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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大明地师【作者:齐橙 】(大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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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71 掌柜的

  苏昊回到家,只见母亲杨根娣和妹妹陆秀儿都在堂屋里坐着,见到他进门,两个人都有些释然的样子。苏昊一打听,才知道母亲和妹妹见他深夜未归,正在替他担心,先前郝彤也来问过,说想出去找找他,但又苦于不知道他去了何处。

  “我是与工房的戴书吏在一起,到县丞、主簿和典史他们家里去走了走,你们不用担心的。”苏昊说道。

  杨根娣到县城生活已经快一个月时间了,平时与左邻右舍聊天,也了解了一些县衙里的官吏结构,听苏昊说去的都是县衙的大官家里,她虽不明白儿子是去干什么,但心里还是有几分欢喜。毕竟能够到大官家里去走动,也是一种资格的象征了。

  “昊儿啊,要去拜见这些老爷,白天去也可以啊,这晚上多不太平?今天下午你和秀儿碰上的事情,可把妈给吓坏了。”杨根娣说道。

  苏昊道:“这件事应该差不多了结了,我虽不知道是谁在背后主使那伙光棍,但我今天与戴书吏拜访了县丞这些人,未来应当不会再有人和我们过不去了。”

  “这么说,我还可以去卖茶叶蛋了?”陆秀儿还在惦记着她的挣钱大业。

  苏昊吸了吸鼻子,笑道:“我进门就闻到你煮蛋的香味了,如果我说这件事还没有解决,那你煮的这些蛋,还要不要拿去卖呢?”

  陆秀儿道:“当然要去卖,邓哥和郝哥说了,以后他们轮流跟我去,谁敢捣乱,他们就揍谁。”

  苏昊用手拍着前额:“秀儿,你有没有搞错?就为了卖几个茶叶蛋,你让邓总兵的亲兵给你当保镖?你算算你挣的那点钱够不够给他们俩发饷的。”

  “反正他们也是闲着嘛。”陆秀儿嘻嘻笑着说道。今天邓奎和郝彤去救场,让陆秀儿对他俩的印象大好,颇有些把他们当成了亲哥的感觉,说话也随便多了。

  苏昊道:“说到这事,我还正好有话要跟你说呢。秀儿,以后你别去卖茶叶蛋了。”

  “为什么?”陆秀儿不满地问道。一天七八十文钱的收入,在小姑娘眼里可是了不起的一笔钱,她哪舍得随便放弃。()

  苏昊道:“今天我和戴书吏商量了一下,打算开个商号,做点买卖。我是县衙的人,直接出面当掌柜不太合适。但如果让别人来当掌柜,我又不放心。想来想去,也只有让你当掌柜是最合适的。”

  “哪有女人当掌柜的?”杨根娣在一旁插话了,“这当掌柜是要跟客人打交道的,让秀儿去抛头露面,可不合适。”

  苏昊道:“这无妨吧?秀儿现在卖茶叶蛋,不也是抛头露面?当掌柜总比卖茶叶蛋要光彩得多吧?”

  “我可不会当掌柜。”陆秀儿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般,两只手背在身后,像是怕苏昊硬要把掌柜的权柄塞到她手里去,“我又不会算账,也不会做买卖。”

  苏昊道:“我想过了,你只是当掌柜,账房先生让陈观鱼来当,那个老道会算账,也会和三教九流的人打交道。你只要管着他就行了,不用做具体的事情。”

  杨根娣在这方面有些见识,她皱着眉头道:“昊儿,你打算做的是什么买卖,你一个读书人,哪会做买卖呢,别回头把本钱都赔掉了。”

  苏昊笑着从身上掏出十几锭银子,搁在桌上,对母亲说道:“妈,你看,这是我做的第一笔买卖挣的银子。我做的买卖很简单,就是让工房的人照着我在家里垒的那口灶的样子,给全县百姓每家垒一口。一口灶里面我提一分银子,最终也有几百两的收入了。这些就是我拿的第一笔分润。”

