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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夜天子(4月18日 更新至“第17章 摧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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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绝户计第一环

  徐伯夷和李国舅对了一下眼神儿,知道李国舅那边业已得手,不禁心花怒放。他转过身,兴冲冲地向右梢的西暖阁走去,他一把推开三交六菱花的大门,恰好看见一位职阶很高的大太监走过来。

  徐伯夷只觉此人看着有些面熟,却还叫不出名字来,但他人机灵,想也不想,就顺势就跪在地上,对那大太监叩头道:“小的给公公拜年,祝公公新春吉祥!”

  那大太监一看他的袍服就知道这是个杂役宦官,便笑眯眯地从袖中摸出一串大钱儿往他面前一丢,道:“起来吧,皇爷正观火呢,你机灵着点儿,可别出了漏子。”

  徐伯夷赶紧把钱捡起来,又向大太监叩了个头,爬起身时,见那大太监已经走开,这才松了口气。

  宫里过年的时候,小太监当然也要向大太监拜年,如果是有职司的太监,比如内厨房里负责采买的太监,大太监是不给红包的,相反,他得给大太监准备一份极其丰厚的年礼,否则大太监一不高兴,明年这份肥差可能就不归他了。

  但普通的小太监除了一份可怜的月钱,其它的什么都没有,所以他们向大太监拜年的时候,大太监多多少少总得给个红包意思意思,说起来也算有点人情味儿。

  乾清宫门前是一座大露台,两侧各有一只巨大的石制乌龟和仙鹤,取龟鹤延年之意,象征江山社稷万代相传。不过那龟的头是龙头,因为这只石龟并不是普通的乌龟,而是龙之九子中的“霸下”。

  同时。在露台两侧还各有一座石台,石台上各设有一座鎏金铜亭,称为“江山社稷亭”,宫里的人称其为金亭子,象征着江山社稷都掌握在皇帝的手中。

  在皇帝召集进宫观赏焰火的达官贵人当中。论起品级叶小天是最低的,所以他站在最外侧,左手边恰恰挨着一座金亭子。叶小天就靠在金亭子边儿上等着观赏焰火。

  大殿前已经杵着好几十棵花树,各种各样的花炮就绑在花树的枝杈上。放烟花又叫放愿花,在花树上的花炮万花齐放时,观赏焰火的人是可以暗中许下愿望的。

  同时。在数十棵花树最前方还有一张神案,神案上供着一头“神猪”,这种神猪都是提前三年就由宫里选定的,一旦被选为神猪,司苑局就会派专人对神猪进行饲养。用的全是精饲料,等到要宰杀时,神猪都被养得其肥无比,肚皮拖地,至少七八百斤。

  此时,那头用来还愿的神猪已经被宰杀完毕,褪了毛供在神案上,但见猪口大开。嘴巴里含着一颗大绣球,四脚扎着红绸,后背上插了一口刀。瞧起来煞是威武。

  叶小天好奇地看着,就见一个大太监走到万历皇帝面前,低声请示了几句,转身一摆手,几十个小太监便拿着香头儿跑过去,众人摒息看着。就见小太监们点燃了火药捻儿,调头就跑。

  那火药捻儿挺长。从地上一直拖到花树上,火线“嗤嗤”地燃烧着。突然之间观看烟花的人眼前一亮,原本黑暗的空地上千树万树烟花盛开,噼啪爆响着把一团团焰火送上了天空。

  这些皇家特别订制的焰火有人形、有花形、还有动物形状,色彩绚丽,图像各异,火花噼里啪啦,从各个方向蹦开,在半空中交错爆炸,炫人耳目,令人看得目不遐接。

  叶小天仰头看着夜空,饶是他对烟花本来没多大兴趣,眼见如此美丽的画面,也不禁为之震撼:“这还真他娘的过瘾呐,等我娶莹莹和凝儿过门的时候,我也要大放焰火,一定要比这小气皇帝还舍得花钱……”

  叶小天正仰头看着焰火,暗自打着主意,忽地感觉旁边一阵骚动,叶小天扭头一看,就见众官员已经不再看焰火,而是纷纷向丹墀正中的位置跑去,那儿本该站着皇帝,但皇帝已经不见了。

  叶小天大为惊讶,急忙拔步向那儿跑去,众官员国戚不分谁高谁低、谁贵谁贱,都在往人堆里挤,叶小天见状也不怠慢,想也不想便往里冲。他着急呀,虽说现在被敕封为土司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可皇上还没下旨呢,万一皇帝英年早逝,嗝屁朝梁,他怎么办?

  叶小天穿的是海龙银针的极品袍子,而那些官员们大多穿的是丝绸衣裳,皮袍和丝绸一磨擦,噼噼啪啪的直起静电,电得那些达官贵人纷纷闪避,被叶小天顺利挤了进去。

  叶小天冲到里边一看,就见万历皇帝双目紧闭,脸色铁青,正被他的伴当太监抱在膝上,带着哭音儿慌张大叫:“皇爷!皇爷!您醒醒,您可不要吓奴婢啊!”

  叶小天吞了口唾沫,紧张地问道:“皇上这是怎么了?”

  旁边一个白胡子老头儿回答道:“不晓得,皇上正仰头看着焰火,忽然一阵天旋地转,就昏过去了,幸亏被人扶住,否则一路滚下丹墀,定要伤了龙体。”

  那老头儿说着扭过头来,与叶小天目光一碰,两人同时一怔。原来这老头儿正是上回被他气昏过去的那位老翰林。许多文官今天都称病没来,不过这位老翰林因年岁太高,仕途上已经没什么发展,只热衷于虚名,所以还是来了。

  老头儿一见是叶小天问话,马上冷哼一声,扭过头去。叶小天撇撇嘴,也扭过头去,身子一动,摩擦起电,老翰林跟被蜂子蜇了似的“哎哟”一声,叶小天两手都笼在皮裘之内,却是浑若无事。

  “快!快叫御医!”

  有个大太监慌张地叫起来,同时指挥众官员让开,以便小太监们进来抬皇帝,叶小天抬头看去,就见分向左右闪开道路的皇亲国戚中恰有一张熟悉的面孔微微一闪。

  叶小天顿时一怔:“李玄成?”

  因为李玄成一直刻意躲着他,叶小天对京中大员不熟悉。看了也认不出谁是谁,所以一直没有认真打量坐在上首陪伴君王的那些大员,直到此刻才看到李国舅。

  见李国舅有所回避的样子,叶小天心中不禁生起一抹奇怪的感觉,不过现场一片混乱。小太监们又冲进来抬皇帝,叶小天被其他人挤着退开,一时只顾提妨脚下,免得一脚踏空,所以也未多想。

  皇帝突发怪疾,这焰火自然是观赏不下去了。众大臣呆呆地站在乾清宫前等候皇帝的消息,叶小天穿着上好的皮袍,御寒效果极好,站在凛冽的寒风中夷然不惧,其他官员一则衣袍不及他的御寒效果好。二来大多岁数比他要大,不及他身体强壮,不一会儿就冻得瑟瑟发抖,只好跺脚取暖。

  众人等了好半天,才有一个大太监匆匆赶来,说是陛下已经苏醒,先前只是胸中憋恼,失神昏倒。如今已然没有大碍,叫众官员安心。随即便安排小宦官引领大家出宫。

  皇帝究竟是否无恙,是否已经苏醒。大家心里也没有谱,只是人家已经这么说了,只得先行离开皇宫。

  叶小天出了宫门乘上自己的车子,赶回客栈,洗漱烫脚上了榻,已经被被窝暖得香喷喷、热乎乎的哚妮轻轻揽着他。给他暖着身子,柔声问道:“小天哥。宫里的焰火放得好看么?”

  叶小天抚摸着她翘挺圆润的臀肉,答非所问地叹了口气。道:“但愿皇帝老爷安然无恙吧,否则咱们这次京城之行,恐怕就不会那么顺利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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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猝然晕倒,其安危关系到叶小天此番京城之行是否顺利,叶小天对此自然非常关注,第二天一早就让李秋池出去打听消息,谁料李秋池出去转悠了一上午,居然没有打听到任何消息。

  民间百姓只知道昨天皇帝与百官昨夜在乾清宫赏大焰火,君臣同乐,异常和谐,除非之外一无所知。皇室从来都不愿意让百姓们知道太多的事情,通过百姓们的渲染,一件小事常常也会被他们传的沸反扬天.

  而官员们同样不会把这件事说出去,“君不密则丧其国,臣不密则失其身”,一向是他们的座右铭。虽然说文官最擅长的武器之一就是利用舆论,但他们眼中的舆论并不包括市井传言,而是发自士大夫群体的声音。

  所以,已经有官员开始写奏章,有的把皇帝突然晕厥解释为朝有奸佞,上天示警,这分明是剑指叶小天了,不过这种小心眼儿且没有远见的借题发挥实在不登大雅,也只有被叶小天气晕过的那位老翰林才想得出来,难怪他很早就入了翰林院,却一辈子没甚么大出息,胸中格局实在不大。

  更多的官员则是利用此事借题发挥,请天子尊祖宗重社稷,早立太子以定国本,这就要说到国本之争了,因为皇长子的母亲是宫娥出身,万历素来不喜,淑妃郑氏有子后,万历就想立他为皇太子。

  但淑妃之子是皇三子,既非嫡也非长,如此一来便遭到坚持传统的百官们的强烈反对,百官与皇帝叫起板来,双方各执己见,这场“国本”之争从万历十年就开始了,断断续续、时战时和,一直持续到现在还是没个结论。

  如今皇帝在“破五节”这一天离奇晕倒,给这些坚持正统观念的官员们提供了一个很好的理由,便有官员旧事重提,打算重掀“国本之战”。不过眼下皇帝还未上朝,他们写好奏本,也只能三五知交传看,联合署名,暂时是无法递到宫里的。

  叶小天听李秋池回报全无消息,也不禁没了主意。他是昨晚的当事人之一,自然知道昨夜观烟火绝非如外界传说的那样和谐欢乐,可他在京里实在没什么人脉,能向何人打听?

  思来想去,能打听的人只有两个,其中一个就是林侍郎,但林侍郎是什么身份,那已经是帝国核心权力圈子里的一员,跑去见他只是打听打听皇帝的身体状况?太大材小用了,他再败家也不能把人情关系这么用。

  另一个人就是礼部主客清吏司主事陶希熙。陶主事虽然不是朝廷重臣,可他是京官,自有他的消息来源,宫里的消息未必瞒得住他,叶小天和这位陶主事在礼部学礼时相处得相当不错,之后还曾相互宴请过两次。想到这里,叶小天立即吩咐人备车,要去陶主事那里打听消息。

  此时,淑妃宫中戒备森严,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就算太监和宫娥出入都要受到严格盘查,逐一登记。首辅申时行和李太后坐在殿内,一脸忧色,气氛压抑之极。

  事实上自从昨晚被送回后宫,万历皇帝就没有醒过,御医给皇帝看病谨慎之极,轻易不敢下结论,是以至今莫衷一是,拿不出一个准确的诊断,如此情形,怎不令太后和首辅担心。

  这时,国舅李玄成匆匆走进殿内,对李太后道:“姐姐,皇帝情形如何了?”

  申时行眉头微微一皱,李太后见状,解释道:“哀家明白事关重大,并未张扬。只是玄成自幼学道,于旁门小法略有所长,哀家也是急病乱投医,想那御医束手无策,玄成又是国舅,不是外人,这才想让他来试试。”

  申时行释然道:“太后所言也在道理,那就请国舅为陛下看看吧!”

  太后迎上李玄成,道:“三弟,皇上昨日回宫后迄今未醒,御医束手无策。皇上病的太过蹊跷,姐姐记得你自幼学道,精通一些江湖奇术,说不定会有办法,所以让你来看看。”

  李玄成吃惊地道:“皇上还未醒么?姐姐快带我去!”

  李太后引着李玄成进了寝宫,淑妃娘娘正坐在榻边暗暗垂泪,一见太后和国舅进来,赶紧拭拭眼泪起身迎上,太后也没空跟她客气,只对李玄成道:“三弟,你快看看,皇帝究竟是怎么了。”

  李玄成向淑妃娘娘点点头,赶过去坐到榻前,装模作样的望闻一番,又拿过万历的手腕,假意号脉。

  太后和淑妃满面殷切地望着他,就见李玄成为皇帝切了脉,又屈指演算一番,忽地一脸吃惊、愤怒地道:“太后,淑妃娘娘,皇上并非生病,也非中毒,这是中了魇术妖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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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2章 绝户计第二环

  李太后听李玄成这么一说不禁大吃一惊,对于自己胞弟的话,她当然是深信不疑的,李太后立即愤怒地喝道:“竟然是魇术?何人如此大胆,竟敢谋害皇帝!”

  淑妃吓得脸色苍白,战战兢兢地问道:“国舅,皇上……还有救么?”

