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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士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完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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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百四十一章:大事

  傍晚时分,军令传达下来,总兵大人有令,立即弹压民!

  只是军令下达之后,却是一点动静都没有,各处的官军,居然将军令视做是儿戏,甚至据闻,有的官军和一群乱民混在一起勾肩搭背有说有笑。

  杨彪大吃一惊,连忙带了一队亲兵亲自巡视,他骑着马,赶到了马步街,却见这里果然如传闻中所说的一样,乱民和官军的界限并不分明,甚至有人在一起闲聊,有人席地而坐,在玩骰子。

  几个武官也好不到哪里去,一个个醉醺醺的,躲在棚子底下吃茶,至于棚子是谁搭起来的,这茶水又来自于哪里,只怕也唯有天知道。

  杨彪勃然大怒,拍马到了棚前,挥着马鞭呵斥:“岂有此理,尔等疯了吗?”

  几个武官吓了一跳,连忙跌跌撞撞的自棚子里出来,拜倒在杨彪马下,道:“卑下见过大人。”

  杨彪道:“本官的军令,尔等为何不尊,本官让你们弹压民变,你们为何敢如此轻慢,真是岂有此理,莫非你们是要抗命不尊吗?”

  几个武官吓了一跳,酒是醒了,只不过却还有几分理智,一个武官道:“大人,军令是传达了,只是卑下以为,这些并非是乱民,也并不是民变,他们更没有谋反的意思,大人且听他们唱的歌,看他们举得牌子,难道说吾皇万岁,也有错吗?”

  杨彪气得吐血,怒喝道:“岂有此理,本官的命令,你们也敢不遵?”

  几个武官对视一眼,其中一个像是打定了主意,道:“卑下不敢相从,这些人不是乱民,若是弹压,就要死人·到时候朝廷追究,卑下人等万死莫赎。”

  酒桌上,商贾们说了一个很简单的道理,他们倘若刀头淌血·朝廷到时候肯定要安抚,最后倒霉的,肯定是一部分人,而到底是谁来背黑锅呢?像总督总兵这些人朝廷里有人护着,肯定牵连不到他们头上,最后的结果,就是下头这些武官顶罪。

  这些东西·只要一经点拨,大家心里就都清楚,虽然那些商贾有挑拨之嫌·可是大家都明白,这些百姓却是没有谋反,你举着刀去砍杀这些高呼吾皇万岁的百姓,迟早都有被朝廷清算的危险,就算是朝廷希望能够弹压,但是事后,难道就不需要有所准备,毕竟心里想的是一回事,嘴里说的是另外一回事。

  更何况方才推杯把盏·大家都已经成为了朋友,大家都已经以兄弟相称,现在翻脸动刀子·谁下的了这个手?还有那些大头兵,方才还和‘乱民,打成一片,又怎么可能翻脸不认人?

  吃人嘴软·那人手软,这是恒古不变的道理,他们毕竟不是满肚子花花肠子的读书人,读书人心机深,说翻脸也有翻脸的可能,可是武人虽然心狠手辣,可是一旦有了交情·反而有点下不去手了。

  杨彪自是大怒,手指这个武官·心知今日不杀鸡儆猴是别想将军令贯彻了,他冷冷一笑,对左右亲兵道:“来,将他拿下,绑起来!”

  亲兵们二话不说,便要上前动手。

  那武官自然不肯束手就擒,大叫道:“卑下冤枉······”

  “冤枉,今日不打死你,你当本总兵是泥人吗?快,绑了···…”

  场面一时混乱,突然有‘乱民,大叫:“总兵官杀人了,杀人了!”

  一声大吼,人声沸腾,无数人朝这边涌来,官军们居然不闻不问,却是无数乱民冲来,吓得杨彪脸色骤变,顾不得拿人,连忙指挥亲兵保护自己。

  “打这狗官,这总兵为虎作伥,打他!”

  杨彪狼狈的冲出重围,身后的几个亲兵早被人潮吞没,他目瞪口呆了一会儿,旋即飞快逃之夭夭。

  堂堂总兵,对杭州的掌控已经彻底丧失,下头的官军一时也指挥不动,又不敢再去巡视,紧接着,各处的奏报传来,淳安、余杭数县百姓已是乌云蔽日一般乘船而来,不只是如此,消息传到宁波,宁波混乱,三十万人围了新近的宁波知府衙门,南京亦有数十万人起哄,闹到了南京六部,苏州和南通州等地,甚至围住了漕运衙门,不许漕运衙门输送官粮。

  福建亦有十几万人开始闹事,在泉州、福州等地也很是厉害。

  直浙三地,竟无一个不闹事的州府,官府第一次遭遇这样的情况,就算是一些对此不满的官员,此时也只能目瞪口呆,竟是不敢弹压。

  杀人,毕竟没有这样容易,因为杀了人,见了血,就不免会有人要担干系,大家都不是傻子,你不弹压我自然也不弹压,况且谁都晓得,这些阄事之人的背后,或许没有这样简单,你没有看到那一个个木牌子吗,上头的吾皇万岁是谁书写的?读书人!你没有看到街面上那些施放粥水和米饭的棚子吗?是谁搭建的7自然是商贾。除此之外,为了防止有人趁机滋事,甚至有专门的人组成了民团,维护次序,防止有人做出过激的行为,这些,又是谁在主导?

  于是乎,各地的官员有的本就是这件事主谋之一,有的却是冷眼旁观,有的索性上了奏疏上去告急,旋即便自己做自己的事去了。

  直浙的彻底混乱,原本一开始,只是有只言片语的奏疏传来,一开始的时候,大家都没有太当一回事。

  毕竟三天两头,总会出那么点儿民乱,几百几千人闹一闹,朝廷一个旨意下去,弹压了也就是了,接着该干嘛干嘛,天踏不下来。

  甚至连杨一清得了奏疏,也认为只是小事,他笑吟吟的对杨廷和道:“果然如杨公所料,是有人耐不住了,想要狗急跳墙。

  哼,真以为裹挟几个百姓,就可以要挟到朝廷头上?朝廷就这么容易就范?”

  杨廷和也是微笑不语,这种事很常见,这就好像边镇的官军,为了向朝廷索要点粮饷,隔三差五,总会制造出几个哗变出来一样,朝廷看捂不住了,连忙乖乖将粮饷奉上。

  只是······一个小小的哗变,又或者是一个小小的民乱,对于内阁来说,简直就是不值一提,杨廷和淡淡的道:“该如何处置?”

  杨一清冷笑一声:“自然是立即弹压,老夫立即拟票,让王道中遵此处置便是,王道中的为人,最是刚硬,只要内阁拟了票,他肯定不会有顾忌,到时候再以煽动民变得名义,抓几个人,杀鸡儆猴之后,一切就都好办了。”

  杨廷和不置可否的点点头,道:“就这么办。”

  可是用不了几个时辰,新的奏疏又如雪片般的飞来,这个时候,正值深夜,而此时,杨廷和的大门外却是有人急促的敲击着门环。

  “啪啪啪……”

  门房不耐烦的开了一条门缝,宰相门前七品官,这门房的脾气自然不小,怒斥道:“瞎了眼吗?也不看看什么时候,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来人却是笃定,拿出了一个腰牌,道:“我乃羽林卫,奉天子命,请大人立即入宫。”

  门房一听,不敢再骂了,灰溜溜的赶去内院。

  而深夜被人叫醒的杨廷和此时已穿戴完毕,他表面虽然淡然,可是心里却是翻起了惊涛骇浪,今夜当值的是杨一清,也就是说,就算是有天大的事,陛下若是要传召,直接传召杨一清去觐见即可,毕竟杨一清就在宫中当值,很是方便。

  可是这个时候,为何夜里突然传召呢?有什么事,不能和杨一清商量吗?有什么事,不能明日清早再说吗?现在宫门都已经关了,难道,真的出了天大的事?

  莫非……是陛下……

  想到这里,杨廷和的眼眸眯起来,一般情况之下,唯有陛下出了什么状况,才可能连夜相召,托付后事,可是现如今陛下龙体康健,似乎……莫非是丹药有问题?想到这里,杨廷和心情复杂,也不知是喜是悲。

  既然猜测再多,也没有意义,杨廷和倒也不敢怠慢,连忙出了大门,上了轿子,到了午门这边,让轿夫前去交涉,城楼上便吊下了一个竹筐出来,杨廷和不由苦笑,上了竹筐,被人吊上了城楼。

  午门距离内阁不远,进宫之后,便有太监提着灯笼前来为杨廷和指路,杨廷和看到内阁那边灯火通亮,忍不住问太监道:“怎么,内阁还有人办公?”

  太监道:“有几个翰林被传召了进来,至于内阁大臣杨一清杨大人,已经先去了暖阁了。”

  “是吗?暖阁······”杨廷和的眉头皱的更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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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百四十二章:震动

  听到暖阁两个字,杨廷和立即明白,这和陛下本身并没!有么关系,因为若是陛下若是真有什么差错,肯定不会在暖阁召见,召见的地点必定是大高玄殿或是后宫。

  只是除了陛下发生了什么,还能有事以至于连夜要召见自己呢?

  杨廷和越是想,就越是不明白,他将近来的一些政事在脑中过滤了一遍,陡然想起了边镇,心里想,莫不是边镇那边出了大事,是了,从上年到今年年初,明军已经几次出关,与鞑靼人鏖战了半年之久,不会是传来了噩耗吧。

  想到这里,杨廷和表情凝重,加急了脚步,到了暖阁,此时暖阁里已是灯火通明,想来陛下的銮驾还没有到,因此暖阁外头显得有些冷清,走了进去,杨廷和就看到了脸色阴沉的杨一清。

  “杨公,出大事了!”杨一清站起来,沉声道。

  杨廷和心里叫苦,若不是出了大事,自己今夜怎么可能入宫,他毕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因此脸色并没有变化,只是道:“出了何事?|

  杨一清道:“直浙传来了奏疏,说……说是各府各县瞬间混乱,百姓抗税,聚众多达百万,围了总督衙门,围了南京各部,围了各府各县……”

  如果说,今日下午的奏疏只是民乱,对于杨廷和和杨一清来说,或许不值一提。

  因为民乱的定义是数百数千人,到了上万人的规模就绝对不是小事了,可是到了十万,那就足以成为朝廷最为关注的事件,可是到达了百万人的规模……这……

  这等于是说,整个直浙,几乎超过两成的人已经上了街头,如此大的事态,可谓恒古未有·百万……百万啊……百万是什么概念,百万的概念是一旦玩坏了,就足以社稷崩塌,足以江山不保。

  就算能弹压住·这件事的影响也足以让人后怕,让人一身冷汗。

  这就难怪了,难怪天子连夜请自己入宫,难怪杨一清淡定不能。

  杨廷和道:“为何会发生这样的事,事前为何没有征兆?”

