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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醉枕江山(完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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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五十四章 挑女婿

    说话的人是冉祖雍,二思五犬也……如今只然官至刑部侍郎。吐蕃和亲之举,是必然会引发大周内部各派势力内讧的,可是马上就激起轩然大波,却有些出乎所有人的预料之外。
  
  魏元忠睨了冉祖雍一眼,晒然道:“魏某说错了么?自文成公主和亲于吐蕃,两国虽无三十年之和平,却也有二十二年不曾起过刀兵。”
  
  冉祖雍仰天打个哈哈,冷然道:“魏相所言固然不假,可这二十二年的和平,难道是因为一个女子而来吗?”
  
  冉祖雍把大袖一拂,面向群臣,侃侃地道:“松赞干布的妃子可不只一个文成,他还迎娶过象雄国的公主,而且他的妹妹就嫁给了象雄王,结果如何呢?贞观十八年,松赞干布灭象雄国,杀死象雄王!”
  
  魏元忠道:“那又如何?他可没有侵犯过大唐!”
  
  冉祖雍道:“错!他只是没有直接侵入大唐,而不是没有侵犯大唐!”
  
  魏元忠眉头一皱,道:“冉侍郎这话是什么意思?”
  
  冉祖雍白眼一翻,冷笑道:“魏相敢不敢对天下人讲,侵犯大唐属国,不算侵犯大唐?”
  
  魏元忠陡然想起了什么,语气顿时一窒。
  
  冉祖雍道:“松赞干布和亲之后没有同大唐交兵,是因为侯君集恰于此时灭了高昌国,大唐手交河置安西都护府,大军屯扎,与吐谷浑遥相呼应,吐蕃敢向大唐轻启战端乎?可这二十二年里,松赞干布在做什么呢?
  
  他镇压叛逆、制定法律、封赏功臣、创造文字、通过和亲向我中土求取了大批的工匠、农书,改革了政制、军制,经略了东部康、安地区,大唐在康安地区的二十多个属国就是在此期间被吐蕃逐一吞没的。
  
  吐蕃励精图治二十余年,一俟内政平稳、国力雄厚,便发兵灭了我大唐与吐蕃之间最后的藩篱吐谷浑,吐谷浑也是我大唐属国!七年后,吐蕃陷我西域一十八州,袭击龟兹夺取换城,大败薛仁半,入侵剑南。又过六年,袭掠部、廓、河、芳、叠五州。
  
  次年吐蕃又入寇我扶州临河镇,擒获镇将杜孝升;同年九月再度大败前往讨伐的李敬玄十八万大军,擒获工部尚书左卫大将军刘审呃……,如此种种,何谈和平。欲求太平于公主和蕃,岂非缘木求鱼,纯属痴心妄想!”
  
  宋躁出班奏道:“陛下,两国藩亲,以大国嫁女则为其父国,婿为子国,此天纲伦常毋庸置疑。两国和亲,小则保境安民,无伤两国和气,大则避免刀兵,无损国之根基,以一女而胜伏千军,何乐而不为?昔年若无这和亲之举,唐蕃之间未必会有二十二年的和平呢。”
  
  周利用出班奏道:“我天朝上国,虽意在以德服人,然蛮邦狼子野心,非有强大武力为倚仗,难求安宁。当年若不和亲1吐蕃也未必敢战,如果吐蕃敢战,以冇当时吐蕃情形,恐一战之下元气大伤,我中土二十多个西番属国也不会被他们逐一吞没,致使吐蕃有今日辽阔版图,养虑为患了!”
  
  双方这一番理论,各自引经据典,互相驳斥,寸步不让,煌煌殿堂顿时成了双方卖弄唇舌的所在,越来越多的人加入战团,却始终没有人能说服对方。眼见时当正午,武则天久坐朝堂早已精力不济,不耐烦地吩咐道:“此事容后再议,退朝!”
  
  满堂聒噪顿时止歇,众臣子向御座躬身施礼,恭送武则天退朝。
  
  武则天怏怏地退出明堂,现任宫尉的吉硕随侍于侧,武则天坐在步辇上,向一旁随行的吉硕摇头叹道:“满朝臣工,一个个各怀机心,偏还冠冕堂皇、满口大义,什么时候他们才能抛开私心,一心为国呢?”
  
  吉硕虽被贬过一次官,倒依旧是个敢言的性子,听到武则天这番感慨,吉硕直爽地答道:“臣以为,朝廷有今日局面,实是陛下您的过失。”
  
  “哦?”
  
  武则天挥了挥手,止住步辇,诧异地看着吉硕道:“吉卿此话怎讲?”
  
  吉硕躬身道:“陛下,如果把水和土和成一块泥,这泥会有所争吗?”
  
  武则天道:“两者已然合为一体,自然不会有争。”
  
  吉硕道:“如果把这泥再分成两半,一半塑成佛祖,一半塑成天尊,他们之间会有争么?”
  
  武则天道:“一个佛祖、一今天尊,各求香火,自然有争了”。
  
  吉硕道:“正是如此。如果宗室(李氏)和外戚(武氏)各守本分,则天下必安。如今太子已立而外戚犹自称王,这是陛下为他们造成将来的必争之势啊,臣恐他们会两不得安。”
  
  武则天沉默良久,渭然叹道:“朕亦知之,但事巳如此,无可奈何。”
  
  相王五子的王府还没建好,五个郡王还住在他们的父亲相王府上。今天不是大朝会,相王和三个儿子不用上殿面君,但是吐蕃和亲的消息还是很快通过他们的渠道传进了相王府,李旦闻讯后马上把三个儿子唤了来。
  
  老四和老五因为年纪尚小没有参与议事。其实老三李隆基年纪也不大,但他少年老成、足智多谋尤在两位兄长之上,一向甚受相王看重,有事情时也常叫他来,父子一同参详。
  
  李旦把吐蕃和亲的情况说了一遍,又道:“太子无女可嫁,一旦和亲,十有八九要着落在你们的姐妹身上,你们对此事怎么看?”
  
  李成器皱起眉头道:“父亲说的不错,吐蕃若要和亲,宗室里宜嫁的女子唯有我家了。吐蕃乃野蛮之地,且山高路远,此一去从此便与亲人永别,我家姐妹是不会有人愿意去和亲的。”
  
  李成器大声道:“是啊,爹,这事你可不能答应。那粗野番王,都是未开化的人主……身的羊腥味儿,据说一辈子都不洗几回澡,便是我中原寻常人家的女子又有谁愿意嫁他,何况是咱们家。”
  
  李隆基沉吟道:“蕃王乃一国之主,大权在握,算得上一位伟丈夫0可吐蕃风俗与中原大不相同,脾气秉性与我中原人也相去甚远,我家姐妹若嫁了去,恐怕夫妻之间难得和睦。
  
  昔日文成公主十六岁便跋山涉水远嫁西域,从此永别故里。可她与松赞干布十年夫妻,相处的时间满打满算也不足三年,之后的三十年岁月里更是孤苦伶竹,怎好让我姐妹去受这个苦,父亲,就不能另寻宗室女远嫁么?”
  
  李旦叹道:“宗室女倒是有一些,她们的父兄皆因谋反罪被诛杀,如今她们以罪女身份被囚禁着,若能远嫁,便得自由,说不定她们倒是肯的。
  
  可吐蕃此时和亲,居心不良,其所谋者绝非一个女子,若换做寻常宗室女子,他们是不会同意的。”
  
  一时间,父子四人尽皆默然,李旦沉默良久,缓缓看着三个儿子,轻轻抚着胡须,脸上忽然露出了一丝笑意,李隆基看见父亲脸上的笑容,不禁问道:“父亲面露微笑1可是有了主意?”
  
  李旦摇头道:“为父并非有了主意,而是看到你们现在这个样子,深感欣慰。”
  
  李成器几兄弟鼻讶地互相看看,不太明舟李旦的话。
  
  李旦道:“为父找你三兄弟商议此事,你三兄弟所思所想,都是从你们姐妹的幸福与否去考虑,没有!冇个人去想若是嫁了一个姐妹过去,对我家会有什么帮助。你们兄弟姐妹之间能够如此相亲相爱,手足情深,为父感到高兴啊。”
  
  李成器道:“父亲,我们兄弟姐妹血脉相连,理应相亲相爱。”
  
  李旦深深地点了点头,沉声道:“不错,这也是为父最为自豪的一点。你们一定要记住,不管到了什么时候都不要忘记手足之情,权势地位、富贵并程,永远也不该置于亲情之上。”
  
  这是做父亲的郑重嘱咐了,三兄弟连忙站起,肃然应是。李旦摆摆手道:“坐,你们坐下吧,自家父子随便说话,不用这么多的规矩。”
  
  李旦捻着胡须想了想,又道:“为父方才多虑了,事先想的太多,反而优柔寡断,你们三兄弟的话倒是提醒了为父,我的女儿,总要她自己愿意嫁,能给她找个如意郎君才好,岂能存有功利之心,害了女儿一生。咱们家的女儿,不能远嫁吐蕃,要避过这一劫,得让她们赶紧嫁人才成。”
  
  李成义咧开大嘴笑道:“好啊!这样一来,我可一下子多了好几位妹婿,以后要喝酒就有伴了,我去跟妹子们说。”
  
  李成器连忙拉住他道:“二郎且慢!”
  
  李成器拦住李成义,转首对李旦道:“父亲,如今吐蕃和亲,皇祖母心意未定,父亲若是急急为女儿挑女婿,皇祖母若是知道了,岂能不见责于父亲?”
  
  李旦听了顿时眉头一皱,他和李显两兄弟性情都很怯懦,虽然他比李显勇敢一些,可是要他对抗武则天他也没有足够的勇气,而且他也明白,除非母亲允许,否则他便是为女儿选定了女婿也不作数。
  
  李隆基缓缓地道:“这一点,我看倒不是十分为难。”
  
  李旦双眼一亮,忙道:“三郎一向多智,你有什么法子,快快说与为父知道。”
  
  李隆基笑道:“儿哪有什么法子。只不过,儿知道,皇祖母一向比较偏听武氏族人的话,而武氏一族是一定会竭力反对我李氏嫁女的。因此,朝议虽然未决,可皇祖母心中怕是已经有了定论。
  
  现今皇祖母所虑者,只是担心吐蕃求亲不成,又会以武力逼婚,以致生起边乱。如今我朝都城刚刚迁回长安,关中边防尚未巩固,一旦开启战端而战事失利,恐有再度迁都的可能,那一来就遗笑天下了。
  
  如果父亲去求皇祖母允许,十有八九会得到皇祖母的首肯。吐蕃需要的也是一个体面而已,如果我朝宗室宜嫁女子皆已有了夫婿,吐蕃还能强要我皇家退婚另嫁不成?现如今吐蕃实力大不如前,如非得已,他们也是不愿轻启战端的。
  
  到时候它吐蕃愿娶,那就选个待罪的宗室女嫁了,若它不愿娶,那是它吐蕃自己没有中意的人选。此事必须要得到皇祖母的允许,如此才好请皇祖母下旨,让四方馆阻止相关消息传进吐蕃使节的耳朵。”
  
  李成器和李成义听了连连点头,相王李旦也领首道:“三郎言之有理,为父这就入宫,求母亲恩准,为你们的妹妹挑女婿。”
  
  李旦扳着手指头算了算,道:“寿昌和荆山已经旧岁了,淮阳和凉国占岁,这四个女儿都得马上出嫁,其他几个孩子最大的才口岁,料那吐蕃王也不会娶的。嗯!我这就去宫里!”
  
  杨帆带着一大家子人匆匆忙忙回了长安城,他本以为一回长安就会听说武李两家为了和亲与否舌战不休,却不料他听到的最轰动的消息,居然是相王李旦满长安的为女儿挑女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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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五十五章 七仙女的婚姻危机

    杨帆的车驾一路赶向隆庆坊,近日里京城里发生的各种消息从一路上便陆续不断地传到了他的车上。朝堂上有关和亲的详细争论,民间百姓自然是不知道的,他们只知道结果,而杨帆却有他的消息渠道,对各派势力的反应掌握的一清二楚。

  至于坊间流传的相王急于嫁女的消息,显宗业已进行了确认,相王一嫁就是四个女儿,这么大的动静怎么能瞒得住人,此事已经闹得满城风雨。要说不知道的,大概就只剩下吐蕃使者团的那些人了。

  吐蕃使节一行人被安置在四方馆。四方馆隶属于礼部,其职能就是接待各国使节,所以四方馆里哪怕是一个小吏、一个执役,都属于半谍报人员,他们从他国使节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分析窃探各种情报、同时也负有防止他们侦察本国情报的责任。

  在他们的防范之下,论弥萨一行人还真不知道此刻在长安城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何况武则天为了掩护相王选婿,还以迁都之后宫女短缺为由在长安选秀,一时间长安百姓也都忙着找女婿嫁女儿,这就很好地掩饰了相王府的举动。

  杨帆看罢消息,轻轻叹了口气,对小蛮道:“相王若能嫁一女入吐蕃,对巩固他的权位是极有利的。可他为了女儿的终身幸福,却宁愿放弃这个机会,处境如此凶险的一位皇子,能够做到这一点,着实不易。”

  小蛮慨然道:“是呀,这一点就是许多世家高门都做不到呢,在他们眼中,女儿只是用来联盟其他势力的一件工具。豪门嫁女,最重视的从来都不是女儿家本人喜不喜欢,而是选了这个女婿对自己的家族有什么助益。”

  杨帆慢慢地点了点头,道:“嗯,世家大族是这样,皇家也多是这样,当今皇太子乃到当今皇帝……”

  杨帆忽然想到了皇太子李显从房州回朝后仓促嫁女的事情,与他的兄弟李旦相比,李显嫁女的功利性也太明显了。即便是当今女皇武则天,当初强迫太平公主下嫁武攸暨,又何尝不是出于政治目的?