  李玄成安慰道:“太后,淑妃娘娘,你们不必担心。陛下乃天之子,有真龙之气护体,既降于人世,世间瘴疫草木之毒乃至人间百病当然是不可避免的,但是对于这种左道旁门的术法却有抵御的奇效,故而不会有性命之忧。待我施法救回陛下,马上就可康健如昔。”

  李玄成说完,便叫人去准备香案、黄纸、桃木剑和朱砂等施法之物,太监宫娥们马上忙碌起来,一时间鸡飞狗跳,申时行听说皇帝是中了魇法,不禁倏然变色。

  儒家子弟们不大相信鬼神之说,但是嘴上说不信,其实他们对于一些奇奇怪怪无法解释的事情,还是有些半信半疑的,何况这番话是由皇上的舅父亲口说出,他如何还能怀疑。

  听说皇帝性命无碍,申时行先是松了一口气,但随即就陷入了更大的恐慌之中:自古以来,以魇偶术法诅咒君主的例子着实不少,一旦暴露,莫不掀起一片腥风血雨。

  虽然近几百年来,已经越来越少有人相信用魇偶可以咒杀他人,宫廷中也不再听说有过类似的例子,但是如今既然发生了这样一幕,无论真假,恐怕都要生起一番动荡了。

  李玄成自幼学道。虽然求的是长生术,擅长于练丹,对于符箓、道法方面并不精通,但是做做样子唬唬外行还是绰绰有余的。他打散了头发,手持桃木剑。脚踏七星,在寝宫中装模作样地作了一番法,将符箓烧成纸灰放进一碗清水,叫淑妃服侍皇帝服下。

  李玄成在那碗水中已经放了解毒的药物,万历皇帝服下这碗水,不一会儿便悠悠醒来。他之前中的丹毒。效用类似于强效安眠药,并无其它副作用,这一醒来,除了头脑一时还有些昏沉,此外并无其他不适。

  李太后见状方才松了口气。淑妃却是激动的涕泗横流。不怪淑妃表现的比太后似乎还要激动,皇家特殊的生育、教养方式,使得父母与子女、子女们之间,自一出生就聚少离多,亲情方面远较民间家庭淡漠。

  一些做母亲的千方百计为自己儿子争皇位,大多也不是因为有多疼爱儿子,而是为了自己将来的身份地位打算。如此一来,夫妻之间反比这母子之间感情更加深厚。

  以淑妃而言。她正当妙龄,一旦皇帝仙去,她不但年纪轻轻就要守寡。而且母子俩很难保证今后的地位,就是这份依赖心也使得她比皇帝的生母更在意皇帝的死活。

  万历皇帝扶着昏沉沉的头,听李国舅把有人用魇偶术诅咒他的事情一说,脸色顿时阴沉的可怕:“查!马上给我查!朕倒要看看,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欲加害朕!”

  万历皇帝霍地立起。咬牙切齿地吩咐,满堂太监、宫娥一见龙颜大怒。如割麦子般齐刷刷跪倒,伏地顿首!

  李太后惊魂稍定。也是脸色铁青,厉声喝道:“还跪着做什么,一群没用的奴才!马上去搜,就是把这皇宫翻个底儿朝天,也得把那魇偶给哀家找出来!”

  李太后懿旨一下,整个皇宫立即狼奔豕突,乱作了一团粥……

  ※※※※※※※※※※※※※※※※※※※※※※※※※※※※

  陶主事听说叶小天来访,不禁有些愕然,因为他正要去见叶小天,伺机完成李国舅交待的任务,却不想叶小天竟主动找上门儿来。旁边一个管家模样的人微微一笑,道:“他主动找上门儿来可不正好,倒省了你我另寻借口约他出来!”

  那管家道:“他既来了,咱们的计划就得提前了,等我安排一下,咱们便去迎他!”

  那管家走到门口,唤过一个自己带来的随从悄声吩咐几句,那随从立即飞也似地向外奔去,那管家这才回到厅中,对陶主事道:“走吧!就按我方才所说去做,不要露出马脚,是非成败,可是在此一举了!”

  陶主事低头看看自己已经扮好的装束,轻吁一口气,带着这位貌似管家,但是言辞语气明显不是他府中下人的人迎出门去。

  皇帝突发重疾且迄今未醒的事儿,陶主事的确知道,做了这么多年的京官,这点人脉他还是有的,不过他并未把这件事和他要做的事联系起来,因为李国舅并未把完整的计划说给他听。

  李国舅交给他的任务是:“接近叶小天,与他成为腻友,赢取他的信任!”陶主事一直严格按照李国舅的吩咐在做,直至今日,李国舅的这位心腹忽然扮成管家来到他的府上,告诉他接下来要做的事。

  陶主事已经上了贼船,明知李国舅鬼鬼祟祟的举动定有阴谋,也只能硬着头皮答应,本来他换好装束,是要想办法把叶小天约出客栈一唔,继而达成李国舅的要求,却不想叶小天竟主动上门了。

  叶小天一见陶主事亲自出迎,赶紧举步上前,正要拱手行礼,看清陶主事身上装束,居然是一身孝服,腰系孝带,不由一愣,愕然问道:“陶兄,你这是……”

  陶希熙黯然叹了口气,一脸悲戚、声音沙哑地道:“为兄刚刚收到老家送来的消息,说是老父亲突发重疾,医治无效,竟尔过世了。”说着便抬起衣袖,轻轻擦了擦眼角。

  其实他父亲在四年前就过世了,正是因为丁忧三年,回京后原本的实缺已经被别人顶了,这才走了李国舅的门路“重新上岗”,不过叶小天对此并不清楚。一听之下连忙肃然致哀,道:“陶兄节哀顺变,千万保重身体。”

  陶希熙默默地摇了摇头,道:“贤弟请厅上坐吧。”

  二人进了客厅,下人奉了茶上来。陶主事便哑着嗓子道:“贤弟今日登门,可是有什么事么?”

  叶小天有些犹豫,人家老父亲刚刚过世,正在心中悲痛之际,自己还跑来打听消息,实在有些难以启齿啊。陶主事见他为难。便道:“贤弟但说无妨,不必有所顾虑。”

  叶小天这才有些难为情地道:“这个……,不瞒陶兄,小弟昨日参加宫中观焰大会时,见皇上突然龙体不适。被扶入后宫休息,观焰大会也就不了了之了。

  小弟此番进京,本是为了……,咳!陶兄你是清楚的,所以对于陛下龙体是否康复,小弟甚是关切,却不知陶兄对此是否清楚。小弟要知道皇上情形,才好安排行止。”

  陶主事轻轻“啊”了一声。飞快地向垂手侍立一旁的那位“管家”看了一眼,缓缓答道:“你我相交莫逆,有些事也不必瞒你。其实陛下……龙体一向虚弱,昨日大概是因为天寒风冷,陛下仰观烟花时间又久,所以突生眩晕,如今已经无恙了。”

  叶小天松了口气,道:“既然如此。我就放心了。咳,先前不知陶兄家里出了大事。小弟在这种当口儿还来叼扰,实在是难为情。”

  “贤弟不必客气!”陶主事到:“只是为兄此刻心中烦乱。不便招待贤弟……”

  叶小天忙起身道:“小弟明白,小弟这就告辞了。”

  “实在对不住!”陶主事没精打采地起身,并未挽留他,只是怏怏地把叶小天送到府邸门口,叶小天回身道:“陶兄止步!”

  陶主事站住脚步,对叶小天道:“今日一别……”说到这里,陶主事忽地一阵哽咽,热泪簌簌而下,道:“为兄马上就要返乡丁忧了,这一别不知何日才有机会与贤弟相聚……”

  叶小天看他难过,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话来安慰。他之前刻意接触陶主事,也是希望在京城多结一份善缘,说不定来日用得上。如今见陶主事真情流露,真个把他当了朋友,心中不禁有些惭愧。

  如今京城各衙门还没撕去封条开衙办公呢。不过丁忧是孝道的体现,不要说是陶主事这种级别的官员,就算是一二品的大员,如果听说父母过世,立即返乡奔丧也是合乎礼制的,根本不需要朝廷允许,只留书一封说明情况即可。

  所以正值新春,衙门未开并不能阻止陶主事返乡,看陶主事这模样是马上就要走了,这一去就是守制三年,而叶小天又远在贵州做土司,今生再见的机会确实渺茫。

  叶小天是个重承诺的人,什么“今后你我自会相见”一类的客套话儿对真心当成朋友的人是说不出口的,只能不断地安慰:“陶兄不要悲伤,保重身体、保重身体啊!”

  陶主事唏嘘一阵,伸手从腰间解下一方佩玉,摸挲一番,对叶小天道:“贤弟不日就将成为一方土司,为国戍边,镇守一方。为兄就把这方玉赠给贤弟吧!

  古语有言:‘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愿贤弟谨记君子之德,不忘本心!这方玉虽然不算珍贵,但它陪伴我已多年,聊作为兄的期望与祝福,盼见玉如唔啊!”

  叶小天深为感动,连忙双手接过。礼尚往来,人家有所赠,自然应该有所还。只是叶小天匆匆来陶府拜见,身上值钱的玩意儿不多,陶主事虽说这方玉不值钱,可看起来也不是个廉价的玩意儿。

  叶小天心思一转,便挂好佩玉,把腰间的彝刀摘了下来,这口彝刀削铁如泥,刀鞘上还镶有宝石,陪伴他也有些年头了。此番进京,他为了强调自己的“土司属性”,所以除了入宫时要摘下,其它时候常把这口刀带在身上。

  叶小天摘下佩刀,双手捧起,郑重地对陶主事道:“这口宝刀亦陪伴小弟多年,如今赠与兄长,兄长见此刀,便如见到小弟当面了!”

  陶主事忙也郑重地双手接过,心中狂喜:“事谐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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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3章 快刀加颈

  宫里面,太监宫娥们里里外外的翻,当真把整个宫廷给翻了个个儿,可是正所谓一人藏物千人难寻,仓促之间,一件小小的布偶或草偶,哪里是那么容易找到的。

  听说没有找到东西,李太后心中甚是恼怒,她见胞弟还坐在一旁,便抱着万一的希望对李玄成道:“三弟,你可有办法帮皇帝找到那只魇偶么?”

  李玄成原本不想牵涉太多,省得被人疑心到自己头上,但是徐伯夷把那只布偶放在了一个不易被人发现的地方,他若不指点一番,叫皇帝找到那只布偶,那么对于魇咒的说法恐怕皇帝还是半信半疑。

  想到这里,李玄成便把眉头微微一皱,故作迟疑地道:“臣弟的道行有限,恐怕未必能够算到那只魇偶的所在,臣弟勉为其难,且试试吧!”

  李玄成故作神秘地掐指默算一阵,开口道:“陛下发作之际,正在乾清宫前的丹墀之上,这魇偶术虽然神秘,却不能距离目标太远,否则岂非千里之外就能伤人了么?既然要在近处,那么不出我所料的话,那只魇偶应该就在乾清宫!”

  万历皇帝此时头脑已经完全清醒过来,不复方才的震惊与暴怒,听了李玄成的话,他并未大发雷霆,只是深深地望了一眼这位年轻的舅父,说道:“那么就有劳国舅走一遭,一定要为朕找出罪证!”

  李玄成颔首道:“自当为陛下效命!”

  李玄成赶到乾清宫,一群太监听闻消息都围了上来,眼巴巴地看着他。乾清宫内,还有小太监扶着梯子爬上龙柱,检视着藻井与房梁,至于地上的饰物和家具本来就不多,如今已经被全部翻检过了。

  至于地面,扫上一眼就行了。根本不用检查,因为那金砖都是偌大的一块,铺得严丝合缝,根本没可能有人能够撬开一块金砖,在夯实如铁的地面上挖一个洞,藏点东西进去,再把金砖铺好,且整个过程不被人发现。

  李玄成开口问道:“殿里都搜过了么?”

  一个大太监回答道:“回国舅爷,殿里已经搜过了,如今正在搜殿顶。至于殿外……您看,就是这石栏、石阶,石龟、石鹤还有金亭子,也都查过了了,并没有什么发现。”

  李玄成四下看了看,肯定地道:“本国舅只能算出一个大致的方向,一时也无法算的太过清楚。不过,依本国舅推算,那魇偶若是在。就必然在这殿前石阶之上!”

  李玄成走到石龟面前,弯腰看了看,那只石龟昂颈抬头,但身下的缝隙很有限。而且被打扫的干干净净,不可能藏有东西,李玄成又绕着石鹤转了一圈,长腿独立的仙鹤更是一目了然。无法藏什么东西。

  李玄成向左右的金亭子指了指,吩咐道:“那里边都搜过了?”

  大太监答道:“是,已经使人查过了。”

  李玄成道:“这殿前如果说有什么地方能藏东西。那就只有这两处了,你们重新搜一下!”

  那大太监无奈,只好吩咐人赶到两侧金亭子旁,打开四边的雕栏窗门,跷着脚儿向内探望。

  李玄成见状,喝道:“这样草草检视怎么行,你们派个人进去仔细地搜,不可放过一处地方。”

  那大太监听了,便派了两个年纪小身材也小的小宦官,踩着年长太监的肩膀爬上石台,钻进了金亭子。两个小太监钻进亭子不过片刻,其中一个金亭子里便传出一声喜悦的惊呼:“找到了!我找到了!”

  接着,就见一个小太监举着一只布偶欢喜地从金亭子里爬了出来……

  ……

  万历皇帝握紧手中那只写着他的生辰八字,头顶插了一根银针的布偶,阴沉着脸色一言不发。李太后气得浑身哆嗦,恨声说道:“好胆!好大胆!竟敢谋害君上,哀家要诛他的九族!”

  万历阴沉着脸色,把手中布偶转动了两圈儿,对李玄成道:“国舅,这只布偶,是在金亭子之中发现的?”

  李玄成颔首道:“是!小太监钻进去后,初时四下搜索并无发现,后来偶然抬头,发现在内壁顶上,悬挂着这只布偶,将它摘下来还发现,它是被人粘在上面的。”

  万历皇帝把那布偶凑近了嗅了嗅,皱眉道:“这是什么东西,怎么有股子鱼腥味儿?”

  李玄成道:“臣已经叫人看过了,那是干掉的鱼胶!”

  鱼胶是海八珍之一,本是一道极美味的菜肴,此物煮熟的时候极具粘性。万历皇帝想了想,忽地若有所思,道:“朕想起来了,昨晚在殿上传赐百官的菜肴之中,似乎就有一道是鱼胶?”