  杨一清冷笑道:“这定是有人在背后煽动怂恿······我看······”

  杨廷和尽量平静的看了杨一清一眼,道:“事到如今,推诿为有心人煽动怂恿·只怕很是不妥。闹的这么大,不是这么一句话就能揭过去的!”

  杨一清苦笑,杨廷和说的没有错·这种事,绝不是一句怂恿说的过去的,你可以说恶贼怂恿了数百人,也可以说奸党蛊惑了数千上万个无知百姓,可是你非要说,有人忽悠了上百万人抗税,这个理由实在苍白。

  杨廷和不由苦笑,道:“看来,还是你我失策了。”

  失策二字·其实并不过分,其实一开始,杨廷和和杨一清就远远低估了新政的影响·在他们看来,所谓新政,不过是一群商贾得利的玩意罢了。一群商贾·又能玩出什么花样,想怎么捏就怎么捏死你,至于那些和商贾有牵连的新政官员,只要朝廷痛下了辣手,自然而然,能摧枯拉朽,一个重税·就可将所谓的新政打趴下。

  所以从一开始,杨廷和和杨一清就自认为自己的敌人是徐谦·是徐谦为首的一群商贾和官员集合体,为此,二人做足了准备,他们准备了官军,一旦商贾想要异动,就立即弹压,他们准备了巡官,哪个官员敢和朝廷唱反调,就立即查办。

  这些手段,可谓万无一失。

  只是二人又哪里懂什么新政,新政推行之后,受益的又何止是商贾和新政的官员,那数以百万计的工匠和学徒,就算是最底层的脚力,都通过新政大大的改善了自己的生活,这些人的成分有绝大多数是流民,也有相当多的佃户,他们本就是大明朝最底层的人物,在从前,他们绝对想不到,自己竟能养家糊口,竟能给婆娘添置有花色的新衣,让自己的孩子,想办法在学堂里学习。

  其实对他们来说,他们才是新政最有力的支持者,士商们就算没有新政,照样可以锦衣玉食,照样有仆从照顾,照样鲜衣怒马,新政的官员就算没有新政,照样还是他的老爷。而这些人,一旦没了新政,一旦工坊统统倒闭,难以维持,他们就什么都不是,他们可能饿死街头,可能继续沦为流民,饥寒交迫,运气最好就是回到乡下去,租种几亩土地,饱半年饿半年。

  因此,根本不需要怂恿,只要他们这些人,将来可能不能做工,这些人就会毫不犹豫,成为抗税的主力。

  杨廷和和杨一清此时,只能用惊愕和恐惧来形容。

  上百万人的事实在太大,大到连他们此时此刻,都不知如何是好。

  这也难怪,嘉靖连夜召二人入宫,想必这个时候,嘉靖也失去分寸了。

  用不了多久,嘉靖便怒气冲冲的到了。他眯着眼,咬着唇不吭声,直截了当的进来,旋即便在龙椅上坐下。

  “微臣见过陛下。”

  二人向嘉靖行礼。

  嘉靖淡淡的虚抬了手,道:“直浙那边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税监一筹建,就闹出事了,又为何王道中刚刚总督直浙,就发生了这样的事?”

  一番诘问,可见嘉靖此刻并没有太多的耐心。

  有耐心才见鬼了,好端端的,突然发生了这么大的事,而且这个月如意坊和海路安抚使司给宫里的账本也比从前缩水了不少。

  以往的时候,宫里至少能进账纹银百万之多,而这个月,却只有三十万,寻来黄锦一问,说是自从朝廷征取重税之后,如意坊和海路安抚使司的收益大幅减少,下个月,下下个月可能更低。

  对嘉靖来说,国库有没有银子,和他稍微有那么一点关系,国库的银子自然是越多越好。

  可是内帑却是他的根本,若是内帑没了,莫说修建新宫,便是以后说话,也没了多少分量。

  嘉靖很是恼火,税没征上来多少,内帑倒是所剩无几了,再加上又阄出这么大的事,居然上百万人成了乱民,随时可能杀官谋反,这还了得。

  杨廷和此时默坐在椅上,不吭一声,显然这事儿,他也无能为力。

  至于杨一清,犹豫片刻,道:“眼下最紧要的是将此事压下去,刁民无状,不可纵容,微臣以为,应立即提调各路军马……”

  嘉靖冷笑:“现在人家还没有反,就提调各路军马弹压,你是嫌他们反的不够快吗7问题的根子出在哪里?这么多人,弹压有用吗?”

  嘉靖绝不是白痴,几千人阄事可以弹压,几万人闹事也可以弹压,若是几十万人,朝廷就得掂量掂量,可若是达到了数百万的量级,弹压就是作死,你这分明是要把人逼反。

  杨廷和道:“调集军马开赴直浙三省是必要的,只不过官军要引而不发,不能动粗,形成威慑就够了,当然还是要以招抚为主,军马开赴之后,再行招抚,朝廷就有选择的余地,不至于到时候招抚不成,惊慌失措。”

  嘉靖眯着眼:“只是眼下,就算调集各路军马开赴直浙,只怕也已经迟了,大军没有数月的功夫,如何能到达?招抚才最是紧要。”

  正在这时,外头有太监进来,道:“陛下,户部尚书徐大人到了。”

  “怎的这样迟嘉靖微微皱眉,这么大的事,嘉靖当然会想到徐谦,所以不但请了两个阁臣,徐谦也一并让人去叫了,再加上徐谦此前为直浙总督,在这件事上,显然更有发言权。

  “快请进来吧。”嘉靖沉吟一会儿道。

  而杨廷和与杨一清却是面面相觑,却都作声不得。

  一会儿之后,徐谦跨槛而入,向嘉靖行礼,道:“微臣见过陛下。”

  嘉靖颌首点头,道:“坐。”

  徐谦点头,侧身坐下,他的目光在杨廷和和杨一清身上稍稍停留了一下,旋即露出几分冷笑。

  嘉靖道:“直浙的事,徐爱卿知道了吗?”

  徐谦点头,道:“微臣已经知情,今天夜里,恰好直浙那边几个故人修了书信来,微臣对那里的情况,多少有些了解。”

  “是吗?”奏疏是一回事,私信又是一回事,嘉靖很想听听,那些私信里的内容:“他们……都说了些什么?”

  徐谦道:“陛下推行新政,使直浙百姓俱都沐浴圣恩,只是现如今,朝中却有奸人把持朝政,肆意胡为,直浙百姓,已是忍无可忍。”

  嘉靖听到这里,表情不由松了一下,这个解释,当然很对他的胃口,因为百姓们似乎对自己这个皇帝并没有什么不满,就算是错,那也是奸臣们错了,若是果真如此,倒是能让嘉靖松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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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百四十三章:反攻倒算

  徐谦的话,在杨廷和和杨一清听来,就有点带刺了。

  徐谦等于是将所有的责任,都推到了商税头上,而商税本就是内阁推行和主导,间接来说,就是指责内阁不顾百姓死活,以至百姓们不满,忍无可忍之下,这才闹出事来。

  杨一清冷笑,道:“徐大人所言,未免失实,商税征的乃是商贾,和百姓何干?朝廷向商贾征税,又有什么错,依老夫看,分明是有人暗中挑拨是非,诱导无知百姓对抗官府。”

  杨一清的辩解略有苍白,徐谦不由失笑,道:“是吗?杨大人如此说,岂不是说这些百姓都是傻子是呆子,以至于连好坏都不能分清,被人稍稍挑唆一下,就敢和官府对抗,给朝廷添麻烦?”

  杨一清冷笑:“事实就是如此,乡间愚民能晓得什么事,被别有用心之人挑唆,也是情理之中。”

  徐谦叹了口气,道:“杨大人这番话,难道就不觉得大逆不道?”

  杨一清怒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嘉靖在旁冷眼旁观,现在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朝廷的几个重臣在此激辩,他并没有急于发言,而是想趁机看看,这三个重臣到底是什么态度。

  此时徐谦道:“大人口口声声说他们是愚民,可是下官收到了的消息,却是百姓虽然围了官府,却纷纷举了牌子,具言陛下圣明,不只是如此,百姓们还一道唱歌,称颂陛下。大人说他们是愚民,难道大人的意思是。愚民才称颂天子吗?”

  杨一清呆住了。

  嘉靖却似乎来了一点兴趣,他心里的焦躁情绪也渐渐少了一些。

  从一开始。他以为是有人要谋反,聚众百万之多,看了奏报之后,嘉靖吓出了一身的冷汗。这件事若是处置不当,其后果可比正德朝时宁王谋反都要严重许多倍,尤其是变乱的地点是在直浙,那里可是大明朝的钱粮重地,一个不好,江南半壁就要失去。甚至可能整个江山社稷都要落入别人手里。

  可是徐谦言之凿凿,却是说这些所谓的乱民口呼的是陛下圣明,又是唱歌称颂自己,假若徐谦说是实话,那么说他们是乱民,实在有那么点儿不妥当,至少在嘉靖眼里,这些人断然不是乱民。

  只是杨一清此时却是无词了,徐谦的话让他无可辩驳。有几分奏疏却是言明乱民们却是喊的是陛下圣明、推行新政、奸贼害国的口号,若是说这些人是愚民,那么愚民为何会高呼陛下圣明,又或者说。愚民既然被人蒙蔽,莫非这些别有所图的乱党,还会教百姓们称颂天子吗?

  这个道理。显然说不通,而徐谦一番话。也让杨一清意识到,徐谦的意图很险恶。此人分明是想将陛下置于朝廷的对立面,和那些闹事的百姓站在一起。

  徐谦又道:“陛下,这里有一封书信,乃是青田刘瑜所作,请陛下过目。”

  “刘瑜?”嘉靖沉吟道:“莫不是青田的那个刘瑜?”

  徐谦点头,道:“正是。”

  嘉靖点头,刘瑜乃是开过辅运之后,地位自然崇高,在嘉靖心里,也属于信得过的人,至少在嘉靖眼里,贵族往往比官员可靠的多,因为贵族与大名荣辱与共,大明在一日,他们的荣华富贵就必不可少,反观官员却是不同,给姓朱的干活是干,给姓刘的干活也是干,这些人,未必靠得住。

  嘉靖接过了奏疏,仔细过目起来。

  这封奏疏里,言语很是平实,只是如实的说明了事情的经过,以及直浙各色人等的立场。

  嘉靖看罢,陷入深思,显然他不安的心情已经渐渐平息下来,事情没有他想的那样坏,‘乱民’反的不是朝廷,反的是商税,换句话说,他们反的不是皇帝是贪官。

  虽然依旧不妥,让人虚惊,只是事情既然并没有严重到无可挽回的余地,嘉靖的心里,还是渐渐安定下来。

  他看向徐谦,道:“征的是商税,为何这么多人滋事,朕到现在,依旧还是不解。”

  徐谦道:“陛下,微臣此前,曾经上过一份章程,为的就是征取商税之事,朝廷眼下的局面,若是再不征收商税,只怕用不了多久,岁入的支出问题就要积重难返。只是可惜,微臣的章程并没有得到内阁的人认可。恰恰相反,内阁也拟出了一个章程,同样都是征取商税,只是这个章程在微臣看来,非但是有欠考量,简直就是祸国殃民。商税,原本征取的对象乃是商贾,可是陛下想想看,商税若是重了,直浙的工坊如何维持?若是商贾们辛辛苦苦,一年到头下来挣来的银子全部拿去缴纳商税,他们又为何要维持工坊?赚不到银子,工坊就要关门,而工坊关门大吉,这数以百万计的工徒如何处置?这些人失去了生计,又没有其他出入,难道坐以待毙,等着饿死?他们是人,朝中的诸位大人们也都是人,人就要吃饭,就要穿衣,就要生业,诸位大人们有朝廷养着,自然不足思虑这个问题,可是这数百万工徒,既然朝廷不指望商贾们养活,莫非朝廷能养活?”