  虽然武则天对女儿多有补偿,对她大肆封赏,把她的俸禄提升为亲王等级,又赐给她田地屋舍,可这一切能抚平她感情上所受到的伤害么?相王面对这个能大幅提升相王府的影响和地位,改善他政治环境的好机会,却能毅然舍弃,实属难得。

  长街上,上官婉儿的车队正缓缓离去。一进城,婉儿的车队就与他的车队分开了,陪着母亲郑氏转向上官家的老宅,杨帆从窗口怅然遥望婉儿渐行渐远的车队,想到自己与她不能相守,同样是因为太多的利害关系,不由黯然一叹。

  ※※※※※※※※※※※※※※※※※※※※※※※※※※※

  次日,武则天于大明宫麟德殿宴请吐蕃国使节论弥萨,这毕竟是皇帝迁都以后,迎来的第一位重要外国使节,是以文武百官、皇亲国戚作陪,规格十分隆重。

  如此盛宴,自然要奏宫廷大乐,先奏的一曲就是《太平乐》,太平乐又名《五方狮子舞》,由二人穿花锦袍,五色绫,戴云冠,蹬黑皮靴,持绳秉拂,引逗雄狮,又有十人分扮五头雄狮各居于一方,随乐起舞,殿下还有一百四十个人同声高歌《太平乐》,鼓掌踏足,应和节拍,声威雄壮之极。

  论弥萨一见这等齐整威风、声势浩大的舞乐,不禁手舞足蹈起来,忙向武则天请求道:“陛下,外臣生于边荒,不识中国音乐,如今高踞阶下,看不清舞乐细节,乞请陛下恩准外臣离席,趋近一观。”

  武则天微笑着点了点头,论弥萨与吐蕃副使便离开席位,赶到歌舞伎人旁边,倚着龙柱,交头接耳,赞叹不已,殿上文武百官见他们这般模样,不免露出轻蔑的神色,有人还窃窃私语,低声讥笑。

  可论弥萨和副使站在那儿犹自一副惊喜赞叹的模样,对众人几乎毫不掩饰的嘲讽似乎浑然不觉。杨帆扶剑立于殿旁,冷眼看他表演,心中渐生警惕。

  他和论弥萨在五丈原曾有过一番交锋,深知此人貌相粗犷,心思实多狡黠,或许论弥萨真的不曾见过这等声势浩大、衣着齐整、动作划一、气度庄严的宫廷大乐,但是作为吐蕃王派来的一国使节,他的涵养素质绝不至于低到如此地步。而今他故作粗鄙,必定有所图谋。

  一曲太平乐演罢,论弥萨和副使意犹未尽地回到座位,向武则天赞叹拜谢道:“外臣自入圣朝,倍蒙陛下优待,今又观此奇乐,真不虚此生了。外臣自顾卑贱,实不知该如何报答天恩,唯愿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论弥萨把姿态放的这么低,哪怕明知道他是在说恭维话,武则天也不禁龙颜大悦,近年来很少饮酒的她,竟也端起杯来,大大地抿了一口。

  论弥萨又道:“我吐蕃地处偏荒,一向仰慕中土上国文化,今外臣受我王差遣,前来上国,诚惶诚恐、虔诚祈求,还请圣主天皇能够允准将宗室皇女下嫁于吾王,从此两国永结翁婿之好。”

  武则天微微一怔,放下酒杯,微笑道:“就算朕是寻常百姓人家主妇,嫁女也不是一件小事,总要与儿女好生商议一番,再看看家中适婚宜嫁子们谁最般配,贵使刚到中土,不必着急,今日且观歌舞,此事容后再议。”

  论弥萨无奈,只得谢恩归座。接下来殿上又奏四方乐,论弥萨端坐观看,他的副使却在左顾右盼,忽然间看到一人,那副使为之一怔,便与论弥萨低语民几句,论弥萨闪目看去,也是微微一怔,随即二人便交头接耳,不时窥看。

  武则天看他二人神态鬼祟,不禁问道:“贵使在看什么?”

  论弥萨连忙欠身道:“外臣请问陛下,对面席上那位将军可是姓唐?”

  武则天看他所指之人,确是穿着一身武将常服,依稀有些面熟,却叫不上名字,便示意那人上前。那人乃是凉州都督唐休,因为恰好回朝办事,按照品级,今日也参加了这场宫廷大宴。

  唐休自报身份后,论弥萨恍然大悟道:“啊!果然是唐将军!”

  武则天奇道:“贵使与唐休有旧么?”

  论弥萨忙道:“我国不自量力,曾冒犯上国天威,洪源一战时,外臣曾在战场上亲眼见过这位唐将军,这位唐将军勇猛无敌,以寡敌众、大败我吐蕃军队,因外臣曾亲见其虎威,是以记忆犹深。”

  武则天闻言大悦,转首便对陪侍一旁的上官婉儿低声道:“此人乃虎将也,你记下他的名字,朕要重用他!”

  杨帆才不相信论弥萨作为一方使节,在宴会上连这点深沉气度都没有,一惊一乍的连老态龙钟的武则天都能注意到他的异样,只怕他看到唐休,并自曝大败于周军的丑事,都是他有意为之。

  这论弥萨卑躬屈膝的,甚至不惜自曝其丑,先把自己塑造成一个没有见过世面的乡下人,如今又把他们被唐休大败的丑事毫不羞惭地说出来,如此种种,是只为讨好皇帝求取和亲么?

  “挚鸟将击,卑飞敛翼。猛兽相博,弭耳俯伏。”杨帆突然想到了这句话,心头不由一震,马上赶到殿下,对巡戈于外的任威吩咐了几句,这才回到殿上。

  身为宗主,许多事不用他亲力亲为,只要想到了他就可以动用自己的力量去做,单以这件事而论,他有了疑心,就可以动用自己的力量去查,而这些事并不是府上有几个家丁随从的人,随便派出几个人去就能做到的。

  除了杨帆和沈沐,天下间也只有朝廷才有这个实力,然而这种捕风捉影的怀疑,未必能说服朝廷出动力量进行侦察,而且通过官方途径效率也太慢,恐怕查到真相的时候为时已晚。

  杨帆的匆匆进出,引起了论弥萨的注意,论弥萨看到杨帆,不禁失笑出声,又与副使低语了几句。论弥萨入朝后,已经携厚礼拜会过太子、相王和梁王,与他们都比较熟悉了。皇太子李显见他发笑,顺着他的目光一看,便道:“莫非贵使与杨将军也是旧相识?”

  论弥萨笑道:“正是!本使自吐蕃来,路经五丈原,曾经见到这位将军。杨将军有一匹大食宝马,本使本欲以重金购买,可惜杨将军也是爱马之人,坚辞不允。本使又欲以吐蕃美人儿易马,杨将军还是不答应,可惜啊!”

  相王李旦听了,回首望了杨帆一眼,对陪坐一旁的长子李成器道:“杨帆爱马,吐蕃欲求亦不愿舍,为父又岂能舍爱女远嫁他乡呢,你那几个妹子的婚事,要抓紧进行了。”

  李成器低声答道:“父亲放心,儿已经从京中才俊、贵介公子里挑选了一些合适的人选,不日便邀请他们过府饮宴,让妹子们私下里看看,若是中意,便马上定亲!”

  李旦点点头,这时论弥萨却突然对他道:“本使听说,相王殿下有多位爱女皆已到了适婚的年龄,我王如今刚刚年过三旬,正当壮年时候,且素来渴慕中土上国人物,不知相王殿下可愿与我王缔结姻亲么?”

  皇太子李显飞快地瞟了一眼李旦,代为答道:“贵使何其性急也,我皇陛下方才不是说过么,嫁女非是小事,此事容后再议。”

  李旦暗暗叹了口气,心道:“外有二张咄咄逼人、武氏虎视耽耽,不想兄长还对我心存戒意。”

  论弥萨笑道:“所以,本使才相询于相王啊。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果相王殿下同意,相信女皇陛下也会恩准的。”

  李旦道:“贵使的消息不太灵通啊,实不相瞒,本王虽有几个适婚宜嫁的女儿,却早就有了夫家,文聘之礼早就下过了,长女和次女今年就要完婚的,三女和四女业已定下亲事。”

  论弥萨马上追问道:“相王殿下不只四女吧,不知其他皇女可曾婚配?”

  李旦道:“本王还有七女,但这七个女儿,最大的也才十二岁,怎能谈婚论嫁。”

  论弥萨抚掌笑道:“相王此言差矣,依我吐蕃习俗,便是六岁七岁成亲又有何妨。既然相王殿下还有七位爱女,我想,为了大周与吐蕃世代友好,相王殿下不会拒绝从七位爱女之中择一下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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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五十六章 婚龄不是问题

    李旦只听得目瞪口呆,对论钦陵的话一时有种无言以对的感觉,。
  
  他忽然想起来了,显庆三年吐蕃向唐请婚时,吐蕃王芒松芒赞年仅八岁,仪风四年吐蕃向大唐请求和亲时,吐蕃王赤都松年仅四岁,政治婚姻中,起决定作用的是附载于婚姻的政治利益,年龄绝对不是问题。
  
  实际上在大唐历史上,吐蕃还曾多次向唐请婚过,包括之后的神龙三年,吐蕃向唐请求和亲,当时吐蕃王挥德祖赞年仅三岁,三年后和亲成功,六岁的小新郎迎娶了十二岁的金城公主。
  
  李旦并非不知道吐蕃以前几次向唐请亲的事,问题是那几次吐蕃向唐请亲时,吐蕃王自己也是个小孩子,小公主嫁过去,大不了夫妻俩一起长大就是,可如今吐蕃王已年过三旬,年过三旬的男子怎能迎娶一个十二岁的小公主,所以李旦完全忽略了这一点。
  
  直到论弥萨无所谓地说七八岁的小公主也成时,李旦才突然明白过来:基于政治的联姻,根本就不能用常理来揣测,不要说他还有十二岁的女儿,就算他的女儿年仅三岁,只有符合政治利益,一样可以成为吐蕃王妃,哪怕吐蕃王已经八十岁。
  
  论弥萨目光炯炯地盯着李旦,神情中企然没有了最初那种伪装的敬畏与无知,他相信李旦是愿意把女儿嫁去吐蕃的,吐蕃对大周目前的情形曾经做过一番调查,他们认为和亲有利于巩固李旦的地位,他一定千肯万肯,现在的推辞应该只是担心引起皇太子和武氏一族的忌惮。
  
  李旦迟疑片刻,勉强道:“一个十二岁的小女子,少不更事,寿么能够成为一个合格的王妃、一个合格的妻子,我皇室之中还另有宗女……”
  
  论弥萨打断他的话道:“相王殿下,据外臣所知,皇太子诸女已然尽皆出嫁,那么适合嫁于我王的就只有相王您的女儿了。呵呵,贵国婚姻之道讲究门当户对,我吐蕃何尝不是如此?作为您的女儿,即便年纪幼小,相信她也是知书达理、温良贤淑。至于说年纪尚小1那也不妨,我王迎娶王妃后,可以待她年长一些再圆房。”
  
  李旦有些招架不住了1他总不能说那几今年仅十一二岁的女儿也定了亲吧,再说就算他现在还来得及改口,可那才六七岁的女儿又怎么说?难道说她们也早定了亲?可他连已经成年的女儿都不想嫁去吐蕃,哪舍得把一今天真烂漫的十二岁少女嫁去吐蕃受苦呢。
  
  李旦只得硬着头皮搪塞道:“这个……”吾女年幼,以本王看来,实不宜过早出嫁。这样吧,这件事,待本王与母皇再好生商议一番再说,今日只为宴请贵使,咱们且不论此事,来来来,请酒、请酒。”
  
  ※※※※※※※※※※※※※※※※※※※※※※※※
  
  对于吐蕃的求婚,李旦只能使一个拖字冇诀,却不知能够拖延到什么时候。论弥萨是每隔一天必定前往皇宫一趟求见天子,催促天子同意和亲,时不时的还去拜访太子、相王和梁王,软硬兼施。
  
  武则天也曾尝试过要以宗室罪女加封公主出嫁吐蕃,却遭到论弥萨的断然拒绝,论弥萨的理由是吐蕃赞普毕竟是一国之主,不能以大周罪女匹配,唯有女皇的亲生血脉方才配得上吐蕃之主。
  
  延续了女皇武则天血脉的子嗣如今只剩下李显和李旦两房。李显这一房六个女儿尽皆嫁人了,那就只有李旦的女儿可嫁。
  
  可是即便皇太子李显还有女儿可以出嫁,武则天也不希望通过与吐蕃联姻,增加未来大周帝国平衡局面的变数,更何况是李旦的女儿呢,一旦相王李旦与吐蕃联姻,则未来政局将更加扑朔迷离,她岂肯答应。
  
  然而若不答应,她又担心吐蕃再度挥军来战,如今的吐蕃是一个强大的邻国,虽说吐蕃军神论钦陵死后,大周在武力上渐呈上风,但还达不到一边倒的强力压制,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刚刚迁都于长安,边防军事尚未巩固的武则天不敢轻启战端。
  
  曾经的武则天并非没有这份自信,但是自从小小契丹造反,却接连折损王孝杰等数员大将,纵兵为祸河北,给大周当头一棒之后,武则天已猛然醒觉,大周虽然看着还是一个庞然大物,却早非太宗、高宗时候那般强大了。
  
  朝廷拖延不过半月有余,论弥萨的态度便渐趋强硬,每日到宫里纠缠不休,连武则天都有些应接不暇了,恰在这时突厥可汗默啜突然发兵骚扰武周全境,盐州、夏州、并州、代州、忻州一带接连出现敌踪,他们时或深入,不断掳掠人畜财物。
  
  武则天接到奏报后,不敢再派武家那些侄儿们去坏事了,她先任命雍州长史薛季昶为山东防御大使,节制河北沧、瀛、幽、易、恒、定诸州兵马;又以幽州刺史张仁愿专知幽、平、妁、檀四州防御,与薛季昶遥相呼应,共拒突厥。
  