  “就这一口灶,竟然能够挣这么多钱?”杨根娣拿起银子,在手上掂了掂,知道有七八十两之多,心里抨抨真跳,既有高兴,又有些不安。县衙推广韩氏灶,也推到龙口村去了,所以她是知道此事的,只是没想到此事与儿子有关,而且儿子还能从中挣到这么多的钱。

  其中苏昊拿给杨根娣看的这些银子,并不全是在韩氏灶上的提成,其中还包括了他自己早上带到县衙去准备交给韩文的那些乡下来的贿赂,以及南昌知府范涞给他的赏银。苏昊懒得去解释这么多,他只需要用这个来向母亲证明自己有经商的能力就足够了。

  “哥,咱们要开的商号,也是帮人家垒灶吗?”陆秀儿问道,她虽然口头拒绝了当商号的掌柜,但心里却不自觉地开始进入角色了。

  苏昊摇头道:“垒灶的这件事,还是让县衙的人去做,我只要拿我的分润就可以了。我想开的商号,能做的事情非常多,我准备采煤、烧石灰、冶铁,还有造玻璃、造水泥啥的,总之,什么挣钱就做什么。”

  “采煤、烧石灰、冶铁……你什么时候懂这些了?”杨根娣很是惊讶。

  苏昊道:“这些事情,有些是我从书上读到的,有些则是打算请工房的衙役来帮忙做。只要买卖做起来,不会的事情请别人来做就是了。”

  “那……咱们做这些买卖能挣多少钱啊?”陆秀儿问道,看来苏昊想让她当掌柜还真没选错人,这丫头绝对是个财迷。

  苏昊笑道:“看做得怎么样了,据我估计,头一年需要有些投入,可能挣不了太多钱,也就是三五千两吧,等到……”

  “三五千两!”陆秀儿失声道。杨根娣眼明手快地捂住了她的嘴,不让她喊出声来,否则,光这一嗓子,半个县城的人都知道苏昊要发财了。

  “光是说采煤吧。现在100斤煤的价钱是2钱,如果一年采1000万斤,就是1万两银子。矿税大概要交掉1000两,雇工人要2000两,各种材料的消耗,算2000两,余下来的……”苏昊给陆秀儿算着账。

  “余下的是5000两。”陆秀儿抢着说道。

  “你不是不会算数的吗?”苏昊郁闷道,陆秀儿可没接受过义务教育,怎么四位数的减法还能算得这么快?

  陆秀儿道:“我当然不会算数,可是我会算钱啊。”

  “呃……好吧。”苏昊被陆秀儿击败了,他说道:“你算得很对。你们看,光是采煤一项,一年起码就是5000两的进项,这样的买卖,可能做否?”

  杨根娣道:“昊儿啊,这采煤的事情,我也听说过。咱们折桂乡南边的山里,就有人开洞采煤的,咱们家过去也去买过他们的煤,可是我从来没听说他们能挣这么多钱啊。我去买煤的时候,曾经问过他们,他们说一个煤井一年也就是产几万斤煤。你说要采1000万斤,如何能做到呢?”

  苏昊道:“妈,这件事你就不用操心了,儿子既然敢这样说,自然就有把握能做到。你想,我会勘井,地下什么地方有水,什么地方没水,我都能看出来。煤也是一样的,别人找不到煤,我能找得到,1000万斤算得了什么?”

  1000万斤,也就相当于5000吨而已,后世的煤矿,哪个不是几十万、几百万吨的储量?如果搁到山西、内蒙一带去,少于一两亿吨的储量,你都不好意思说是煤矿了。

  丰城是江南重要的产煤县,在后世的煤炭探明地质储量达到了6亿吨之多。此时受勘探手段的限制,人们很难找到大煤矿,只是凭着经验挖煤,产量自然会受到限制。苏昊虽然手头没有后世的那些勘测设备,但凭着丰富的地质经验,要找到几处大的煤矿应当是没问题的。

  听说光是采煤一项就起码有5000两银子的收入,陆秀儿动心了。她早出晚归卖茶叶蛋,一天不过挣个百十文钱,还合不到1钱银子。如果一年真的能够挣到5000两,不,哪怕只是500两、50两,也值得她付出努力去做了。

  “可是,哥,我如果去当掌柜,别人会不会笑话我啊?”陆秀儿开始评估自己当掌柜的可行性了。

  杨根娣踌躇道:“昊儿,如果你说的买卖真的有这么大,倒是不能交给外人去管,必须是咱们自己家里的人来管着。只是,秀儿去当掌柜,一个女孩子家,人家会不会欺负她呀?”