  徐谦顿了一下,随即道:“所以下官以为,现今实施的商税必须废止,朝廷要重新考量商税的征收,而此前,户部的章程才是眼下既有利于朝廷,又能让商贾接受的办法,否则这般下去,数百万人没有口粮,衣不蔽体,这就是大祸临头。”

  徐谦言里言外,都是抨击杨一清的商税征收,杨一清自是气得老脸拉下来,只是想要辩驳,却是无从说起。

  倒是杨廷和淡然道:“徐部堂,眼下我们说的是直浙的乱民,你不要顾左右而言他。”

  徐谦断然道:“下官说的就是根本问题,问题的根子就在商税上。”

  杨廷和道:“既然如此,直浙的问题,当如何解决,徐部堂看来胸有成竹,早有办法了,只是不知,徐部堂有什么打算。”

  嘉靖阴沉着脸,一直不吭声,经过徐谦一番话,他大致已经明白直浙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了,不过杨廷和说的也不是没有问题,现在追究这些,暂时没有意义,当然,秋后算账自是难免,可眼下问题的关键还是如何把眼下的事平息下去,这是大事,不管闹事的人是不是打着天子圣明的旗号,若是不能果断处置,迟早,会酿成大祸。

  徐谦道:“眼下的问题,倒是好解决,下官并不需要精兵十万,也不需要任何钱粮,只需要陛下肯下旨意,委下官为钦差,前去直浙,赋予下官专断之权,下官保证,用不了多久,就能让事态平息。”

  绕了这么大的圈子,终于图穷匕见。

  徐谦要的,就是这个所谓专断之权。

  所谓专断,就是生杀夺予,大权独揽,不过钦差某种意义来说,本身就有以天子名义的权利巡视地方的意思,因此,本身就有专断之权,可是徐谦特意提起,显然是希望有更大的主动权。

  现在徐谦既然已经夸下海口,愿意孤身一人平息此事,杨廷和和杨一清此时也不太好吭声了。

  问题的症结就在于,这个巨大的难题,杨廷和解决不了,杨一清也解决不了,而这件事已经发生,后果极其严重,绝不容有丝毫的差错,一旦出错,其危害只怕不比土木堡之变了。

  杨廷和眯着眼,冷冷看着徐谦,道:“可是,如果徐部堂解决不了呢?”

  徐谦冷冷一笑:“若是解决不了,宁愿请辞,不敢在尸位素餐。只是若是能够解决,内阁是不是立即废除眼下的商税,改用户部的章程征收商税,不知杨大人,以为如何?”

  杨廷和淡淡一笑,看向嘉靖,道:“老夫说了不算,唯有陛下才说了算。”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嘉靖头上。

  嘉靖对徐谦道:“徐爱卿当真有把握?”

  徐谦道:“微臣沐浴皇恩,就算没有把握,也该为君分忧。”

  嘉靖沉吟了片刻,点点头,道:“就这么办,朕明日就拟旨,敕户部尚书徐谦为钦差,巡视直浙,安抚直浙士绅百姓。”

  他站起来,显得有几分疲倦,或许是经常吃丹药的缘故,夜里又没有睡好,眼看此时到了黎明时分,身体已经吃不消了,他对杨廷和和杨一清道:“二位先生去歇息吧,朕有几句话要和徐爱卿说。”

  杨廷和和杨一清只得告辞,暖阁里,只留下了嘉靖和徐谦二人。

  嘉靖背着手,在暖阁中走了几步,淡淡的道:“这件事,是你布置的吧?”

  他背对着徐谦,使徐谦看不到他的面容,更猜测不出他的心里在想些什么。

  徐谦忙道:“这么大的事,微臣如何敢布置,虽然内阁定的商税,微臣早知道有问题,可是布置二字,不知从何谈起。”

  傻子都知道,嘉靖这是在试探,要是自己认了,那徐某人就不用在大明朝混了,坦白从宽,牢底坐穿这个道理,徐谦却是懂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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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百四十四章:有乐子瞧了

  嘉靖颌首点头,似乎是相信了徐谦的话。他旋转过身,!得道:“无论如何,这件事必须要尽管解决,直浙一日不宁,社稷一日不稳,朕的意思,你能明白吗?”

  徐谦没有迟疑,道:“便是赴汤蹈火,微臣也定能将事情妥善处置,况且微臣曾经主政直浙,对直浙的情况很是清楚,想来,问题应当不大。”

  嘉靖点点头,道:“很好,这件事就交给你了,你处置完之后,要立即回京,京里还有许多事等你处置呢,是了,还有如意坊和海路安抚使司那边是怎么回事,为何上个月的银子少了这么多?”

  徐谦正色道:“陛下,海路安抚使司与如意坊和新政息息相关,商贾越多,工坊越多,银子自然也就滚滚而来,上月因为朝廷要征收重税,无论是海路安抚使司还是如意坊的挂牌交易都是骤减,因此…

  嘉靖冷冷道:“宫里的内帑决不能断,一旦断了,朕的麻烦会有很多,朕不想听解释,谁要是想打朕内帑的主意,朕绝不会善罢甘休,你明白朕的意思吗?内阁的商税,现在虽然不能废除,可是你去了一趟直浙之后,朕会想办法。”

  徐谦颌首点头,见嘉靖疲惫不堪,道:“微臣告退。”

  从暖阁里退出来的时候,曙光已经露出来,徐谦心里不由在想,方才陛下为何突然问起直浙的事是不是自己的安排?嘉靖皇帝固然聪明,可是一向对自己颇为信任,现在突然问出这个问题,可见只是这个试探,只是······到底是天子已经知道一些内情,还是单纯的试探自己?

  想到种种可能,徐谦便不再多想了,既然想不明白,那就不要多想·让人去向黄锦打探一下就是。

  倒是嘉靖在内帑骤减之后的反应,倒是在徐谦的意料之中。

  嘉靖是个自私自利的皇帝,这一点毋庸置疑,一个自私自利的皇帝·固然偶尔也会关心一下国库,可是在这种人心里,内帑远远比国库重要的多,只有内库丰盈,天子才能有更多的掌控权利,就算国库空了,他也可以从内库中拨出一些·解一解燃眉之急,虽然最终这些银子,最终还是到了国库·可是意义就完全不同,皇帝老子的银子就是皇帝老子的银子,如果国库不足,朝廷的开支得指望着内库调拨,那么满朝的文武,要不要看皇帝老子的脸色?你若是不把皇帝老子哄得高兴了,哪里来的银子?

  换句话来说,国库的银子,这是朝廷的钱·大家花起来一点压力都没有,可是内帑调拨出来的银子,名义上还是天子的·天子若是想过问一下钱花到了哪里,想决定这些银子的流向,你要不要乖乖听话?谁控制了银子·就掌控了整个朝廷一半的权利,这一点对嘉靖来说,尤为重要。

  而另一方面,嘉靖已经习惯了花钱大手大脚,随着内帑越来越多,他的胃口也越来越大,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宫中的用度已经从登基时一年三十万纹银,现如今已经高涨到了数百上千万。

  人即是如此·当你习惯了挥霍无度,谁愿意再回到节衣缩食的时候?

  其实从徐谦新政的开始,就已经将天子绑上了战车,嘉靖在不知不觉之中,已经成为了新政最有力的支持者,一旦新政出现问题,或者是直浙的工坊出了危机,倒霉的绝不只是直浙的新政官员和士商百姓,嘉靖天子也是最大的受害人之一。

  想到这里,徐谦心定了一些,这个时候,是该见一见真章了,他虽然未必有本事能拿下杨廷和,可是借着直浙的危机,无论如何,也要削除杨廷和的羽翼。

  此消彼长之下,眼前这个机会,正是徐谦在京师立足的最好时机。

  他心思渐渐定了下来,脚步轻快的自午门出宫,因为已到了清晨,午门已经开了,徐谦并没有去户部当值,不过可以想象,户部这个时候一定要炸开锅。

  何止是户部,京师里的哪个衙门,只怕都要疯了。

  事实果然如徐谦所料,此时的京师,已是一片沸腾,直浙的消息根本就捂不住,基本上清早当值的官员都晓得了直浙发生了什么。

  这么大的事,足以让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数百万,数百万人跳出来反对商税,这在国朝,也是前所未有之事,而这商税,本就是内个拟定出来的,是杨一清亲自主导,原本大家以为,内阁下了狠手,直浙那边,肯定有不少官员的乌纱帽要不保,这些新政的官员,跟着徐谦吃香喝辣,如今是要倒霉了。至于户部尚书徐部堂,现在日子也不好过,没看到他现在成了闲云野鹤吗?这分明是已经被内阁排挤到了一边,越来越成为京师可有可无的人物。

  连带着户部都跟着倒霉,弄出了个税监衙门,就等于是刑部分出了个大理寺,悲剧可想而知,户部的权利,基本上等于是被人割出去了一半,而且税监衙门负责商税,户部只征粮税,商税的前景无限广阔,用不了多久,这户部多半就成为可有可无,将来朝廷的重心,必定是在税监,至于户部,只怕再无人去关注了。

  内阁种种手段,可谓雷厉风行,让不少人激动不已,也让不少人暗暗惆怅。

  可是谁曾想到,这突然一下子,事情居然彻底扭转。

  数百万人是什么概念,这几乎就是等于,内阁拟定的所谓商税政策彻底的失败,不但失败,而且足以成为笑柄,任何一项政事有人反对并没有什么稀奇,因为任何政策,会有人得益,也必定会有人受到波及,只是如内阁这一次受到一致反对的,却是极其罕见,由此可见,内阁这次实在有些昏了头,不够周详。

  衙门里的官员们,此时都在彼此低声议论,有人兴奋的道:“这一次,只怕那徐部堂要风生水起了,以他的性子,遇到如此良机,岂会无动于衷,等着看好戏吧,到时候又乐子瞧了。”

  “只是不知,事情会如何结束,徐部堂就算想反戈一击,却也没这么容易,内阁两位大人可不是吃素的,他们是何等人,岂会让徐谦钻了空子。”

  “就是不晓得,户部那边,能否借着这次机会,顺利推行他们的商税,若是如此,这户部只怕要风生水起了。”

