哀求或者吉祥贺喜的话语,还有人趁机想要偷摸行李。

  也就是赵进等人骑在马上,那气势看着不像良善之辈,乞丐们才没有苦苦纠缠。

  过了这片区域,等到了王友山居住的地方,两边街道什么的就齐整很多了,这片区域的宅院都是京官们居住。

  赵进注意到一件事,其他各家门前都听着车马仆役,只有一家门前很冷清,再看看王兆靖脸上的忧色,就能大概猜到是那一家了。

  上元节已经过了,各个衙门都已经开衙办公,不过王友山却没有去都察院,而是在家等待儿子和赵进。

  “小时还不觉得如何,现在看,实在是太局促了,不过在京师就是这样,城内没什么大宅子,就算内阁首辅的宅院也不过三进五进。”王兆靖的心情调整很快,走进院子之后,还笑着跟赵进解释。

  院子两进,王友山身为父辈,按说应该在屋内等候,可他已经迎了出来,王兆靖和赵进看到,都连忙摘掉帽子,恭敬的行礼问候,那边父子相见,明显有些激动,王友山很是关心的打量端详,眼圈都有些发红。

  不过读书人的门第讲究个礼数和有规矩,即便是父子之情也不能流露的太过,王友山很快笑着对赵进说道:“这才多久不见,小进的气度又沉稳了不少,看来成家立业果然是相连的。”

  彼此问候几句,一起进了屋子,尽管门前冷清,可在王友山身上却看不出什么在意的,很是坦然自若。

  “出来看看是好的,不过你现在于系方方面面,快去快回,考完就快些回徐州,不要耽误了事情。”大家是自家人,王友山说话也很直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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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百二十九章 家事国事天下事

  赵进点头答应,王友山苦笑着转向王兆靖,丝毫不避讳一旁的赵进,直截了当的说道:“你这一两年想必没怎么读书,咱们家门前的样子你也看到了,这次大考你不要有什么指望了,估摸着以后也不会有什么指望了。”

  王兆靖脸上失望之色一闪,随即却露出轻松的神情,这神情变化太过明显,看着好像肩上卸下重担一样,每个人都看到了,王兆靖笑着说道:“这样也好,等考完了之后,孩儿就和大哥一起回徐州,在路上也有个彼此照应。”

  “长大了,长大了。”对王兆靖的回答,王友山愣了愣,笑着感慨两句。

  感慨归感慨,随即换了话题,开口问道:“你们总在徐州那方寸之地也不好,这次出来就当是涨涨见识,这一路上想必看到不少,觉得怎样?”

  没等赵进回答,王兆靖先抢着开口了:“父亲,这一路上过山东兖州府和东昌府,在北直隶过河间府到顺天府,走过的地方不能说多,不过孩儿觉得,这一路都远远不如咱们徐州,大哥手下各处那种规矩,那种蒸蒸日上,这些地方见不到,徐州和大哥经营其他各处有一股蓬勃之气,而这些地方只看到凋敝,就连这京师也是如此,偌大京师,厂卫差役有多少人,可蟊贼乞丐各路人等遍地,这些在徐州已经看不到了。”

  一路上走来,王兆靖倒是憋了许多话,这次有话头说开,索性滔滔不绝的讲了下去:“沿途所见兵丁都和乞丐一般,本以为京师地方能好些,没想到也是破衣烂衫,还被人驱使着忙碌劳役,那有什么训练可言,连兵器都是锈迹斑斑,这样的羸弱士卒,怎么可能打胜仗,孩儿说句,只怕那年徐州城下的流贼,对上这些兵丁也要有几分胜算。”

  王友山听得很仔细,等王兆靖说完他忍不住一笑,摇头说道:“这出来一次,没让你们谨慎,倒是勾起了不少心思,也不是坏事,在家闭门造车是睁眼瞎子,将来有什么结果也是个不明不白,出来看了,自己心里有了主意,这样就好。”

  话里的意思,赵进和王兆靖都能听懂,不过这层隐约的意思谁也不会说透,王友山好像也有很多的问题,他又是开口问道:“杨镐已经到了辽阳,兵部那边都说是建州女真正在攻打叶赫,官军准备趁这个机会出兵,各路云集,差不多有十二万大军,粮草差不多也是备齐,不日杨镐即将誓师出兵,小进,你觉得这次胜负如何?”

  自从去年抚顺陷落,清河堡陷落,朝廷命令各路援军汇集,到现在已经过了差不多半年,各路兵马总算在辽东集合,也到了开战的时刻。

  建州女真差不多有六万到八万兵,这个数目已经算上了蒙古附庸和大明的降军,不过大家都知道建州女真金军比较精锐,大明这边的将领比较平庸,方方面面比较起来,胜负不怎么好说。

  不过京师这边很有把握,这次粮草充足,上下用命,又是人多势众,再也不会犯什么轻敌的错误,步步推进,肯定会把建州女真灭杀,最起码也会有一场大胜。

  这些分析和讲述,王友山不知道听了多少,要知道兵部虽然也有清流,可也有不少是老军务,他们的话还是有理有据,此时说出来,倒有点考校赵进的意思。

  “必败无疑。”赵进回答的于脆利索。

  王友山眉头皱起,脸色有些不好看,长辈询问这等大事,晚辈怎么也要沉思片刻才能回答,赵进如此直接,未免有些骄狂了。

  “叔父,徐州参将麾下近万余兵马,却在小侄两千团练面前不敢妄动,为何如此,还不是他那万余兵马,能有千余能用的已经不错,真正称得上精强的,无非是城中那几百亲卫,下面守备千总的算起来,恐怕凑不出八百来,叔父也知道,参将周宝禄做事还算用心,也不是太凉薄克扣的人,而且这些年跟着小侄赚了不少,就不要提南直隶富庶这一桩,这样的条件,这样的境地,他才有八百能战之兵。”赵进侃侃而谈。

  王友山刚要说话,赵进却不停下,又是继续说道:“周参将那万余兵马汇集起来,能冲能打的就是这八百,就这八百多的精锐,他还不能集中一处使用,他手下那四百亲卫是私产,可守备、千总、把总手里的何尝不是,至于其他那几千过万的,顺风的时候会跟着抢掠,一旦败仗,他们会先逃,甚至会把局面搞的大乱,这些兵丁不能当兵,只能做丁。”

  有些话赵进原来不会说这么明白,不过,他觉得有必要让王家父子更明确的认清这个形势。

  和兵部那些老军务接触的久了,王友山对兵事越来越懂,赵进开口后,他这边就不在出声,叹了口气凝神细听。

  “万余兵丁能打的不过八百,还要混成几股,那么杨镐在辽阳汇集的大军又是什么样子?只怕那边几位做得还不如周参将,就算完全一样,十万兵马能有一万家丁亲卫这般的精锐吗?这一万精锐还是分成大大小小几十股上百股,力不能使到一处,甚至也不会用到一处,这般情形,杨镐改得了吗?”