  李玄成点了点头,道:“是!臣还吃过呢!臣以为,应该是有人把鱼胶抹在布偶上,趁人不备,偷偷打开金亭子,将布偶反手粘在亭壁内侧。当时众人都在观看焰火,动作快些,是无人能发现的,也恰因如此,不钻进亭子,是找不到它的。”

  万历皇帝点点头,微微眯起了眼睛,道:“朕本来就觉得奇怪,如果是有宫娥太监意图谋害朕,为何要冒险在乾清宫下手,有些说不通。如今看来,意图对朕不利的应该是外臣了!”

  淑妃怒不可遏地道:“普天之下莫非王臣,意图弑君就是死罪!那些外臣平日里上殿下殿,不可能胡乱走动,也就是昨晚,陛下召他们入宫观赏焰火才有机会。陛下,当时是谁站在藏有布偶的那座金亭子边儿上?”

  万历皇帝被她一语惊醒,马上传唤昨夜乾清宫的当值太监进来问话,那太监捧着记录册子,战战兢兢地答道:“奴婢查了记载,昨夜……昨夜站在金亭子旁边的,是铜仁府推官叶小天。”

  万历皇帝的目光微微跳跃了一下,一字一句地道:“叶小天!”

  ※※※※※※※※※※※※※※※※※※※※※※※※※※※※

  “这个人叫叶小天,是铜仁府进京述职的一个推官,现在住在刑部前街的三宝客栈。你们要做的事,就是阻止他回到客栈。明白么?”一个三角眼的汉子把手中的银钱扔给前面几个泼皮,冷冷地吩咐道。

  几个泼皮连连点头:“七爷放心,咱们爷们就是靠这行当吃饭的,不就是拖延他回客栈吗?容易。”

  “他出来了,你们去吧,记着,要是这桩买卖干不好,回来打断你们的腿!”

  三角眼摞下一句狠话便扬长而去,几个泼皮互相递个眼色,眼看叶小天从陶主事府上出来。便迅速撤进了小巷,他们这些人对京城的大街小巷再熟悉不过,一看就知道叶小天要经过哪些地方。

  京城乃是天下至尊的居处,是强龙到了这儿也得盘着,是猛虎到了这儿也得卧着,地方官员甭管是何等要员,在地方上是如何的跋扈,进了京城大都无比低调,轻易不敢招惹是非。

  京城里的混混儿泼皮子胆子本来就很大。坑蒙拐骗、敲诈勒索,无恶不做,大约从百十年前开始,风气变得愈加败坏。便有一些泼皮无赖开始专门敲诈外地人了。

  这外地人中,尤其以进京跑官或者述职的官员们最是谨小慎微,也最好敲诈,只要随便制造点事端。这些外地官员大多会抱着息事宁人的态度用金钱解决,如此一来这些泼皮也就愈发嚣张了。

  也曾有巡街御史嫉恶如仇,曾经严厉打击过这种行为。不过这种事儿是站禁之不绝的,你打一次,顶多消停三两个月,然后便故态复萌。而且这些人大错不犯,真要抓起来也关不了几天,这也愈发助长了他们的气焰。

  今日收了银子替人办事的这些泼皮,就是北京城里一帮擅长“枉诈”的惯犯。他们抄小路赶到前方路口后,其中一个泼皮便和头儿商量道:“大哥,咱们今儿准备整么弄啊,‘放鸽’怕是不成,‘死钓’也不妥当,只有‘活钓’和‘横钓’了,用哪一招好?”

  这小子说的都是他们行内的黑话,放鸽就是找女人色诱,只要你上当,两人睡在床上,马上就有人冲进门来说他是那女人的丈夫,告你拐带妇人,你不想经官?成啊,拿钱平事吧,这就叫‘放鸽钓’。

  ‘死吊’是找一具病死或者饿死的尸体,更毒的是直接找个乞丐弄死,趁着天黑往你家门前一吊,不怕你不拿钱,不但得拿钱,还得拿出挺丰厚的一笔钱。

  如果真要有那不信邪的人,你就保佑你一定会碰到一个断案如神的清官大老爷吧,要知道,敢这么干的人,跟衙门里的皂隶、胥吏之间也有勾结,就算最后证明你没罪,也能折腾的你扒层皮。

  至于活吊方法就更多了,比如说找个眉目清秀、口齿伶俐且负案在身的同伙,装成一副落魄的可怜相,央求你收留他,只要管口饭,就是不给工钱都行,蛤要你动了怜悯之心又或者是贪图劳力便宜,而把他收留了,那么捕快随后就会出现,一个窝藏逃犯的罪名,就能把你折磨的欲仙欲死,此之谓活钓。

  横钓么,那就是不讲究什么技术含量,碰瓷儿、故意制造纠纷等等都可以,只要你嫌麻烦,那就得拿钱摆平,不过这样捞的钱却也最少。

  然而他们今天唯一的任务就是阻挠叶小天回到客栈,而不是为了从他身上讹诈钱财,这样的话,显然横钓就是最恰当的手段了。

  果然,那位大哥摸着下巴想了想,吩咐道:“就用横钓吧,老王,你准备一下,一会儿我弄惊他的马,撞你一跤。小四儿,你赶紧去把洛捕头喊来,叫他准备收人!”两个被点名的手下连忙答应一声,各自准备去了。

  宫里面,万历皇帝沉着脸色默坐良久,就见锦衣卫指挥使宇无过脚步匆匆地走到他面前单膝跪倒,顿首听命。万历皇帝一字一句地分咐道:“你去,立即把叶小天抓起来,审出他的幕后黑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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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4章 点晴

  叶小天策马行走于长街之上,街上行人十分稠密,纵不得马,叶小天只能缓辔而行,正行走间,旁边忽然走来一个短褐大汉,肩上扛一条扁担,扁担头上还绕了几圈绳子,一看就是个挑夫。

  那挑夫东张西望、晃晃悠悠地到了叶小天身侧,忽有两个醉汉踉跄而来,那挑夫见状赶紧一跳,身子一侧给他们让开了道路,可他忘了自己肩上还扛着扁担,身子一侧,那扁担正好抽在马眼上。

  那马痛得嘶鸣一声,便向前奔去,骑在马上的叶小天吃了一惊,急忙用力勒马缰绳,大叫道:“快闪开,马惊了!”

  “哎哟!”

  前边一个担着菜挑子的老汉躲闪不及,一屁股坐在地上,叶小天用力勒住了马缰,急急翻身下马迎上前去,问道:“老丈,你没事吧?”

  “你不要走!你不要走!”

  那老汉也不管撒的一地的萝卜、菘菜,只管扯住叶小天的衣袖,大呼道:“撞人啦!纵马撞人啦!大家快来看看呐!”

  叶小天一见这情形,就知道碰上了无赖汉,心中十分不悦,不过如今身份不同,又不好发作,便︾8道:“老丈不必叫嚷,你若无恙,我向你赔个不是。你若受了伤,在下给你看病,绝不会一走了之的。”

  那老汉一听墩着屁股大骂起来:“放屁!老子差你那几文钱?你这是羞臊老夫,京城长街之上,你敢纵马行凶?我不管你是什么人,总要你还我一个公道!来人呐!快来人呐!有人纵马行凶啊,究竟有没有人管啊?”

  老汉正叫着,便有一个捕快喳喳呼呼地赶了过来:“什么事什么事,都让让、让让!”

  叶小天笑了,他可是土生土长的京城人氏。又在天牢当过牢头儿,对这做捕快的同行究竟是个什么德性他再了解不过,眼前这情形一瞅就明白了,有人要‘枉诈横钓’,这个捕快就是他们在官府里的‘接应人’。

  那捕快到了叶小天面前,眉挑眼斜地道:“你,干什么的?就是你纵马伤人呐?”

  叶小天抬手制止了部下的蠢动,平静地道:“本人是贵州铜仁府推官,进京述职的。方才这马被一个挑夫的扁担伤了眼睛,一时控制不止。不慎撞倒这老汉,并非有意纵马。”

  那捕快嗤笑道:“是有意还是无意,你说了不算!总之人是被你伤了,你看怎么办呐?”

  叶小天素知这些京城捕快目高于顶,不大把外地官儿放在眼中,更不要说自己这位铜仁府推官了,估计这位捕快老爷压根就不知道铜仁在哪儿。叶小天便道:“若是伤了人,自应赔偿医药费,就请这位捕头给断一下吧。本官还有事在身,不克久留。”

  那捕快笑了:“吆喝,还挺傲啊!我说这位推官老爷,这儿是京城。不是你那一亩三分地,有什么架子,你都给我收起来!”说着,问那坐在地上大呼小叫的老汉。道:“你怎么样啊?”

  那老汉苦着脸道:“我不行啦,我的腿摔断啦,路也走不了啦。这菜也都踩烂了。”

  那捕快道:“得嘞,这位推官老爷,今儿你算是摊上事儿了。您是官,小的可处治不了这桩案子,请您往顺天府走一趟吧。”

  叶小天眉头一皱,他本想拿点小钱了事,却没想这些人的胃口这么大,用经官来吓唬自己,看来是想大大的勒索一笔啊。叶小天忍住气道:“你们究竟要多少,给个价吧!”

  那捕快脸色一变,扬起量天尺道:“什么叫我给个价,我说这位推官老爷,你这是诬指本捕快与这百姓合伙诈你钱财吗?要这么说,我更不能放过你了,什么都别说了,请您往顺天府去,请我们推官老爷给您断一断吧,小的可做不了主!”

  叶小天至此不免有些怀疑起自己的判断来,莫非这卖菜百姓并非枉诈团伙的,这个适时赶到的捕快也真是凑巧,并非他们在衙门里的接应人?叶小天有心小事化了,奈何那老汉不依不饶,也不肯接他的银钱,旁边那捕快又不断催促,叶小天无奈,只好跟着他们往顺天府赶去。

  ※※※※※※※※※※※※※※※※※※※※※※※

  叶小天这边被人拦住,那边陶主事便换了一身衣裳,带着那个“管家”急急赶往三宝客栈。李秋池是认识这位陶主事的,一听他来,不禁大为惊讶,因为自家东翁就是去见他的,怎么他却赶来客栈了?

  李秋池带着苏循天急忙把陶主事请进自家包下的客栈,奉了茶上来,便道:“陶大人,我家东翁一早便往贵府拜访了,怎么大人你却赶来客栈,莫非大人和我家东翁不曾遇见。”

  陶主事一脸紧张地向苏循天看看,李秋池会意道:“无妨,这是我家东翁心腹弟兄,无需避讳,大人有话请讲!”

  陶主事深深吸一口气,回首对那“管事”道:“把信物给我!”

  那管家听了,便自怀中抽出一口宝刀,双手递于陶主事。如今正值隆冬,他们穿的都是宽大的冬袍,怀中藏一口刀非常容易。

  李秋池和苏循天一见那口刀,顿时吃了一惊,这口刀是当初叶小天带华云飞、毛问智追入十万大山寻找遥遥下落时,从对头那儿得到的一件战利品,因为它削发如泥,是口宝刀,从此便成了叶小天的随身佩刀。

  李秋池和苏循天见这口刀是叶小天的随身之物,马上就知道叶小天遇上了大麻烦,不禁紧张地问道:“陶大人,这是……”

  陶主事肃然道:“本官与你家东翁虽相识日短,却情投意合,相交莫逆。李先生应该也是知道的。”

  李秋池忙道:“是!学生明白,否则东翁也不会往贵府拜访了。还请大人明示,我家东翁究竟怎么了?”

  陶主事挣扎了一下,才顿足道:“食君之禄,本不该……,嗨!可是我相信叶贤弟是冤枉的,受他之托,还是对你们说了吧!”

  苏循天听他吞吞吐吐,急得不行,赶紧道:“这位大人,那你就快说啊,我家大人究竟怎么啦?”

  陶主事沉声道:“不瞒你们说,昨夜皇帝召众文武入宫观赏焰火,突发重疾,今日方才被救醒,查找病因,却是中了魇偶之术!如今查来查去,查到了叶贤弟身上,皇上已经命锦衣卫把他抓起来了。”

  “什么?”

  李秋池一听大吃一惊,皇帝昨夜突然发疾,这事他是知道的,叶小天今儿去陶府,就是为了此事。可接下来的事他就不知道了,万万没想到这件事竟然牵连到自家东翁身上。

  以魇术咒杀天子,这是什么罪?汉武帝是何等英明,可小人弄奸,诬告太子使巫蛊之术害皇帝,汉武帝也是不顾父子之情,把太子给杀了啊。一念及此,李秋池不禁手脚冰凉。

  陶主事哎声叹气一番,又道:“叶贤弟被抓走前,将此刀付于我,让我以此刀为信物,传几句话给你们。”

  苏循天赶紧问道:“我家大人怎么说?”

  陶主事道:“叶贤弟说,他是冤枉的,但此番被抓,是否能够昭雪冤屈,实难预料。他叫我告诉你们,速去接了他的家人,暂且避出京城,如果他能洗脱罪名,自会与你们相聚。如果他不幸……,还请你们妥善安置他的父母家人,他在九泉之下,也会感激你们……”

  陶主事说到这里,声音一阵哽咽,他拾起衣袖擦了擦眼泪,对李秋池道:“本官身份敏感,不能久留,这就告辞了,你等……好自为之吧!”

  李秋池听了陶主事的话,一时间心乱如麻,只能强打精神对陶主事道:“有劳大人!”

  陶主事出了客栈,纵马赶出一段路,扭头看了眼那客栈,心有余悸地道:“幸好不曾露出马脚!”