  “风生水起固然是好,可是有这么容易吗?杨阁老可不是省油的灯。”

  关乎这样的争议,可谓是一刻都没有停歇。

  这些官油子们眼光可毒辣的很,一下子就看出了问题的关键,他们并没有去关心直浙的问题,因为在他们看来,直浙毕竟离他们太遥远,这种事,自然是朝中的那些大佬们去关心。他们关心的,是这件事之后,整个京师的格局会演变成什么样子,他们同样也关心,将来这京师的政局又会产生什么样的变化,将来是东风压倒西风,还是西风压倒东风。

  不过至少有一点是可以肯定,这一次内阁失策了,而徐部堂显然不再是大家取笑的对象,因为他们突然发觉,这个在户部闲置了数月的部堂大人,似乎一下子,又变得炙手可热起来。

  而在户部,这里的上下官吏们就像是做梦一般,一开始,徐部堂上任之后,立即就来了一个下马威,惹得户部上下官吏纷纷对这位徐大人言听计从,好不容易拟定了章程,谁晓得结果很不乐观,不但这章程没有实施,反而让内阁抓住了机会,一下子把户部推进了火坑。

  户部这些人,顿时傻了眼,跟错了人,结果大家的前途都变得未卜起来,眼看着大家的前途堪忧,许多人心里纠结不已,再接着,直浙闹出了这么个事。

  今日徐部堂没有来当值,而户部的属官们早已见怪不怪了,这位户部大人,不来户部当值已经是常态,反正也无人敢管,就算是吏部,也没兴致来过问,毕竟对徐大人这样的人物来说,旷工是动不了人家的,人家不来,你能如何,御使们就算弹劾,人家压根不理会,你也没有办法。

  当然,大家此前,都当做是徐部堂因为坐了冷板凳,所以心里生了闷气,故而如此,至于今日来不来,似乎也没什么关系。

  只是许多人心里头却是燃起了希望,看来自己的运气并不算太坏,因此干劲也来了一些。

  紧接着,宫里的旨意传出来,户部尚书徐谦敕命钦差,立即赶赴直浙,以钦差直浙事的名义和户部尚书的身份前往直浙,名义上是巡视,可是谁都知道,这是给商税的事擦屁股。

  消息传出来,不少人嘴角浮出了一丝冷笑,这乐子,果然是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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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百四十五章:权臣

  内阁的气氛十分紧张,毫无疑问,内阁此时已经彻底的失。

  两京十三布政使司,其他一京十一布政使司或许还能掌控,可是南京和福建、浙江,对两个内阁大臣来说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无力感。

  在此之前,无论是杨廷和还是杨一清,这两个都曾主政一方的人物,又怎么可能想到,直浙会如此的陌生,陌生到连他们都已经束手无策。

  此时在杨廷和的值房里,杨廷和端坐不动,淡淡道:“外间的清议如何?”

  杨一清只有苦笑,道:“有叫骂的,有默不作声的,也有幸灾乐祸的,短短几年,人心变成了这个样子,看来往后支持徐谦的不再是一些伪学的官员,现在,许多见风使舵的人也开始给他们抬轿子了。”

  道理很简单,并不是所有人对学争有兴趣,对有的人来说,无论是王学也好还是理学也好,和他们的关系都不大,这些人本身就没有立场,哪里前景好,他们的立场就在哪里。

  这些人虽然无耻,却也是朝中相当强劲的一股力量,当他们觉得内阁强势时,自然会毫不犹豫站在内阁一边,对新政极尽抨击,而如今,形势大不相同,许多人已经悄然改变了立场,又成为了新政的鼓吹手,此消彼长之下,新政的力量又增强了几分。

  从前支持新政的大臣在庙堂上连二成都不到,而如今,竟是有三四成之多。从前大肆宣讲新政好处是官场上的一个忌讳,可是如今,似乎也成了常态。

  这个局面,足以让内阁产生重视,因为这个一个不好的苗头,极有可能,会产生雪崩似得危险。

  杨廷和眉头皱的更深·叹口气,道:“想不到啊想不到,从前总是觉得,新政这仓促而行·羽翼未丰,可是直到今日,老夫才知道,这徐谦的根基有多深厚。从前我等不屑于知道新政是什么,不能做到知己知彼,才做出如此误判,大意·大意了。”

  杨一清犹豫片刻,道:“徐谦此时,定然要趁机反击·他此次前去直浙,肯定要借此大肆报复,杨公以为如何?”

  杨廷和眯着眼,淡淡道:“顺其自然,王道中能否挡住,这是他的造化了。”

  “要不要修一封书信?”杨一清迟疑了一下,露出不忍之色。

  杨廷和摇头:“不要授人以柄,他们的事,让他们自己解决·王道中不是这么容易示弱的人,真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狗急了还要跳墙·更何况是堂堂直浙总督。”说罢,杨廷和抚案,犹豫片刻·道:“就让徐谦在直浙再扑腾几下吧,我们在京师,做好自己的事。”

  此时的杨廷和似乎下了某种决心,他冷冷一笑,道:“走到这个地步,老夫已经无路可走,当今天子·表面圣明,实则却是连正德都不如·老夫至今还怀念,弘治先皇在的时候,那时候的朝廷,又怎么会有这样的乌烟瘴气,只是可惜,老夫时运不济,没有刘健那样的运气。”

  刘健乃是弘治朝的内阁首辅,因为辅佐弘治皇帝,成为一代名臣。

  杨廷和此时感叹,颇有对镜自怜的心态,他自认自己并不比刘健差,可是刘健主导的内阁,一直为后世称颂,只是因为刘健遇到的乃是明君,弘治皇帝对刘健几乎言听计从。可是杨廷和呢,杨廷和入阁乃是正德时期,正德是什么皇帝,自然不必说,无论这个人是好是坏,可是在杨廷和眼里,却是极不满意的,现在这个嘉靖,在杨廷和心里印象更低,杨廷和同样也不是刘健,刘健遇到了刘瑾,就乖乖致仕,而比起刘健来,杨廷和显然更加百折不挠。

  这番话,若是传出去,就必定是大逆不道,可是今日,杨廷和似乎在心中早已积蓄的不满,他继续冷笑,道:“既然做不了刘公,那么就不妨,做一个霍光吧。”

  杨一清身躯一震,不可思议的看向杨廷和,道:“杨公······要慎言!”

  杨廷和目光一瞥,看向了杨一清,脸色却是极为平静,道:“霍光没什么不好,他历经汉武、汉昭、汉宣三帝,废黜过昌邑王,在外人眼里,或许是个奸臣,可是若不是他,大汉的国乍,又如何能历经二十四帝,可见霍光实乃大大的忠臣。”

  杨一清目光闪烁不定,压低声音道:“可是不要忘了,霍光死后第二年,霍家就因谋反被族诛。杨公这是想要祸及子孙吗?”

  这句话,很是严厉,杨一清可不是傻子,这不是开玩笑的事,霍光虽然生前很是荣耀光鲜,甚至废黜昌邑王迎立了汉宣帝,可是霍光死后,汉并没有记住霍光的恩情,很快就下旨意,诛了霍光的九

  这并不是说,汉宣帝冷酷无情,这里头的内情其实很是简单,霍光是个坏榜样,他虽然对汉宣帝有恩,可是汉宣帝非常清晰的认识到,大汉朝,不需要在有第二个霍光,他也绝不希望自己的子孙后代,遇到第二个霍光,汉宣帝固然是靠霍光起家的,可是这并不意味着,汉宣帝是个傻子,霍光对于天子来说,绝对是个隐患,而为了保证后世之人不会效仿,他不会有任何犹豫,杀光霍光全家,灭掉他的满门。

  杨一清提起这件事,就是想告诉杨廷和,你想做霍光,可是你的子孙,你的族人未必希望你做霍光。就算你成功了,对你来说,也是一个悲剧。

  杨廷和却是微微一笑,道:“这件事,老夫自有主张。”他松了一口气,神情似乎变得轻松起来,看向杨一清笑了笑,道:“其实,老夫不过是几句妄语罢了。”

  杨一清却是并不觉得轻松,而是依旧紧张的看向杨廷和,他太了解杨廷和了,杨廷和绝不是一个随便口出妄语之人,他到底想做什么?

  只是现在,杨一清却是无可奈何,无论杨廷和想要做什么,他和杨廷和都在一条船上,不可能脱身离开,生是杨党,死了依旧还是杨党。

  杨一清苦笑,没有吭声。

  当值之后,杨廷和出了宫,回到杨府,门子低声来报,道:“宫里的人来了。”

  “是吗?”杨廷和露出轻松的表情,道:“说了什么?”

  “只留了一封书信,是了,除此之外,锦衣卫那边,也来了消息。”

  “唔······”杨廷和沉吟了一下,道:“知道了,书信在书房?”

  “是。”

  杨廷和如闲庭散步一般到了书房,屏退左右,书桌上,两封书信赫然摆在案头,他拿出裁纸,取出书信,看了片刻,随即目光变得更加凝重起来,食指微微曲起来,有意无意的敲击着书桌。

  书房中的烛火有些昏暗,映射在杨廷和略显阴沉的脸上,良久,他才拿定了主意,道:“来人!”

  杨府里的规矩,老爷回来,府中的几个心腹主事就要书房外头候着,以备老爷随时备询府里府外的消息。

  立即有个主事蹑手蹑脚进来,道:“老爷有什么吩咐。”

  “联络几个御使,好好的弹劾一些尚膳监的太监王浩,说他不晓好歹,仗着宫中的势,在京师里头胡作非为,要狠狠的弹劾,语气严厉一些,最好······”杨廷和沉吟一下:“请宫中赐死。”

  主事迟疑了一下,道:“这……”

  杨廷和已经将书信卷起来,放在了火烛上,将书信烧为了灰烬,随手丢到了书桌旁的铜盆里,淡淡的道:“就按老夫说的去做。”

  “是。”

  主事走了。

  杨廷和却是眯着眼,不禁喃喃道:“邃庵还是太谨慎了,看来,他还是不死心,这可如何是好。”

  表面上,他在内阁里对杨一清的话只是一番牢骚,可是只有杨廷和自己自知,他这是在试探,只是可惜,这一次试探并没有达到预期的目的,杨廷和显然还有许多顾虑,甚至,有些畏惧。

  想到这里,杨廷和沉吟片刻,又呼唤一声:“来人。”

  另一个主事蹑手蹑脚进来,躬身道:“老爷有什么吩咐。”

  杨廷和道:“杨一清府上,有什么消息?”

  “近来没什么消息,只听说过他的次子杨重近来身体不是很好,他很是担心。”

  杨廷和吁了口气,露出慈爱之色,道:“送一些药去,他是哪里出了毛病,按着他的病情,抓一些药去吧,就以大公子的名义送去。”

  主事愕然,道:“老爷,可是杨大人那里,并没有透露出病情,我们现在送药过去,这不是摆明着告诉人家,他的府里头,有咱们的人吗?”