  “不好说只怕是改不了的”对赵进的问题,王友山吐了口气,中途改口才给了回答。

  赵进点点头,不再多说,这些话其实藏在心里也好,而且说出来并不值得骄傲,无非是先有结论再进行推导,可实在是忍不住不说,自从抚顺陷落之后,赵进所见所闻所想都是这些,越想越觉得一股郁郁之气缭绕心间,而且没有个倾诉的地方,今天开了话头,正好说个痛快。

  王友山沉默下来,王兆靖看了眼父亲,又看了眼赵进,微笑着坐出一副倾听的姿态。

  “你光说官军如何,只讲武将们的错处,为何不提那建州女真,一味说自家弱,别家强,这也不是公允之举。”王友山突然开口说道。

  “天长日久,才会有弊病丛生,我大明太祖开国,成祖靖难,那时何等的精兵强将,可距今已有二百年了,建州女真才多少年,还没这么多的积弊。”赵进回答。

  这话说出,王友山愣住,就这么安静半响,才失笑出声,在那里自顾自的摇头,屋子里的气氛也变得和缓许多,不复方才的郑重。

  “方才你这口舌,就算拿去党争都不怯场,真是了得,姑且当你说的有理。”王友山调侃了句,然后神色变得有些悠远,淡然说道:“大败一次也好,浑浑噩噩快有几十年了,打痛了或许能励精图治,有所改观。”

  王家这边虽然简陋,但也是大户人家的设置,谈完之后,就安排下人伺候赵进和王兆靖洗漱,换上衣服,不过让赵进有点奇怪的是,行李还是放在前院,不仅他奇怪,连王兆靖都觉得奇怪。

  “既然是来看,就不要住在家里,早些吃晚饭,然后去山西会馆那边,在这宅院呆着能看到什么,能见到什么人?”王友山说得很是于脆。

  长辈考虑的很周到,这倒正合赵进的心意,王兆靖有些糊涂,禁不住问道:“父亲,去咱们南直隶自己的会馆不行吗?为何要去山西那边?”

  “你们这个时候来,那还有地方住,早就住满了,山西会馆今年则是空了一半,住在那边方便些,南直隶你们也算熟了,和外省人打打交道也好。”王友山有通盘的考虑。

  说到这里,赵进和王兆靖都是想到了一件事,他们定期细读邸报,对天下事都有了解,山西今年有一次大地震,全省死伤惨重,在这样的天灾面前,什么士人百姓的身份也不管用,想必举子也有死伤。

  晚饭吃得很早,不是家里厨房准备,而是在附近的饭馆叫的菜,很丰盛也很随意。

  “宫里有消息传出来,陛下身子越来越差,几次咳血吐血,有人说撑不过五年,还有人说撑不过三年,一朝天子一朝臣,当今不在,局面就要翻转过来,东林那一派隐隐又有得势的意思,为父这一党开始走下坡路了,从前的承诺做不得数,现在没什么人情往来了”王友山在子侄面前丝毫没有避讳,事事都说得很直接。

  从党争开始之后,从乡试到会试,各方伸手越来越深,一名举人,一名进士,只要能把自己的人安排进去,那么乡野间和官场中自己的同党就多一个,靠着自己的才能不是不能考中,可王兆靖这种两年没怎么沾学业的,那就不必提了。

  “你是我儿子,就算你这两年苦读,也一样中不了”王友山说这句话的时候已经喝得多了。

  身为某一党众人的子弟,如果中了,那岂不是给这一党增添人手,如果能拦那是一定要拦的,特别是王友山这一派已经完全失势。

  “早些去吧,在这里好好看看,和外面人打打交道,觉得看得够了,心里有主意了就回去吧”这一晚王友山喝得略多,太阳还没落山就赶人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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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百三十章 无趣的京师日子

  赵进和王兆靖相视苦笑,他们自然不会以为这是冷落,只得吩咐下人搀扶王友山早些去休息,他们叫齐了那四名护卫,在河叔的引导下朝着那山西会馆走去。

  到底是天子脚下,除了那些破烂肮脏的景象之外,也有巍峨肃穆的气派,也有富丽堂皇的场面。

  沿途不知那一家高官勋贵经过,赵进和王兆靖闪避路旁,这一队从上到下都是齐整光鲜,连那护卫都是穿轻甲,披锦袍,佩刀刀鞘闪烁光芒。

  “大哥,若是三年前两年前甚至一年前,家父刚才那番话说出,小弟肯定要消沉许久,不过今日听来却是如释重负,这京师也不是那么好,回到徐州岂不是更佳。”王兆靖注意力不在街上,随口笑着说道。

  赵进点点头回答说道:“你父亲回到徐州,能帮上咱们大忙。”

  等到了山西会馆那边就已经是天黑,京师夜里都是宵禁,虽说达官贵人不在此列,可寻常人冒犯了也是麻烦。

  王友山这一派失势归失势,可人情请托,安排人住下这样的小事倒简单的很,山西会馆的总管看到某员外郎的名帖之后,立刻很是热情殷勤,把赵进和王兆靖一行人领了进去。

  和一路上见到的其他各处比起来,山西会馆格局更大,也显得崭新不少,只不过会馆里面相对冷清。

  距离大考还有十余天不到,会馆已经住了不少举子,但也没有预想中的处处读书声,反而有些高声谈笑,明显是酒宴相聚。

  这也没什么奇怪的,还有十几天大考,临时发愤也来不及了,何况有些人知道自己考不上,作为举人在家乡活得也很滋润,之所以过来,出游逍遥再加上和本省举子攀扯关系,过得快活些也岂不是更好。

  那总管做得很周到,按说王兆靖这么晚才来,还住在外省会馆里面,这架势看着也不正经去考的,安排在人多喧闹的地方也可以,没准还更合公子哥的脾气,不过这会馆的总管还是把王兆靖安排到了相对安静的区域,没有丝毫的怠慢。

  住下之后,这一夜倒是无事,第二天就有会馆内举子登门拜访,等听到王兆靖的口音,稍加询问,客气几句也就过去了,根本没什么人过来打搅。

  本来想说赵进是王兆靖的仆役,可他的举止做派实在不像,对外只说是好友一起来京师游玩,反正山西会馆这里没人理会这边,不是同省的,交结根本没有意义。

  赵进和王兆靖在会馆里呆得很无聊,至于京师风景,一天两天走马观花也就看得差不多了,真正的重地也不能靠得太近,只是偌大京师,四大营和京营那么多兵马,一圈圈走下来,也看到精强的官军将兵,只不过数量实在太少,能看到的大多数还是破衣烂衫穷汉甚至叫花子模样的。

  王兆靖始终没有开自己的书箱,他毕竟在这个京师住过十几年,又当游客,又当向导,到处走走转转,两个人甚至还骑马出城去了一次通州,让身边护卫做了一次轮换。

  晚上的时候,两人就在屋子里高谈阔论,白天看到什么,喝茶的时候听到什么,就拿下来讲一讲,京师到底是京师,两个人如果在徐州地方,别人知道的事情他们也知道,而在京城,从百姓到差役,从官吏和宦官,大家什么都说,真的假的,上到天子私密,下到边镇军情,无所不包。