  旁边那管事阴沉沉地一笑,道:“只要他们接了叶小天的家人逃走,叶小天就将百口莫辩,如果他们有胆子劫狱,那就更妙了,呵呵呵!陶大人,这件事你办得好,如今你要做的,就是把嘴巴闭紧,不然……后果你是知道的!”

  陶主事连忙道:“是是是,我明白,请回复国舅,下官知道该怎么做!”他现在是真的知道了,在他成功的骗到叶小天的信物之后,李国舅派来的这个心腹就把计划向他合盘托出了。陶主事一听他们居然干出这样的事情,当真吓得亡魂皆冒。

  可那“管家”说了,如果他此时收手,“管家”会代替他去客栈传讯儿,事情成了,没有他半点功劳。如果事败,他也会被咬成同伙,无论如何脱身不得。思来想去,陶主事别无选择,只得横下心来答应了。如今想想计划至此可谓天衣无缝,只要叶小天的部属此刻有任何异动,到了天子面前就是无从辩解的罪状,又暗自庆幸自己选对了路。

  李秋池和苏循天把陶主事“主仆”送出客栈,甫一返回,苏循天便急道:“大人真是个招灾惹祸的灾星,怎么又陷进这样的塌天大案里去了,怎么办,现在可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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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5章 临危
  
  苏循天虽说足智多谋,可他以前哪曾经历过这种事情,他只是个讼师啊。听苏循天一问,李秋池忧心忡忡地道:“先请哚妮姑娘来,不!我去!你立即召集众人,收拾行装准备离开!”
  
  苏循天去召集全部人马,李秋池则赶到哚妮的居处,轻轻叩了叩房门。今天哚妮没有去叶家,叶小天自从到了京城,还不曾带她出去游玩过,昨儿就和爹娘说好,今天要带哚妮去庙会。
  
  哚妮打扮的漂漂亮亮的,正在房间里绣着荷包打时间,忽听敲门声,只道叶小天回来了,笑逐颜开地跑去开门,一见李秋池沉着脸色站在门口,不由一愣。
  
  李秋池道:“哚妮姑娘,东翁出事了,快请至庭中,容学生一一禀明。”
  
  这里是哚妮的居处,他一个男人不方便进去,他把哚妮引到厅中,把陶主事送来的消息一说,又把叶小天的那口佩刀给她看,哚妮听了顿觉五雷轰顶。
  
  泪光迅蒙上了她的眼睛,哚妮颤声问道:“李先生,小天哥不可能谋害皇帝啊,他进京是求封来的。”
  
  李秋池满脸阴翳,沉重地道:“我知道,可是这种事,即便英明如汉武,也是宁杀错,毋放过。自古宫中一旦生巫蛊、魇偶之类的邪术害主,向来是腥风血雨,人头滚滚,恐怕……”
  
  哚妮娇躯一颤,道:“那怎么办?”
  
  这时苏循天急匆匆地走来,道:“哚妮姑娘,李先生,人已经召齐了。”
  
  李秋池道:“陶主事传来东翁的吩咐。叫我们带了他的家人,暂且离开京城躲避,如果他能平安脱险,自会与我们相聚,如果不幸……。也不至于叫人一锅端了。”
  
  苏循天急道:“来不及详细商量了,恐怕锦衣卫片刻即到,咱们还是去接了老爷子、老夫人一家人,边出城边谈吧。”
  
  哚妮红着眼睛站了起来,道:“我不走!我要留下陪小天哥!”
  
  苏循天急道:“哚妮姑娘,你留下来无济于事啊。咱们还是先行离开吧!”
  
  哚妮道:“方才李先生说,但凡涉入这样的案子,大多都是凶多吉少。我们要是走了,就再无一个肯帮小天哥的了,他岂不是死定了?我要留下。生,一起生!死,一起死!”
  
  苏循天额头已经急出来汗来,他跺了跺脚,对李秋池道:“先生再劝劝哚妮姑娘,我先带几个人去接大人全家出来,咱们往哪儿走,南城外会合么?”
  
  李秋池对哚妮道:“姑娘留在城中又有何益。徒增东翁难过,不如……”
  
  哚妮抓过叶小天的那口佩刀,毅然道:“我知道我留在这儿也帮不了他什么。可我是不会弃他而去的。你们应该知道,他是什么身份!”
  
  李秋池和苏循天面面相觑,一时还未领会过来。
  
  哚妮一字一句地道:“他是我的主人,如果有人意图对他不利,那么只能踏着我的尸体才可以伤害他!他是我的男人,他生。我生,他死。我死,无论生死。绝不分开!”
  
  李秋池和苏循天被哚妮的一番话给震住了,两人望着哚妮坚毅果决的神情,半晌说不出话来。
  
  这时,侍卫领才从他们的对话中听明白生了什么事,他是从山中抽调的神殿武士,对尊者最是忠心耿耿,一听这话,不由变色道:“哚妮姑娘,李先生,尊……大人出了什么事?”
  
  哚妮对他匆匆解说两句,那统领勃然变色,道:“竟有此事?大人被关在哪里,我们干脆去劫了大人出来,反回山里去吧!”
  
  哚妮双眼一亮,喜道:“对啊,说不定这是小天哥唯一的生路了,李先生?”
  
  苏循天骇然道:“你们疯了!京城里面,容得你们劫狱?再说此去贵州千里迢迢,一旦做出这种事来,沿途也不知要有多少张天罗地网罩下来,咱们逃得掉?”
  
  哚妮振然道:“逃不掉是命,逃得掉是福,总比咱们什么都不做要好!再说,天子脚下又怎么了?千军万马逃不掉,若是三三两两分开来走,天下之大,就是皇帝也堵不住所有的路!”
  
  苏循天可不像这个山里妹子一样无法无天,他说服不了哚妮,便焦急地看向李秋池,做为叶小天的师爷,这位李先生渐渐不似当初一样受人排斥,在叶小天的阵营里,他已经有很大的言权了。
  
  苏循天道:“李先生,你怎么说?”
  
  哚妮也看向李秋池,道:“先生,你是读书人,打打杀杀的事儿,我来!请先生带了小天哥的家人先离开京城吧,我去救小天哥,若是救不出,一起死就是了!”
  
  “慢来,慢来!你们让我好好想想……”
  
  李秋池抚着额头,让他二人安静下来。事仓促,而且一考虑到叶小天已经被抓走,大批缇骑倾刻就至,李秋池也不禁乱了方寸,所以没有细思整件事情的经过。如今在苏循天和哚妮各执己见的争吵中,李秋池的思路反而渐渐滤清了。
  
  李秋池沉吟半晌,喃喃自语道:“不对!不对啊……”
  
  苏循天问道:“什么不对?”
  
  李秋池道:“东翁此来京城,绝对没有对天子不利的想法,这个……你我都是清楚的。那么如果是有人想谋害皇帝,为何会牵累到东翁?他在京城里不属于任何一边,没道理会牵连到他这个不相干的外人呐,除非……,不是误伤,而是有意陷害!”
  
  哚妮和苏循天互相看看,失声问道:“你说有人陷害小天哥?”
  
  李秋池根本不是在答复他们,而是在理着自己的思路向下推,他继续沉思着分析道:“如果是有意陷害,那么这个人是谁暂且不论,可他要陷害东翁。仅凭一只魇偶恐怕不成吧?”
  
  哚妮急切地道:“先生是说?”
  
  李秋池冷冷一笑,道:“恐怕,叫我们自乱阵脚,就是其中一环!这一招李某当讼师时也用过,只要我们一乱。不管是逃还是做出更大胆的事来,都会坐实了东翁的罪名,那时他才是百口莫辩了!”
  
  苏循天想了想,瞿然一惊,道:“有道理!可……咱们怎么办才好?冒险留在这儿?大人的家人怎么办,大人可是吩咐咱们。务必把他的家人转移出城啊。”
  
  李秋池同样怕死,他恨不得插上翅膀,立即飞出这是非之地,但他已真的折服于叶小天,当初在铜仁府。叶小天被困大悲寺的时候,他本有机会独自逃难,最终还是骂骂咧咧地自投罗网了。
  
  如今虽然是九死一生的局面,他却更不想逃了。李秋池本来就是一个赌性甚重的狠角色,反复思量半晌,终于横下了一条心。
  
  他咬着牙,恶狠狠地道:“东翁大难临头,想要保全家人。那是人之常情!可你我都是依附东翁而生的,行事做法,必须得以维护东翁为第一要务!我们不能走。谁也不能走,不能有任何蠢动,如此,东翁尚有一线生机,只要我们一动,不管是逃走还是劫狱。东翁必死无疑!所以,不能动!谁都不能动!马上把行装都放回去。布置一如先前!”
  
  至此,李秋池也只是认为叶小天被抓之际惦念家人。所以托付陶主事传信儿,他倒没有疑心陶主事就是陷害叶小天的人之一,不过他的这番分析,倒是正合乎皇帝的心理。
  
  哪怕皇帝想不出叶小天这么做的动机,本来还对他是凶手有所疑虑,一旦叶小天的家人和部属逃之夭夭,他也只能认为这是畏罪潜逃!做为受害者,从他所处的立场,你不可能指望他像局外人一样冷静客观。
  
  苏循天吃惊地道:“可大人吩咐……,你要抗命不成?”
  
  李秋池慢慢抬起头,眸色泛红:“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
  
  三宝客栈外斜对面的一条胡同内,李国舅派来的人翘看着,半晌不见李秋池等人仓惶出逃,不禁心生疑窦:“不是说已经向他们‘示警’了么,怎么他们毫无动静?逃啊!你们倒是快逃啊!”
  
  那人正焦灼的时候,就听远处人喊马嘶,他扭头一看,就见大队缇骑蜂拥而至,街上行人纷纷走避,不禁狠狠地跺了跺脚,悄然遁入小巷之中。
  
  叶小天被带到了顺天府,这样一件小案子,其实一个班头就能解决了,但叶小天是铜仁府推官,而且近日曾两度受召入宫,那顺天府推官陈新跃就得亲自处理了。
  
  在顺天府做官的人,哪有不时刻关注朝廷政局动态的,叶小天即将被敕封为土司,且两度受召入宫,这个名字便马上印进了顺天府众大员的脑海,一听叶小天纵马伤了路人,陈推官马上停了手头的案子,亲自赶来过问。
  
  那扮老汉的泼皮本就有敲诈勒索的案底在身,陈推官又令人验过并未骨折,马上把脸一沉,判了他一个蓄意勒索,令人打了十板子撵出府去了。陈推官陪叶小天吃了会儿茶,聊了会天,这才客客气气地把他送出府门。
  
  叶小天在顺天府里耽搁的时间并不长,可这一去一返,耽误的时间就久了,回到刑部大街前,看看天色已经不早,情知今日是无法带哚妮去逛庙会了,叶小天便折向自己的家门。
  
  叶小天轻车简从,也未惊动邻居,到了自家门前翻身下马,沿着小巷子走进去,一进院门儿便扬声道:“娘,今儿好生晦气,被个无赖敲诈,结果庙会也没去成……”
  
  叶小天说着便推开了房门,目光往堂屋里一落,顿时一怔,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地定在那里。就见堂屋里端坐一下,大红织金通袖罗的飞鱼服,头戴一顶碟状乌纱笠,手中正稳稳地托着一盏茶。
  
  看到叶小天进来,那人用茶盖轻轻抹着水面上的茶叶,笑微微地道:“叶大人,本官可候你多时了!”话音儿未落,两排身着飞鱼服、手持绣春刀的锦衣卫,便从两厢房中一涌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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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6章 意外

  叶小天目芒微微一缩,骇然道:“你是……”

  那飞鱼锦袍人放下茶杯,缓缓站起:“锦衣卫指挥使,宇无过!”

  叶小天道:“锦衣卫?锦衣卫找上本官,意欲何为?”

  宇无过晒然一笑,弹了弹指甲,悠然道:“寻常的案子,自然用不到我锦衣卫出马。能让我锦衣卫出手,而且需要本指挥使亲自出面的,你说会是什么样的案子?”

  叶小天的神色一紧,一见锦衣卫出面,他就感觉不妙。锦衣卫的确是不插手寻常案子,但凡锦衣卫插手,都是关乎社稷安危的大案,尤其是谋反大案!可叶小天无论怎么想,都想不出这种罪名会和自己扯上关系。

  宇无过道:“把他带走!”

  叶小天的侍卫发现不妙,纷纷拔刀冲了上来,众锦卫衣一见也是拔刀相向,叶小天马上制止部下,喝道:“把刀放下,不许抵抗!”众侍卫面面相觑,犹豫不决,叶小天厉声喝道:“还不放下?”

  眼见尊者动了真怒,那些侍卫才不情不愿地放下了手中刀,宇无过微微一笑,道:“算你识相,统统带走!”立即就有两个锦衣卫收刀扑上来,抹双肩拢二臂,将叶小天牢牢捆起,叶小天身边的七八个侍卫也被一并捆了起来。

  众锦衣卫押着叶小天出了房间,才见左右两户邻居家的墙上冒出无数人头,手中皆持劲弩。方才叶小天的部下如果敢于反抗,恐怕早被人自背后射成了刺猬。

  叶小天反绑双手,被推出房门,不安地向宇无过问道:“宇大人,我的家人呢?”

  宇无过头也没回,只把手向空一扬,淡淡地道:“他们在天牢等你!”

  ……

  乾清宫内,宇无过垂首向天子禀报:“叶小天束手就擒,现已被押入天牢待审。他的家人乃至客栈中的部属俱被拿下。关入了大牢!”

  万历皇帝屈指轻叩御案,沉吟道:“你去抓人时,看他家人与部属可有什么异动?”