  杨廷和微微一笑,道:“老夫说了,送过去!”

  “是。”主事不再犹豫,连忙点头。

  只是他心里,依旧还是满腹的疑惑,人家的病不愿意张扬出去,肯定是有人家的顾虑,人家没有张扬,你就去送药,岂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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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百四十六章:我们做朋友吧

  ,一清的府邸距离杨廷和家不远,杨一清疲惫的从宫里出来回到府里。

  显然,此时杨一清的心情很是不好,主持了商税之后,居然闹出这么大的问题,这件事若是真要追究,还真能追究到他的头上。

  而现在之所以朝廷没有追究,只是因为他是内阁大臣,同时内阁首辅杨廷和并没有责怪他。

  这个黑锅,若是不出意外,自然是要往有些人头上扣,比如说是地方官吏残暴,又或者是……

  杨一清想到这里,神情更是阴沉。

  无论如何,这是他毕生以来最大的一次失败,而且失败的过于彻底,甚至一世的清名都可能搭进去。

  现在的问题就是如何善后的问题,可是又该怎么善后呢,首先,得有人来背黑锅,同时,又必须防止姓徐的火中取栗,将事态扩大。

  杨一清发觉,要完成这些事,单凭他一己之力是不可能的,没有杨廷和的极力支持,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这就难怪了,难怪今日杨廷和突然对自己说出那番话出来。

  想到那番话,杨一清不由打了个冷战,他固然是个性子冲动的人,但是想想那番话,都不由害怕,这绝不是闹着玩的,霍光···…也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学。

  莫非杨公真要铤而走险,要做出什么非分之举?

  而杨公为何今日对自己‘开诚布公,,难道是因为,自己现在遇到了难处,若是没有他的鼎力支持,就绝不可能熬过这一关,所以才如此肆无忌惮……

  杨一清突然发觉,杨廷和比自己想象中更加复杂,甚至······有一些陌生。

  他的心太大了。

  杨一清颓丧的进了府,而此时·门房上前,道:“老爷,不久前,杨公府上送来了一些药材。”

  “药·什么药?老夫并没有病。”杨一清一头雾水。

  门房道:“老爷,说是送给少爷的。”

  “少爷?”杨一清的眼睛眯起来,眼眸深邃之处,掠过一丝骇然之色。

  他没有吭声,背着手,飞快往里厅快步走去,沿途几个仆役过来行礼·他咆哮道:“去,把那混账东西叫来。”

  那混账东西,自然是杨一清的次子杨重·谁都知道,小少爷平时游手好闲,平时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可没少做,老爷也没少教训他,只是杨重毕竟是幼子,乃是杨一清老年所生,依旧还是颇受喜爱,所以平时的教训也只是不轻不重,可是像今日这般严厉·却是极少见,仆役们不敢声张,飞快去唤人了。

  杨重跌跌撞撞的到了厅里·便看到杨一清坐在那儿怒气冲冲的喝茶,厅里一个人都没有,显然已经被杨一清打发了出去·杨重不敢造次,乖乖道:“爹唤儿子来不知有什么吩咐。”

  杨一清冷冷的看了他一眼,道:“你身上的病,有谁知道?”

  “这······”杨重一时无言,他确实染了病,只是这种病羞于向人提及,乃是杨府中的禁忌·一旦传出去,肯定是要被人取笑的·杨家不是寻常人家,身为内阁大学时,杨一清对声誉看得很重,这种丢脸的事,自然是三缄其口,早就吩咐杨重,万万不可向人透露只言片语,便是府中的一些亲近家人,至今也蒙在鼓里。

  “快说!”见杨重踟蹰不言,杨一清怒火更盛,狠狠拍案,厉声大喝。

  杨重打了个冷战,忙道:“爹,儿子什么都不知道啊,儿子从未向人提起,这事儿,真没有一个人都知道,就是抓药,也是分开来抓的,让三儿抓几味药,自己再去买几味,一般人,也不知道这是什么病,怎么···…怎么可能又人知道……”

  “哼!”杨廷和的脸色更是阴沉,不耐烦的挥挥手,道:“你这畜生,滚出去,滚出去!”

  “是,是······”杨重吓了一跳,哪里还敢逗留,自然逃之夭夭。

  杨一清重重叹了口气,随即大声道:“来人。”

  府里的大管事连忙进来,道:“老爷有什么吩咐。”

  “请吴先生。

  “是。”

  这吴先生乃是杨一清在宣府主持马政的幕友,因为科举无望心灰意冷,因此一直寄住在杨家,杨一清的许多事都和他商量,乃是杨一清最为倚重之人。

  也正因为吴先生在杨家的超然地位,所以这杨家发生的事都瞒不过这位吴先生,吴先生匆匆来了,向杨一清行礼,道:“东翁为何如此怒气冲冲?”

  杨一清深深看了他一眼,道:“你是明白人,何必要装糊涂,杨公送来的几味药,你已经看过了吧?”

  吴先生苦笑,道:“倒是看过了,学生略知一些医理,倒是知道这几味药治的乃是······”说到这里,吴先生略显几分尴尬,这毕竟是揭杨家的伤疤。

  杨一清冷冷道:“老夫现在担心的倒不是这个,这件事,传出去也就传出去,家门不幸,又能有什么法子,人家要取笑,那就让他们取笑去吧。只是,这件事老夫连吴先生都没有知会,可是为何,府里这么多人瞒在鼓里,偏偏那杨公却知道?”

  兜了这么久圈子,问题的关键就在这里。

  这是何等隐秘的事,一般人怎么知道,就算是有锦衣卫在杨府里头潜藏,也未必能知道这种事,可是现在,杨廷和却是知道了,这绝对不是杨廷和神机妙-算,只能证明,杨一清府上大大小小的事,都在杨廷和掌握之中。

  那么问题又出来了,杨廷和是怎么知道的,他为何会知道的这么清楚。

  更可怕的是,连这样隐秘的事都知道,那么其他的事呢?还有其他的许多事,莫非杨公也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想到这里,杨一清没来由的打了个冷战。

  人都有秘密,有些秘密,是决不能让人知道的,徐谦有,嘉靖有,杨廷和有,他杨一清也一样有。

  而杨一清现在感觉,自己就像个剥光的鸡蛋,再无秘密可言。

  这就难怪了,原来还以为,杨公是因为自己更加依赖于他,所以才对自己说出那一番大逆不道的话,可是现在看来,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杨公如此谨慎之人,怎么可能只因为这么点儿缘故就对自己吐露真言呢,更何况这些真言,一旦传播出去,足以称得上是大逆不道,现在,杨一清明白了,因为杨廷和根本就没有任何后顾之忧,从一开始,杨廷和就将自己完全捏在了手掌心里。

  杨一清苦笑,活了大半辈子,数十年宦海沉浮,想不到到头来,居然被人捏住了三寸。

  而此时,吴先生不由道:“要不要学生查一查,这种事,肯定会有蛛丝马迹,真要下功夫,不怕查不出。”

  杨一清却是摇摇手:“不必查了,没有这个必要,这件事,就当做没有发生。”

  杨一清并不蠢,人家既然送了药,这就证明人家根本不怕查,他们不怕查,不是因为杨一清查不出,而是就算杨一清查出来又能如何,查出来之后,人家该知道的还是知道,今日人家能安插这个人,明天就能安插另外一个,人家来送药,说明杨公有这个自信,你大张旗鼓的去查,查出来了,又当如何处置,若是放任不管,那么查了有什么意义,可你要是处置这个人,就等于是给杨公传递一个信号,杨廷和那边,又会怎么想?

  所以,只能装傻,反正已经做了这么久的傻子,早就已经被人看破了手脚。

  他嘘口气,显得有几分无力,整个人竟是一下子苍老了十几岁,沉吟片刻,杨一清慢腾腾的道:“不用在管了,你去杨公府上一趟,多备一些礼物,告诉杨公,就说承蒙他的好意,老夫心领。”

  吴先生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无言的点点头。

  半个时辰之后,吴先生便到了杨廷和的府上,送上了回礼,向杨廷和转述了杨一清的话。

  杨廷和笑起来,道:“他与老夫同朝为官,相互扶持,送些药算什么,居然还要回礼,实在是折煞老夫了,你去告诉他,这个礼,老夫收下了,至于其他的话,明日当值的时候再说。”

  吴先生点点头,告辞而去。

  吴先生一走,杨廷和吃了片刻的茶水,而后道:“来人,杨一清府上,没有什么动静吧?”

  有个主事进来,笑道:“老爷,那儿并没有什么动静,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是吗?”杨廷和很是宽慰的笑起来,道:“老夫就知道,他是向着老夫的,毕竟,邃庵与老夫相交多年,这份交情,不轻啊!”说罢,他将茶盏放下,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又补充一句,道:“可惜,他的儿子不争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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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百四十七章:杀鸡才能吓猴

  到了圣旨之后,徐谦次日清早就已经成行,他所带的人并不多,只不过数个护卫,轻车从简,沿运河南下。

  而此时,直浙这边依旧如火如荼,这十几日,从南京到泉州,每日都是狂欢,一开始,大家还带着几分畏惧,可是渐渐的,竟也熟稔起来,磨刀不误砍柴工,反正这商税一日不除,大家的买卖做不成,而工匠们也没有活干,那么就索性,大家一起闹腾。

  而这一闹,后果自然是越是严重,闹事的人影响且不说,河道上的船只停摆,运货的马车停摆,便是街道也无人清理,一时之间,直浙遍地都是污浊不堪。

  以至于连那些置身事外的人,渐渐也受不了了,不得不跳出来,希望官府立即处置此事。

  而接下来,消息传来,徐谦担任钦差,已经赶赴直浙,宛如黎明的黑暗中射入了一道曙光,直浙顿时欢声雷动。

  徐大人来了,接下来的事必定会迎刃而解,而大家的辛苦似乎也看到了回到,商贾们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买卖可以继续维持,而新政的官员也意识到,自己的乌纱帽还能保住,至于其他人,至少工作有了着落,仿佛只要徐大人一到,一切都能回到从前,从前的生活未必美好,可是比起现在,却足以让人怀念。

  总督衙门里。

  当徐谦抵达的消息传到之后,整个衙门的次序终于崩溃。

  在此之前,王道中还是总督大人,有王道中整个总督坐镇,他们固然明白现在处境困难,可是终究还是乖乖听总督大人的命令行事,因为王道中是总督,这个理由就已经足够了,总督代表了朝廷,只要事情过去·大家原本以为一切都能回到从前。