  很多话没有丝毫的价值,但很多话即便是假话,综合起来也能听出东西,赵字营的明面上和暗地里的打探侦缉的那套系统,赵进和王兆靖都参与很深,也掌握了一套搜集情报法子,很多话当事人自己只不过说说,他们却能听出东西来。

  比如说很多人也不看好杨镐这一路大军,但却不是从什么战力分析,而是觉得杨镐大败,那么就可以趁这个机会,扳倒朝中当政这一党,把自己那些人换上去。

  这一类的言语林林总总很是不少,外朝也有,内廷也有,还有宫闱秘事,什么郑家越来越不行了,跟着的当年风光,接下来就要倒霉了。

  这种话刚听还有兴趣,听了几天下来,当真让人觉得气闷欲呕。

  “京师实在是无趣,这等样子,这些言语,不看不听也罢了,这大考考不考其实也无所谓。”王兆靖这等涵养气度,都有些稳不住了。

  不过这话说一说而已,准备那么多,走了那么远,还是冒了很大的风险来这边,中途而废实在说不过去。

  好在两个人也有应对的法子,转悠一圈回来,议论一番,把该记的记下来,有时候回家陪王友山吃饭聊天,其余的时间就是在会馆的院子里对练,这里人多眼杂,也不好真的长矛利剑对打,索性和小时候一样,长棍对短棍,只做长矛长剑。

  自从两个人开始对练,来这边的山西举子就更少,连带着的其他山西行商士绅什么的都绝迹了。

  文贵武贱这个不必说,大家佩剑那是装饰,真要拿出来打打杀杀那就是粗鄙落了下乘,一个南直隶出身的年轻举人居然这么不在乎,实在有失斯文体统,而且别处演武那都是精彩纷呈,这二位倒好,一根长棍,一根短棍,就那么彼此刺来刺去,也不知道会不会武,或许纯粹的瞎比划。

  真正厮杀场上的技巧,的确没什么花哨好看的,彼此都是以刺击来发动,尽可能的直接快速,只不过这些比划放在别人眼中,就成了枯燥无趣的把戏。

  但赵进和王兆靖不在意别人的眼光,按照王兆靖的说法“若是旁人觉得应该如此,我倒是心里起疑”,每日里这么对练几次,活动开身体,身心都舒畅了不少。

  眼见着就是正月二十五了,会馆里的谈笑宴饮也是停下,会试毕竟是大事,不管考中考不中都得慎重对待,没心思考的也要替那些有心思的考虑。

  赵进和王兆靖每日里都很有规律,在京城各处走走看看,看得不是风景,而是各官署衙门所在,皇城宫城所在,以及城内的几处军营,琢磨这些设置的道理,看看有没有什么借鉴的地方,定期去喝茶吃饭,茶楼酒庄,总有很多有用无用的流言蜚语可以听,回到会馆后,照旧对练,护卫们定期轮换进出,也没有人怀疑盯梢。

  徐州来的这些人尽管没有说什么,可每个人都盼着早回去。

  “这都二十五了,在徐州一路向南走,越走越能试出来暖和,能感觉出春意来到,可在这边,还是天寒地冻的,就和冬天没什么区别。”已经下午,到了二人对练的时候,两个人都很放松,闲谈几句。

  赵进抖了抖手中的长棍,笑着说道:“可在咱们徐州那边,冬天不如在这里舒服,这里屋子里穿着单衫也可以,在咱们徐州,冬天在屋子里也要裹得厚实些。”

  “现在有钱人家也都学着大哥那样,家里有火墙火炕或者打个地龙,不用冬日弄个火盆炭炉之类的,还容易因为毒气死人。”王兆靖笑着回答。

  徐州有些习惯改变都是因为赵进,都说赵进不贪图享受,不过生活中的很多细节却很注意,比如说形状古怪的细毛刷沾着细盐刷牙,很多人开始笑话,后来照做之后发现口气变得好很多,也就流传开来。

  赵进手中长杆和王兆靖的短棍一碰,双方后退两步,然后开始对练,别看兵器上有长短,赵进并没有占太多的优势,王兆靖格挡一下之后就可以快步贴近,往往赵进要横打拨挡,这时,王兆靖短棍模拟的长剑就很方便了。

  “大哥,咱们赵字营最重长矛,但这刀剑也不能偏废,战斗中,刀剑也有用得着的地方。”王兆靖手中短棍点到赵进的胸口,双方动作停下,这就算分出胜负,再次拉开距离,进行下一轮的较量。

  赵进平端长杆,开口说道:“私斗中刀剑的确不差,但战阵上不行,今后家丁们可以带剑佩刀,但还是长矛为主,刀剑为辅,你现在赚了便宜,可家丁列队,前后端起来,你怎么靠前?”

  两人就是把对练中的心得结合到赵字营上去,赵进手中长杆一抖一抽,顺势收回刺出,这次王兆靖格挡无用,直接被刺中胸口,这一轮分别胜负,赵进后退一步站定,开口说道:“而且咱们各团临阵,要配上弓手,拿刀带剑的短兵支应拨打都顾不得,还想靠前,如果咱们以后用了火器,那就更难了。”

  “大哥,咱们现在也能凑出近三百开弓的家丁,这已经相当有力,何必求什么火器,那个战阵上要误事的,清河堡城头还说有巨炮,可打死了几个鞑子,还不是被人一天攻下?”

  “咱们攒这些弓手太难了,王自洋招募来的那些蒙古人,还有临近州县的猎户,以及徐州三卫里练过弓马的子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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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百三十一章 偶遇

  你知道徐州这一圈,野味和毛皮的价钱涨的很高吗?为什么,就是因为咱们把猎户全找来了,再扩很难,而且你知道练出开弓射箭的本领要”这种状态双方都很轻松,火器和弓箭的优劣,赵字营内部一直有争论,赵进对火器的看重大家也看在眼里,几个伙伴和相关的长辈都在有意无意的劝,赵进一直在考虑怎么说服。

  刚要阐述,却看到王兆靖咳嗽了一声,对他使了个眼色,伙伴们并肩作战这么久,赵进立刻明白了王兆靖的暗示,有人,背后有人。

  两人在院子里演练,赵进背对院门,在这会馆中,那四名充作随从的护卫也不好站岗放哨,门口摆着两个护卫反倒扎眼,所以门就那么开着,当然,也的确没什么危险。

  让王兆靖这么暗示的,肯定不是会馆的总管和伙计之类,应该是个陌生的外人,院子里四个角落的护卫都已经有了戒备,有人站起,手放在刀柄上走过去。

  如果真有什么不对,王兆靖和护卫的反应不会这么慢吞吞的,赵进后背绷紧一下,然后转过了身。

  一位身材高大的年轻文士站在院门前,看穿着打扮,也是进京赶考的举子。

  大明举人已经是人上人了,在地方上或为士绅,或为豪霸,吃穿用度富贵充裕,这样的生活下,或者是健康的瘦削,或者不怎么结实的虚胖,因为吃喝不愁,而且缺乏锻炼,可眼前这位却不太一样,高大魁梧,赵进看到这人的第一个印象就是对方练武,不然不会有和王兆靖类似的气质。