  宇无过禀道:“臣去的是叶小天的家,当时叶母正在院中喂鸡,臣还听她自语说,那只老母鸡每天都下蛋。实在舍不得杀,如果跟了儿子搬去贵州,要送给亲戚家。

  叶父当时正睡午觉,至于他的兄、嫂和孩子,去亲戚家串门儿去了,臣也派人抓了来。客栈那边也未见有什么疑动。臣的手下特意查过,有的在吃酒。有的在聊天,行装都散放在屋里,连包裹都未打……”

  申时行受过安家不少孝敬,所以先前曾在叶小天受封土司一事上大力支持,如今莫名其妙地搞出一桩魇偶案,申时行也是心惊肉跳,生怕牵连到自己。可他思来想去,都想不出叶小天有理由这么做。

  此时听宇无过一说。申时行马上道:“皇上,依臣看来,叶小天实无理由对圣上不利。再者说,圣上的生辰八字叶小天如何得知?且事发之后,他居然还因纵马惊了路人而被逮去顺应府受询,家人和随从也没有丝毫戒备,从这种种迹象来看,恐怕他是冤枉的。”

  李玄成道:“首辅大人此言差矣!这叶小天一向厮混于南蛮之地,那儿有些山中异士,最擅长蛊术与巫法,叶小天很难说不是与他们有什么勾连。至于他和他的家人、随从毫无异状,未必不是疑兵之计,又或者自认手段高超,不会被人疑心到他的头上!”

  申时行反问道:“那么动机呢?叶小天能否成为土司,系于陛下一念之间。而陛下屡次召他入宫,恩宠备至,一个世袭土司眼看是没跑了,他有什么理由行刺陛下?”

  李玄成道:“动机?那要看宇大人怎么审了,本国舅也不好妄加猜测。只是魇偶一事,叶小天的嫌疑最大,岂能轻易开脱!”

  申时行不悦地道:“没有充足的理由,凶手就不可能是他!如果一个受归附山民拥戴的人进京面圣,却被糊里糊涂地砍了头,贵州地方大大小小百余位土司会怎么想?”

  “首辅大人这是用山民压皇上了?呵呵,难怪人家说,首辅大人首鼠两端……”

  “好啦,两位爱卿不必争吵。”

  万历皇帝轻咳一声,道:“此番多亏国舅,朕才化险为夷,国舅救驾有功,朕随后自有嘉奖。然而外戚不宜干涉国政,朕亦不敢违背祖训,接下来的事,国舅就不必参与了。”

  申时行已经气的脸色铁青,李玄成也知道自己话说重了,惹得首辅大怒,皇帝这是在责备自己,连忙离座谢罪道:“是!臣僭越,臣有罪,还祈陛下宽宥!”

  李玄成向万历谢了罪,这才欠身告辞,他退到门口转身之际,就听后面传来万历皇帝的声音:“宇无过,你好好查一查这叶小天谋害朕的目的以及有哪些同党,如果不招,大刑伺候!”

  李玄成听了,一抹得意的笑容攸然划过唇角……

  ※※※※※※※※※※※※※※※※※※※※※※※※※※※※

  宇无过回到诏狱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两个小校打着灯笼,引着宇无过直接去了大牢。

  叶小天正坐在潮湿的稻草堆上苦思冥想,因为直到如今,他还不知自己究竟为何入罪。忽听牢门一响,叶小天从栅栏中间望过去,见两盏红灯,映着一个锦袍人,举动之间,身上刺绣的如龙般的飞鱼闪闪发光,正是宇无过。

  叶小天立即扑了过去,双手抓着栅栏,大声叫道:“宇指挥,我的家人呢?为什么看不到他们?”

  宇无过踱近了,慢条斯理地道:“本官只说他们在大牢等你,可没说你们会关在一起。你是钦命要犯,现在不可能让你们见面,你昔日曾是天牢狱卒,难道不懂这规矩么?”

  叶小天料想也是这个原因,家人没有和他一起关在诏狱,其实他反而心安些,因为诏狱不同于一般的大牢,关在这里便是九死一生,如果他的家人也关在这里。恐怕后果不妙。

  叶小天不再纠缠此事,转而又道:“你说我弑君犯上,我究竟犯了什么罪?”

  宇无过目光一凝,冷冷地道:“你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罪?”

  叶小天大声道:“我不知道!”

  宇无过冷冷地看着他,凝注良久,从他的神情变化上看不出有什么不妥。这才缓缓答道:“昨日,陛下与百官赏焰火,有人用魇偶施术,令陛下昏迷。今日陛下被救醒,这才知道是中了术法,宫中大肆搜检。结果在金亭子里边,发现写了陛下生辰八字的魇偶一枚。叶小天。昨夜观赏焰火时,最靠近金亭子的人,就是你吧!”

  叶小天这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呆了半晌,才大声叫道:“不是我!我没有干过!我有什么理由谋害陛下?我是冤枉的!我是冤枉的!”

  宇无过淡淡地道:“不用喊了!当时靠近金亭子,有机会藏魇偶于其内的,只有你!你在南疆多年。有大把机会从山中异士手中学得巫蛊之术,此案中。你的嫌疑最大!如果本官查不到其他线索,这件事你绝难脱罪!”

  “老苟!老苟!苟飞翔!”

  宇无过唤了两声,不耐烦地提高了声音,一个虾子般佝偻着腰,唇上留了两撇鼠须的狱卒提着灯笼,颠儿颠儿地从远处跑来,谄媚如狗地道:“指挥老爷,您叫我。”

  宇无过不悦地道:“这是重犯,你这老狗,不在旁边看着,溜那么远做什么?”

  苟飞翔点头哈腰地道:“指挥老爷问话,小的哪敢旁听。”

  宇无过哼了一声,道:“这个人是皇上关注的重要钦犯,你给我好好守着,有一点差迟,剥了你的皮!”

  苟飞翔赶紧点头如啄米:“是是是,小的就守在这儿,就是有尿也憋着,绝不离开半步。”

  宇无过转身走去,声音越来越远:“今日天色已晚,你好好想一想吧。明日一早本官就来提审你,若你坚持不招,最好考虑一下我锦衣卫诏狱的‘十八般武艺’,就算你是铁打的金刚,能不能受不了!”

  叶小天抓着栏杆,慢慢滑下去,跪坐在地上:“有人用魇偶术咒杀皇帝?世上真有这般奇异的术法?可是,怎么就算到了我的头上,是巧合,还是……”

  忽然间,叶小天脑海中电光石火般一闪,突然浮现出一张诡异的面孔----李国舅!昨日在皇帝晕厥的现场,刻意躲避他目光的李国舅!现在叶小天终于明白李国舅当时为什么要躲避他了,几乎不用再考虑,他就认定了真凶!

  李国舅这是要借皇帝的刀置他于死地呀!叶小天根本想不通,李国舅为什么要这么做,就因为他追求莹莹未遂便迁恨至此?至于这么大的仇?

  其实有些人、有些事,本没有道理可讲。李国舅看似无所追求,但那并不是他的本性,只是他自幼学道,追求长生,世间外物大多都不放在心上罢了。

  当他真正有了在意的东西,就如他追求长生术,便成了他最执着的东西。尤其是他的性格其实也没有那么恬淡,只是因为他的特殊身份,以前还没有遇到他欲求而不得的东西。

  他的欲求而不得,他的挫折与屈辱,都始于他看见莹莹的那一眼,从那一天起,他就从踏向天堂的路,转向了九幽黄泉。等他身中奇蛊,变得不男不女后,性情就更是不能以常理揣测了。

  叶小天认定了李国舅就是陷害他的幕后黑手,一时却想不出揭穿真相的办法,正自愁肠百结,忽地牢房铁门又是当啷啷一阵响,三个裹了黑色“一口钟”斗篷的人走了进来。那斗篷是连着风帽的,三个人低着头,也看不清模样。

  宇无过走后,老苟果然搬了一张条凳过来,就守在叶小天牢房外,他正搓着脚丫子,忽闻动静,马上站了起来,吆喝道:“你们是干什么的,来人止步!”

  这儿是诏狱,不可能是私自闯进来的人,所以苟飞翔也不担心,他把腰刀挪了挪位置,举步迎了上去,大声道:“你们是干什么的,这里关的是钦命要犯,不得靠近!”

  一个黑衣人举起一块牌子,杵到了他的鼻子底下,老苟缩头看了看,迟疑地道:“这……这是……”他伸手要摸,那黑衣人已经收回牌子,一副厌恶的语气道:“滚开!”

  叶小天在牢中看着,只道那狱卒老苟要发作,谁料他却讪讪地收了手,乖乖地退到了一边。另外两个黑衣人始终没有止步,第三个黑衣人和老苟交涉的时候,他们已经迈着匀速的步伐来到叶小天牢房前面站定。

  叶小天缓缓站起,抓紧手腕之间的铁镣,警惕地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中间那个黑衣人缓缓抬起头,向叶小天粲然一笑,灯光下,只见一口耀眼的牙齿,叶小天骇然一震,失声叫道:“怎么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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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7章 陷死

  王海滨笑嘻嘻地向天牢狱头儿打了声招呼,一头钻进了诏狱。他是锦衣百户,不过是闲职的那种。功臣勋戚子弟,很多一出生就有爵位或官职在身,其中京中的功臣勋戚子弟,则大多是在锦衣卫中挂职,至不济也能挂个百户,不过通常不会参与卫中事务,只是按时来领一份俸禄。

  王海滨就是一位散职的锦衣百户,据说祖上曾经是一位伯爷,到了如今自然是没落了,不过做为长子,他好歹还有一个世袭的锦衣百户身份,比起老王家开枝散叶的其他子孙要强上许多。

  只不过,锦衣百户的固定俸禄其实也有限的很,所以这位王百户时不时的就到卫里来帮忙儿,哪怕是听总旗甚至小旗的差遣,能捞些额外的收入才是正经。

  是以这天牢的守卫早就熟悉他了,只道今日又是哪位总旗官或小旗官找他帮忙,是以也不拦阻。

  王海滨晃晃悠悠地进了天牢,佯作无事地东游西逛一番,如今正是太平盛世,而且皇帝也非朱洪武那样眼里揉不得一粒沙子的君王,所以这诏狱里空空荡荡,没几个囚犯。

  王海滨逛到东侧牢房时,刚到甬道口儿,就被两个狱卒给拦住了。虽说王海滨是闲职官,可毕竟级别摆在那儿,两个狱卒挺客气,对他道:“哎哟,王百户,真是对不住,今儿这东牢可是不能进!”

  东牢里边,一声声鬼哭神嚎的惨叫声回荡着飘进了王海滨的耳朵:“啊!老狗!狗飞翔啊,我日你亲娘!我日你八辈祖宗!你个驴日*的畜牲,等爷爷出去。一定要你的……狗命……”

  苟飞翔虽然看着猥琐,却是极心狠手辣的一个人物王海滨笑道:“这诏狱里很久没这么热闹了,是老狗动的刑?”

  一个狱卒道:“是呢,这可是重犯!”

  他左右看看,压低声音道:“生了一颗泼天的胆子。敢对皇上……”

  他做了个手势,却也没有什么明显的意义,大概只是加强他的语气,接着又道:“这牢里,也就是狗头儿精通祖上传下来的‘十八般武艺’,所以指挥使大人就把这个钦犯交给他夹磨了。”

  这时。那原本中气十足的叫骂声渐渐变得嘶哑无力了:“狗……狗飞翔,你这个不得好死的杂种……,狗杂种……,你这千刀万剐该下地狱的老畜牲……”

  声音渐渐寂然,然后传出苟飞翔的一声吆喝:“把他泼醒!”王百户听在耳中。向那两个狱卒笑嘻嘻地点点头,道:“得嘞,老狗正忙着,我也就不打扰了,两位兄弟,回见了。”

  一个时辰之后,王百户便出现在同福客栈内,一个商贾打扮的人坐在客栈大堂一角。面前一碟儿猪头肉,一碟炒黄豆,还有一壶烧酒。正自斟自饮着。王百户走过去,一屁股在他对面坐了下来,抄起两粒炒豆儿丢进嘴里嘎嘣嘣地嚼着,又拿过一个空杯给自己斟了一杯,一饮而尽。

  对面那个商贾抬起头,飞快地扫了一眼大堂。若无其事地道:“查到了?”

  王百户从桌侧伸出一只手去,对面那人微微一扬手。一锭沉甸甸的银元宝便落到王百户的掌心,王百户迅速一缩手。手再放到桌上时,那锭银子已经不见了。

  王百户又斟了一杯酒,低头举杯,道:“很惨!惨不忍睹。动刑的是老狗,这个老货,别看他貌相猥琐,动起刑来却是卫里的第一把好手,比阎罗殿里的小鬼还狠,我看……那人撑不了多久。”

  对面的商贾轻轻点点头,拈了一粒豆子入嘴,王百户有些好奇地看了他一眼,忍不住问道:“你跟那人,是恩是仇?”

  对面那人没有答话,只是从凳上拿起狗皮帽子往头上一扣,从王百户身边走了过去。

  王百户撇撇嘴,把那豆碟猪头肉全都划拉到自己面前,反客为主地吃将起来……

  ※※※※※※※※※※※※※※※※※※※※※※※※※※※

  乾清宫西暖阁内,宇无过躬着身,对万历皇帝轻声禀报着。

  “你说,他抵死不招,嗯?”

  万历皇帝没有抬头,只管低头批阅着奏章。这是一批司礼监刚送来的急件,送奏章进来的徐伯夷正垂手站在案旁,等着皇帝批复,再立即转回司礼监。

  宇无过道:“是!从始至终,他就是大呼冤枉,臣等把刑都用遍了,叶犯浑身烂肉,已不成人形,却依旧没有别的供词。臣现在已不敢用刑,不然……只怕他撑不住了,微臣无能!”