  可是现在,当朝廷敕命徐谦为钦差,徐大人的立场已经不言自明,总督衙门里的差役顿时明白·总督大人未必济事了,也未必能够代表朝廷,徐大人才是真正朝廷的代表。

  况且以徐大人的手段,以他的行事作风,和他作对,这不是作死呢,既然如此·那么为何要跟着总督大人和徐大人作对。

  这个道理大家心知肚明,于是乎,差役们还是人浮于事起来·有的索性开溜,就算留下的也未必有什么好态度,叫什么什么不应,一个个懒散无比。

  而此时的王道中,日子自然难过的很,一方面,闹出这么大的事,官军弹压不住,自己又无可奈何·消息一个个传来,事儿越来越大,起先以为是数千上万人·后来才晓得是数十万,再到后来,外地的消息纷纷传来·才晓得已经高达百万之多。

  王道中就是再蠢,也晓得若是数千上万人,只要自己足够强硬,还是能得到朝廷的支持,可要是数十万,朝廷多半会犹豫不定几下,毕竟民意不可违·朝廷也得掂量掂量一下后果,可要是超过了百万·便是傻子都晓得,朝廷肯定是以安抚为主了,你要明白朝廷也是人组成的,人的本性就是欺软怕硬,若是对方人少,当然要狠狠弹压下去杀鸡儆猴,让大家晓得事儿不是你说想闹就闹的,可是一旦人太多,就算勉强能弹压下来,人心一旦相背,后果只会更加严重时,朝廷唯一的选择就是使用任何手段把愤怒的百姓安抚下来,至于秋后算账的事暂且不提,至少现在,朝廷得息事宁人。

  要息事宁人,就必须有所牺牲,得表明朝廷却是做错了,最好是证明,其实朝廷没有错,错的是下头的贪官污吏,那么,接下来就是找个人来背黑锅,让大家泄愤。

  王道中意识到,自己可能就是那个背黑锅的家伙。

  此时再听到徐谦敕命为钦差,他顿时心都凉了。

  朝廷的态度已经不言自明,徐谦被敕为钦差,可能性只有两个,一个是内阁根本顶不住压力,这才让徐谦有了来浙江清算的机会,而另一个原因更加可怕,那就是内阁见事情太大,决定撒手不管,索性让徐谦来做着罗刹,让徐谦来直浙,索性来收拾掉一批反对新政的人,也可以借此,让这些人来背黑锅。

  后头这个原因是双赢的局面,内阁的阁臣们可以借此脱身,推卸掉自身的责任,而徐谦借此立威,同时还把自己的反对者统统乱棍打死,出了一口气,自然也会心满意足。而唯一倒霉的,就可能是他王道中,因为他就是反对新政的那个家伙,而且很不幸,他也确实很适合背这个黑锅。

  背黑锅是人选,是决定不容马虎的,这个人首先要有一定的品级,比如闹出这么大的事,你随便惩戒一个知个知府成吗?大家当然不会服气,觉得这是避重就轻,!想要平息大家的怒火,至少也得是巡抚级别的人,而偏偏,浙江的巡抚赵明乃是徐谦的死党,又是新政的急先锋,人家反对商税,你却把一个反对商税的人来开刀,这不是添乱?

  想来想去,还是他王道中。

  更不必说,王道中的名声在直浙本就臭不可闻,实在是这一次事件中不二的人选。

  王道中虽然是个很有胆魄的人,可是人的胆魄终究是有极限,他现在已经料定,一方面,内阁已经打算抛弃自己,甚至有让自己来背黑锅的打算,而另一方面,直浙的官商百姓们已经将自己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再加上即将到来的钦差徐谦又是气势汹汹,摆明着是冲着自己来的。任何人都能知道,自己彻底完了,数十年的宦海生涯到了现在已经走到了终点,甚至极有可能,连自己的性命都不能保全。

  原本踌躇满志而来,想不到现在却是如此下场,他的心,已经凉到了冰点。

  怎么办,下一步怎么办?

  似乎这个问题几乎不会有任何答案,就算他知道该怎么办,他又能有什么作为,他出的了这个衙门吗?外头可都被乱民围了水泄不通,别人出的去,他这个直浙总督一旦露脸这就是送沙包下乡,作死!

  就算是想吩咐别人去为你办事,可是看衙门里的状况,人家愿意理睬吗?

  几个幕友已经感觉不妙-,有的不见了踪影,还有几个,也已经神魂不属了,毕竟平时他们也算是‘为虎作伥,,说不准到时候也属于清算之列。

  “大人……大人……”

  一大清早,幕友杨康急匆匆的寻到了后衙。

  杨康是幕友之中为数不多还恪尽职守的一个,只是今日,他的神色更不轻松,因为许多天没有睡好的缘故,他的眼袋也黑的骇人,再配上他现在的惊慌失措的表情,使得整个人再没有从前从容不迫的神态。

  王道中每日都起得很早,或者说他压根就没有睡过多少,心事重重的他听到杨康的声音,心里边咯噔一下,仿佛迎来了自己的催命符,好不容易心情缓过来,那杨康便已是冲进了他的书房。

  “大人······户部尚书徐谦……已经到了…···到了······”

  王道中脸色骇然,道:“已经来了吗?来了······好······也好……本官正好会会他,至少,也该有个了断,与其这样,还不如索性来个痛快。”

  “不,不,不······”杨康连忙摇头,道:“徐大人只是到了杭州,暂时还没有来总督衙门,只是听说……听说他往总督衙门去了。”

  王道中呆了一下,脸色苍白如纸。

  这个结果,比他想象中的更加可怕。

  如果说徐谦直接来寻自己,至多,也就是以钦差的身份,要嘛带来了圣旨,暂时革去他现在的官职,无论是以什么名义,可是罪名至多也就是玩忽职守,革去现在的职务之后,要嘛就是还乡,运气好一些,或许在南京还有安排。

  可是直接去了总兵衙门,那就意味着,对这位钦差大人来说,相比于他这个总督,总兵衙门更加重要。

  为何重要?他可是总督,只要借机拿下了自己,所有的事,自然而然也就结束了,可是为何要先去总兵衙门?

  唯一的可能就是先要夺回兵权。夺兵权做什么?又没有人造反,但凡只要来了直浙的人都知道,他和总兵连一兵一卒都调不动,又怎么可能造反,既然如此,为何要有这样的举动。

  事有反常即为妖,王道中为官多年,当然猜到了另外一种可能,假装去总兵衙门,先夺了兵权,这是给朝廷看的,给朝廷一种事态严重的印象,而接下来,再栽赃一个谋反,直接将自己置之死地。

  这个可能性,不是没有,毕竟姓徐的主持新政,而新政对他来说就是身家性命,为了杀鸡儆猴,不把自己弄死,又怎么能做到震慑别人呢,只有这样,下一任的总督,无论是倾向内阁还是理学,哪个还敢给新政使绊子,有了自己这个前车之鉴,谁还敢造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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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百四十八章:这才是强大

  外头,下起了淅沥沥的小雨,总督衙门的乱民已经散了可这总督衙门里却如灰暗的天空一般,依旧笼罩着一层阴霾;这种阴霾压得直浙总督王道中透不过气来。

  风雨欲来,那姓徐的到底打什么主意?总兵杨彪现在又如何了?内阁的两位大臣是否已经彻底放弃了自己?

  种种的猜忌让王道中透不过气来。

  与此同时,总兵衙门里也好不到哪里去,不过官军毕竟比总督衙门好一些,至少还不至于有人敢对总兵杨彪太过放肆,杨彪近几日也是心疑不定,此时,外头却有门子来报,道:“大人,钦差大人到了。”

  到了?

  杨彪的眼眸中掠过一丝复杂,自己该用什么态度来迎接这位钦差大人呢,这个钦差大人又有什么盘算?

  心里转了无数个念头,他还是乖乖到了中门,果然看到徐谦领着几个随扈进来。

  杨彪心里大定,对方没有带太多人,这就意味着这姓徐的未必是来拿自己开刀。

  莫不是笼络自己,借机向总督大人发难?这个可能倒是不小,和总督大人比起来,自己实在不算什么,毕竟姓徐的真正目标肯定是总督王道中。

  他心里松了口气,似乎感觉自己逃过了一劫,连忙向徐谦行礼道:“卑下杨彪,见过大人。”

  “你就是杨彪?”徐谦侧目看了他一眼,不过态度嘛,却是颇为淡漠,仿佛杨彪在他眼里只是个不值一提的小人物。

  杨彪心里不由大怒,这个家伙对自己未免也太轻视了一些,只是形势比人强,杨彪亦是无可奈何,乖乖道:“是,卑下就是杨彪·大人远道而来,很是辛苦,卑下在衙中设了一桌酒宴为大人接风洗尘。”

  “这就不必了。”徐谦断然拒绝,到了杭州·他有的地方能蹭饭吃,只要一句话下去,家家户户都会给他准备好酒菜,总兵的酒宴又算什么。

  徐谦淡淡地道:“你我还是先办了公事再说吧。”

  他抛下这句话,背着手飞快地进入衙堂,旋即在衙堂的首位上不客气地坐下,身后的几个随扈自然而然分踞两边·徐谦道:“来人,将这衙门里的武官俱都请来。”

  一声令下,数十个属官纷纷到了·一起朝徐谦行礼。

  徐谦抚案,目光落在杨彪的身上,道:“杨总兵,本官有话要问你。”

  杨彪不知徐谦的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一时之间摸不透徐谦的心思,只得顺着徐谦的话道:“大人有话尽管吩咐,下官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徐谦只是微微一笑,这笑容里头却实在没什么感情·他点点头道:“直浙的事闹得这么大,你认为谁应当负责任?”

  杨彪愣了一下,深深地看了徐谦一眼·心中一凛,果然如此,这姓徐的多半是指着自己来反咬直浙总督·他毫不犹豫地道:“此事始作俑者乃是总督王道中,王道中身为总督,歪曲朝廷旨意,在直浙……”

  他倒是聪明,不敢直接指责朝廷的错误,而是将所有的关系全部往王道中身上推,如此一来·就成了朝廷的旨意是好的,内阁的本意也是好的·下头的百姓自然也是纯朴的,至于自己······自然也是无辜的,到底错的人是谁呢?自然就是该死的王道中。

  他说到这里,心里略有几分得意,想来现在朝廷想要的就是这个结果吧,朝廷是不可能错的,而这么多百姓出来闹事,就更加不会有错,大家都没错,那就只好委屈王大人了。

  徐谦愣了一笑,道:“是吗?如此说来,除了王道中,似乎大家都没有错?”

  “也不是没有,不过这不还是这位王总督······”杨彪连忙道。

  徐谦点点头,打断道:“你是说一个总督就惹来了这么大的事?这位总督大人莫非又三头六臂?”

  “这······”杨彪没词了,倒不是说他不知如此,而是因为他根本猜不到徐谦到底是什么心思。

  徐谦笑得更冷,继续道:“到了如今,你身为总兵不知悔过,却还在这里顾左右而言他,你可知罪?”