  旋即,武则天又以相王李旦为安北大都护兼天兵道大元帅,统领燕、赵、秦、陇、诸部兵马讨伐突厥,但她仍然故技重施,让李旦为帅却不让他领军,只是让李旦挂个名号,实际上以宰相魏元忠为元帅,迎击突厥诸路大军。
  
  这时候,武则天倒是有了充分的理由搪塞论弥萨,大周正与外敌交兵,此时此刻自然不宜讨论和亲事宜。论弥萨得知武周与突厥暴发全面战争之后,却也不再前往皇宫催促,只是安心住在四方馆里。看那这样子,他可以暂时不再催促,但和亲之议并不会就这么算了,大周一日不和亲,他是决不肯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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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彤云密布,寒风呼啸,雪花被狂风席卷着,迷得行人难以睁眼。今冬的雪下的勤快,大地仿佛盖上了一层厚厚的棉被,农耕之民心里乐开了花,这可注定来年是个丰收年。
  
  而牧人们却不免要开始向上苍祈求,祈求上天歇上一歇,他们没有雪不成可这雪要是太大了,很容易就会变成白灾把他们的牛羊全都冻死那就是他们的噩梦了。
  
  如今正是滴水成冰的隆冬季节,年关将近,山野村庄到处一片空旷人和动物一样都开始猫冬了。大雪塞途,行人绝迹,塞外陇上冰天雪地之中本应绝无人迹的但是就在这样的天气里,茂州(今四川茂汉羌族自治县)郊外无垠雪野之中,却有几道身影正在艰难地行走着。
  
  积雪盈尺,深可没膝,再加上这恶劣到了极点的天气,旷野中本不应有人类的身影,可那几道身影分明就是人类,他们牵着坐骑,冒着大雪向前赶路。因为积雪太深马匹无法奔跑,所以四人只能牵马步行。
  
  马匹的身上包了防寒保暖的裹腿、裹肚,背上还披了毡毯,四个牵马而行的人身上都穿了厚厚的羊皮袄,裤子是用狼皮缝制的,裤腿塞在涩牛皮的高筒毡靴里,腿上又绑了兽皮的绑腿以防积雪灌入。
  
  四人头上都戴着狗皮风帽,又用毛巾捂住口鼻只鲁出一双眼睛,呼吸的热气从毛巾上沿冒出,口腔位置和眼角下面前蒙上了厚厚一层白霜,看来着实辛苦。
  
  四个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根本冇没有想到,正行进间周围雪地之中突然冒出六个人影。六个人都是一身白,与雪同色,在这风雪之中若非他们突然闪现,并且亮出了雪亮的刀子,根本就不会有人注意到他们。
  
  雪深及膝,举步维艰,可这六个人的身法竟然灵活异常,他们甫一现身,就像一匹匹饿恶,凶狠地扑向那四个行者。
  
  “杀!”
  
  随着一声冷厉的叱喝,六个人化作六团狂风,裹挟着漫天风雪,向四个行者凶狠地扑去。这四个行者已经在大雪中走了很远的路,此刻已经精疲力尽,而且他们捂的太严实,视线和耳力都受到了影响,及至发现危险时已经慢了一拍。
  
  而且六个攻击者又是猝然袭击,动作兔起鹘落,矫健之极。人影交错之间,血光已然四溅,惨叫声中,一个行者突出重围,掉头狂奔,奔命之际此人骤生神力,在及膝深的雪地里竟然奔跑如飞,其他三个伙伴却在他突围的一瞬间就被那六个人刀光交错,所为肉泥。
  
  逃走的那个行者掠出七八丈距离,所过之处留下了斑斑血迹,仿佛朵朵梅花,那六个人并没有忙着追,其中一人只是冷笑一声,单足在地上一挑,挑起一口单刀,用足尖一踢那口刀的刀柄,单刀顿时风车般呼啸而出,从那逃跑的人右腿间旋转而过。
  
  刀光旋处,那人刚刚抬起的右腿自足踝处被齐齐绞断,那人惨呼一声,斜着栽进雪地,凄厉地哀嚎翻滚起来。一个白袍杀手漫步追去,一掌析在他的颈上,将他砍晕,一揪他的衣领,像拖死狗似的把他拖了回来,所经处留下一道怵目惊心的血线。
  
  这个人是他们留下的活口,但他们并没有试图为这人包扎伤口,寒冬腊月,滴水成冰,很快这人的伤处就会冻结成冰,不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死。
  
  六个人猝然击杀了三个人,又折断了一个人的脚,却仿佛只是宰杀了三条野狗,脸上的神情沉稳冷静的可怕。
  
  他们对三具死尸仔细搜索了一番,把搜出的东西全部揣进自己怀里。
  
  片刻之后,六个人便牵着那四匹马,驮着那个半死不活的行者,消失在漫漫风雪之中。风雪很快就会把地上的血迹、散落的尸体和兵器掩埋住。如果嗅觉灵敏的野兽不能把他们从积雪下刨出来裹腹,他们就要等到春暖花开的时候才能被人发现了。
  
  这六个人只是杨帆一声令下之后,显宗派出的几百支小分队中的一支,他们很幸运地发现了任务中要查找的人,完成任务之后就把他们搜到的东西和抓获的活口上缴了,至于为什么杀人、杀的是什么人他们统统不管,他们本来就是杀人不眨眼的马匪,只管做事拿钱。
  
  缴获的东西和活口在经过五次转手之后,由杨帆的人接手了,在此之前的五层关系,都不知道他们是在为继嗣堂做事,甚至不知道世上有继嗣堂的存在。活口由杨帆的人进行了审讯,只要人还活着,他们就有办法叫人开口。
  
  很快,他们问到的消息便由一具狗拉的雪撬载着,箭一般穿过皑皑的关中平原,送进了长安城。杨帆此时正在千骑营当值,消息辗转递到任威手上,杨帆看罢密信,不由霍然一惊,他不幸言中了,吐蕃果然另有所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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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五十七章 一群小萝莉

      年关将近,宫中防务也有所加强,杨帆又往各处巡视了一圈,吩咐本曰当值的独孤讳之一定要格外谨慎,切勿出什么差错,这才找个理由离开宫城。.杨帆一出宫门,候在玄武门下的任威便把狐皮大氅披在他的身上。

  杨帆低声问道:“沈沐可回京了么?”

  “继嗣堂”显隐二宗摆脱世家控制,双方变成合作关系之后,有许多关系需要厘清。这些辎铢必较、唇枪舌剑的事情,沈沐比杨帆更擅长,而且他对各大世家又比杨帆熟悉,再加上他没有官方身份,行动自由,所以这些时曰一直由他奔走于各大世家之间,协调商量。

  如今大雪隆冬,年关将近,沈沐是必然要回京过年的,杨帆提前就让任威打听过沈沐的归期,两人有很长时间没见了,显隐二宗之间也有许多事情需要他们两位首领磋商,眼下这件大事更是少不得沈沐的参与。

  任威道:“卑职得到的消息说,沈公子将于明曰回京。”

  杨帆抬头看看阴沉的天色,吁然道:“今年关中的风雪着实太大了些,但愿明天没有大风雪阻了他的行程。”

  任威咧开嘴巴笑道:“将军尽管放心,风雪再大,也只能拦得住千军万马,沈公子若想回京,就一定不会耽误的。”

  杨帆点点头,这时手下为他牵来坐骑,杨帆系好大氅,扳鞍认镫,跨上了战马。

  隆庆池畔,紧挨着杨家府邸的右侧五座郡王府已经建成了一半。李成器和李成义的府邸已经正式落成,李隆基的府邸也只剩下最后一点需要完善的地方,因天气过于寒冷,暂时停了工。

  李成器和李成义新宅落成,自然也要庆祝一番,宴会就在今曰,设在李成器的王府里,比起安乐公主连办数曰的乔迁宴,遍邀京师权贵的铺张,相王五子就低调多了,他们除了自家兄弟姐妹,就只邀请了一些皇亲国戚。

  寿昌、荆山、淮阳和凉国四位姑娘已经订了亲,而且她们的未来夫婿今曰也在受邀之列,四位姑娘就只能在后宅陪着那些皇家贵妇,不好到处走动了,免得撞见未婚夫婿叫人难为情。

  其他七位姑娘年纪还小,根本没有被人当成女人看待,都把她们看成顽童,几个女孩儿姓情活泼、极其好动,在后宅里待的难受,又不好去前宅与男姓宾客厮浑,七人便在郡王府里四处走动,很快就来到了僻静的左山墙。

  这七个女孩儿,最大的只有十二岁,最小的才六岁,每人都穿一袭雪狐皮袄,两三个年长些的还罩了貂裘大衣,一个个秀骨妍妍,有的洁净优雅、有的恬淡温润、有的明眸皓齿,虽然不是个个姿色上乘,但是因为衣装富贵气质高雅,却也美丽纷呈。

  年方十二岁的寿光县主李华婉生得温婉秀气,她自幼喜好书法与乐器,所以在七姐妹们气质也最显温婉贤淑。

  七姐们在一株树叶凋零的大树下停下来,李华婉搓着冻红的小手,对几个姐妹道:“我听说那吐蕃使节还赖在四方馆不走呢,每天都到宫里纠缠皇祖母,非要从咱们姐妹中选一个嫁到吐蕃去。”

  清阳县主与她同岁,只是生曰小些,清阳姿色略显平庸,但她肤色极为白嫩,听了姐姐的话,清阳怯生生地道:“人家可不想嫁去吐蕃,听说那儿好苦呢,以毡为房,以地为榻。而且高原之上近天更近,阳光炽烈,风也刚硬,用不了多久就会晒成黑炭头。”

  同样十二岁的西城县主道:“你就知道爱惜你的皮肤,这点小事儿算什么,我听说,嫁去那儿的人,如果丈夫死了,就要嫁给儿子,儿子死了就要嫁给孙子,当初大隋义成公主出嫁吐蕃,一生嫁了四回呢!”

  “天呐!太可怕了!这样有悖伦理纲常的事儿,打死我都不干!”

  “是啊,我还听说,那儿的人一生都不洗几回澡,那身上臭的啊……”

  几个小女子一齐捂住了口鼻,秀气的眉头也皱起来,好象已经看到了一个好臭好臭,好脏好脏的男人。

  年方九岁的崇昌县主李持盈,在从姐妹中姿色最为出众,一双大眼水灵灵的,唇红齿白、五官灵秀,虽然年纪还显青涩,但是美貌少女那种特殊的明艳气质已是遮掩不住了。

  李持盈气愤地道:“真不明白,皇祖母何必对吐蕃人如此忍让呢,难道她就甘心让自己的亲孙女儿嫁去吐蕃受苦么?想当初我大唐在太宗皇帝治下何等强大,文成入藏时还不是受尽了冷遇?

  她带的随从连饭都没有人管。出嫁后所居不过一间简陃的斗室,房中只一榻一柜而已,几个人都站不下。文成带去那么丰厚的嫁妆,却饱受冷遇,还受到正妃的欺辱,出嫁一个多月,都不拨一个侍候的奴仆给她。

  人家吐蕃觉得文成和亲是因为大唐畏其兵威,向吐蕃乞和的贡物,我大唐明明被人羞辱的颜面无光,史官还竭力自吹自擂,说的好象吐蕃人对我大唐何等景仰,如何沐浴上国天恩似的,自欺欺人!

  文成公主西嫁,到了吐蕃不过就是个次妃,连正室都算不上,吐蕃王为正妃建了大昭寺,供奉从尼泊尔带去的释迦牟尼八岁等身像。为文成却只建了一个规模小的多的小昭寺,供奉咱大唐带去的释迦牟尼十二岁等身像!

  两位王妃地位高下可见一斑了。而且文成公主和吐蕃王做了十年夫妻,文成能够见到的时间满打满算还不到三年。一生无子、无宠、形同奴婢!试问你我身为相王女,难道会比文成更受尊重?”

  李华婉越听越怕,不由惊道:“持盈,这些事儿你从哪里听说的,我怎么不知道?”

  李持盈道:“我听三哥说的,朝官们只会自吹自擂,打肿脸充胖子,会告诉你真情么?”

  李华婉素知这个小妹子聪慧机灵,而三郎隆基又是兄弟姐妹中最为成熟稳重的一个,平素也最注意关心天下大事,这话既然是他说的,想必不假,心中更加害怕。

  霍国县主年方六岁,还不太懂事,但几个姐姐说的话是好是赖她也听的明白,不禁害怕起来,珠泪盈睫地泣道:“人家……人家才不要去吐蕃呢。”

  李持盈白了她一眼,没好气地道:“好啦,你哭什么,你上边有六个姐姐,怎么也轮不到你。”

  李持盈这样一说,寿光、清阳、西城几位十二岁的姐姐不禁着起慌来,她们在七女中年纪最大,皇帝一旦答应和亲,那么被和亲吐蕃的人十有**要出自她们之一。李华婉攥紧粉拳,大声道:“我不嫁,我宁可死都不嫁!”

  清阳县主咬着小指想了想,突然双眸一亮,兴奋道:“对啦,想当初吐蕃向我大唐求亲,意欲迎娶太平姑姑,皇祖母不是为太平姑姑修了一座道观,让太平姑姑受戒出家么,结果吐蕃只好无功而返。要不然,咱们也出家吧?”

  霍国县主鼓掌道:“好啊好啊!那咱们一起出家,大家以后住在一个观里,却也不嫌烦闷。”

  西城县主垂头丧气地道:“算了吧,真是异想天开,七位皇女一起出家做女黄冠,你们觉得,这样的理由能骗过吐蕃人?你当人家傻么?”

  众少女面面相觑,慢慢垂下头来。李持盈咬着薄嫩的嘴唇,水灵灵的大眼睛转了几转,忽然道:“今曰皇亲国戚都来贺咱大兄乔迁之喜。不如我们趁此机会闹个大动静儿,叫皇祖母晓得我们宁死不嫁,说不定吐蕃人就会知难而退了。”

  李华婉急忙问道:“你说,怎么把动静闹大一点儿?”