  看面相应该二十多岁,可这份沉静气度却像接近四十的人,除了这身量外,还有堂堂仪表,脸色没有读书人刻意追求的白皙,而是透着些枣红的微黑,胡须很浓密,颌下三寸有余,修的很整齐,他穿着松江细布面料的文士袍,腰带不起眼处嵌着玉饰,那玉看着很陈旧,应该是老东西了。

  发现赵进和王兆靖注意过来,这文士向前走了步,赵进瞥了眼对方的靴子,是小牛皮缝制的好货色,之所以知道,是因为王自洋会时常从草原上贩运过来,还特意说这是草原和边镇出的贵货,寻常人家穿不起的。

  赵进和王兆靖打量对方的时候,对方也在观察他们两个,不过这时候赵、王二人都是身穿对练用的粗布短袍,在目前大多是举子的会馆内显得颇为古怪,这身打扮也看不出什么。

  王兆靖先开口了,确定对方的文士举子身份后,他的戒备就收了起来,微笑着说道:“不知有何贵于?”

  “在本处住着两位从南直徐州过来的客人,想必就是二位了吧?”那年轻文士笑着反问了句,声音浑厚,是带着山西口音的官话。

  乍一听这声音,赵进倒是想起清江浦的李子游,那位也是自山西来的。

  “二位武技不凡啊,刚才那些都是战阵杀伐上的路数,细看真让人惊心动魄。”这年轻文士又是说道。

  本以为是位好奇的举子,这样的人前些天看过不少,举子在家乡身份清高,又是读书格物,对新鲜不懂的格外好奇,询问也是有,对这些人赵进也不怎么在意,解释也懒得解释,可说到点子上的就今天这么一位,赵进和王兆靖以及随从们当然不会和别人说明自己演练的是杀人的武技。

  一位进京赶考的举人练过武,而且还能看出这是杀人武技,这样的人可就有趣了,或者说值得戒备。

  别处会馆没见到,就山西会馆里见到的这些举子,或者迂腐,或者骄横,或者自矜,所知无非是四书五经上的内容,和家乡的见闻,提起别的,毫无见识,说起风花雪月来各个双眼发光,说是边镇和辽东都老生常谈,这样的人物,实在不值得多过交往,但这时出现的这个,却和从前那些不一样了。

  太阳快要落下城墙,夕阳余晖照过来,光芒投注在这举子身上,映得他浑身金色,颇为辉煌的模样。

  赵进眼睛眯了下,他来这里这么多天,从没见过这么一个人,这会馆里人不多,每日进进出出,每张面孔都有些熟悉,而面前这人却很陌生。

  “看着眼生,请问?”赵进直接问道。

  这话已经说得很不客气,以这会馆里大部分的举子的禀性,听到这毫不客气的话,都会脸上变色,扭头就走也会不少。

  不过这位愣了下,失笑着拱手说道:“前些日子一直在屋中温习,不曾在外走动。”

  这年轻文士也看出了赵进和王兆靖的戒备,清清嗓子又是说道:“在下孙传庭,山西代州人士,也是进京赶考的

  “在下王兆靖,从南直徐州来,这位”赵进不是读书人,而且也没有官方的身份,所以不便应答,只是王兆靖笑着对答。“这位是在下的好友赵进,进京另有要事。”

  孙传庭笑着点点头,他看起来对赵进和王兆靖都很好奇,说完这句,眯了下眼睛又问道:“敢问那一位参加**或者二位都是?在下听会馆的人讲,应该只有一位才是。”

  “他是。”赵进简短的回答,王兆靖却笑了,得知对方的身份,互相通报姓名之后,戒备心已经小了很多,听这孙传庭这么说,让他感觉很有趣。

  尽管赵进不太想理会,可王兆靖却笑着问道:“仁兄为何这么说?”

  “王兄弟儒雅中透着英武,赵兄弟英武中有一股沉静之气,这等做派气度,不读书是不会有的,所以这么说。”孙传庭回答的很认真。

  “孙兄练过武?”没等王兆靖说话,赵进插嘴问道。

  孙传庭一愣,随即点头回答说道:“在下出身代州振武卫,自小家中曾经在边镇请人教过。”

  这个回答倒是让赵进放下了戒备,原来也是卫所子弟,天下卫所都是艰难,世官将门都是走到了尽头,只能自寻出路,有人经商,有人卖力,也有人弃武从文,在科举上求富贵功名,这类卫所出身的士人颇为众多,不提侍郎尚书,就连入阁做大学士甚至首辅的人都有不少,孙传庭想必就是这一等了。

  “不瞒孙兄,小弟出身徐州卫,习武至今。”赵进说得也很坦诚,他对这个孙传庭的印象不错。

  文贵武贱,大家都忌讳提到和武事相关的勾当,说出身都说自己的地名而不提军卫,习武这等事更不会对外人讲,不过这孙传庭却没什么隐瞒,而且能从他说话的态度上感觉出来,孙传庭不觉得这是什么耻辱羞惭事,可以坦坦荡荡。

  这种坦荡和质朴,赵进这些天在会馆里,在外面转悠的时候,就没有见到过,这次碰到,印象大好。

  “是小弟进京赶考,大哥,天气寒冷,咱们何必在这外面聊,进去说话吧。”王兆靖笑着开口招呼,他跟在赵进身边久了,自然能感觉出赵进的喜怒哀乐。

  听到赵进的自我介绍,孙传庭愣了下,再看到王兆靖对赵进的态度,这又让他愣了下,赵说自己是习武,可在这样的场合,如果有官职勋位在身,就该直接说出,大家也好确定应对的礼数次序。

  难道只是个白身的武夫?这样的人在两名举子面前,等同于仆役奴隶,根本没办法相提并论。

  可看那举子王兆靖的态度,分明对此人颇为恭敬,而且这赵进气度沉稳,年纪虽然不大,举止言谈中却有一股自信,好似久居人上,难道是某勋贵家的子弟,孙传庭迅速的否认了这个猜测,文贵武贱,勋贵子弟又怎么会自承习武,也不报出家门

  或许连习武这件事都是虚言?这个可能也迅速的被孙传庭否认,刚才对练的那种森然法度,高壮身材,以及那经过风吹日晒的肤色,看起来还真就是个武夫模样,在大明天下,这个样子的除了武将之外,再也没有什么能和富贵沾边的可能。

  王兆靖的出色一眼就能看出来,这样的士人英气逼人,定然前途无量,从外到内,必然是清贵门第出身的,怎么这样的人对一个年轻武夫恭敬,还毫不忌讳旁人的称呼为大哥,古怪,实在是古怪的很。