  徐伯夷听在耳中,眼底掠过一丝快意的喜悦。

  万历皇帝提笔蘸了蘸朱砂,冷哼道:“无能!这么点事都办不好,真是叫朕太失望了!”

  宇无过“卟嗵”一声跪到地上,顿首不语。

  万历皇帝朱笔一停,想了想道:“朕初履大宝,天下归心,此事,不宜张扬,就由你们锦衣卫送他上路吧,对贵州地方,就说他暴病身亡!给他们一个台阶就是了,谅也无人敢来质问朕!”

  宇无过顿首道:“是!那……他的家人……”

  万历皇帝朱笔在一份奏章上狠狠地画了一个圈,沉声道:“籍没,发为官奴!”

  宇无过顿首,叩拜,缓缓退了出去。

  一摞奏章批罢,徐伯夷捧着奏章退了出去,到了殿外一转身,就见天空湛蓝、白雪堆满宫墙之下,视线所及,一片明媚。徐伯夷长长地吸了口气,他从未觉得,日子是如此美好!

  ※※※※※※※※※※※※※※※※※※※※※※※※※※※

  李国舅哈哈大笑,只是笑着笑着,忽然觉得自己的声音有点尖细,他才不情愿地收住笑声。派去收买王百户的人给他送回了一个好消息。令他心情大好,紧接着徐伯夷又送来一条更好的消息,国舅心中当真快意无比。

  他此刻最大的遗憾,就是皇帝不想声张遇刺的事儿,否则把叶小天公开处斩。让他亲眼看着钢刀挥过,把叶小天的项上人头砍下来,那一腔子血冲上天空的时候,一定很美很美,比乾清宫前那一夜的烟花更加绚丽!

  徐伯夷陪笑道:“恭喜国舅,贺喜国舅。叶小天授首,得遂国舅所愿。”

  李国舅睨了他一眼,笑吟吟地道:“我知道,你心里也开心的很。呵呵,不用担心。本国舅答应了你,就一定会提擢你,不过司礼监,本国舅也插不了手,回头我跟太后说说,先把你调去太后宫中管事,立下些功劳,再调转司礼监就方便多了。”

  徐伯夷听了连忙跪地谢恩。一迭声地道:“多谢国舅,伯夷今后,唯国舅之命是从!”

  李国舅哈哈地笑了两声。忽又一敛笑容,对徐伯夷道:“你说叶小天的家人已尽数发为官奴?”

  徐伯夷忙道:“是!籍没其家,从此生生世世,都是贱奴!”

  李国舅轻轻点了点头,幽幽地道:“我知道了!”

  ……

  主客清吏司主事陶希熙兴冲冲地赶到国舅府,被管事引入大厅。一眼看见李国舅坐着,赶紧上前施礼:“下官陶希熙。见过国舅!”

  陶希熙现在一身轻松,这几天他一直有点提心吊胆。反复琢磨一旦锦衣卫找他问话,该如何否认,他对答的词儿也不知斟酌了多少遍。

  不想,锦衣卫把侦讯的重点只放在叶小天一人身上,而叶小天自被捕也不曾与他留在客栈的部属会面,根本不知道他曾去过客栈,叶小天的那些部属又认定了他是叶小天的朋友,即便受到拷问,也没有招出他来。

  到了今日,叶小天一命呜呼,这案子算是结了,陶主事的心才终于放了下来。国舅突然召见,他只道是国舅爷要论功行赏了,自然是满心欢喜。

  李国舅看见他欢喜的样子,不禁笑道:“莫要高兴的太早,本国舅就算是当朝首辅,也不能随意安排官职。答应你的事,本国舅一定会做,不过要等机缘。”

  陶主事有些失望,但又恐惹得李国舅不悦,只好连声称谢,道:“是是是,下官不急,不急。”

  李国舅端起茶来呷了一口,道:“叶小天死了,叶家的人被籍没,全部发为官奴了,你知道吗?”

  陶主事消息没有李国舅灵通,对此还真的不知道,他呆了一呆,答道:“下官尚不知此事。”

  李国舅微微一笑,道:“不知道没关系,旨意应该很快就下来了。本国舅这幢宅子,是太后去年刚刚赐下来的,宅子很大,就是仆佣少了点儿,有点不敷使用,需要增加人手啊……”

  李国舅说着,深深地看了陶主事一眼,陶主意会意地道:“国舅是说……”

  李国舅淡淡地道:“教坊司是归你礼部管着呢,等这批官奴发付到教坊司,拨些人来到本国舅府上侍候吧。”

  陶主事暗想:“国舅这是向我要叶小天的家眷啊,我说国舅高高在上,为何与远在贵州的叶小天结仇,别是国舅爷看上了人家的女眷吧?难道那叶小天的女人美艳无双,被国舅看中了?”

  李国舅瞟了他一眼,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李国舅道:“别的人,都可以不要,但叶小天有一个孪生兄长,名叫叶小安,与他生得一模一样,这个人,一定要拨到我的府上来!”

  陶主事只听得目瞪口呆:“难道国舅爷喜欢的是男人?”

  李国舅自不知陶主事心中转着的龌蹉念头,叶小天已经死了,但是还有一个和叶小天生得一模一样的人,他要把这个人弄进他的府邸,还要把他阉了,为奴为婢、日日折磨,方才快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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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8章 得意忘形

  乐户制度始于北魏时期,并非明朝时期所创。将犯罪者的妻女家人贬为乐户,是一种惩罚手段。

  教坊司隶属于礼部,本身是主管礼乐的所在,那些犯罪者的妻女贬入教坊司后,会择那年轻貌美的加以训练,便是乐伎了。原本是名门闺秀、出身高贵,现在抛头露面歌舞娱人,这是令祖宗蒙羞的行为,是极大的惩罚。

  教坊司的主要任务是培养歌舞姬,当然,这种地方较之其它地方更易发生一些男女间事,但要说日日接客,对罪犯女眷极尽蹂躏,那就是民间以讹传讹的谣言了。

  教坊司是官署,并不对百姓开放,主要是应付官方的交际往来。设身处地的去想一想,哪个当官儿缺女人?大家都是同类,今天别人倒了霉,你便去欺辱他的妻女,就不思给自己留后路?

  如果那垮台的人与他是对头,那就更得避嫌,就算不爱惜羽毛,也得防范遗人话柄儿,被政敌以此做文章。更何况打入十八层地狱的官儿,也难保不会平反。

  到了明朝,朱元璋立下规矩,官员严禁狎妓,如此一来,官员纵然狎妓,也是不会跑到这种官办的教坊去了。不过发为官奴的人,却未见得都有资格做乐伎,身姿不够曼妙、歌喉不够婉转,容颜不够秀丽的,你想做也没资格。

  所以对官奴的安置,主要分成以下几部分:一是容颜体态合乎标准的女子,留为乐伎、舞伎、歌姬;逊色一筹但年龄合适的可以做丫环侍女;至于貌丑、体肥、年纪大了的,就只能做些粗活。对于男子,则一律为奴仆了。

  另外还有一种处置,就是发往国戚家中为奴,这要比在教坊司中当乐户可好得多了,一则国戚家对官宦出身的人也会优容些,另一方面。一旦讨好了主人欢心,虽然还是奴籍,做个管事什么的,其实比平民百姓家还要舒服。

  官员犯案,除非是十恶不赦的大案,否则是不会受到籍没抄家,贬家眷为官奴的惩罚的,而任何一个朝代,敢于犯下十恶不赦大罪的终究是极少数,所以教坊司已经很久没有新人进入了。

  现在隶属于教坊司的乐户多是建国初从元朝手里接过来的。还有历代因犯下重罪家眷被贬为乐户的,他们一旦做了乐户,子子孙孙便代代为乐户,即便改朝换代,新朝也不会抬他们的身份。

  今日教坊司便发来大队人马,说是犯官家属。教坊司设有大使、副使、和声郎,左、右韶乐,左右韶乐等官职,大使自然是全权负责人事管理的官员了。

  如今的教坊司大使叫庞博瀚。庞大使是个太监。大概是因为教坊司里女人太多,而且莺莺燕燕的大多丽色照人,所以朝廷制度,大使一职一向由阉人担任。避免监守自盗。

  庞大使自上任以来,还不曾处理过新来的犯官家眷,他得翻翻以前的条例规定,才能掌握该如何进行调度和安排。不过这事儿不急。他首先需要了解的是:

  犯罪的是什么人?有多大的背景来头?东山再起的可能有多大?还有没有同党在朝为官?这些事情他必须先行了解情楚,有需要结个善缘的,就尽量表示一下善意庞大使人事上归宫里的钟鼓司管。业务上归礼部管。他换下官服,穿上一身太监袍服,正要入宫去探探这姓叶一家人的底细,礼部主客清吏司主事陶希熙就登门了。

  一瞧庞大使换了太监服装,陶主管便道:“怎么,庞大使要入宫?”

  陶主事一见是顶头上司,连忙上前施礼,道:“原来是主事大人,下官正要入宫,办点杂事儿,不知大人驾临,有何吩咐?”

  庞大使人事上不归礼部管,所以虽为下属,对陶主事也不必过于卑躬屈膝。陶主事微微一笑,道:“庞大使入宫,怕是要打听打听这姓叶的犯官来路吧?”

  庞大使神色一动,忙道:“大人莫非知道,还请不吝赐教啊!”

  庞大使说着,呲牙一笑道:“大人您也知道,我们这些在教坊司里听事当差的人不容易,有时候你就是规规矩矩的做事,也难保不会在不知不觉间便得罪了人,难呐!”

  陶主事呵呵一笑,道:“这家人,没什么背景来路,也不可能有东山再起的机会,他们犯的可是十不赦中的第一大罪!”

  庞大使听了十分震撼,十恶大罪,分别针对君权、父权、神权和夫权,乃是封建时代制度的核心,故而列为不赦之重罪。其中第一大罪就是谋反。这等大罪,应该会在京城掀起轩然大波,可他竟一无所知。

  陶主事忽然意识到自己失言,忙咳嗽一声道:“你心里清楚就行了,这件事朝廷不想宣扬,如果散布出去……”

  庞大使连忙道:“是是是,多谢大人点拨,下官明白!”

  陶主事点了点头,又道:“今日拨来的人中,你拨一部分到三国舅府上,太后娘娘去年赐了国舅一幢宅子,府中的使唤人少了些。”

  庞大使是内廷的太监,对太后在意的人和事却是绝对在乎的,一听陶主事这么说,马上答应下来,道:“是!下官这就去办,定当挑选些聪明伶俐、模样可人的。”

  陶主事颔首道:“嗯!其中有个叫叶小安的人,是国舅爷指名要的!”

  庞大使怔了一怔,却不敢询问其中缘由,只道:“是!下官明白!”

  ※※※※※※※※※※※※※※※※※※※※※※※※※※※※

  晶莹剔透的白玉杯,杯中酒液碧绿清亮,散发出清幽的香气,李玄成举杯一饮而尽,这已不是第一杯,白玉般明净光滑的腮上早已泛起淡淡的红晕,他眨了眨眼睛,眼似晨星,亮闪闪的带着笑意。

  鹤年堂秘制的金茵酒李玄成的最爱,喝着最爱的美酒。看着跪在眼前一脸惶恐的叶小安,李玄成只觉人生之惬意,莫过于此。

  一再让他吃瘪的叶小天死了,他又花了笔钱,叫王百户去诏狱里看过,叶小天被处死的时候,已是浑身烂肉,仅能从那身体轮廓和残存的粘在模糊的血肉上的布条,勉强推断出这是一个人。

  不能亲眼看到那一幕,实在令人遗憾。但是仅从手下转达王百户的描述,就让李玄成激动的浑身发抖。现在看着与叶小天长得一模一样的叶小安畏畏缩缩地跪在面前,李国舅就像看到了叶小天向他低头臣服。

  “该怎么摆布他才好呢?”李国舅摸着光溜溜的下巴,认真地思索了一阵儿,微微一笑,道:“叶小安,你知道我是谁吗?”

  叶小安吓得一哆嗦,战战兢兢地道:“知……知道,您……您是国舅爷。”

  李国舅启齿一笑。又问:“你知道,我为什么把你要到我的府里吗?”

  叶小安结结巴巴地道:“庞……庞大使老爷说……说小民运气好,恰好国舅府上缺人,叫小民到了国舅府上好好做事。侍候好国舅爷,要比在教坊司做杂役好上一万倍。”

  李国舅笑眯眯地道:“没错儿,庞大使说的是对的,我和你二弟叶小天。交情可是深得很呢,现在他不在了,我一定会替他好好照顾你的。哈哈、哈哈、哈哈哈……”

  李国舅疯狂地笑了起来,叶小安脸上带着一抹想要谄媚,却又不知所措的表情,诚惶诚恐地看着他。

  李国舅狂笑着,笑的眼泪都要下来了,才咳嗽着停下,扶案喘息半晌,又复乜着叶小安,道:“与你一起发配本府为奴的,还有谁?”

  叶小安道:“我……我爹娘、娘子、孩子,还……还有我兄弟的一个妾室……”

  李国舅怔了怔,怎么把老叶家一大家子人都打发过来了?转念一想就知道定是陶主事去传了话,那庞大使也不知他究竟用意如何,揣摩着讨好又怕有所遗露,所以干脆把叶氏一大家子都送了来。

  “也好……”

  李国舅又复斟满一杯,转动着酒杯,盯着那碧绿的酒液暗想:“只折磨一个叶小安,如何消得了我心头之恨。叶小天那妾室,我要许给府上最丑、最老的家仆,叶小天的爹娘我也要日日折磨,叫他九泉之下不得安生,至于这叶小安……”

  李国舅看了看一脸惶惑不安的叶小安:“谁叫你与叶小天长得一模一样呢,你就做他的替身,永远在我身边为奴为婢吧!”