  杨彪愕然一下,他是武官,也有小聪明,虽然现在徐谦突然发难,可是让他在几分畏惧的同时却还不至于完全手忙脚乱,杨彪道:“卑下有罪,王道中如此胡作非为,惹得直浙怨声载道,卑下身为总兵,竟然不能制止,卑下罪无可恕。”

  这番虚心认错的话仔细一咀嚼,立即就让人大跌眼镜,这就是常见的避重就轻。

  徐谦叹了口气,道:“杨彪,事到如今,你还在这里胡言乱语,你也知道你是总兵,你既然知道你是总兵,这个干系有人来负责,事到如今,你还想要狡辩,看来是不见棺材掉泪了,来人,拿下!”

  徐谦带来的随扈没有丝毫迟疑,已是一起冲上来,将杨彪拿下。

  杨彪先是愕然,随即勃然大怒,大喝道:“卑下冤枉,卑下有什么罪?卑下不过是一介总兵,并无过错,大人这是什么意思,莫非是想将黑锅往卑下身上推吗?卑下不服……”

  堂中的武官们也是骇然,他们想不到钦差大人刚刚到,第一个拿的就是总兵。

  只是钦差大人既是尚书,又奉了钦命,可谓一言独断大家的生死,因此谁也不敢造次,只是这时候,所有人的心里都生出许多不安。

  “你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罪?”徐谦笑了,冷冷地看着杨彪。

  杨彪理直气壮,道:“卑下并无过错,大人如此,大家都不服。”

  他故意扯到大家头上,倒仿佛是整个总兵衙门里的官军都是铁板一块,借此给徐谦一点压力。

  徐谦沉吟片刻,道:“好吧,你自己说自己无罪,那么本官就暂且相信你没有罪!”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带来的随扈并没有丝毫放松,依旧将杨彪制得死死的。

  不过杨彪却是大喜,忙道:“那么就请······”

  徐谦道:“不过无论你有没有罪,本官既然千里迢迢来到这里,不杀这几十几百人,怎么让别人知道本官的厉害呢?你是总兵嘛,正好撞到本官的手上,本官不借你的脑袋来砍一砍,又怎么显示钦差的威严?来人,依旧拿下,暂行收押,待拿住其他犯官,本官一并处置!”

  卧槽!

  杨彪差点吐出一口老血,这是什么理论?就因为你要显示自己的厉害,所以就要拿老子的脑袋来砍一砍?就因为要显示你的威严,所以非要取了老子的性命?

  这是什么理由?有这样的钦差吗?

  显然,这个理由让人理解不能,让人觉得匪夷所思,让杨彪义愤填膺,破口大骂道:“大人····…我乃是总兵,是朝廷命官,既无罪证,大人凭什么加罪,卑下冤枉,冤枉,不服…···”

  他的声音越来越远,被随扈们直接拖了下去,先是破口大骂,后来看到是动真格的,也开始害怕起来,开始痛哭流涕地求饶。

  只是徐谦却是无动于衷,却仿佛是刚才踩死了一个蚂蚁,脸上并没有任何表情。

  所有人都被震慑住了。

  徐谦的这一手虽然粗糙,而且简直带着鲜明的原始社会的特点,完全没有任何法理和逻辑性可言。就算是奴隶社会时期,你要处置一个人,至少还要搜罗一下证据,还要证明一下自己碾压对方的正义性。这就所谓的周礼,可是这位所谓的法理,在徐谦面前连草纸都不如。

  因为想收拾你,所以就收拾你,因为想打你一巴掌,所以就打你一巴掌,并不是因为看你不顺眼,也不是因为你穷凶极恶,更不是因为你脸上长了一颗青春痘,没有理由,一切都凭人家的心情。

  这是什么?这才叫做强大。

  至少在场的所有武官都被震慑住了,他们可不是蠢材,即便是猪都知道,这位徐大人绝不是好惹的,人家不需要理由就可以办了一个总兵,你有几个脑袋,你多大的胆子,敢和他作对?

  于是,大家的腰杆子不知不觉间又松垮了几分,一个个仿佛成了徐大人的私奴,更恨不得成为徐大人肚子里的蛔虫,在徐大人面前大气不敢出,一个个低垂着头,聆听徐大人的指示。

  徐谦端起了案头上的茶盏,随即想到了什么,皱起眉,将茶盏推到一边。

  这细微的动作,却是表明了徐大人的心理,徐大人想喝茶,所以随手拿起了茶盏,可是随即想到,这茶盏不是徐大人的,而是杨彪的,徐大人自然不会吃杨彪的茶。

  游击将军方辰看在眼里,连忙道:“大人······下官去斟茶···…”

  他二话不说,居然很自觉的把自己当成了一个仆役小厮,也不等徐谦点头,便一阵风似的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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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百四十九章:清算的时候到了

  游击将军方辰和大多数武官一样,都来自于世袭。

  他爹是将军,他爷爷也是将军,到了他这一辈,运气不错,在京师担任军职,后来新军提调入京,方辰自然换防到了浙江。

  其实浙江也不错,鱼米之乡,虽然少了京师的恢弘,可是却胜在热闹,日子过的也算不错。

  只是谁晓得,好日子没过多久,居然卷入了学争、政争,更没有想到会闹乱民,最让人没有想到的是,无论是王学还是理学,都喜欢反攻倒算。

  徐谦一离京,王道中就对新政进行清算,可是没过多久,这位徐部堂杀了个回马枪,又是杀气腾腾的回来。

  按理说官军和这事儿没关系,可是城门失火总是会殃及鱼池,人家第一个找上门来的就是官军。

  方辰身为一个世袭武官,自幼耳濡目染,深知这里头的厉害,没听到人家的话吗?人家本来就是来算账的,而且踩死你不需要理由。

  世上最可怕的人绝不是那种要收拾你的时候,还要努力告诉大家你家里有大杀器,告诉大家你威胁了世界的和平,告诉大家你就是个混账王八蛋的人,高举正义大旗的人很多,任何政治阴谋和军事行动都需要用所谓的大旗来掩饰自己本身的丑恶,比如袁绍打曹操,他要告诉大家曹操这个王八蛋挟持天子,周天子伐商,要告诉大家商纣王玩女人玩到了天怒人怨的地步,就是文皇帝朱棣这种老不要脸的东西要干掉自己的侄子,还得告诉大家。其实俺是一个好叔叔,真的。真的是一个好叔叔,俺不但是个好叔叔。还是个好儿子,是弟弟的好哥哥,哥哥的好弟弟,俺这么做,实在是迫不得已。

  这样的人固然可怕,但是显然至少还有逻辑可循,因为至少他在搜罗你有大杀器或者化武证据,又或者他在给你贴嫖娼不给银子、做人没底线的标签的时候,你至少还知道。狼来了,人家要来收拾你了,你至少临死之前,还知道你会是怎么样个死法。

  可是有一种人最是可怕,这种人属于白天还跟你笑脸相迎,晚上半夜起来就带了火把来烧你家屋子;又或者刚才还蹲在一边玩泥巴,然后突然从腰间抽出一把刀来给你来这么两下。

  没有理由,没有征兆,满脸写得就是老子就是没有下限。你能把老子怎么样?这是典型的三胖型人格,固然是人见人嫌,但也绝对是人见人怕。

  方辰就怕了,所以他一看徐谦没茶水喝。就鬼使神差的跑去斟茶去了。

  方辰小心翼翼的斟了一副茶来,谄笑的将茶水放在了徐谦身前的案牍上,满是讨好。

  他的眼睛则是直勾勾的盯着徐谦的动作。而徐谦也算给他面子,端起了这副新茶。放到了口边。

  方辰笑了,露出满意的笑容。至少徐大人接受了他的好意,如此看来,接下来徐大人要收拾掉几十几百个人里应该不会有自己的位置吧。

  可是接着,徐谦皱眉。

  他这一皱眉,一下子将方辰的心情从升上云霄又跌落到了深渊。

  徐谦狐疑了抬头,看了方辰一眼,道:“你这茶里,没有吐口水吧?”

  方辰呆住了,随即身躯微微颤抖,吐口水,天可怜见啊,这得有多没公德的人才做的出这样的事,方辰要哭了,徐大人对自己印象很坏啊,这是不是要收拾自己的前奏,他连忙道:“大人明鉴,卑下岂敢做这样的事,卑下若是……若是……就天打雷劈。”

  徐谦似乎认同了他的人品,这才放了心,轻饮一口茶水,咂咂嘴,道:“不错,不错,这茶泡的好。”

  方辰的脸色立即雨过天晴,精神一震,道:“这都是大人平时教导的好。”

  徐谦和他之前根本连见都没有见过,教导二字,就更不必提了,不过拍马屁这种东西,根本不必考虑到现实,如果一个人溜须拍马不能摆脱自身的局限,不能突破物质世界的种种现实,那么这个人,必定是失败的,脸皮太薄,想象力不够丰富,这是马屁界的大忌。

  徐谦笑了,点头赞许道:“很好,你的茶泡的这么好,很有前途。”

  方辰道:“哪里,哪里,大人客气。”

  徐谦又问:“你爹知道吗?”

  方辰呆了一下,道:“这……卑下不明白?”

  徐谦道:“本官的意思是,你茶泡的这么好,你爹知道吗?”

  徐谦的种种表现,已经超脱了正常人的范畴,若是在其他场合,一般会被人误认为精神病患者,因为在现实世界,尤其是在后世,总有那么几个脑子不太正常的人,逢人就问,你爹知道吗。可是在此时此地,却给人一种神秘莫测的味道。

  方辰心跳加速,脑子立即开始转弯,徐大人这句话有什么用意,徐大人这是什么意思,莫非,是在打哑谜?可是谜底是什么?天哪,我为何这样的蠢,居然连徐大人的话都听不明白了。

  好在徐谦没有继续下去,而是挥挥手,道:“好了,大家还是谈公事吧。”

  方辰才松口气,回到自己的原位去,只是其他的同僚,对他颇有点嫉恨,这姓方的不要脸啊,钦差刚到,你就给人家舔靴子啊,连人格都不要了,不过……许多人更加难受的是,为什么当时自己没有主动,为何自己慢了姓方的一步。

  其实现在大家的心里和徐谦一样,都是惴惴不安,不安的主要缘由就在于徐大人方才说了,收拾的不只是一个总兵,而是数百人,这数百人里头,有没有自己的一份,在答案揭晓之前,怕是只有天才知道。

  徐谦终于开口了,淡淡的道:“本官奉旨来这杭州,为何?”

  他没有等大家的答案,而是自问自答的敲了敲桌子,道:“为的就是铲除奸佞,谁是奸佞?”

  卧槽……

  大家石化了,谁是奸佞怕只有天知道。

  不过徐谦接下来的话倒是很符合他此前的风格,他毫不犹豫道:“本官说谁是奸佞,谁就是奸佞,诸位……有什么意见?”