  李持盈神采飞扬地道:“咱们上吊!”

  “啊?”

  李华婉惊愕地张大了嘴巴,但她马上就明白了李持盈的意思,不禁迟疑道:“你是说,咱们假意寻死,以死明志?”

  李持盈洋洋得意地道:“不错!这郡王府里有这么多人出入,还能真叫咱们吊死了不成。只要咱们肯上吊,这消息一定能传进皇祖母的耳朵,皇祖母总不能逼的孙女儿上吊了还迫嫁吧?”

  相王有五子十一女,五子之中以三郎李隆基最为睿智,素来受兄弟们的敬服。而女儿之中就以这个年方九岁的李持盈最是慧黠伶俐,几个姐妹对她也是素来言听计从。六姐妹听了李持盈的话,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觉心动起来。

  “小弟,你可小心着点些呀,不要摔下来。”

  “知道啦知道啦,姐,你真的好烦啊,你只管帮我看着点儿,有人过来就告诉我!”

  杨念祖说着,像只猴子似的,灵活地攀上了一株老梅横生的枝丫,接着再接再励,继续向更高处爬去,手脚碰处,树上积雪簌簌落下,杨思念避开落下的积雪,站在树下,紧张地张大双眼看着小弟。

  天寒地冻的,姐弟俩实在没什么好去处玩耍,眼见这株老梅生得艳丽,杨思蓉看上了那吐露芬芳的满树梅花,正觉精力过剩无处施展的杨念祖马上自告奋勇地爬上了大树,杨思蓉担心被娘亲看见,又想折枝梅花,心里可是矛盾的很。

  杨念祖在第一根横枝上,就可以伸手折梅了,可他心姓贪玩,既然上了树,就想爬到高处,好在他的身子轻,那树干尽可撑得起他,一路爬去,梅树老干都没怎么晃动。

  “阿郎,您回来了啊!”

  远处忽然传来门子莫玄飞殷勤的声音,杨思蓉慌忙叫道:“哎呀,不好啦,爹爹回来了,念祖,你快下来。”

  “姐,你别吵啦,生怕爹爹不知道我在这么,下去哪这么快!”

  杨念祖跟个小大人儿似的,不耐烦地打断姐姐的话,眼珠一转,计上心来:“姐,我藏在树上不动,爹爹从树下经过,不会往树上看的。”

  杨思蓉急忙道:“那我怎么办啊?”

  杨念祖道:“姐,你好笨喔,你藏到树后去嘛,等爹爹过去了咱们再出来!”

  “哦哦哦!”杨思蓉痛快地答应着,蹑手蹑脚地跑向树后。

  杨帆一手戎装,外罩大氅,沿着清扫的干干净净的石子小路大步走到那株老梅树下,路边洁白的积雪没有清理,杨帆突然看到一行清晰的小脚印通向梅树后面,抬眼一看,恰见树后露出一角衣襟,杨帆不禁失笑出声。

  这小丫头顾头不顾腚,裙裾都露出一截,她却浑未注意,杨帆只道是女儿知道自己回家,在和自己藏猫猫呢,他正想悄悄潜去抓她,树上忽然飘落一缕雪沫子,却是因为杨念祖心中紧张,脚下挪动了一下,又碰落了一些积雪。

  杨帆一怔,身形忽然鬼魅般飘离了原地,杨帆猛一抬头,就见儿子抱着树干趴在树巅,正一脸尴尬地看着他。杨帆把脸一板,沉声喝道:“你这个小兔崽子,爬那么高干什么?去看吊死鬼么?”

  杨念祖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他这个老子,被他老爹一训,杨念祖讪讪答道:“阿爹,孩儿……孩儿是想帮姐姐……”

  杨念祖正要坦白交待,忽然看见墙外邻家情形,不由惊叹道:“哇!阿爹,你说的太对啦!站在这儿真的有吊死鬼看!一群吊死鬼,好不壮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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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五十八章 有话好好说

      李持盈紧紧抓住套在脖子上的腰带,小脸胀的通红,气喘吁吁地冲年纪最小的霍国县主嚷道:“你这个小笨蛋,我明明告诉你是假装上吊了,你怎么还真吊上了。”

  六岁的小霍国吊在腰带上,勒得小舌头都快伸出来了,她面红耳赤,呃呃直叫,双腿乱蹬,这时再想抬手去抓腰带,手却根本抬不起来了。

  李持盈双手抓着腰带系成的套环,紧张地道:“怎么还没人来呀?持盈,不好了,小妹快要吊死了,咱们快喊人!”

  清阳县主眼泪吧喳地道:“我……我也快要撑不住了!”

  李持盈道:“那你快放手,这里离地不高,摔不死人的。”

  清阳县主颤声道:“不,不,我害怕,我不敢,我……哎哟……”她力气小,说着说着就撑不住了,双手一松,套环一下子就勒紧了她的脖子,清阳县主双眼一凸,突时勒的说不出话了。

  李华婉心中一慌,她原本就已力竭,这时双手一滑,脖子也被腰带死死勒住,这一下七姐妹弄假成真,本来是想假装上吊的,如今却变成真上吊了。

  随侍在她们姐妹身边的丫环使女已经被她们指使开了,这天寒地冻的,到郡王府赴宴的来宾一时之间还真没有人愿意离开暖意融融的庭堂,跑到这院落最东角来。李持盈吓得珠泪滚滚,叫她放手摔下去她又不敢,眼看她也没力气撑下去了,只得凄凄惶惶地惨叫:“快……来人……呐!”

  墙那边,杨帆听儿子在树上胡说八道,不禁又好气又好笑,冲他叱道:“小兔崽子。学会唬弄你家老子了是不是?你马上给我滚下来!”

  杨念祖急得在树上直蹦:“不是啊爹爹,那边真的有人上吊,而且是一大群人上吊,还都是很漂亮的小姐姐呢。”

  一群人上吊?而且还是一群漂亮少女?这种鬼话杨帆如何肯信,他把脸一沉,叱道:“你下不下来?你要再不下来,老子就打烂你的屁股!”

  老爹发威,杨念祖不敢违拗,赶紧贴着树干滑下来,滑到一半就被杨帆一把揪住他的背心。把他放在地上,在他屁股上轻轻踢了一脚,叱道:“你这混小子,怎么比你爹小时候还要淘气!”

  他刚说到这儿,就听顺风传来一个隐隐约约的声音:“救命……呐!”

  杨帆一怔。猛然一个旱地拔葱,原地跃起一丈来高。腾身站到了梅树干上。纵目向墙外看去,他的儿子果然没有撒谎,那边居然真的有人正在上吊,而且是一群衣着华贵的小姑娘。

  杨帆失声道:“真的有人上吊!”

  杨念祖可逮着理了,在树下抻着脖子道:“看吧,看吧。人家说爹爹还不信呢,你还踢人家屁股。”

  杨思蓉在一旁急的团团乱转,追着弟弟问道:“小弟,你说谁上吊了。有多少呐?快说给姐姐听听。”

  杨帆没敢犹豫,他纵身一跃,借着那树干反弹的弹力,兀鹰般跃上墙头,足尖在墙头用力一点,又是凌空横掠三丈。

  李持盈又慌又怕,更追悔莫及的当口,就见一道矫健之极的身影突然横空掠至,半空中“呛啷啷”一声刀鸣,一道耀眼的匹练便呼啸如至,挂在树枝上的两条腰带应声而断,寿光和霍国两个姐妹便向地面摔去。

  那道人影明明前掠之势未尽,可他一挺腰,居然硬生生地向下一沉,抢在那两个姐妹之前落了地,一个一个,将她们稳稳接住。李持盈一双大眼睛依旧泪水迷离的,便蓦然张大,惊叹道:“好厉害!”

  墙那边,杨思蓉刚向弟弟问了一句,她老爹杨帆就在树上双足一顿,树上厚厚的积雪簌簌落下,杨念祖和杨思蓉被倾盆大雪砸个正着,两小哎哟一声便抱头鼠窜,一时也顾不上众女上吊的事了。

  杨帆没有思毫停歇,将两个小女娃儿一把借住,把猛地透过气来剧咳不止的霍国往寿光怀里一推,立即纵身再起,转眼之间又把清阳和西城两个女娃儿救下。

  杨帆匆匆一扫,就发现那个长着鹅蛋脸、眼睛大大、嘴巴小小的清秀女孩儿最机灵,她的双手始终抓着套在脖子上的环索,虽然看来岌岌可危,可一时不虞真会发生危险,因此把她放在了最后。

  杨帆兔起鹘落,脚下像安了弹簧似的,起落之间便救下六个女子。当他带着最后两个女孩儿落向地面时,那个大眼小嘴的清秀女孩儿也撑不住了,哎哟一声就从树上掉下来,杨帆手中各抓着一人,身形刚刚落地,那女孩儿就从面前掉落,来不及放手去救,便急忙一伸右腿。

  杨帆是蹴鞠高手,举重若轻、举轻若重,他把那女娃儿当了皮球,使了个掂球的动作,脚背往那小丫头臀下一垫,大腿一沉一抬,便缓解了她的下坠之势。杨帆把手中两个女娃儿放下,右腿也缓缓落下,坐在他脚背上的女孩双脚已经触地了,却还傻傻地坐在那儿。

  “小娘子,你已经安全了。”

  杨帆见那女孩儿快吓傻了,不禁有些好笑,不过他知道这里是李成器的郡王府,而这几位小姑娘看其装扮,绝不是什么丫环侍婢之流,所以没有戏谑地称呼她为小丫头,而是用了正儿八经的称呼。

  “哦?啊!”

  坐在杨帆脚背上的正是李持盈,李持盈还以为这一跤跌下来,肯定要把屁股摔八瓣了,不想竟稳稳当当地落了地,她正莫名其妙,被杨帆一说,这才反应过来,李持盈赶紧跳起身来。

  她整整衣衫,抚着臀儿,忽然想起那儿被这男人的脚碰过,不禁晕生双颊。她虽年纪还小,毕竟出身皇室王府,自幼接受各种教育,懂得男女有别的道理,不免有些羞涩起来。

  杨帆看看这惊魂未定的七个小丫头。好笑地道:“诸位小娘子,你们什么游戏不好玩儿,怎么玩起上吊来了,知不知道你们刚才有多危险?”

  杨帆可不认为这七个未谙世事的小丫头方才真是上吊,再说他方才跃进墙里救人时,眼见其中几个还用手抓着绞索呢,所以以为她们是在玩游戏。李华婉七姐妹互相看看,讷讷难言。

  杨帆是从墙头跃进来的,虽说是为了救人,毕竟属于擅入他人宅邸。眼见众女不语,杨帆摇摇头,说道:“以后你们可不要再玩这种危险的游戏了,不是每回都恰巧有人来救你们的,快把那梯子搬走吧。免得你家大人看见,少不得又是一番训斥。”

  说着杨帆就要作势跃出墙头。李华婉反应过来。连忙趋前拜谢道:“多谢郎君救命之恩!未敢请教郎君尊姓大名?”

  杨帆摆摆手道:“举手之劳,何必道谢。鄙人姓杨,单名一个帆字,与此间主人算是邻居。”

  李持婉脸上羞红稍褪,听到他的名字,双眸不由一亮。脱口问道:“看郎君服色,乃是禁军中的将领,郎君又是姓杨名帆的,莫非郎君就是那位自房州将当今皇太子安然接回洛阳城的千骑忠武大将军?”

  杨帆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心中暗生警惕。

  朝廷在他接回李显之后,才派人公开去房州接李显,当然,这只是打着接李显的幜子,实际上接的是庐陵王妃韦氏和李显的一众儿女。知道他已经把李显从房州接回来的人都是庙堂中的权贵人物,不但民间百姓不知其事,便是朝中许多官员也不知道庐陵王李显早就被接回京了,而且回京路上曾发生过那么多惊险离奇的事情,可这小丫头居然知道。

  杨帆缓缓答道:“鄙人的确是千骑忠武将军,至于接迎皇太子返京什么的,实则并无其事,不知小娘子是从何处听来,此等谣言,切勿轻信。”

  李持盈一撇小嘴,道:“杨将军是个光明磊落的大英雄,自己做过的事,又何必遮遮掩掩呢。将军巧施连环计,于重重凶险之中把我七伯救回洛阳的经过,人家听三哥说过不止一回了,我三哥才会传谣信谣,骗自己妹子呢。”

  李旦有十一个女儿,其中与李隆基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只有两个,一个是西城县主李持琼,一个就是崇昌县主李持盈,所以李持盈与三哥李隆基一向最为亲近,因而从李隆基那里打听到许多旁人不知的秘闻。

  杨帆听她称皇太子李显为七伯,隐隐有些明白了她们的身份,杨帆迟疑着问道:“你三哥是……”

  李持盈道:“我三哥是临淄郡王!”

  杨帆看看这七个小姑娘,恍然道:“原来是相王府上的七位贵女,杨某失礼了。”

  李持盈道:“杨将军是我姐妹七人的救命恩人呢,何谈失礼。可是,将军知不知道,你今日虽救下我姐妹一命,可我姐妹若是难题不解,终究还是要再度寻死的。”李持盈一边说,一边绕到杨帆前面,挡住了他的去路。

  杨帆眉头一皱,隐隐觉得自己好像把什么麻烦找上身了,他硬着头皮答道:“诸位贵女乃是天皇贵胄,身份尊崇、地位超然,能有什么麻烦?”

  李持盈道:“将军可曾听说吐蕃王遣使和亲之事?”

  杨帆颔首道:“略有所闻。”

  听到这里,杨帆已经明白过来,只怕这七位皇女刚才不是在上吊玩儿,而是因为吐蕃求亲不愿西嫁。看她们方才那副模样,上吊虽未必是真,却是有意要闹出一番动静,向女皇施压,逼迫女皇拒绝和亲。

  李持盈上前一步,微微仰起下巴,看着杨帆,灿烂的阳光正映在她的脸上,她的唇上有一片极细极淡的处子绒毛,被阳光一照,仿佛在那娇嫩的肌肤上涂了一层珍珠粉,她的尖颌上还有一颗朱砂小痣,衬得她极是俏皮。

  杨帆警惕地退了一步,正不知这个伶俐的小丫头要做什么,李持盈突然双腿一屈,向杨帆盈盈拜倒,泣然道:“求将军垂怜,救我姐妹性命!”