  想到这里,李国舅又是一杯酒猛地下肚,醺醺然道:“好!既然你们一家都到了我的府上,我一定会替叶小天这位老朋友好好照顾你们的。你下去吧,这两天莫进饮食,清一清肠胃,我会请最好的小刀师傅来帮你动刀,免得伤了你的性命。”

  叶小安惊讶地道:“国……国舅爷,小的没有病呀,要动什么刀?”

  李国舅刚刚斟满一杯酒,这时举杯乜着他道:“要留在内宅侍候,不阉了你怎么成?太后赐给我的阉宦不足十人,不敷使用啊!”

  阉人是皇帝及其家族成员才能役使的,比如皇帝、亲王、公主等等,外戚本来无此特权,不过李国舅素来受太后宠爱,太后赐下的宦官便不算僭越了。在此基础上,李国舅便是增加一个两个,府里人不说,外人又如何知道。

  再说此时的李国舅,心智已经与正常人大相径庭,便是没有太后赐下阉宦伺候的前提,他也会想尽办法折磨“叶小天”而不计后果了。

  叶小安大惊失色,哭喊道:“国舅爷,我不想当太监!我不想当个没卵子的男人啊!求国舅爷开恩,国舅爷不是与小民的兄弟有旧吗?还请国舅爷高抬贵手啊!”

  一句“没卵子的男人”刺激了李玄成,李玄成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把手中白玉杯往地上狠狠一掼,“啪”地一声,玉杯炸碎,叶小安吓得急忙一抱头,生怕那碎片溅到脸上。

  李国舅轻蔑地看着他,道:“一母所生,孪生兄弟,你比你那兄弟,实在是差得太远了!不错,我与你二弟有旧,可惜,不是有旧谊,而是有旧恨!”

  李国舅一步步向叶小安逼近,连连冷笑着弯下腰来,一把抓住叶小安的衣领,叶小安仰起头,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李玄成咬牙切齿地道:“本国舅身为国戚,有太后宠爱,向来予取予求,谁曾拂逆?唯有你那二弟,不把本国舅放在眼里,还设计坑害于我,坏我声名!你可知道?

  本国舅自幼向道,一心修行、不理世务,故虽为外戚,便是文武百官对我也一向敬重!唯独在你兄弟那里,本国舅连连受辱,这是生平从未有之事,你可知道?

  本国舅本已看淡红尘,唯独对莹莹姑娘一见钟情,谁料却被你二弟横刀夺爱,你可知道?若非你二弟在葫县为官,本国舅岂会千里迢迢远赴那里,若不是去了那里,又岂会身染怪疾,以致……”

  李玄成越说越气,用力向前一搡,把体若筛糠的叶小安用力推倒在地,叶小安惊惧地指着李玄成,颤声道:“原来,你与我二弟有仇!难道……难道我家遭此大劫,竟然……竟然……”

  李玄成仰天狂笑:“哈哈哈哈……,你还不蠢嘛!”

  他又弯下腰,一抓叶小安的衣领,把他揪到面前,冷笑道:“若非我是皇帝的舅父,岂能轻易给皇帝下药?也亏得本国舅自幼练丹,才发现这种致人昏睡的奇药!

  银针测之不出,试毒太监吃上两口也只会觉得有点倦意,又岂会疑心到有毒。你那兄弟,真是愚不可及,他以为有点小聪明就能对付我吗?哼!本国舅略施小计,就叫他死无葬身之地啦,哈!哈哈……”

  李玄成英俊的面孔扭曲着,向叶小安狂笑起来,叶小安浑身哆嗦地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他说着说着,颤抖的身子忽然安静下来,惊惧愤怒的眼神也冷静下来,露出淡淡的讥诮之色。

  可惜,李玄成正仰天狂笑,并未看见他的表情。

  李玄成狂笑着低下头,想看看叶小安绝望、悲惧的表情,可他一低头,就见一只越来越大的拳头迎面飞来,“砰”地一声,李玄成的脑袋猛地震荡了一下,他呆呆地看着叶小安,两行殷红的鼻血缓缓流下。

  “卟嗵”一声,李玄成仰面倒下了。

  “叶小安”从地上爬起来,屈指一弹,一只小虫便没入李玄成的身体。“叶小安”拍拍身上的尘土,喃喃自语道:“真他娘的,没理你也能说出理,好象全是别人负了你似的,这等心胸,也配做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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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9章 腹黑天子

  乾清宫内,叶小天和宇无过并肩站在大殿上,万历随意地翻着一卷书,信口问道:“只是因为和你的私仇?这仇缘何而起呀?”

  叶小天早已组织好言语,马上禀道:“回皇上,臣任葫县典史时曾遭人弹劾,暂时离任,居于南京驿馆待参,在那期间结交了一班朋友。当时正值江南大雨,洪水泛滥,有灾民流入城中,那班朋友便想办法募款购粮赈济灾民,臣曾帮他们出过些主意……”

  万历皇帝颜色稍霁,颔首道:“你以待参之身,自身尚且难保,还能如此忧国忧民,朕甚嘉许!”

  叶小天顿首道:“谢陛下!臣那班朋友,多是南京官宦子弟,而另有一班贵戚子弟,与之素来不和,当时那班贵戚虽也商量募款赈灾,却纯是为了与臣这班朋友争风,期间双方发生了些不甚愉快的事情。

  而国舅爷……当时正在南京,就住在中山王府,与那班贵戚交情深厚,国舅帮着贵戚,臣帮着那些官宦子弟,结果最后募款筹粮上面,我们胜出,令国舅大失颜面,所以就此与臣结下了过节。”

  万历皇帝淡淡一笑,贵戚集团与文官集团本来就是格格不入,他们的子弟当然也是泾渭分明,叶小天虽只是寥寥数语,他已经可以想见当时是个什么局面。

  叶小天又道:“之后,国舅爷担任钦差,前往葫县公干,偏袒信任县丞徐伯夷,欲治臣之罪。不料徐伯夷事败,暴露了他贪赃枉法的罪行。弃官逃之夭夭了。国舅爷颜面扫地,又把这桩罪过算到了微臣头上。臣此番赴京见驾,国舅记起旧恨,这才……”

  万历皇帝轻轻摇了摇头,道:“好一个国舅!就为了这等小恩怨。就甘冒天下之大讳,以朕为刀,他的胆子真是太大了!亏得他自幼学道,自诩恬淡,人皆赞之有君子之风,不想竟是一个睚眦必报的小人!”

  叶小天斟酌地道:“臣以为。有时候,有些人,只是习惯了严以待人,宽于律己。而当别人没有发现他对自己的要求时,就以为他对自己也是这般的严苛。其实真金还须火炼。日久才见人心!”

  万历皇帝突然想起了张居正,他身为皇帝,要两个宫娥为他歌舞一曲,便被张太岳严词呵责,滔滔不绝地讲了两个时辰为君之道,可是张首辅自己呢,却是无美不欢。张首辅要求别人廉洁奉公,可是却利用权力。安排他的儿子中进士。

  万历皇帝登时大起共鸣之意,但他并没有把自己的态度表现出来。大殿上静默下来,叶小天和宇无过垂首静候天子训示。但万历皇帝坐在御案后却半晌没有声音,似乎……他在等待什么。

  过了许久,一个内宫太监蹑手蹑脚地进了乾清宫,逡巡着不敢靠近。万历皇帝似乎在低头看着奏章,却淡淡地吩咐道:“过来吧!”

  那太监如释重负,立即踮着脚尖小跑上前。往御案前一跪,细声道:“奴婢叩见皇爷。”

  万历皇帝把奏章放下。问道:“什么事?”

  那太监急忙道:“太后有请陛下!”

  万历皇帝呵呵一笑,对叶小天道:“你做的很好。且回去吧,待朕临朝之际,你的敕封便会下来!”

  叶小天一听急忙拜倒,叩谢皇恩。

  万历皇帝举步离开御案,对宇无过道:“你在这儿听旨,朕还有吩咐!”

  说着,就听脚步声渐去渐远,万历皇帝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摆驾慈宁宫!”

  叶小天离开皇宫,候在宫门口的李秋池和苏循天立即快步迎了上来,叶小天不等他们询问,便微微一笑,道:“没事了,咱们回去再说!”

  出了宫城,登上座车,车轮吱吱嘎嘎地辗着积雪向刑部大街行去。叶小天把海龙银针的皮裘裹紧了些,靠在座位上,长长地吁了口气,发生在锦衣卫诏狱中的那一幕又浮现在眼前……

  中间那个黑衣人缓缓抬起头,向他微微一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

  风帽还是遮住了他小半边脸,灯光映在他鼻子往下的部分,叶小天还是一眼就认出,这是当今天子。叶小天脱口惊呼道:“怎么是你?”一句话出口,叶小天便知失仪,连忙拜见天子:“罪臣叶小天,见过陛下!”

  “呵呵……”万历皇帝浅浅一笑:“你承认自己有罪了?”

  叶小天一惊,急忙否认:“不是!臣冤枉,臣只是……”

  万历皇帝声音带着笑意,道:“你说你有罪,朕不见得认为你有罪。你说你无罪,朕也不见得就认为你无罪!有罪无罪,朕有眼睛,会自己看!朕想不出,你有什么理由要谋害朕……”

  万历皇帝摘下了风帽,负着双手,在栅栏外面悠然地踱起了步子,不远处的老苟已经趴伏于地,骇得体若筛糠,头都不敢抬了。

  万历皇帝道:“如果说,贵州那边有些不安份的土司意图对朕不利,可他们能给你什么呢?无论许你多少好处,也不及朕许你一个世袭的土司,你土司之位尚未到手,凭什么为他们卖命?难道朕跟你有仇?”

  万历皇帝摇头一笑,又道:“如果说,有人野心勃勃,意欲问鼎天下,许你一方诸候之位。这等虚无缥缈的许诺,值不值得你放弃唾手可得的好处姑且不论,但……杀了朕,换一个皇帝,只怕还不如朕在皇位上对他有利呢。”

  叶小天心道:“皇朝体制,早已有了缜密的制度。不要说刺杀一个皇帝,就算是生擒一个皇帝,也根本不可能撼动国朝根本。外姓人如果想问鼎江山,唯有真刀真枪一城一地的去抢,这倒不假。但……为什么说换一个皇帝,还不如他在位上?难道是因为这个皇帝与大臣们不和?”

  叶小天到京有一段日子了。当然风闻了万历皇帝与群臣之间的种种矛盾与冲突。

  万历皇帝转身面向叶小天,道:“问题不是出在贵州方面,那就是出在朝廷里,可你与朝臣素无往来,又怎会与他们有勾连?这件事背后究竟藏着怎样的秘密。朕很好奇。”

  叶小天又惊又喜,惊的是这个皇帝实在聪明绝顶,那些自幼长于宫廷,由妇人阉人抚养长大的皇子们,大多囿于环境,无法重复他们开国先祖的英明神武。

  叶小天也正是因为相信万历天子只是豢养于深宫的一位龙子。很容易欺骗,所以才扮土豪装土包子,投其所好、顺其所想,却不想这位年轻的天子竟然城府深不可测,真不愧是张太岳苦心调教出来的弟子。说不定自己的伪装也早被这位睿智天子看破,一直当戏看呢。

  喜的是,从万历皇帝的话语来看,他并不相信自己意图弑君,这看似最险的一劫竟因为这位聪明天子,而成了一个笑话。叶小天立即拜倒叩谢:“皇上圣明,皇上圣明!”

  万历皇帝道:“可是,这人究竟是谁。究竟有何打算,朕始终想不出。不过,他们的目标不是朕。而是你,应该是确定无疑的。也许,你死了,朕才能发现他们的真正目的!”

  叶小天又吃一惊,失声道:“皇上……”

  万历皇帝在栅栏前站定,微笑道:“朕闲来无事时。最喜欢看戏,还曾亲手写过几个本子。叫人演给朕看呢。你的戏演的不错,不如就陪朕唱上一出。如何?”

  想到这里,叶小天长长地吁了口气,果然不如万历天子所料,幕后黑手的目的不是皇帝,而是想借皇帝的刀来杀他!

  可是,真相已经大白,只需严惩李国舅就是了,皇帝为何按兵不动?就算有皇帝生母为胞弟求情,不好严惩,但……抢在太后求情之前便下旨惩办,不也好过等太后求情?皇帝的态度如此暧昧,究竟有什么打算?

  乾清宫内,李太后低声下气地道:“皇儿,念在你舅父只是一时糊涂,皇儿就饶过了他吧。”

  万历皇帝面沉似水,一言不发。

  李太后道:“皇儿,玄成是国舅,他的利益与你的利益是一体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怎么可能伤害你。如果真有人想伤害你,他还会不惜一切保护你呢。他的所作所为固然不对,可终究不是对你怀有恶念啊!”

  万历皇帝冷漠地道:“所以,舅父就可以给朕下药?就可以利用朕,来解决他的私仇?”