  “没……没有……”不等方辰抢答,这一次大家学乖了,纷纷把头摇得拨浪鼓似地,因为傻子都知道,你说有意见,那么多半,你就是奸佞了。

  这涉及到了资格认证的问题,签证人只有一个,就是徐大人,他要非往你脑壳上贴标签,你能如何?人家现在权势滔天啊。

  徐谦很是满意的点头,道:“很好,看来大家的步调是一致的,本官来之前,就怕大家不能和本官一致,毕竟人心隔肚皮嘛,谁知道大家想些什么呢,就怕到时候,本官钦命来稳住直浙,发出去的政令有人阳奉阴违,又有人不屑于顾,到时候,只怕要误国误民了,朝廷在边镇战事正急,四川等省有发生了灾荒,直浙又闹出这等事,这是什么,这是风雨飘摇,值此大厦将倾,必定要用非常手段,行非常之事,大家要精诚团结,要千万人如一人,一人所想,即是千人所想,一人所忧,即是万人所忧,如此,才能克服眼前的困难,才能披荆斩棘,才能为君分忧!”

  这句话的中心思想就是,你们的脑袋就不要多想了,老子想什么你们就想什么,老子忧什么你们就得忧什么,平时别瞎琢磨,乖乖的听话,乖乖的做事就是。

  虽然官面上的话说的好听,可是意思却是传达了,大家自然明白了其中的深意,方辰立即握拳,道:“大人说的是极,卑下深受皇恩,久食君禄,眼下直浙乱七八糟,卑下一定紧紧尾随大人,听从大人提调,大人说一,卑下就是一,大人说谁是奸佞,谁就是奸佞,卑下要手提利刃,活剐了这群杀千刀的害民之贼!”

  其他人纷纷跟进:“大人所言极是,大人说到了卑下的心坎里。”

  “幸好大人及时拿住了杨彪这奸佞,否则我等现在还被此人蒙蔽,此贼害人不浅,卑下以为,应当立即明正典刑。”

  “大人的话,拨云见日,高瞻远瞩……”

  徐谦冷冷看着下头这些人,心里觉得好笑,拨云见日?高瞻远瞩?卧槽,本官只是逗你们玩,给你们点颜色看看而已,否则你们怎么肯乖乖的听从本官的调遣,还高瞻远瞩,本官一米七四,高你个头。

  不过他还是点头,道:“很好,诸位能有如此见识,本官就放心,那么现在,就开始做点正经事吧,该说的已经说了嘛,此次闹出这样的事,是谁的干系,既然有人有干系,那么就得查办,可是该如何查办呢?方才本官已经说了,现在是非常之时,所以呢,不必有什么客气,也不必按常理来办事,从现在开始,要开始拿人,从南京到泉州,所有牵涉此事的,都要立即拿住,管他是什么身份,管他有天大的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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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百五十章:涨了 涨了

  “诸位能明白本官的意思吗?”徐谦脸上带笑,语气显得是温和。

  众人自是心中一凛,更不会被徐谦的笑容所迷惑,这个狠辣的男人,别看现在笑的如沐春风,实则却比最恶毒的毒蛇更加恶毒。

  于是大家毫不犹豫道:“明白。”

  徐谦又笑了:“诸位明白什么?”

  “这……”

  其实意思大家明白,无非就是现在开始要整人,只是整人就得有工具,阎王爷下头还得有判官和牛头马面不是,大家就是徐大人的牛头马面,这个大家自然是晓得的。

  只是具体明白什么,大家倒是糊涂了。

  徐谦道:“从现在开始,本官的行辕就在这里,总兵衙门所有武官,从现在开始,受本官节制,所有的官军,与本地巡捕配合,开始进行调查,敢阻挠新政的,一律拿办,都明白吗?”

  “明白了。”

  大家连忙点头。

  徐谦颌首点头,目光落在一个武官身上,道:“此事你来负责,你将衙中的文吏全部召集起来,现在就开始办公,明白吗?”

  “卑下明白。”

  徐谦目光有落在一人身上,道:“你,叫什么什么?”

  这人忙道:“下官程午。”

  徐谦点头:“你负责拿捕事宜。”

  “遵命。”

  “你负责审问……”

  “遵命。”

  徐谦一一分派了任务,最后目光落在方辰身上,道:“你茶水泡的好,从现在开始,就专门给本官泡茶吧。”

  方辰大喜,这可是一个极好的机会,把这位钦差大人伺候的好了,以后那就是正儿八经的金牌狗腿子了。

  狗腿子虽然受人鄙视,不过这狗腿子也得看是谁的狗腿子若是一般人的狗腿子,那自然没什么前途,天天给人端茶送水,还要遭人白眼可是这天下最牛叉的狗腿子是谁?那当然是太监,别看嘉靖朝太监不得势,可这也只是相对而言,相对他们的前辈来说,是没有那么风光了,可是放到外头,照样还是威风八面若你运气好,在司礼监里公干,那更是大杀四方人见人怕。

  只是可惜,做天子的狗腿子并不容易,那玩意虽然有时候看着讨嫌,可是真要割了,谁下的了这个决心?

  可是皇帝的狗腿子做不成,除了皇帝,内阁大臣的狗腿子做一做总成吧,所谓宰相门前七品官,若是狗腿子那至少也是三四品了,这位徐大人眼下的实力可不比内阁大臣要低,要人脉有人脉要圣眷有圣眷,要品级有品级,绝对是巴结的好对象。

  方辰连忙应下道:“卑下遵命。

  徐谦挥挥手:“各自做事去吧,本官乏了,歇一歇,是了,叫人收拾一下后衙吧。”

  吩咐过后,徐谦站起来,似乎真有几分疲倦。

  众人自然也都纷纷散了各自去做各自的事,面对这个喜怒无常的徐钦差大家都不敢造次,更不敢有丝毫躲懒的心思。

  而那方辰负责徐谦的起居,亲自命人去收拾了一下后衙,此后请徐谦休息,徐谦倒也一点都不拘束,仿佛这里就是他的家一般,歇息不提

  只是一时,也没这么快睡过去。

  重新回到杭州,徐谦并不觉得陌生,反而觉得异常的熟悉,似乎回到了这里,就如回到自己的家一般,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装疯卖傻也好,东搞西搞也罢,都可以随着自己的心意,和京师的时候,那般喜怒不形于色全然不同。

  至于收拾这个总兵杨彪,倒不是杨彪犯了什么罪,这个世上,很多时候,总有人遭受无妄之灾,看上去似乎值得同情,可是徐谦却是知道,一旦你进入了这个圈子,有一种事叫做政治正确,你既然不正确,那么收拾你,也是情有可原,一将功成万骨枯,很多时候,便是如此。

  次日清早,整个杭州变得紧张起来,总兵被拿的消息已经传出来,杭州震动,所有人都明白,这只是个开始,而徐大人刚刚到杭州,就先拿了个总兵开刀,可见徐大人这是要玩大的。

  只是无论徐谦如何玩,整个直浙支持他的人却是占了绝大多数,徐谦一到浙江,杭州如意坊收到了消息之后,随即行情就开始转好。

  原本那些一个个无人问津的木牌子,现在却开始备受关注起来。

  “我要三千斤生丝……”

  “那个牌子替我摘下来……”

  牌子下头,竟是不少人开始驻足观看,开始挑选货品。

  这就是信心,大家有了信心,觉得徐大人一到,事情就可迎解,那么接下来,买卖还可以做下去,既然买卖要做下那么工坊要不要开工,工坊要开工,就得有原料,工坊开工之后,工匠们就有了生计,有了生计,消费就会大增,成品的货物,如成衣,如丝绸,还有许多的生活必需品,因此,各家的店铺要不要多准备一些货?

  贸易开始复苏,就需要马车和船只输送,便是车马和货船生意,也跟着有了起色。

  “老夫立即要八百担的松江布,现在就要。”

  有人已经瞅准了商机,所谓的商机,就是出于对徐大人的信任,信任徐大人抵达直浙之后,能给大家一个交代。这种盲目的信任建立在徐大人长久以来建立的声誉上,毕竟徐大人灭倭寇,推新政,昌王学,没有他,哪里来的今日之直浙,又哪里来的如意坊,大家更不可能在这里吃茶了。

  “我家东家要五千担丝绸,所有的商货,都按着这个价格收购,有多少要多少。”此时,已经有财大气粗的人出手了,出面的显然只是个管家,此时他却拿着一份密密麻麻的清单,交给了如意坊的伙计。

  这种清单在如意坊很常见,有些商贾觉得未来预期好,就会拟定出一个价格,比如丝绸,一匹八两银子,上好的武夷茶,一斤九两银子,进行收购,只要如意坊里有低于这个价格的,有多少要多少。

  这是大买家,一次的进货量,可能就是纹银数十万两,却是那些巨大的商行,还有直浙有数的巨贾才玩得起的买卖。

  如意坊的伙计接过了清单,连忙开始点算,将自己的挂牌的货物进行清理,按着清单,开始一份份的点算。

  而此时,如意坊里的其他商贾却是议论开了,有人道:“已有数个月没有见过这样的阔气了,只是不知,这一次是谁的大手笔。”

  “哎,那来送清单的,分明是青田刘家的管事,不必说,自然是青田刘家的人出手了?”

  “你是说青田的诚意伯?啊呀,诚意伯出手了,他的消息最是灵通,这个时候他出手,必定得到了什么消息,就算没有消息,人家有这样的自信,必定是瞅准了什么,瞅准了未来的买卖会越来越好啊。”

  “还能什么,老夫有一批货还挂在这儿呢,从前无人问津,所以贱价出售,可千万莫要被人买了去,否则可就亏大了。

  有人脸色顿时变了,连忙前去伙计那里,重新缴纳银子,修订价格。

  这一下子,所有人都闻风而动,有人大肆的收购货物,必定现在的货物价格在这几个月时间里已经暴跌了许多,比如生丝,原本是四两银子一斤,可是由于许多工坊不敢继续生产,市场的需求也是骤减,所以对生丝的需求一下子降到了冰点,以至于现在,一斤生丝的价格竟是摆上二两银子都卖不出去,甚至还有人索性跳楼价,希望一两五钱银子脱手。

  只是现在不同了,未来的预期大好,到时候所有的工坊肯定又要重新开张,肯定又要卯足了劲的生产,生产就需要生丝,需求肯定很大,将来的价格免不了要暴涨,既然会暴涨,现在价格这么低,当然是有多少囤多少要紧,将来无论是将这些生丝进行加工,还是转手卖出去,都能获利不菲。

  不少人动了心思,抱着捡便宜的心情,一个个引颈在牌子下观看,哪些货物价格低,立即出手买下,也不管需要不需要。

  而另一外一拨人,原本手里囤着货物,可是一时不能出手,价格一降再降,也无人光顾,因此纷纷挂出牌子,把价格下探到亏本的位置,可是现在顿时醒悟过来,他娘的,这是赔钱啊,于是又纷纷寻到挂牌处,请里头的伙计无论如何也要把牌子摘下来,或者重新修高价格。

  如意坊沸腾了,就如打仗一般,所有人都在争分夺秒,都在拼命,这短短的时间,可能让你猛赚纹银万两,也可能让你亏了血本,把即将暴涨的货物贱价被人转手,于是,无数人红着眼睛,像是拼命一般不断的进行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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