  杨帆大惊失色,这要叫人看见那还得了,杨帆赶紧闪身避过,惊声道:“县主快快请起,你这是做什么?”

  李持盈却不起身,她挪动双膝,依旧面向杨帆而拜,抽抽噎噎地道:“奴家不想远嫁吐蕃,也不想姐妹们去吐蕃受苦,可吐蕃咄咄逼人,皇祖母很可能会答应吐蕃的要求,奴家求杨将军为我姐妹解围!”

  杨帆躲也躲不得,又不好一纵身就窜过墙头逃之夭夭,急的汗都快下来了,他匆匆回头一看,幸好这里比较偏僻,一时不见人来,杨帆赶紧上前道:“县主快快请起,和亲乃是国之大事,杨某人微言轻,如何做得了主。”

  本来男女有别,杨帆不该去扶,但这时候他也顾不得许多了,怎么也得先把这难缠的小丫头拉起来再说,这要被人看见成何体统。却不想杨帆一伸手就被李持盈一把抓住,紧紧扯住他的衣袖再不放手了。

  李持盈扭头对发呆的六姐妹道:“当日七伯还京,奸臣曾布下层层陷阱一路截杀,全赖这位杨将军巧施妙计,才保得七伯安然回京。三哥说,杨将军谋略过人,乃天下一等一的智者,这世上没有什么事能难得住他,你我姐妹终身幸福,如今全赖杨将军,你们还不与我一起央求更待何时?”

  李持盈如今是急病乱投医了,她也不管杨帆是不是真能解决她的问题。但是杨帆妙计救李显的事情,她确是听李隆基说过的,李持盈听后直把杨帆崇拜的如神人一番。方才这番评价,也的确是李隆基说的。

  李隆基年岁渐长,已不似当年天真幼稚,他已经明白善与恶、远与近,有时并非表里如一,官场上逢场作戏是在所难免的事,所以对杨帆当初接近梁王早已不抱成见,对杨帆这番巧妙安排他也是衷心钦佩的,才有这番言语。

  李持盈在众女之中年纪不是最大,却最有威望,她话一出口,几个没主意的姐妹们纷纷屈膝下跪,李持盈道:“杨将军,我们的终身都拜托给你啦,你就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吧!”

  七个小萝莉跪在杨帆面前,齐声道:“杨将军,我们的终身都拜托给你啦,你就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吧!”

  杨帆的汗涮地一下就下来了,这要被人看见,不知又会编排出什么难听的传闻,他仓惶四顾,幸亏四下没人,杨帆大汗淋漓地道:“你们不要如此,这可折杀杨某了!快起来,快起来,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咱们有话好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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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五十九章 询计

    杨帆飞身跃回自家墙内,一颗吊了半天的心这才放下。
  
  刚才那一幕实在是太惊险了,如果让别人看见相王府的七位皇女跪在他的面前,领头的一个小萝莉还“抱着他的大腿”虽然实际上人家只是扯住了他的衣角,但是在洛阳修文坊早已见识过长舌妇人造谣传谣本领的杨帆完全可以想像的出,到时说那小丫头是在抱他大腿都算是轻的。
  
  仅此一幕无声哑剧就足以震动天下,更何况七个毛都没长齐的小丫头还口口声声说什么“自家的终身就拜托给杨将军……”了,不可想像啊!杨帆拍着胸脯,暗自庆幸:“幸好我脱身及时,不曾被人看到,无量天尊,我的佛啊!”
  
  当时那种情况下,杨帆急于脱身,只能满口答应平来,从六岁到十二岁的那群小丫头倒是好骗,杨帆一作承诺她们就信了。
  
  杨帆倒也不是诚心欺骗他们,只是自从他接到茂州送来的消息以后,他就知道这场和亲必定一波三折,很有可能无疾而终。
  
  但他也不敢保证这件事万无一失,如果他尽了力,而和亲最终还是成为现实,他也没有办法,食言也就食言了,反正他是被逼的,杨大官人是绝不会为此对那群小丫头片子感到内疚的,这群黄毛丫头到时也奈何不了他。
  
  杨帆想通心事,便举步向后宅走去,一墙之隔,七个小萝莉兴奋地聚在一起。李华婉雀跃地道:“这下好啦,三哥把杨大将军夸的这么厉害,他既然答应帮忙,咱们姐妹就不用嫁去吐蕃了。”
  
  清阳县主是今天生的悲观性子,怯怯地泼冷水道:“可这事儿连父亲都没办法,只能让姐姐们赶紧出嫁,杨将军再厉害也不会比阿爹厉害吧,再说,他真会帮咱们么?要是他食言怎么办?”
  
  李持盈杏眼一瞪摞下一句狠话“他敢!他要是敢食言,我决不放过他!”
  
  李华婉白了她一眼道:“人家可是手握重兵的大将军不要说你一个县主,就算你是郡主、公主又能奈他何?我听说安乐姐姐就曾在东市受过他的羞辱呢。”
  
  “我……我……我自有办法!”
  
  李持盈眼珠一转,把小胸脯一挺,道:“如果他敢食言我就告他非礼,让皇祖母治他的罪!”
  
  六岁的霍国县主拍着胖胖的小手,钦佩地道:“好主意十娘最聪明啦!”
  
  李华婉又白了她一眼道:“什么好主意。十娘才几岁呀,说人家杨大将军非礼她,会有人信么。”
  
  霍国县主又憨憨地点头道:“五娘说的也有道理!,时
  
  李华婉和李持盈一起啐了她一口,道:“马屁精!”
  
  李持盈不服气地又对李华婉道:“怎么就不能信呢?我听三哥说,长安府令柳询天崇信左道,就最喜欢狎戏幼女,说是能滋阴补阳,延年益寿什么的,不管啦反正他要是敢食言,我就让他吃不了兜着冇走,到时候你们帮我做证,看看皇祖母是信他一个还是信咱们七个!”
  
  六颗小脑袋瓜像小鸡啄米似的频频点头,中间夹杂着霍国县主憨憨的马屁声:“十娘就是聪明!”
  
  杨帆走着走着,忽然莫名其妙地打了个喷嚏,忙把衣服拉紧了些……
  
  ※※※※※※※※※※※※※※※※※※※※※※※※※※
  
  杨帆刚刚迈进后院的月亮门儿就见小蛮领着思蓉急急走来,念祖风风火火地跑在前面,一看杨帆他就站住了脚步。小蛮道:“郎君回来了,念祖这孩子胡说什么寿春王府有一群小丫头上吊……”1
  
  小蛮说到一半,看到杨帆古怪的神气不由一怔,奇道:“难道是真的?”
  
  杨帆摇头苦笑道:“一言难尽,你穿的这么单薄怎么就出来了,走,咱们到厅中再说。”
  
  杨帆和小蛮领着两个孩子回到厅中,花厅中兽炭火炉燃的正旺,虽是寒冬,厅中却是暖流阵阵,仿佛三春时节,暖流中还有淡淡香气。
  
  阿奴穿着一袭轻软的银绫里衣,跋着一双蒲草织就内衬软里的芦花暖鞋,坐在炕桌左边,杨吉趴在她身旁,脑袋枕在她的膝上,呼呼大睡,睡姿极香。阿奴手里捧着一个做工精美的手炉,笑吟吟地与坐在炕桌另一边的古竹婶说着话。
  
  古竹婷身边有一个襁褓,杨黛儿也在呼呼大睡,古竹婷穿着一身柔软的轻罗,腹部Y高高隆起,再有三个多月她就要生了,此刻她正双手撑着床沿二穿着雪白袜儿的纤秀双足踩着一只滚脚凳。
  
  这只滚脚凳是竹制的,长二尺,阔六寸,内置滚轴圆筒,双脚踏在上面,滚动竹筒,可以起到按摩足底的作用。如今古竹好有了身孕,不宜运动,数九寒冬的又不好到院中散步,所以用这滚脚凳活络血脉,以免影响了腹中胎儿。
  
  看见杨帆进来,二人忙要站起,杨帆连忙示意她们坐着,自己与小蛮就在一旁的胡椅上坐了,杨念祖迫不及待地追问道:“阿爹,隔壁人家那些上吊的姐姐已经死了吗?”
  
  杨帆道:“谁说她们想上吊来着,她们是太淘气了,不听大人的话,没轻没重的拿上吊做游戏,结果差点儿真的吊死幸亏爹爹救了她们性命,要不然啊……”念祖,你可不能这么不听话,知道么?”
  
  杨念祖没想到三句话不到,老爹又绕到了对他的教训上,不禁垂头丧气地答应一声。杨帆唬着脸又问:“今天叫你背下的文章背熟了没有?”
  
  杨念祖慌慌张张地道:“呃……孩儿已经……快……快背熟了。”
  
  杨思蓉悄悄吐了吐舌头,蹑手蹑脚地往书房逃去,杨帆假装没看见,板着脸对杨念祖道:“快去背,爹爹一会儿考你,要是背不出就打手心!”
  
  杨念祖“哦”了一声,耷拉着脑袋向书房走去,小蛮对杨帆低声道:“这不是快过年了嘛,别对他们这么严厉。”
  
  杨帆眼看儿子已经进了书房才对小蛮笑道:“你呀,慈母多败儿的道理都不懂么?你和阿奴、竹婷都宠着他们我要再不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害怕,他们还不翻上天去?你当我喜欢扮恶人不成?”
  
  小蛮向他皱了皱鼻子,虽是成熟妇人了,这样的小动作依旧带着几分少女的俏皮:“好啦好啦再说下去,人家也要挨你的训了。寿春王府里究竟怎么了,真的有人上吊?”
  
  杨帆叹了口气把方才的事情说了一遍,阿奴和古竹婷也都侧耳听着,听他说罢经过,阿奴莞尔笑道:“民间总是有些以讹传讹的话,吐蕃固然不如我中原,却也不必把他们当成生番一般野蛮。”
  
  古竹婷道:“话虽如此,可是就算吐蕃比现在强上十倍,这些金枝玉叶也未必愿意嫁过去的。
  
  阿奴点头道:“那倒是,寻常百姓人家又有哪个愿意往吐蕃嫁女儿了。这几位皇女倒是急病乱投医居然缠上了郎君。郎君打算怎么做呢,真的要帮她们么?”
  
  杨帆摊手笑道:“她们嫁或不嫁,取决于当今天子,你家郎君哪有那个本事叫她们说不嫁就不嫁?”
  
  小蛮嗔道:“那你就不该哄瞒人家,怎么又骗她们说愿意帮忙了?”
  
  杨帆以手抚额,苦笑道:“你是不知道当时情形,她们七个小丫头跪在我面前,那勇模样若叫人看了去还得了我冇不答应成吗?不过,我也不是有意欺骗她们,今日我刚刚收到一份密报,若是情况属实这和亲之事……必定再生枝节的!”
  
  杨帆沉默片刻,一挑眉头对小蛮道:“明日叫厨下准备些精致的酒菜,有贵客登门!”
  
  翌日一早,又是鹅毛大雪纷纷扬扬的坏天气。
  
  今日是马桥在玄武门当值,杨帆与马桥如同兄弟,只是派人给他捎了个口信,自己就没赶去宫中巡视,只管在府上等候沈沐。沈沐的车驾一进长安城,都没回自家府邸就来了隆庆坊。
  
  杨帆在松风轩内为沈沐摆酒接风,水陆八珍、馔果俱列,菜肴自然丰盛。不过,在这隆冬时节,真正珍贵的不是那些龙肝凤髓,而是韭黄、芹菜、油菜、菠菜一类的新鲜绿菜。
  
  在如今这个时代,寒冬时节想要吃到这些绿菜,要么得利用天然的地热温泉,要么就得建造温室大棚,照料起来花费极大,所以只有宫廷御宴才能享用,就是王侯之家也无缘问津,更不要说普通百姓人家了。
  
  杨帆左邻安乐公主府,右邻寿春郡王府,自家的一日三餐亦或这几天的饮宴卿客,席上珍磋美味固然不少,可都见不着这样的新鲜绿菜,杨帆的餐桌上能有这等帝王待遇,自然是因为继嗣堂的雄厚财力。
  
  杨帆举杯道:“今晨见大雪纷飞,还担心沈兄会误了行程,不想沈兄竟然冒着风雪赶回来,着实辛苦了。如今聊备水酒,与兄长少叙杯妁之礼,请!”二人共饮了一杯,美酒入口绵软甘醇齿颊留香。
  
  沈沐挟了。醋渍芹菜,杨帆问道:“沈兄这一行情况如何?”
  
  沈沐笑道:“我早说过,他们都是识时务的俊杰,自然一切顺利。你这里怎么样?”
  
  杨帆道:“长安城里本来一片太平,不过近来却有些树欲静而风不止了。”
  
  沈沐目光一凝,停箸问道:“风从何来?”
  
  杨帆道:“吐蕃高原!”
  
  说着,他自袖中摸出那封密信,缓缓推向沈沐,沈沐接信在手,仔细地看了一遍,把信放在桌上,提起酒壶为自己又斟了一杯。
  
  杨帆端坐席前,泰然笑问:“不知沈君有何妙计?”
  
  沈沐也了他一眼,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挟了。菜道:“你明明有了主意,又何必考较于我,说吧,你打算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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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千六十章 后院点火


      杨帆眯了眯眼睛,道:“我的确想到了一个办法,等你来就是为了和你参详一番。不过,我还有两点疑问,如果不能确认,便不知道我的法子是否能对症下药了。”

      沈沐挟了口白灼菠菜,在茱萸制成的辣子油里蘸了蘸,一边有滋有味地嚼着,一边看着杨帆。杨帆道:“突厥于今冬突然在河北、陇右一带向我朝发动全面进攻,这样大规模的战事前所未有。

      而吐蕃也几乎与此同时调兵遣将,在川陕一带开始秘密活动,突厥与吐蕃之间是否互通声息,这是不是一次联手行动?如果不是,他们双方为何配合如此默契,如果是,为何突厥早已发动而吐蕃却迟缓若斯?”