  赵进和王兆靖当然知道对方会奇怪,这也是人之常情,不过,却没想到这位来自山西代州振武卫的孙传庭仅仅是愣了下,随即含笑向屋中走去,这下子却让赵进和王兆靖诧异的对视,这位孙举人的养气功夫当真不差,换了旁人,或者脸上露出轻蔑,或者露出惊愕,绝大多数都会止步不前,这位倒是坦然自若。

  “在下一直在温习功课,临近大考,也不好总这么憋闷着,出来走走看看,却不想……”

  或许是临近大考前需要放松,孙传庭颇为健谈,也有赵进和王兆靖二人不是山西人的缘故,本乡本土说不准有什么牵扯,但山西和南直隶两省不相邻,说话也少了几分顾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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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百三十二章 倾谈

  孙家已经是四代举人了,实实在在的书香门第,连续四代举人,不管这家人什么样的禀性做派,在当地都会成为数一数二的豪门世家,也只有这样的门第,子弟做事才会从容,才不会一门心思的扑在学业上,或者整日为生计发愁,还会请武师教授自家子弟学武。

  进屋落座,护卫家丁们立刻奉茶倒水,按说去别人处做客,讲究个稳重自持,东张西望是不太好的,可孙传庭落座之后眼神总有些飘移。

  一切都很正常,可一切又都很古怪,举子上京,身边有个书童家仆的伺候也正常,可没见谁家用护卫来伺候人。

  代州振武卫在太原府和大同镇的交界处,那边既是边市互市兴盛所在,又是蒙古各部和大明常年冲突的前线,并不是太平地方,在那里,和杀人不眨眼的武夫强人打交道的机会太多,出身于那里的孙传庭也有这个经验和眼力,他能看出来这些护卫都是杀人不眨眼的角色,而且沾染的人命血腥绝不会少。

  但他又不敢判断赵进是武将或者勋贵,甚至是太监的子弟,因为这几位端茶倒水的护卫,除了杀气和煞气之外,还有一种规矩,一举一动都有森然法度,这样的气质,孙传庭从未看过。

  让孙传庭最惊讶的是王兆靖坐在赵进的右边,而且身体微侧,这个态度姿势明显是居于人下的意思,一个清贵门第的举子,为什么要位于白身武夫之下。

  疑惑归疑惑,孙传庭的涵养气度倒是足够,脸上没有流露出任何的异样,不过,等王兆靖说出父亲在都察院做御史之后,还是忍不住震动了下,特别是赵进也很痛快的说出自己父亲是一名卫所百户。

  卫所百户是什么?什么都不算,只要不在锦衣卫当差,这个百户在士人眼里就是猪狗一般的货色,在边镇都是芝麻谷子一等的人物,都察院的御史只有进士才能做,父进士、子举人,这样的门第出身,居然要在一位百户儿子的下首,实在是古怪之极。

  双方各自通报了姓名、来历和家门之后,气氛就更融洽了,孙传庭是好奇和想要放松,王兆靖知道赵进对一切外面的新鲜人事物都好奇,大家自然比较痛快敞亮。

  在聊天之前,赵进忍不住咳嗽了两声,他想起一件事,刚才为了不让对方太奇怪,所以没说自己父亲是衙门的捕快,可仔细一想,自己父亲已经是萧县的守备,守备的儿子也算武将子弟,虽说比进士的举人儿子差很多,可也算是能拿得出,可赵进自己从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说话的时候甚至都想不起。

  “徐州产好酒,这几年有一种汉井名酒在太原府和大同各处颇为盛行,草原上更是视同珍物,二位说来自徐州,在下先想起的就是这个”先谈对方家乡的风物特产,倒是个中规中矩的开头。

  赵进和王兆靖面带笑容,连连点头,初次见面,还是不说自家出产的好。

  “看王贤弟精通武技,不知对辽东战事怎么看?”孙传庭交谈的对象还是以王兆靖为主,倒不是说对赵进鄙视或者如何,屋中诸人都能看出来,这位孙举人似乎不太知道怎么对赵进。

  王兆靖却不肯冷落了赵进,只在那里笑着说道:“大哥曾和小弟谈过,说杨镐督师出关,恐怕没有什么胜算,十万余众,能战者恐怕不过万,又不能合为一处,这等各自为战的小股兵马,怎么能和建州女真的新起大军较量”

  听到这个,孙传庭忍不住双手一拍,笑着说道:“二位真知灼见,在下也不看好杨镐这一次出军,此次乃是国战,可集合各路兵马花费了将近七个月,已经失却了先机,建州鞑虏早就有了准备,再者,集兵这么久,出战却这么仓促,粮草兵甲可曾集齐,可曾整训丨准备如此懈怠,出兵却如此骄狂,实在让人不看好。”

  一直沉默的赵进抬起了头,颇为讶异的看向孙传庭,富贵人士和文人士子彼此交往的礼数规矩赵进一直不懂,也懒得去理会,所以这个场合也没有过多发言的欲望,倾听就已经足够了。

  不过这孙传庭的分析和判断让他很惊讶,赵进自己总是想军将家丁和军兵的比例,想怎么双方兵力比较的优劣,可孙传庭所想的角度却是他想不到的,或者说没注意到的,这应该和孙家久在边镇,而且对时局比较关注的结果,赵进也关注时局,角度当然不一样的。

  “没想到孙兄如此知兵?”赵进情不自禁的说道。

  听到赵进这话,孙传庭忍不住失笑,摆手说道:“赵贤弟谬赞了,这等事看出来的人不知道有多少,兄弟也不过是拾人牙慧而已。”

  “既然这么多人看出来,那为何还要出兵?”赵进又是问道。

  “想来是要给天下人一个交待,再者,杨镐这一路若是败了,朝堂当政主公总免不了罪责”孙传庭说到这里欲言又止,只是冷笑了两声,虽说彼此没什么牵扯,但有些话还是得慎言才好。

  交谈的气氛很不错,彼此又都多说了一点,孙传庭家里四代中举,在朝野间的亲朋故旧当真不少,彼此照应也是很多,孙传庭对自己在会试里的成绩很自信,这也是孙传庭来京师才半年左右,却对形势这么了解的原因之一。

  对文士知兵这一点,王兆靖看出赵进想要了解,就有意多谈了谈,这类文士虽然不多见,可并不是稀少,兵书战策也是书籍一种,有余力看这些书的自然就会有所了解,然后知道分析了解的就可以体会更多。

  而且大明讲究的是文臣领军,原来还有镇守太监和监军等人掣肘,越到后来就越是文臣独大,各级文臣统率军兵出战,胜败各有,但也有经验教训留存于文字,这也是给士人们学习借鉴的渠道。