  苏昊道:“这个问题我也想到了,可是,除了她,还有谁能够当这个掌柜的?咱们家的亲戚也不多,我实在想不出有什么人可以找来帮忙的。”

  “我有一个好办法了!”陆秀儿突然跳起来,拍着手对杨根娣和苏昊说道。

  “什么办法?”苏昊问道。

  陆秀儿道:“哥,我们把小虎喊到城里来帮忙好不好?我当大掌柜,他当二掌柜,让那个陈老道当账房先生。如果有什么外面的事情,就让小虎去办,我在背后管着银钱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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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72 苏氏科贸商行-

  苏小虎怎么也不会想到,苏昊派人送了10两银子到乡下来,说要雇他去县城做半年的短工,而这个短工的名目居然叫作“二掌柜的”。

  苏小虎家里土地少,劳动力多,所以他平日里也经常出去替人做短工。他做短工的身价大概是一天50文钱,一个月如果中间不休息,也就是挣到1500文,按时下的市价,也就是合一两多银子。苏昊给了他10两银子,买他半年的劳动,而且还承诺包吃包住,这实在是非常不错的一桩活了。

  苏小虎是个老实敦厚的小伙子,与苏昊沾着点远亲,算是苏昊出了五服的堂弟。以往,苏昊一家劳动力不足,农忙时候总是忙不过来,苏小虎经常会主动上门来帮忙,所得也就是在苏昊家吃顿饭而已。由于两家经常来往,所以苏昊一家人对苏小虎都非常熟悉,关系也非常密切。

  在苏昊绞尽脑汁想不出谁可以成为自己的助力时,陆秀儿首先想到的,就是苏小虎。此言一出,立即得到了杨根娣和苏昊的赞同,于是第二天,苏昊就托了一个下乡去的衙役,把苏小虎从乡下叫到县城来了。

  “什么,让我当掌柜的?”苏小虎坐在苏昊家的堂屋里,一边大口地往嘴里拨着猪肝炒米粉,一边拼命地摇着头道:“不行不行,我哪会当掌柜的,我连字都不识。”

  “是让你当二掌柜的,我才是大掌柜的。”陆秀儿坐在一旁嘻嘻笑着纠正道,她比苏小虎小不到一岁,小时候也曾在一起玩耍,算是非常不错的伙伴了。到城里一个多月,好不容易见着一个村里来的朋友,陆秀儿很是高兴。

  苏小虎道:“秀儿,你当大掌柜,我给你当跟班就好了。跑个腿、搬个东西什么的,我有的是力气。当二掌柜的……这是干啥的?”

  苏昊道:“咱们要开商号,肯定要和各色各样的人打交道。有些场面上的人来了,比如说别的商号的掌柜,或者官差之类的,咱们不能派个账房去和人家打交道吧?这个时候就需要有掌柜的出来搭话,有些事要由掌柜的做主。

  我现在在县衙当差,很多事不便直接出面,所以让秀儿代我当掌柜的。()但秀儿毕竟是个女孩子家,在大场面里抛头露面也不合适,所以呢,就请你来当这个二掌柜的。你要做的,就是照着秀儿交代的话去说、去做,就可以了。”

  “我是按我哥交代的话去说、去做。”陆秀儿笑着补充道。

  苏小虎想了想,算是把这中间的关系给搞明白了,他点点头道:“好,既然是昊哥让我做,我就做。秀儿,你就躲到我背后,我如果说错了什么,你就咳嗽一声,我就知道了,行不?”