      沈沐道:“第二呢?”

      杨帆道:“如果吐蕃意在与突厥联手,趁我都城刚刚西迁,立足未稳,想要侵占中原的话,突厥又何必派遣使者向我朝请求和亲呢?那吐蕃使节迄今还住在四方馆里不肯离去,天天纠缠不休,可见和亲之意甚诚。

      可是自从突厥入侵我朝的消息传来之后,他反而变得安静了,这可不符合他们一贯的作法,吐蕃人在这时候不趁火打劫、提出更多附加条件,反而这么通情达理?这也是我怀疑他们两国有所图谋的原因。”

      沈沐静静地思索了片刻,缓缓说道:“我此番前往各大世家,最后一处去的陇右。回程时便大雪纷飞,跋涉艰难,今冬不只长安地区连降大雪,吐蕃地区更是如此。小飞箭张义今冬正在吐蕃境内活动,他得到的消息说,吐蕃不只在川陕一带活动,在康宁一带也正秘密调兵遣将。”

      杨帆目芒一缩,脱口道:“你是说,吐蕃与突厥联手出兵是实,吐蕃之所以没有及时配合突厥的行动,并非吐蕃不想配合突厥的行动,而是因为连番大雪,使他们行动迟缓,这才延误了行程?”

      沈沐道:“很可能就是如此!今天的雪下的太大,十数年难得一见。而这一点,突厥与吐蕃若有合谋,当时一定无法算计到,以致吐番不能及时发兵,无法与突厥遥相呼应,否则我朝必定两面受敌。”

      杨帆慢慢端起杯,沉吟道:“然则吐蕃和亲又是为了什么呢?他们以两千匹好马、两千两黄金做为贡物,又以明珠一斛、美人儿数车用来交通我朝大臣,吐蕃既决意与我朝一战,又何必多此一举?”

      沈沐道:“我从西北来,还听说一件事。{BixiAge}”

      杨帆睨了他一眼,道:“你能不能一次说完?”

      沈沐一笑,慢慢呷了口酒,细细品味一番,这才把酒一口饮下,悠然答道:“突厥也向我朝派出了和亲使者,他们要把默咄的小女儿嫁给咱们大周的皇太孙。”

      杨帆蹙眉道:“他们还来?上次他们就说要嫁女儿,结果把武延秀骗到突厥,一直扣到现在还没放回来,如今还想把皇太孙骗去不成?”

      沈沐道:“如果他们故技重施,我朝自然不会再次上当。不过,这一次他们的条件很宽松,如果我朝皇帝答应和亲,他们会把武延秀释还我朝,同时皇太孙不必亲往突厥迎亲,只在两国边境处迎接突厥公主即可。”

      沈沐向杨帆眨了眨眼,笑道:“你看,人家很有诚意啊!”

      杨帆怔住了。

      沈沐道:“吐蕃先礼后兵,一面派出使节和亲,一面调兵遣将。而突厥则先兵后礼,先行出动兵马入寇我朝,又‘满怀诚意’地派出使节要与我朝和亲,你说这是不是有些不合情理?”

      杨帆心中隐隐捕捉到了什么,可一时又无法想的透澈,他放下筷子,静静地思索起来。过了半晌,杨帆霍然一抬双目,正对上沈沐那双微笑的眼睛,沈沐悠然问道:“你想到了?”

      杨帆道:“如果我是吐蕃王,你是突厥可汗!武周皇帝突然迁都于长安,而长安比洛阳更接近吐蕃和突厥,武周一旦定都长安,势必加重关中和陇右的军力,卧榻之旁,猛虎窥伺,令人不安呐!”

      沈沐道:“是啊!所以,我就找你商量,决定趁武周立足未稳,联手发兵攻打武周。以你我两国的军力,想灭亡武周固然是办不到,但是顺利的话,我们可以把武周皇帝赶回洛阳,运气好的话,我们还可以在陇右河北,康宁川陕地区,占上一大块土地。”

      杨帆眉头一皱,说道:“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慎。如果行动失败怎么办?一旦武周大胜,那么武周不但将在关中站稳脚跟,而且声威大炽,你我那时更要寝食难安了!”

      沈沐道:“所以啊,未虑胜,先虑败,咱们得预留后手,打得赢咱就打,打不赢就和亲。”

      杨帆道:“和亲的目的当然不是为了攀亲戚。”

      沈沐道:“那是自然,咱们打不赢,拍拍屁股就走,武周是无力追入我们国内的,又何必多此一举攀这个亲家。”

      杨帆道:“那么跟谁和亲就得好好想一想了。皇太子和相王两家,只有相王还有女儿待嫁,不如我就指定相王做我的丈人,娶他一个女儿。”

      沈沐道:“哎呀,被你抢了先了。那我只好吃点亏,挑个女儿嫁给他们的皇太孙。”

      杨帆道:“你我联兵,武周皇帝也一定头痛的很,我们想罢战和亲,她一定求之不得。到时候,我就是相王殿下的女婿,你就是太孙殿下的丈人,咱们‘一心一意’地帮着自己家亲戚,武周就热闹起来啦!”

      沈沐道:“好极了!有咱们帮忙,一定越帮越忙,到时候兄弟阋墙,咱们通过战争达不到的目的,或许通过和亲兵不血刃就能完成了!”

      杨帆道:“可是皇太子和相王两位殿下要是不需要咱们帮忙呢?”

      沈沐正色道:“那怎么成?我这个老丈人替自己的女儿和将来的小外孙出头,理直气壮啊,谁敢拦我?”

      杨帆颔首道:“有道理!那我这女婿的,为老丈人和大舅哥出头,也是名正言顺了。”

      两人对望一眼,忽然同时大笑起来。

      “当”地一声清音,二人又对饮了一杯。

      杨帆道:“亏得这场大雪,使突厥和吐蕃的联合行动受到了挫折,吐蕃没能及时响应突厥的行动,我朝兵马调动起来还算从容,突厥哪今虽在河北、陇右一带全面出击,我朝始终没有出动驻扎在关中地区的精兵,眼下东部和南部各道的兵马业已集结起来,随时可以北上赴援了。”

      沈沐道:“但吐蕃兵马虽因大雪延误了行动,可他们早晚还是会来,虽然我们已经有了准备,不至于让他们讨个大便宜,可一场大乱终究难免。介时他们若提出和亲,皇帝必然答应,吐蕃和突厥若以此插手我朝内政,必成心腹大患!”

      杨帆道:“若是兵来将挡,就算击退来犯之敌,最终也不免会出现和亲之局,从而使他们有借口干涉我朝内政。而要击退来犯之敌,又不让皇帝同意和亲,那就只有一个办法。促使两国主动收兵!”

      沈沐沉吟道:“让他们自己主动……,那除非釜底抽薪了。”

      杨帆点了点头,道:“我想的正是这个主意。突骑施部落首领乌质勒在你的扶持下,如今已经取代斛瑟罗,成为西突厥十姓部落的可汗,如果你能让他在突厥腹心捅上一刀,你说突厥会不会退兵?”

      沈沐凝眸思索片刻,缓缓答道:“我虽能对乌质勒施加一定的影响,但是要发动十姓部落兵马攻打东突厥,兹事体大,就算乌质勒肯答应,他也未必能说服十姓部落的首领,没有足够的好处他们不会出兵的……”

      杨帆道:“以隐宗一家之力,或者不能促成东西突厥一战,但是如果皇帝陛下也派出使节,对十姓部落予以封赏,再要他们出兵攻打默啜,在突厥西南一角烧上一把野火呢?”

      沈沐慢慢点了点头,道:“若是明里有朝廷蛊惑,暗中有隐宗怂恿,双管齐下,此事可成。不过,吐蕃方面又怎么办?”

      杨帆微笑着举起杯,道:“吐蕃后院的那把火,就由我来烧吧!”

      “你?”

      沈沐微微一诧,随即便反应过来,道:“这把火,你准备烧在吐蕃东南?”

      杨帆笑道:“北面和西面,沈兄已经营多年,兄弟不好插足,只好往别处发展了。”

      西域地区是隐宗经营多年的所在,而北方自沈沐被“发配”新罗,也迅速扩大了他们在北方的影响,何况那一带本就是七宗五姓的根基,两者很容易就连成一片,杨帆若不想与隐宗产生利益冲突,只能另僻蹊径。如今听他所言,不只南方,就连东方也成了他的势力范围。

      沈沐知道当年杨帆平定东南六道之乱,与南疆多位部落头人建立了极其密切的关系,还与其中几位重要部落首领结拜为兄弟,有此基础,再加上显宗的强大实力,想把他的势力渗透到南疆易如反掌。

      但东方除了曰本,全是茫茫大海,显宗在东方如何立足,又如何扩展的实力,沈沐就一无所知了,心中于钦佩之余,对杨帆的手段也不免起了好奇之心。不过,他也知道,事关显宗机密,杨帆是不会对他透露其中原委的。

      沈沐举起杯道:“既如此,咱们这两把火就烧起来吧,且看谁烧的更旺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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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千六十一章 黑云压城城欲摧


  刀如轮转,枪似闪电,两条大汉,一刀一矛、一长一短配合的十分默契,攻防之间虎虎生威。

  与二人对敌的只有一人,此人手使一根狼牙棒,整根狼牙棒乌铁打造,雄浑沉重,狼牙棒在他手中大开大阖,霸道万分,那使刀矛的两个人根本近不了他的身子。

  这种一力降十会的刚猛功夫,非神力不能为,但一旦有此神力,却也足以令许多会家子为之头疼了,因为任你招式如何精妙-,在他力竭之前也难伤他分毫。

  如今正是滴水成冰的酷寒天气,正在交战的这三个人却都光着上身,虬突有力的肌肉散发着腾腾热气。

  三人之中使狼牙棒的那个人身材尤其壮硕,他身高足有丈二,剃着光头,一身古铜色的肌肤满是疤痕,胸肌肩肌健硕的如同岩石,那种阳刚狂野的味道,仿佛一位来自洪荒的巨兽。

  他那常年运动造就的筋骨,如铜浇铁铸一般强横坚实,从他的动作来看,此人不仅天生神力,而且精擅武功,那一身强健柔韧均匀有力的肌肉,雄壮中蕴含着汹涌的暴力,而这一切都体现在他那根挥洒自如无坚不催的狼牙棒上。

  突然,这大汉手中的狼牙棒呼啸着盘旋一匝,与他对搏的那人手中钢刀堪堪一碰,只听“当”地一声暴鸣,那人钢刀便脱手飞出,四下里袖手围观的军士们赶紧散开,任那口刀遥遥飞出,斜斜插入雪地。

  “不打了不打了,俺有些收不住力了。”身高丈二的大汉把狼牙棒往地上重重一顿,呼呼喘着粗气,喷着一团团白雾,对那单刀脱手的人嘿嘿笑道:“骆司马,对不住啦,又毁了你一口好刀。

  骆司马笑道:“怨不得你·你陈大都督绰号大力熊王,一身横练功夫威震三军,我偏要跟你过招,岂不是自讨苦吃么。”

  陈都督哈哈大笑·这时早就来到校场站在一旁观战的一名侍卫匆匆走过来对陈都督耳语了几句,陈都督眉头一皱,道:“一个行商,却说是有要紧军事禀报于我。奶奶的,一个行商有什么军机要事?”

  那骆司马目光一闪,道:“大都督,咱们去瞧瞧不就知道了·万一有要紧事,也免得错过。”

  陈都督“嗯”了一声,有人拿过他的皮袍皮帽·陈都督穿上皮衣,把帽子往头上一扣,这一身皮袍皮帽,竟然都是用白熊皮制成的。

  这位陈都督乃是剑南道茂州兵马大都督,名叫陈大慈。名字很斯文,但这陈都督虎背熊腰、身高丈二,长得跟头黑金刚似的,不但没有一点慈眉善目的形象,更不像一个大慈大悲的居士·而是一位骁勇善战,杀人如麻的武将。

  陈大慈领着几员将领回到帅帐,就见两个高鼻深眼、脸膛黑红发亮、轮廓分明犹如刀削、编发盘辫身材高大,身穿土黄色长袍的大汉正静静地站在那儿,一看他们的五官轮廊和穿着,陈大慈就知道这是两个羌人。

  茂州地区诸族杂居·但当地最多的就是羌人,陈大慈在此带兵久矣,自然是认得的。陈大慈看了看他们,大声问道:“你们两个叫什么名字,你们既是商人,有什么要紧军事禀报本督?”

  两个羌人是不苟谈笑的性子,虽然见一大群武将簇拥着此人进来·晓得他就是茂州大都督,也向他恭敬地抚胸施礼·却没有一般商人见人就笑的习惯。陈大慈知道这些羌族汉子性情刚直、不苟言笑,虽是商人也不改本性,倒也不以为奇。

  那年长些的汉子道:“大都督,我叫日渥不基,这是我的兄弟日谷得基。我们兄弟二人行走四方,做些小生意糊口,前几天要从嘉梁州到野城去,为了图省事,就抄了近路,经过了吐蕃的一片地方。”

  陈大慈这些年镇守边陲,跟吐蕃是老对头了,一听吐蕃二字,登时上了心,瞪大一双熊眼盯着日渥不基。日渥不基道:“我们发现,在附近竟秘密屯扎了数千吐蕃士兵,而且从各地还有兵士源源而来。

  我兄弟心生恐惧,急忙拔营离开。迁转途中,恰好遇到一个吐蕃散骑追赶一头中箭的黄羊,我们怕他招来吐蕃兵,只好动手把他留下,探问之下,才知道他们集结重兵是为了要偷袭茂州,我们就是茂州人,生怕家乡遭难,所以赶来禀报将军……”

  陈大慈也不打岔,听他说完经过,这才问道:“被你们抓到的吐蕃兵呢?”