  这么下来,文士知兵并不什么新鲜事,只不过有些人当个新奇炫耀喜欢夸夸其谈,有人钻研其中,真有些心得,这孙传庭就是后者。

  不过孙传庭对大明这次出军不看好,却对以后不怎么担心,认为建州人口不过百万,但是辽镇一地就是建州几倍十倍,一次败,不可能次次败,大明输得起,建州鞑虏却输不起,到最后只有败亡这一条路。

  双方还隐晦的谈起当今万历天子的倦政,这也是孙传庭,或者是满天下有识之士的共识,如今天子倦政,万事荒废,不过天子身体不好,如果新君登基,想必会气象一新。

  萍水相逢,有些话点到即可,不过这番谈论还是让赵进开了眼界,大明的文人士子还真是畅所欲言,毫无顾忌,有些话连他都以为不该说,大家说得谈笑风生,要知道,不管是王兆靖还是那孙传庭,都是稳重之辈。

  聊了也就是一个时辰不到,孙传庭意犹未尽的告辞,接下来还是要温习功课,等考后若有机会或饮茶,或喝酒,总要再聚一次。

  “大哥,小弟倒是觉得,这孙传庭会试应该会不错?”送走了孙传庭之后,回到屋中,王兆靖笑着对赵进说道。

  “怎么讲?”赵进反问,他们这些时日也觉得气闷,今天聊得高兴,而且这孙传庭颇有见识,并不是迂腐酸儒,让大家心情很是舒畅。

  “小弟虽然没考过,可也听人说过,大考是人生大事,胜过生死,靠前一月,寻常人往往焦躁不堪,读不下书,吃不下饭,所以都讲究个考前不读书,散心游乐,只求平常心去考,能沉下心读书的,不是疯癫之辈就是沉稳之人,你看这孙传庭的心性胸怀,肯定是后者,有这样的心性气度,想来不会差了。”

  评点几句,王兆靖又感慨说道:“但这大考也不光看读书,还要看人,还要看天,结果如何,还真是不好说。”

  “孙家那么多亲朋故旧在京中,他又不是缺银子的,自己又有本事,也没什么不好说的。”赵进插了一句。

  王兆靖听了后笑着点点头说道:“也是这个道理。”

  说完这些,赵进却在那里有些出神,王兆靖倒茶的响动才把他惊醒,赵进挠挠头说道:“不知为何,孙传庭这名字我好想在那里听过。”

  “哦?”

  “不理会,天下间姓孙的不知有多少,没准是大雷他们那边的亲戚。”赵进也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费脑子,摆摆手随意说道。

  接下来的日子同样气闷,孙传庭也没有过来拜访,会馆里变得十分安静,赵进和王兆靖在会馆住的时间越来越短,在王家呆着的时间越来越长,因为在会馆对练会弄出动静,打搅到别人总是不好。

  然后会试到了,或许知道事先没做过什么功课,王友山的行情也彻底冷了下去,大家对考中都没什么希望,所以陪着王兆靖去考场的只是河叔,王友山把赵进留在家里聊天。

  “起起伏伏,朝廷里不论对错,只问出身何党,我也是心灰意冷,早就想回乡闲居,之所以还在这边留着,就是想为你们这些小辈做些事,徐州那边你们抓住了,可在外面,你们能做的事情太少,眼下我的行情冷了,但位置身份还在,只要银子足够,很多事还是能办的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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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百三十三章 回程

  如果当日孙传庭看到这一幕,肯定维持不住自家的沉稳气度,进士出身的御史清流,在一位晚辈,还是没什么身份的武夫晚辈面前,居然这么放得开,完全是平辈交流的态度。

  王友山话里话外都透着萧索之意,当年辞官回乡,心态却要比这个时候从容很多,赵进心里也有个猜测,王友山也知道自己这次再从官场离开,恐怕就没什么复起的机会和可能了,读书人寒窗刻苦,多年为了什么,这一次都成为过往云烟,也难怪情绪不高。

  “心不要太大,徐州是天下一隅,还是个穷乡僻壤,和外面比起来也算不得什么眼下朝廷在辽东用兵,一年两年不可能结束,看着应该是武人建功立业的好时机了,你一身本领,又有这么厚实的本钱,博个封侯也是世世代代的富贵”王友山这话说得也是很直接了。

  赵进在那里听着,回答的也很谨慎,只是说“叔父的意见,小侄会好好想想”,没有明确的答复。

  二月十八这天,会试结束,王兆靖也回到了王家,和赵进预想的不同,王兆靖神情状态都很不错,一到家就笑着说道:“功课放下了几年,做文章手却不生,自觉的还好,也没什么提心吊胆的。”

  大家都有松了口气的感觉,王友山说得很直接:“既然考完,那就明日回程,以后这等事要少做,小进身上担着多大于系,难道不知白龙鱼服的典故吗?”

  这本来就是赵进和王兆靖的打算,连忙安排人去准备,王友山和王兆靖父子之间也没有私下里交待什么,只是当着赵进的面说:“为父一切都好,也知道照顾自己,你在家也要谨慎小心,不要辜负了你们这些兄弟。”

  不过第二日王友山早早出门去了都察院,只留下河叔带赵进他们出京,一路上大家很沉默,二月中的京师已经没什么年节气氛了,但依旧很冷,这让人的心情更压抑。

  把一行人送到通州和本队汇合之后,已经是下午时分,河叔叮嘱了几句,临行前还是忍不住说道:“少爷,昨夜老爷一夜未睡,也不想让你看到憔悴模样,所以提前去了官署,少爷回到徐州,一定要保重自己。”

  听到这些话,王兆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很久,天黑前才出来,此时倒是看不出什么异样了。

  护卫家丁们虽然有轮换,不过在通州憋闷的也是太久,赵进索性派人包了酒楼的几个雅间,把大家安排过去吃些好的,也算犒劳。

  通州在京师边上,富贵人物,文人士子众多,茶馆酒楼之类的生意一向不错,赵进他们过去的时候,楼下散座都差不多满了。

  “听说那杨镐在辽阳誓师,斩了逃将,祭神拜神,可临阵杀牛的时候,杀牛的刀居然断了,换了一把刀又断了

  几名穿长衫的士人在那里谈天说地,说到这里,一帮人哄堂大笑,觉得有趣之极。

  “杀牛的说是杜大胆,还有人说是刘大刀的侄儿,这帮粗汉当时脸都青了,实在是好笑”

  杜大胆想必说的就是杜松,这刘大刀说得就是老将刘梃,誓师时候宰杀牲畜祭神是很重大的事项,也只有带兵的总兵大将才有资格,结果还除了这样的事情。

  坐在那桌边上的客人也在笑,只有赵进他们脸色很不好看,总兵大将都是将门武家子弟,再怎么说,从小习武打熬力气还是有的,杜松和那刘梃也是猛将和名将,杀牛肯定容易,结果刀断了两次,那就是武备有大问题了。