  李太后道:“你舅父固然犯了错,可他的行为,与那些谄言媚君、设计中伤构陷政敌的大臣们也无甚区别,朝廷有朝廷的体制规矩,娘也不是想要你赦免了他,只要留他一命……”

  说到这里,李太后的泪花儿便在眼中荡漾起来。

  说起来,这位李太后可是集聪明、美丽与一身的一个奇女子。她本是一个匠人的女儿,父亲李伟是个木匠。李太后自幼在陈家做丫环,陈家姑娘后来嫁给了裕王,李太后便也陪嫁到了裕王府。

  因为她年轻貌美,被裕王看中收了房,结果竟给裕王生了个儿子,等裕王做了皇帝,她也就母凭子贵,成了贵妃。由于陈后一直无子,由她的儿子继承了皇位,她便也升格成了太后。

  这位李太后内事不决问双林(冯保),外事不决问太岳(张居正),三人成了铁三角,牢牢把持着朝政,万历这个小皇帝当年对母亲实在是畏之如虎,却不想今日反要低声下气地求他,李太后思及往日,岂能不为之神伤。

  万历看见母亲目中含泪,心中也是一软,但他随即就硬起心肠,强迫自己强硬下去:“母后,舅父犯下这样的大罪,儿臣若不严惩舅父,何以服众?今日放过舅父,安知来日没有人效仿舅父?纵然儿不会因此丧命,难道就该做一个任人摆布的傀儡皇帝?”

  万历把“任人摆布的傀儡皇帝”这句话咬得特别重,李太后本就聪明绝顶,听到这里终于明白了皇帝的心思。

  昔日,李太后独掌朝纲,不亚于垂帘听政,内有冯保,外有张居正,皇帝也是想立就立,想废就废。毕竟她有两个儿子,有得选择。

  不过,李太后虽大权独揽,其实也没有别的心思,她只是担心主少国疑,江山不稳,可儿子显然不这么想啊。

  如今张居正已经倒了,可是这个庞然大物实在是太庞大了,皇帝已经清算了两年多,张居正的余党依旧没有清洗完毕,宫里面冯保是倒了,可是太后系的大太监却还是太多,司礼监提督、掌印、秉笔、随堂四大太监,有三个是她的心腹,皇上这是要收权呐!

  然而,李太后能拒绝吗?她本就没有攫夺皇权的野心,即便有,自从张居正和冯保倒台,她也孤掌难鸣了。如今皇儿以胞弟的性命相要挟,她能拒绝?去年父亲过世时,可是千叮咛万嘱咐,叫她照顾好幼弟,长姐亦如母呀!

  李太后想到这里,拾起衣袖,轻轻拭去腮边的泪水,对万历皇帝道:“儿啊,你已长大成人,娘也可以放心了。只要你能饶过你舅父一命,娘愿从此青灯古佛为他赎罪,再不过问世事了!”

  万历皇帝拢在龙袍之下的拳头一下子攥紧了:“后党,自此不复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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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0章 三座大山

  当万历走出慈宁宫的时候,一身轻松。人人都以为高高在上的九五至尊拥有整个天下,予取予求,无所不能。可是有谁知道,一个皇帝,背负的有多少,牵绊的有多少。

  山有多高,阴影就有多大,皇帝的身边,阴谋、龌龊、肮脏、罪恶,远比民间更多,可是世俗小民只能看到那让他仰望的巍巍高山,却不会注意到他正踩在那一眼望不到边的阴影之内。

  万历的身上原本压着三座大山,左肩是张太岳,右肩是冯双林,头顶是他的母亲李太后。现在,左肩那座山已灰飞烟灭,右肩那座山已迁去金陵养老,就只剩下头顶这座山了。

  其实卸去两肩的大山后,万历皇帝已经轻松了许多,太后也不再像以往一样,不管他是五岁、十五岁还是二十五岁,每天天不亮就赶到他的寝宫督促他起床,犯一点小错就令他长跪检讨。

  但是他心中的压力却始终不曾稍减,囿于孝道,他不能对母后有所违逆,内廷四大天王,有三个是唯母后之命是从的,这也令他如芒在背,现在,终于彻底地解脱了。

  万历抬头看向星空,闪闪发亮的星辰似乎也在天上向他眨眼笑,仿佛他一伸手就摘得到。万历笑了,很愉快地笑道:“回乾清宫。告诉淑妃一声儿,今晚朕宿在她那里。”

  国舅府里,饭菜摆在桌上,菜汁已经冷却凝冻起来,李玄成始终未动一筷,桌上灯也没点,只有窗外透进的清冷的微光。他静静地坐在那里,仿佛一座石雕。

  李玄成百思不得其解,如此缜密的计划、如此天衣无缝的步骤,为什么叶小天的人就不反不逃,为什么皇帝却会相信他?

  他更是没有想到。骗局早就开始了,而叶小天偏偏有个该死的一模一样的兄长,他竟错把冯京作马凉,当着叶小天的面说出了全盘计划。现在矢口否认?皇帝会相信他?

  李玄成好不甘心,可是他知道,自己又败了。败得一塌涂地。门开了,夜风裹着雪花扑进屋子,李玄成依旧没有动,只是沉声喝道:“不用劝了,我不吃!”

  门口的人没有说话。只是一步步走过来,影子拖曳的长长的,渐渐把桌子笼罩在阴影之中。李玄成看到那人影头上碟状乌纱笠的形状,不由怵然一惊,他倏然扭头一看,就见一人背对门口,正一步步向他走来,清冷的光洒在那人肩上。肩上一条金龙闪闪发光。

  李玄成先是吓了一跳,仔细再看,才认出那是蟒状飞鱼。那人走到李玄成身边。慢悠悠地绕到对面坐下,清冷的光映出他半边脸庞,李玄成一下子就认出了他:锦衣卫指挥使宇无过。

  李玄成心头顿时掠过一丝寒意,锦衣卫只忠于皇帝一人,是为皇帝看家护院的狗,是谓天子亲军。如今这个时候。锦衣卫指挥使不告而入,登堂入室。意味着什么?

  李玄成怔怔地看着宇无过,心中还带着一丝侥幸:“我是皇帝的舅父。我的姐姐是皇帝的生身母亲,我根本就没有弑君的意思,皇帝不会把我怎么样的,阿姐不会坐视不理的!”

  自幼学道,自谓性情淡泊的李玄成突然发现,原来他也是个凡夫俗子,原来在他心里,其实有那么多的放不下,情放不下、恨放不下,名放不下,生死关更是难以勘破。

  他学道是为了求长生,而现在皇帝手下最大的爪牙已经出现在他的眼前,磨刀霍霍……

  李玄成强作镇定,道:“皇帝……想怎么处置我?”

  他本以为自己很镇定,可这句话出口,就像喉咙里塞满了沙子,声音嘶嘎的要命。宇无过轻轻叹了口气,手往腰间一探,一口绣春刀便连鞘摘了下来,轻轻放桌上一放。

  “嚓”地一声轻响,在李玄成心中却不亚于一声惊雷,震得他的身子猛地一颤:“皇上……皇上要我死?”

  李玄成的声音异常空洞,他一直以为自己清高、脱俗,是不同凡人的仙,可现在被打落人间恢复了原形,他已经再也难以维持那副清冷不俗的外表了。

  宇无过没有说话,只是摘下灯罩,自怀中摸出一样东西,“嚓嚓”地打了几下,点着了蜡烛,又把灯罩扣上去,明亮的光立即洒满了房间。

  原本在黑暗中,李玄成还能勉强维持坚强的模样,至少坐姿还是挺拔的,灯光一亮,他的狼狈就无所遁形了。李玄成再也装不下去了,猛地站起来向外冲去:“我要见太后,我要见太后……”

  “太后从此潜心向佛,不问外事,你见不到了!”宇无过的一句话,就像一枚钉子,把李玄成狠狠地钉在了地上,他慢慢转过身,绝望地看着宇无过,就像看着勾魂的死神!

  宇无过看看差不多了,便又慢吞吞地探手入怀,取出了一份名单,仔细地打开,铺在桌上,向李玄成的座位那方轻轻一推。李玄成颤声道:“这是什么?”

  宇无过微笑道:“这是一份名单!照按国舅的所作所为,虽为天子至亲长辈,也是难逃国法制裁的,不过……,皇上孝诚仁厚,唯恐太后为你伤心,虽为法纪必得治罪,却有意赦免你的死罪。所以……”

  宇无过指了指那张纸,道:“只要国舅承认与这份名单上的人交结朋党,勾连内侍,干涉立储,紊乱朝政,皇上就会开恩,赦免你的死罪,而且……不会拘你坐监!”

  “交结朋党,勾连内侍,干涉立储,紊乱朝政……”李玄成默默地念着皇帝为他精心选择的罪名,忽地恍然大悟。皇帝是要利用此事大做文章,把后党和当下反对易储的文官中的中坚力量一网打尽啊!

  “国本之争”已经持续了好几年了,万历皇帝看不上母亲出身低贱的皇长子朱常洛,想立三皇子为太子。而百官却坚持立长立嫡,君臣之间打得不可开交。

  不过双方很有默契,似乎知道这是一场持久战,但凡军政上出点什么大事,又或者双方元气大伤需要歇歇。他们就不约而同地把这个话题搁在一边,该休养就休养,该处理军政大事就共同商议军政大事,直到一方忍不住再度抛出这个话题,双方继续对喷口水。现在看来,万历是想利用此事。把文官中那些反对易储的急先锋一并铲除啊。

  李玄成很怕皇帝追究他下药,借天子之手对付仇敌的大罪,可是当他明白在万历皇帝心中根本没把他当回事儿,只是要利用他来达成自己的目的时,他又觉得无比的屈辱:难道……我的价值就仅只于此?

  他迈着沉重的脚步走回去。慢慢拿起那张密密麻麻写满了名字和职衔的名单定睛一看,果然不错,工部侍郎马骧腾、兵部主事沈剑煜、户科给事中李政爱、吏部员外郎李夏阳、御史肖彬峰、刑部主事吕亦清……,这些人都是鼓噪立嫡立长的急先锋。

  李玄成心中一阵凄凉,这份名单上虽然没有内廷的宦官,可是内廷的宦官再厉害也是皇帝家奴,不需要寻找罪名,皇帝想用谁不想用谁。不需要任何理由。皇帝会放过这个机会?

  既然太后已“潜心礼佛,不问世事”,后党必然要被一网打尽了。李玄成悲伤地闭上了眼睛。两行热泪滚滚而下……

  丙戌年,刚过十五,未出正月,皇帝临朝,监察御史李博贤立即上了一本,弹劾国舅李玄成交结朋党、勾连内侍。不但结党营私,培值亲信。还意图干涉立储,从而谋取更大好处。

  李国舅对所指罪名供认不讳。当即伏殿谢罪。肆后,又亲口招认一众同党,工部侍郎马骧腾贬为州判、兵部主事沈剑煜罢官、户科给事中李政爱、吏部员外郎李夏阳等一干人等流放……

  外廷大肆清洗,内廷也彻底大换血,原东宫听差的太监纷纷上位,后党如清风落叶一般被扫荡出局,司礼监三位大太监发配南京种菜,二十四监过半的掌事太监换了人。

  三国舅被削去爵位,抄没其家,由于太后求情,皇上仁孝,看在母亲面上,免予追究三国舅结党营私之罪,但国舅自请发落,要往湖北武当山入道修行,皇帝挽留不得,只好照准。

  天下道观中,武当山与大明朝廷的关系最为密切,李国舅往武当山学道,其中大有意味,只是能看出这一点的,也只有朝中少数大臣了。

  李玄成一袭青袍,在十余名锦衣卫的“护送”下离开了北京城,驻马回望,心中默默自语:“徐伯夷,你好自为之吧。此去武当,我再也没有机会出来了,希望你这条漏网之鱼,能为我报仇雪恨!”

  “国舅爷,时辰不早了,咱们上路吧!”一个锦衣卫忍不住上前催促起来,李玄成瞟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只是一拨马头……

  忽然,他看到一支庞大的车队从城门里出来,一眼看见那支车队,李玄成立即目光深陷,拔不出来了。

  那是叶小天的车队,他已被万历皇帝敕封为土司,如今风风光光返回贵州了。看着坐在车头,顾盼间神采飞扬的叶小天,李玄成心中一时酸甜苦辣,五味杂陈……

  国舅府的东西都被抄没入宫了,其中不少珍贵的东西都是皇室所赐,如今算是物归原主了。

  徐伯夷是前不久刚刚进的司礼监,而且身份只是一个杂役,这么卑微的身份,李国舅当然不必通过太后,是随便托付的一个大太监,万历皇帝因此未把他看成后党中人,见他识文断字,恰巧内廷大量职位出缺,别人进位,腾出来的低阶宦官职位也需要有人添补,就委了他一个内官监典薄的职位。

  徐太监新官上任,工作热情极度高涨,接收宝物的事轮不到他,他只负责记录册簿,但是为了在皇帝面前表现自己,他把国舅府充入宫中的宝物做了一份详细的名册呈于御前,只为找个理由在御前露一小脸。

  万历皇帝是个小抠,对于钱,他天生有种很特别的热情,万历把册簿拿过来仔细看了一遍,目光忽然定在了其中一行字上:“五尺高白玉美人一尊!五尺高的白玉,质地如何啊?”

  徐太监见皇上还跟他说话了,心中非常高兴,连忙欠身答道:“回皇上,奴婢不曾见过这尊宝物,不过听奉循官说,这块美玉通体洁白,毫无瑕疵,可谓价值连城!”

  万历皇帝喃喃自语道:“这李玄成从何处收了这样一块宝玉?哼!他既收了人家如此贵重的贿赂,定然是仗着皇亲的身份许了人家许多好处,朕没有冤枉他!”

  万历皇帝刚刚扫荡了内廷、外廷,心情正无比愉快,一想到那块高有五尺的无瑕美玉,不禁心痒难搔,便站起身道:“走,带朕去瞧一瞧,这方美玉究竟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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