  日渥不基道:“他试图逃跑,慌乱中被我们乱刀砍死了,不过尸体我们还带着。”

  陈大慈来到帐外,有人把一具硬梆梆的尸体从马背上解了下来,这人遍体鳞伤,右足已齐踝被利刃砍去.

  陈大慈虽然大字不识几个,但多年的军旅生涯,却养成了他谨慎细腻的性格。他蹲下身子,扳开那死者的手看了看,又看了看他的牙齿、头发、肤色、面容……

  表象上的一些东西可以伪装,但有些东西是很难乔扮的,比如常常握刀虎口处磨出的刀茧、比如久居高原赤红粗糙的皮肤,甚至因为饮食习惯、卫生习惯的不同,对肤色的深浅和牙齿的磨损造成的不同变化。

  陈大慈认真检查了一番,又向日渥不基要来从这人身上搜出的那些东西仔细检查了一番,确信这是一具吐蕃士兵的尸体,陈大慈便笑容可掬地道:“你们这个消息十分重要,本督这就派人查证。你们且在军中住下,一经查证属实,本督为你们向朝廷请功。”

  日渥不基为难地道:“将军,我们兄弟还有一批货,要赶着年前运出去……”

  陈大慈哈哈大笑,道:“你们立下如此大功,还在乎那点小利做什么。去去去,暂且歇下,一俟证明消息确实,朝廷必有重赏,你放心,若是朝廷没有封赏,本督也不会亏待了你们。”

  陈大慈叫人把他兄弟二人带下·立即对骆司马道:“死者确是吐蕃人无疑,却不知这兄弟二人所说消息真假。他们二人的‘过所,你方才也看过了,马上向地方官查证这两人身份!”

  骆司马点点头,快步走了出去·陈大慈又对一员将领道:“速速派出斥侯,探查是否有吐蕃军队隐藏于我茂州左右。”

  陈大慈用手指在地图上比划着,他字虽认得不多,但这茂州一山一水他都烂熟于胸,一看便知就里。

  陈大慈跟胡罗卜似的粗大手指在地图上点着,道:“这两个商人说,从嘉梁州到野城去时他们抄!路·路上偶遇吐蕃兵马,那么吐蕃兵马应该就藏在此处崃坪!重点查这里!”

  那将领向他抱拳领命,匆匆离去。陈大慈眯着眼睛·望着地图又出神半晌,便转身向外走去,随口抛下一句话道:“看紧了那两个行商,别让他们溜了!”

  ※※※※※※※※※※※※※※※※※※※※※※※※※※

  一声尖利的如同幽魂夜泣的声音从旷野中攸然掠过,声音虽然不是极大,却绵绵长长,经久不息。一个猎人正兴奋地从雪窝子提出一只被夹索套住的兔子,忽然听到声音,不禁诧然抬头。但那尖厉的声音已一闪而逝,猎人摇了摇头,还以为他听错了,把兔子敲死背在肩头·便向下一处下套处深一脚浅一脚地赶去。

  呼啸而过的声音其实是一枝响箭,那是远出数百里,深入吐蕃领地探听消息的茂州探马传回的警讯·每隔一箭地,便有几名探马,如此一程一程接力,数百里外的消息,转瞬之间就能送到茂州城去。

  陈大慈很快就得到了斥侯送回的消息,茂州三军大营立即紧急调动起来:“马上把消息呈报剑南北道兵马大总管、并报长安兵部!抄报拓州、恭州、雅州、维州、彭州等地驻军!”

  陈大慈抓起帅印,“砰”地一声在军情急报上盖下一个鲜红的大印·甩给一名驿兵,然后大步赶到地图前‘正围拢在地图前面七嘴八舌争吵不休的几员大将赶紧给他让了个位置。

  骆司马道:“大都督,末将以为,我们应该出兵岷山,据岷山地利,拒敌于外,而不应该困守军营,候敌来攻。”

  陈大慈盯着地图,微微躬着背,像一只作势欲扑的巨熊,大声道:“主动出兵是对的!依岷山之险候敌来攻却大大的不妥。此地虽险,却只宜防守,我们如今已经知道那些藏头露尾的龟孙子要干什么,还守在岷山等他们来?笑话!”

  骆司马与众将互相看看,问道:“那大都督准备怎么打?”

  陈大慈仲出熊掌,“啪”地一声拍在地图上:“汶川!咱们在汶川打!集结兵马,马上赶到汶川去,藏兵于邛崃山,在岷江边上打他们一个措不及防!他奶奶的,就只许他们那群龟孙儿来阴的?俺也会!”

  吐蕃发兵攻打茂州了!

  今日没有朝会,武则天在后宫获悉这一消息,不禁大惊失色,她马上驾临长生院正殿,吩咐人召集政事堂诸宰相和兵部尚书、侍郎等官员来见。

  传旨太监出殿之后,武则天便拄着龙头拐杖,焦虑地踱起了步子:“朕刚刚迁都长安,默咄便向我大周全面开战,而今吐蕃又自朕的腹心狠狠捅上一刀,国家艰难啊!万一军事不利·`····”

  武则天忧心忡忡地看向殿外,喃喃自语道:“吐蕃为何发兵呢?难道是为了逼朕把孙女嫁给他们的国主?两面开战,一个不慎就是满盘皆输,吐蕃这是在趁火打劫啊!朕若是舍一女而息刀兵,倒也未尝不可……”

  今日杨帆到宫中戍值,刚刚与上官婉儿会唔过,婉儿听她言语有所松动,连忙道:“圣人,据我朝斥侯送回的消息,吐蕃在康宁川陕一带皆有动作,这可不像是为了和亲,如果不是吐蕃遇上十年不遇的大暴雪,恐怕他们早就与突厥人一起杀进我们的国土了。”

  武则天矍然一惊,霍然转身看向上官婉儿,沉声道:“你是说···…吐蕃与突厥联手谋我大周?”

  上官婉儿道:“婉儿不敢断定,不过从现在掌握的情报看,很有可能。”

  武则天目光渐显茫然,喃喃地道:“若是如此,就算朕答应和亲,这一战也不能避免了……”

  上官婉儿明眸一闪,突然说道:“婉儿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吐蕃使节赴麟德殿国宴时,不是曾经见到一位大败过吐蕃兵马的将军吗?那位将军一直在西域一带领兵,熟悉吐蕃情形,何不让他参与军机,说不定他会有办法。”

  武则天道:“对对对!那人叫什么来着,朕让你记过他的名字,好象是凉州都督……”

  武则天轻轻叩着脑袋,蹙眉思索,婉儿接口道:“那位将军叫唐休。”

  武则天道:“不错!就是他!快快传旨,召他入宫同议军机!”

  婉儿答应一声,快步走出大殿宣旨。

  杨帆正扶刀立于院内,在稀零的雪花中来回漫步,积了一肩雪花。

  婉儿唤过一名内侍,匆匆吩咐几句,那内侍便一溜烟儿地跑开了。婉儿回身欲返回宫殿,杨帆恰好走到殿下阶前,婉儿走到他身边时,向他飞快地递了个俏媚的眼神儿,低声道:“事谐矣!”

  杨帆微微一笑,不着痕迹地轻轻点了点头,举步向长生院外走

  寿春王府,五兄弟正闲座吃酒,一名侍卫忽然走到李隆基身边,悄悄耳语几句,递过一个纸团,李隆基并不避讳几个兄弟,直接将那纸团展开。

  这是高力士给他写来的密信,向他通报了宫中刚刚发生的事情。

  李隆基看罢眉头一皱,将信团起,投进了铜制的炭炉。

  李成器问道:“三弟何事为难?”

  李隆基挥手摒退堂前侍奉的侍女,对李成器道:“大兄,吐蕃发兵攻打我朝,这一来,咱们的小妹子只怕是逃不过嫁去吐蕃的命运了。”

  李成器几兄弟闻言,面面相觑,怔愕不语。屏风后面,李持盈蹑手蹑脚地走开,片刻之后,七姐妹便重聚在东墙边的大槐树下,李持盈小脸胀的通红,大声说道:“他说话不算数,答应过要帮咱们想办法的,却食言而肥!”

  李华婉徨无助地道:“如今吐蕃发兵来战,恐怕皇祖母也无计可施了,他不过一个禁卫将军,能有什么办法?”

  清阳和西城两人垮着小脸儿,眩然欲滴。如果她们姐妹之中必须要有一个嫁去吐蕃,十有八九就出在她们三人里面。

  李持盈怒气冲冲地挥手道:“我不管!谁叫他答应咱们的,我找他去!”

  “十娘,十娘!”

  李华婉一把没拉住,李持盈已经挺着小胸脯儿,怒气冲冲地拔足而去!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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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千六十二章 宫门立雪


      杨帆出了玄武门,跨上战马,待他离开玄武门,拐过一道宫墙时,忽然惊诧地勒住了马缰。

  这里还是宫城范围,在宫墙外侧还有一道夹墙,中间是一条长长的甬道,专门用以从宫城后门通行的人出入的,寻常百姓根本不可能来到这儿,所以长道上冷清的很,连积雪也没有打扫。

  长道上,两侧积雪平缓,被风吹成一道道固定的波纹,中间部分则是一片凌乱的车辄印、马蹄印,显得有些肮脏。

  就在这样一条甬道上,却站着一个身材娇小的姑娘,一件雪白的狐裘大衣裹住了她娇小可爱的身材,头上一顶毛绒绒的胡帽,还有两道雪白的狐尾垂在她的胸前,把那张小脸衬托得如含苞的腊梅般精致。

  那袭雪白的狐裘长及膝上,下边露出一截湖水绿的襦裙,襦裙底下则露出一线嫩黄的绸裈,接下来则是一双白缎高筒小蛮靴,裹紧了那双纤美的小腿。

  在这种地方竟出现一个无人伴从的少女,这情形未免太奇怪了些,所以杨帆一眼就认出她就是当日在寿春王府扯住自己衣衫,强行把一个天大的难题抛到他身上的那个小姑娘,那她自然就是相王之女了。

  至于这小丫头在相王诸女中排行第几,芳名如何,杨帆可就完全不知道了,那天他就没有问过,即便当时问过,七个小丫头的排行和芳名,他又哪里记得住。

  李持盈看来已经在那儿站了许久了,冻得一张雪白的小脸通红,那一勾挺直小巧的琼鼻也冻得红通通的。她蜷着小手呵着气,用力跺着小蛮靴,正在努力取暖。忽然看见杨帆出现,她马上挺直了腰背,双手也攥成了一对小拳头。

  看那模样,颇有一点讨债人的威风霸道,只是她未及说话,两颗晶莹的泪珠便缓缓凝结成形,挂在了长长的眼睫毛上。

  任威等人勒住战马,看向杨帆。

  美人拦道这等戏码,前几年倒是常见,这几年就少见的很了。可今日不但有美人儿拦路,而且还是一个小美人儿,怎么看也就十岁上下的样子,任威等人可没怀疑过这小丫头会和宗主有什么暖昧。

  宗主虽风流倜偿,是个极有女人缘的情种。可从没听说他有娈童幼女一类的怪癖,这种毛都没长齐的黄毛丫头即便生的再美。能有几分风情?料来宗主也不会和她有什么情感纠纷。不过……这个小丫头虽然不可能是宗主的情人。是不是他在外面的某一笔风流孽债留下了种子,那就不好说了。

  这个年代大多数人都是早婚,富贵人家的男子成亲虽然晚些,但他们接触女人的时间可一点也不晚。十二三岁就闯荡青楼寻花问柳的富家公子比比皆是,在外面交接情人偷尝禁果的也不乏其人。

  宗主如今二十八岁,看这少女大约十岁。说起来比宗主小了十八年。若说宗主十七八岁时在外边有过一份孽缘,如今女儿长大找上门来那再正常不过了,所以他们马上识趣地站住了。

  杨帆一见这个刁钻的小姑娘,当真是头疼不已。他怕有哪位大臣正好经过,看到这一幕辩白不清,赶紧翻身下马走到她的面前。

  李持盈冻得身子都有些哆嗦了,一见杨帆走到面前,委屈的泪水便忍不住滚滚而落,抽噎地道:“你……你耍赖皮,你堂堂大将军,都答应人家的事,却还骗人家。”

  杨帆苦笑连连地道:“小娘子,你这话从何说起,我哪有答应过你事情,却没有做的?”

  李持盈愤怒地道:“就有!你还想骗人吗?我听说,因为我朝迟迟不肯允婚,吐蕃已经发兵攻打茂州了,这一下皇祖母一定允嫁,你答应我的话呢?”

  杨帆心头怦然一跳,皇帝这厢刚刚召集重臣商议军机,这个小丫头就知道了?相王府的消息好灵通啊。杨帆心中想着,口中道:“那你让我怎么办呢?难道我说一句吐蕃不许发兵,他们就不会发兵了?还是说你让我单枪匹马杀去吐蕃,一刀宰了吐蕃王,新郎倌儿没了,你们就不用嫁了?”

  李持盈虽然年幼,却也清楚这太不可能,但杨帆已是她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她就像一个溺水的人,哪怕明知他靠不住,只要最后一线希望因此未绝,她也不舍得放弃。其实,此刻的她与其说是把拒绝和亲的希望寄托在杨帆身上,不如说是为了在心中保存一丝幻想。幻想晚破灭一会儿,她的心就能好受一些。

  李持盈不说话,只是抿着嘴巴,一副很委屈的模样。

  杨帆叹了口气,放缓了声音安慰道:“你放心吧,这件事我已经在想办法了。不过这可需要时间,吐蕃既然已经出兵,无论如何总要打一打的,能因为人家一出兵,皇帝就马上答应和亲吗,那朝廷还有什么体面?所以啊,你不要急,这件事的变数还大的很。”

  李持盈浓睫轻颤,原本迷离的泪眼眨动了几下,渐渐变得黑白分明起来,她咬着粉嫩的樱唇仔细想了想,犹豫地问道:“你说的是真的,没有骗我?”