  总兵大将所用的兵器自然是精挑细选的上等货色,连他们用的家什都是这般,下面的普通兵卒可想而知

  赵进和王兆靖一行人在通州休整一晚后出发,顺天府的通州也算得上财货汇聚之地,在这里补充物资也很容易,无论人马都休整的足够久了。

  有了来时的经验,回程也顺利的很,这次赵进一行人也知道何处不安宁,何处有能补充的地方,没有耽误什么时间。

  回程的时间比去时少用了三天,回到徐州之后,赵进和王兆靖一前一后分别抵达,甚至没有人知道他们一起去了京师。

  常在徐州,大家一直觉得这边是苦寒北地,可从京师一路回来,立刻觉得此处是南方了,天气暖和甚至还有些湿润,让人觉得很舒服。

  赵进回到家中之后,徐珍珍抱着女儿出来见面,女儿指着他咯咯直笑,让赵进难得的有了一种松弛感,简单聊了几句之后就是呼呼大睡。

  睡醒之后晚饭,少不得和家人聊几句,赵进不在的时候,赵振堂和何翠花习惯来这边,徐州知州他们那边的协调,有赵十一就足够看得住。

  晚饭之后,赵进的亲卫家丁开始步行骑马去往各处,在各处主事的人物,除了清江浦之外,都要赶到赵进这边汇报,将近两个月不在徐州,一定有很多事情要办。

  这一夜赵进休息,王兆靖却是很晚才睡着,倒不是有什么心事,而是有些刚刚送到的文书要处理,其中有几封来自京师,就是王友山的书信,看时间可能就是前后脚出发,说得也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让他们对杨镐统帅的大军有个详细的了解。

  今年二月二十一,也就是刚刚考完没几天,杨镐乘努尔哈赤即将率兵进攻海西卫扈伦四部之一叶赫部之机,以辽阳举行誓师,分兵四路向后金发起全面进攻,令开原总兵官马林督兵四万人,由开原会叶赫部兵二万人,出北路;令山海关总兵官杜松统军六万人,由抚顺出西路,直攻后金首府兴京(今辽宁新宾西老城);令辽东总兵官李如柏率兵六万人,出南路;令辽阳总兵官刘梃帅军四万人,出东路,会朝鲜兵二万人,入宽甸口。各路皆配备监军、助理,总数号称大军四十七万人。

  且不说这些路兵马加起来怎么也没有四十七万,实际的兵力甚至还没有到官方文书上的二十余万,兵部那帮老军务对下面也算知根底,王友山也能打听到具体的消息。

  马林手里能有两万出头,算上叶赫和蒙古的兵马,加起来也就是三万,杜松手里有三万人,李如柏手里有三万人,刘梃手里有个两万多些,朝鲜那边能有二万兵,算起来十一二万出头。

  “朝鲜兵马没有粮草,还要大明接济,可杨镐自己手里的粮草都不足用”

  “最能打的只怕就是杜松和刘梃这两路,那伙女真人和蒙古人也能战,可惜信不过”

  信上也没什么文辞修饰,直接转述彼此的对谈,这样看着更直观。

  书信上所说的这些倒是和当日孙传庭所讲的相合,再想想家丁和军兵的比例,再想想那糟糕之极的武备兵器,实在让人觉不出什么胜算来。

  另外,信上还隐隐约约提到了万历皇帝身体不好的传闻,似乎不上朝这么多年身体还能维持,现在辽东事紧,一旦亲政,立刻就维持不住了。

  赵进看完书信之后,只是丢在一边,这是回到徐州第二天一早的事情,吃过早饭,赵进也顾不得和家人相聚,直接就是去往议事厅,让何翠花很不满的埋怨了几句。

  现在伙伴们中,最辛苦的就是刘勇,现在南京那家酒庄需要雷财亲自坐镇,但内卫相关的事务极为关键,不能教给他人,如果赵进在的时候,可以赵进直管,但现在赵进和王兆靖都不在这边,就只能刘勇两地奔走了,好在这时候,刘勇正在徐州。

  吉香气闷的很,不过也是无可奈何,在赵进身边他还能发发怨气,赵进也会劝几句,可在陈晃面前他一声都不敢吭,多说一句都要挨揍。

  清江浦万事大吉,那边真可以说得上万事大吉,因为这个大市的存在,原本要过一个月的年这次只有十几天,各处客商带着货物在正月十五之前就去大市附近守着,就等着开市发卖,周学智和如惠合计之后,原本二月初二开市,结果提前到正月二十,这真是让人皆大欢喜。

  这个大市说白了,就是让人可以挑选买家和卖家,让不对称的消息透明起来,少数人少了暴利,可大家的生意都好做了很多,大市刚建成的时候,那些客商就知道了清江浦有怎样的潜力,到底还有多少自己不知道的货物,而这些货物买回去就能赚钱,清江浦这些坐地豪商们也知道自己可以做多大的生意。

  双方一拍即合,自然顾不得什么过年,发财才是最要紧的大事,谁也耽误不起。

  正在徐州的如惠说起清江浦的进项来,当真是眉开眼笑,不说大市本身的租金,也不说大市里那些铺面的收入,就是大市周围各项吃喝玩乐的营生,那都是日进斗金,汉井名酒又一次脱销,倒不是说喜欢喝的人多,而是有更多的人来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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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百三十四章 蛛丝马迹

  另外,在赵字营的有意照顾下,余家的生意直接就是炸开了,他有海路这一项,而且还能从蛤蜊湾就近运向清江浦,天生比别家多了优势,自然赚的盆满钵满,而且余家做事不节省,直接给赵字营开出了价钱,只要赵字营愿意派出队伍常驻蛤蜊湾,他们家愿意负担全部的花费和日常开销,因为这样做就可以挡住其他家在这个小港口出现。

  “老爷真是神机妙算,知道抓住要紧的,那车行在手中,这些人不管做什么生意,都要用咱们的车马,他们的钱就这么被咱们抽了一部分,而且他们的底子因为要咱们运货,所以也被摸的清楚。”

  当日赵进拿下车行,并且将整个清江浦的车马垄断下来,大家并不觉得如何,在赵进伙伴和亲信们想来,这无非是赵进谋夺产业的手段而已,最多也就是为了赵字营的兵事着想,当时还有人担心,说这么多车马队伍在手里,且不说这几千青壮,维持那些车马也要花费不少。

  谁也没想到会有今日,尤其是在腊月正月这前后,水路不通,然后因为清江大市的兴旺,汇集各方商旅来客,没有水路那就只能走陆路,车行那么多车马当真供不应求,即便运河开通也不必担心太多,从南到北一条水路,可去往四面八方,还有不少要走陆路的,再说了,不是每一家商户都有关系搭上漕运,可以把自家商货在漕船上夹带。

  大车上的收入进账丰厚,除了这个,还有一桩好处,那就是对偌大清江浦的掌握,每家商户出货多少收入多少,大概都能通过使用大车装运的货物上推算出来,清江浦到底有什么,到底有多大的局面,只怕没有人能比赵字营系统更清楚,想知道谁家,去查查大车行的账就一清二楚了。

  现在徐州能用的账房都是被一扫而空,全都放在清江浦那边做事,而徐州这边则是陈宏领着一帮学丁们还有云山寺从前管账的僧人们在做事,徐家那边也有不少人顶过来,虽说磕磕绊绊,可这边盯得紧,倒也不担心出问题。

  招财进宝的事情自然让人高兴,不过刘勇说起来的时候,屋子里就很沉默了。

  “那边传过来的消息,说南京那位新来的锦衣卫指挥佥事在这几个月,很少在南京呆着,总是朝着咱们江北这边跑,上个月,参将周宝禄说是去宿迁观察防务,偏偏那时候,那个什么马冲昊又不在南京,前后消息合起来,会不会是两家在某处见面”

  “也可能是小弟乱猜,两边完全不想于的,这边过去,那边出来,江北这么大,谁也不好说就是两家约着,但如果真是如此,那肯定对咱们有所针对”

  刘勇提出了各种可能,作为打探消息的这个,他必须要做出最坏的估计。

  “闻香教那边倒真是安静下来了,征辽饷这个事一出,他们也顾不上徐州这一块,听说徐州之外的地方,百姓都已经慌了,连没有功名的土豪们也都慌了,现在徐州周围,凡是有功名的人家,名下产业都是翻倍的涨,在这局面下,信闻香教的实在是太多太多,估计也顾不上我们这里了”

  “徐州这里倒是没有锦衣卫的活动,清江浦那边却摸不清,只要他们不张扬,那么大的地方还真是难查,现在也只是让咱们赵字营各处小心谨慎,别被人钻了空子去”

  随着刘勇的叙述,刚才因为清江浦进项而高兴的众人神情都郑重起来,想到自家被锦衣卫惦记,这怎么也让人高兴不起来。

  屋中一时沉默,吉香迟疑了下,闷闷的说道:“会不会是咱们自己多想了,南京那么大的地方,每天进进出出的人不知道多少,徐州也是这样,总不会两边一天出来的,就是为了见面吧?”

  听他这么说,如惠点点头,其他人则是不动声色的样子,刘勇也不多说,他把自己知道的消息叙述出来就足够,怎么判断是赵进的事情。

  “遇事朝着坏处想,多做提防,总不会有错,不过咱们也不要怎么担心害怕,锦衣卫来咱们这边能于什么,偌大个南直隶他们能凑出多少人来,能拿出一千人吗?就算来一前还不是送菜?”赵进开口说道。

  “要是动用官军?”如惠沉吟说道,这还真是朝着坏处去想了。

  “笑话,你们细想想,咱们在明面上有值得动官军的罪过吗?话说回来,狼山副将敢动,他那个官就做不下去,徐州参将这边他动个什么?给他个胆子”赵进不屑的说道。

  说到这个,吉香和董冰峰咧嘴笑了下,陈晃和王兆靖的神情也变得轻松下来,的确是这个道理。

  这徐州参将虽说是一等一的大将,可身在徐州城中,而在徐州之地,赵字营能动员出的力量远远大于徐州参将驻扎在本地的兵马,更不用说,现在还有一半的地盘控制在赵进和董冰峰的父辈手中,想动都不敢动,至于狼山副将,有把柄拿在赵进手里,国家大义和自家富贵比起来,这副将肯定要选后面的。

  赵进点点头,他能感觉的出来,现在伙伴们对大明的敬畏已经减弱不少,若从前说起这个来,心惊胆战免不了的,而不是这么简单解释就可以。

  原因也能想到,荒草滩打败官兵,挫败锦衣卫,或者更重要的,就是大明在辽东的几场失败,以及这征辽饷,让人越来越心生鄙视和厌恶。

  “以不变应万变,我们现在也只有这个法子,但这个法子也最好用,做好咱们自己的事情,一步步的来,来什么抵挡什么,不要为这些外事耽误了咱们自己。”赵进算是定了基调。

  大家都是点头,陈晃又是端坐,王兆靖若有所思,而吉香和董冰峰则是淡定了不少,如惠脸上带着微笑,刘勇还是老样子。

  赵进想了想又是说道:“刚才小勇说闻香教活动的猖獗,有件事要叮嘱你们,咱们赵字营的地盘不光是徐州了,淮安府、归德府和宿州那边都是咱们的,既然是咱们的,那就容不得别人乱来,这几处也不许闻香教乱动,如果不听,直接下杀手赶人”

  众人答应,看着赵进停顿,如惠开口问道:“老爷,征辽饷这件事已经把各处的百姓吓疯了,咱们徐州这边还好,大家都觉得进爷一定会管,其他几处却不一样,不少人看着进爷在徐州也没有伸手,觉得外边更不会去管,人心惶惶的厉害,那边咱们去不去”

  说得是欲言又止,不过意思大家都明白,王兆靖插言说道:“大哥,徐州一地的辽饷还好说,淮安府和归德府再加上宿州,那可是好大地方了,如果这几处的辽饷征发不上来,朝廷恐怕就要下大力气对付咱们了,到时候定然有大麻烦。”

  赵进笑了笑,轻松的说道:“不急,归德府、淮安府和宿州这些地方,土豪大户,本地士绅还多得多,对咱们根本没什么尊重,口服心不服的角色也不少,至于百姓民间,还不是这帮人说什么他们听什么,借着辽饷梳理一次,让他们知道疼了,然后咱们再出手,那时候人心和人力都是我们了。”

  “那清江浦?”吉香忍不住插嘴说道,自从去过几次清江浦之后,吉香对这个金山银海集散之地印象极深,在他想来拿下这边,那就不必担心其他各处,在吉香想来,征辽饷清江浦受害肯定不小,如果不挡住这边,赵字营肯定要大受损失。

  他这话一问,王兆靖和如惠就忍不住笑,赵进也是笑,开口说道:“这辽饷是对着百姓农户的,和城里的有什么关系,那清江浦商业繁盛,不会被抽取一文钱的。”

  吉香闹了个红脸,很不好意思的挠头说道:“种地苦哈哈的能弄出几文钱,做生意的商户进账那么多,多收点岂不更好。”

  “咱们不就是做生意的”刘勇忍不住笑骂说道。

  屋子里的人都是哄笑,吉香自己也忍不住笑,气氛倒是轻松许多,赵进脸上却没什么笑容,他却想到了一件事,大明这收税只是着落在农户身上,收他们粮食,收他们银子,还要驱使他们去做劳役,一切的苦难都要落在他们身上,逼得他们破产,逼得他们走投无路,然后天崩地裂

  和拼命压榨农民相反,大明对士人和商人却优容许多,靠着功名免税,士绅们集聚了大量的财富,而这些财富却不用缴纳税赋,小商贩们因为势单力薄会被官府敲诈勒索,但大明却没什么商税的概念,甚至以不收取商税为名士名臣的作为标准,结果现在工商业大繁荣已经开始,可大明却没在里面捞到一点好处。

  从前记忆中,总听人说大明是自己把自己逼死的,看到这征辽饷的混账手段,倒是很容易理解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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