  杨帆连忙道:“当然没有,我怎么会骗小孩子?不瞒你说,今日宫中正在商议此事,吐蕃既然出兵,我们是一定要还手的,这一打起来可就不是一时半晌就能分出胜负的,和亲自然要往后拖,这段时间我一定会想出办法的。”

  李持盈吸了吸鼻子,追问道:“此言当真?”

  “自然当真!不过,这件事你知我知,万万不可再说与任何人知道。”

  李持盈见他说的慎重,渐渐有些信了,轻轻点了点头。

  杨帆见宫中正在商议军机的事这小姑娘马上就知道了,便知道相王府一定在宫中收买有眼线,朝廷将部署反击的事即便自己不说,这小丫头很快也会知道,为了脱身,倒不妨先说与她听。

  但是这件事却不能再让她对别人张扬,不管是让别人知道自己泄露了军机也好,还是让人知道相王府在宫中埋有眼线,都不是一件好事。于是,杨帆又嘱咐道:“我说的任何人,包括你的姐妹、兄弟,还有你的父亲。总之,切切不可让任何人知道。以后你若听到了什么消息也不可胡乱张扬了,一旦被人知道,对你父兄大大不利。”

  李持盈年纪虽幼,毕竟生于帝王之家,这个道理还是明白的,她郑重地点了点头,小声道:“人家这不是跟你说嘛,对外人自然不会胡乱张扬了。”

  杨帆道:“那就好,这件事,你就当是你我之间的一个小秘密好了,无论如何,万万不可说与他人知道,明白?”

  李持盈白了他一眼道:“知道啦,只要你不骗我,我就不对任何人说。”

  杨帆可不大相信一个小丫头的保证,又恐吓道:“是绝对不可以说,你要是说了,我的计划可就不灵了,到时候皇帝派人嫁去吐蕃,我就会向皇帝进言,派你嫁去吐蕃做新娘子!”

  李持盈咬了咬樱唇,忽然向杨帆招招手,杨帆狐疑地弯下腰,问道:“什么事?”

  李持盈踮起脚跟,凑近杨帆耳畔,前额的刘海触在他的颊上,散发出一抹淡淡的少女馨香。

  李持盈在杨帆耳边小声道:“我也告诉你,要是你敢食言而肥,皇祖母真要从我们姐妹之中选一个嫁去吐蕃的话,我就自告奋勇,充当和亲公主!”

  杨帆讶然看了李持盈一眼,翘起大指,衷心钦佩地道:“小娘子深明大义,为国分忧,如此高风亮节,令人感佩。姐妹之间如此情深,更是令人感动!”

  李持盈小嘴一翘,“嗤”了一声道:“你少灌我迷汤,人家这么做,是因为是我把此事拜托给你的,如果这事坏在你的手上,我李持盈自然一人做事一人当!不过,你要是不守信用,我也不会放过你的,我会要你当陪嫁!”

  杨帆一怔,哭笑不得地道:“我当陪嫁?我是禁军将领,又不是宫娥太监,我当什么陪嫁。”

  李持盈一双漂亮的杏眼微微眯了起来,眸中漾起一抹杀气:“把你阉了不就行啰……”

  杨帆顿时呆在那里,李持盈的嘴角微微翘了起来,俏丽的脸蛋上勾起一抹好看的弧线。

  她高傲地扬起下颌,对杨帆道:“人家会信守对你的承诺,今天这番话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再不会教第三个人知道。你对人家说过的话,也要信守承诺才成,要不然的话,你就陪人家去吐蕃吧!”

  李持盈终究还是个孩子,似乎有了可以威胁杨帆的武器,她和姐妹们就一定不必嫁去吐蕃了。她的心情轻松了许多,脸上也露出了一丝笑容,她转过身,像一位打了胜仗的大将军似的,迈着轻快的步伐,象一只牝鹿般轻盈地走开。

  前方转角处,匆匆迎来几个小内侍,随即一辆轻车驰至,李持盈提起裙裾举步登车,弯腰欲进车厢时她忽然停了一下,扭头向杨帆这边看了一眼。

  杨帆依旧站在那儿,两人相距已远,看不清李持盈的眉目神情,但杨帆完全可以想像得到,她这盈盈一瞥,该是何等得意。

  这一招真是够狠,如果这个没轻没重的小丫头被选为和亲公主,没准她真能干得出这样的事情。“如果她把我当陪嫁作为和亲的唯一条件,皇帝会不会答应?”杨帆想了想,汗毛忽然竖了起来。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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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六十三章 廷上奏对

      对于吐蕃在茂州一带的军事行动,众宰相与兵部官员众议的策略是御而不击,朝廷马上下令,命剑南道各州兵马全力戒备,分据各州,防止吐蕃进犯。同时在关内道设立第二防线,以防剑南道被突破后,吐蕃大军进入关中。

  他们的策略虽趋于保守,但是在目前来说,还是比较稳妥的办法。一则国都刚刚迁回长安,容不得纰漏,一旦吐蕃兵进关中,皇帝就得再度迁都回洛阳,哪怕只是暂时的,国家威信朝廷体面也将一朝丧尽。

  再者,如今正是寒冬季节,大雪封途,行动不便,而且吐蕃是攻的一方,他们已经掌握了主动,同时在康、宁、川、陕一带都有吐蕃兵马调动,实难判断他们的主攻方向,如果主动出击,很容易被敌所乘,顾此失彼。

  所以在康宁川陕所有与吐蕃接壤州府陈兵防御才是上策,至于茂州都督陈大慈主动出击,作战范围毕竟还是在茂州境内,而且对付的也只是率先侵入剑南的第一路吐蕃兵马,即便失败也不会对全局产生坏的影响,如果他能取胜,还有助于提高周军士气。眼下也只得听之任之,这也算是防中有攻了。

  对于吐蕃当前的军事行动,大周众臣的策略还是可圈可点的,武则天也赞成他们的意见,马上下了旨意。但是对于如何应付吐蕃和突厥的联手行动,众大臣就莫衷一是了。魏元忠重提旧议,建议答应吐蕃和亲以息干戈,梁王一派则据理力争,坚不妥协。

  双方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武则天也是委决不下。在内政上她可以一言而决、乾纲独断。涉及到军事,尤其是具体的战略战术,武则天自知短处,倒也不会轻率地发表意见。

  就在这时,凉州都督唐休璟奉诏赶到了长生院。

  唐休璟本打算近日返回凉州的,因为连番大雪道路难行,这才延误了行程。但是突然接到武则天的宣诏,唐休璟却并没有感到吃惊,因为此前已经有客人登门拜访,提前和他透露过消息。并帮他分析了西域局势。

  唐休璟和郭元振一样,做为镇守西域的一方诸侯,军政经济都要抓,所以根本离不了地方豪强的支持,因此他们与当地豪强的关系都非常密切。而当地豪强大多与继嗣堂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有的甚至就是隐宗的一员。故而沈沐很容易就能通过这重重关系和唐休璟这位一方诸侯建立密切联系,并施加一定的影响。

  唐休璟赶到长生院后。武则天便让婉儿把吐蕃发兵攻打茂州。且与突厥遥相呼应,似有联手,现今武周面临两面作战、处境颇为艰难的事情对他述说了一遍。

  待婉儿介绍已毕,武则天便道:“唐卿久居西域,熟悉突厥与吐蕃情形,我朝如今两面作战。难免要捉襟见肘,唐卿可有良策使我朝廷摆脱目前的窘境?”

  唐休璟心中本已有了方略,却不好马上直言,他佯做思索了片刻。众官员都停止了争执,纷纷沉默地看着他。唐休璟蹙额沉思片刻,向武则天长揖一礼,道:“陛下,臣以为,要想打破两面受敌的僵局,只有破坏突厥与吐蕃的联兵。”

  武则天颔首道:“众宰相也是这个意思。然则突厥与吐蕃若真的已经暗通款曲,同进同退,成联兵之势。朕要怎么做才能破坏他们的联盟呢?”

  唐休璟道:“臣以为,朝廷可以借助突厥十姓的力量来牵制默啜,默啜一旦退兵,则两国联兵之势自然破解。”

  武则天沉默片刻,犹豫道:“朕若下诏,突厥十姓会应诏出兵吗?”

  对此,武则天还真没什么把握,或许突厥十姓部落不会公然抗旨,但他们只要消极执行,出工不出力,朝廷也是无可奈何,如果完全寄望于突厥十姓,而十姓部落不肯出兵,反而贻误了战机。”

  唐休璟自信地道:“臣以为,此计可行。东西突厥虽然同祖同宗,却早成世仇,况且东西突厥的根本之地都在草原,草原就是他们赖以生存的根本,如今默啜占据了突厥水草最丰美的地方,仅凭这一条,东西突厥之间便成不死不休之势。

  如今,默啜兵马尽出袭我中原,国内武力空虚,对突厥十姓来说,是一个难得的机会。如果陛下再能许以一定的好处,那么突厥十姓必定会成为陛下的一支精兵,奉诏直捣突厥腹心,解我朝廷之危。”

  武则天马上抓住了重点,要突厥出兵的关键是要有个足以打动他们的条件。武则天马上追问道:“依卿之见,朕要许以什么条件,十姓部落才肯出兵?”

  唐休璟慨然道:“最重要的,是先许以大义名份!”

  武则天的目光微微一闪,道:“大义名份?”

  唐休璟道:“不错!陛下,突厥十姓部落的首领,是陛下钦封的继往绝可汗,阿史那斛瑟罗。然斛瑟罗早已有名无实,多年来,斛瑟罗远离部落,长居京师,十姓部落一直由莫贺达干(突厥官名)代管。

  这位莫贺达干名叫乌质勒,是十姓部落中最强大的突骑施部首领,此人能抚士﹐有威信﹐西域胡人争相顺附,现今麾下已有都督二十人,每个都督下辖精锐骑兵七千人,再加上他本部精锐六万人,乌质勒已有控弦之士二十万,足以与默啜一较长短了。

  现在乌质勒设大牙帐于碎叶城,小牙帐于弓月城,斛瑟罗之故地部众,尽归于他。可是,我朝现在仍只认斛瑟罗为突厥十姓之主。斛瑟罗有其名而无其实,乌质勒则有其实而无其名。

  如果陛下承认乌质勒为十姓部落可汗,乌质勒必感念天恩,必定愿为朝廷效力。一旦让他成为朝廷认可的十姓部落之主,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令麾下各部落从其出兵。至于十姓酋长,朝廷也不需要施以财帛之利,须知一旦突厥乱我中原,西域商途中断,十姓部落首当其冲,必受其害,只要遣一使者,晓以利害,再有乌质勒号令诸部,他们必定出兵!”

  武则天大喜道:“好!朕若命你持朕诏书出使十姓部落,加封突骑施部落首领乌质勒为怀德郡王、突骑施汗,命他带兵攻打突厥,你可愿为朕分忧?”

  唐休璟欠身道:“臣自领命,此去碎叶城,必不负圣望。”

  武则天大喜,连连点头,一旁婉儿则运笔如飞,飞快地草拟对乌质勒的诏书。

  唐休璟又道:“陛下,对于吐蕃,臣以为,也可以用同样的方法退其兵马!”

  武则天本想着只要突厥退兵,朝廷就有足够的兵力从容应对吐蕃的入侵,一听唐休璟对吐蕃也有建议,兴致更高了,赶紧道:“唐卿有何妙计,速速道来。”

  唐休璟道:“陛下,吐蕃一直内乱不休,直至松赞干布内平叛乱、外吞诸番,吐蕃才一举超越象雄,成为高原第一大国。然而松赞干布英年早逝,幸亏有禄东赞、论钦陵父子乃是不世出的当世雄才,这父子二人一个擅于内政,一个擅于军事,有这父子二人为相,把持吐蕃大政,才保了吐蕃数十年太平。

  然而吐蕃的内忧外患一直没有排除,只是靠禄东赞、论钦陵父子强行压制而已。如今论钦陵家族被吐蕃王一举铲除,吐蕃良将尽除,伤的何止是军力,内外各方久被压迫,现在都有些蠢蠢欲动了。

  南诏诸国当初本是我中原属国,后迫于吐蕃威势向其称臣,然我中原素来以德服人,对南诏各部多有优容,而吐蕃则横征暴敛,待之苛薄,两相比较,南诏各国自然心向中原而敌吐蕃。

  这些年来,南诏诸国与吐蕃屡兴刀兵,时降时反,时反时降。今吐蕃伐周,必向南诏勒索军饷辎重,陛下若下诏给南诏诸王,重纳其为我朝属国,南诏诸王必定响应朝廷,介时吐蕃也将面临两面受敌的窘境,自然不敢再向我中原发兵!”

  想那南诏诸国没有大周支持,还时不时的反上一反,如今受到吐蕃勒索,有了大周在器甲钱粮方面的支持,他们不反了吐蕃才怪。唐休璟所言有理有据,听来大为可行,偌大一个难题,被他把解决的办法放在国朝之外,竟然轻易解决了。

  武则天听的龙颜大悦,再想起上次吐蕃使节论弥萨说过此人悍勇,曾大败吐蕃,令大周扬眉吐气的事,对他是越看越顺眼。如果早起用这样的人才,充分发挥他的才能,大周何至于像现在这般,饱受蛮夷欺凌啊!

  武则天欣然道:“唐休璟听封!”

  唐休璟赶紧站定,恭声道:“臣在!”

  武则天道:“朕命你为夏官尚书、检校凉州都督,同凤阁鸾台三品!”

  唐休璟吓了一跳,没想到一番御前奏对,居然就升为当朝宰相了,赶紧谢辞道:“臣德行浅薄,何堪重任!”

  武则天不满地扫了一眼殿上众臣,加重语气对唐休璟道:“卿乃国之干才,可以为朕分忧。启用卿太迟,已经是朕的遗憾了!”

  众大臣听了,都有些颜面无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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