  “给你的薪水是每个月2两银子,吃住都由商号包。”苏昊开始向苏小虎介绍待遇。

  “吃住就在我们家里好了。”杨根娣在一旁插话道,“只要你不嫌你婶做的饭难吃。”

  “我最喜欢吃婶做的饭了。”苏小虎连忙说道。

  杨根娣闻听此言满心欢喜:“你这碗粉吃完了吧,我再去给你添一碗去。”

  杨根娣拿着苏小虎的碗给他盛粉去了,苏小虎喝着水,听苏昊接着跟他说:“除了薪水之外,每到半年和年底的时候,我们会分一次红。所有挣来的钱,扣掉留作商号发展的部分之外,你可以拿半成。”

  “分成就不用了吧,你给的薪水够高了。”苏小虎下意识地推辞道,他还是把自己定位于一个短工,而不是一个高管的位置,所以觉得自己没有资格分享红利。

  在他心里想来,苏昊的商号一年没准能挣到1000两银子,半成就是50两了,自己怎么能够拿这么多钱呢?如果他知道苏昊的目标是一年挣1万两,给他的分红可以高达500两,恐怕这个青年农民当时就要惊得从凳子上掉下去了。

  苏昊道:“你既然是掌柜,就该拿分红,这是惯例。不过,我可得说好了,城里能干的人多得很,我专门从乡下把你叫到城市里,请你当二掌柜,这不是没有道理的,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苏小虎只是憨厚,脑子还是很够用的,情商也足够高,他马上回答道:“昊哥,我知道,你是信得过我。你放心,我肯定会全心全意管好商号,不会让你吃一点亏的。商号里如果有谁敢吃里扒外,就算我答应,我的拳头也不答应。”

  “这样我就放心了。”苏昊道,“至于说商号的日常管理,回头我会把陈老道和戴书吏都找来,我们一齐商议一下,有不懂的东西,你们两个平日里多向他们请教。这个商号,总得掌握在咱们自己人手里,心里才踏实。”

  “昊哥你放心吧!”苏小虎响亮地回答道,陆秀儿也在一旁拼命地点头附和着。

  和苏小虎对好了口径之后,苏昊找了个时间,把陈观鱼、戴奇都叫到了自己家里,加上苏小虎、陆秀儿在内,五个人在苏昊的书房里召开了“苏氏科贸商行”的第一次高管会议。

  商行以东家的姓氏命名,在当年也是比较常见的做法,这一点大家都没有什么疑义。但“科贸”二字,就纯粹是苏昊的恶趣味了,在当年并没有这样的说法。苏昊想突出自己的商行与其他商行的不同之处,那么以科技为基础的贸易,就是最大的卖点。他相信,这个词现在会让一些人觉得不适应,未来肯定会成为一个流行词的,他并不拒绝成为引领时尚的第一人。

  在苏昊定下的五名高管之中,最激动的莫过于陈观鱼,他哪里能够想到自己会被苏昊指定为商行的账房先生,经手所有的银钱交易。苏昊最早向他说及此事时,他先是死活不相信,拼命地在心里猜测苏昊的用意。待到确信苏昊是真心实意聘他时,他立马跪倒在地,指着自己的十八辈祖宗以及什么张天师、李道长之类的神灵向苏昊赌咒发誓,说自己绝不会辜负苏昊的信任,如果有半点贪赃渎职之举,必将遭受最恶毒的下场。

  苏昊微笑着接受了陈观鱼的誓言,同时告诉他,只要好好干,年底的分红是少不了他的。干上几年,弄个一两千两银子不在话下,届时他也可以衣锦还乡,好好去得瑟一下了。

  第一次高管会议开得非常和谐,苏昊在会上给众人进行了分工:

  陆秀儿是大掌柜,负责管理商行的日常内部事务,一定额度以上的花费必须由陆秀儿画押才能支出。

  苏小虎是二掌柜,负责一些必要的接来送往,以及需要下乡、出差之类的事务。

  陈观鱼当账房先生,相当于总会计师,负责记账、出纳,此外,他还要用他丰富的江湖知识,对商行的各项经营活动出谋划策,应对诸如流氓滋事、消费者投诉之类的琐事。

  戴奇是商行的隐蔽股东,参与日常的各项决策,主要负责协商与官方的关系。

  苏昊是商行的大股东,拥有最终决策权,可以监督所有人的工作。同时,苏昊也是商行的总工程师,用后世的时髦术语来说,就是cto,负责技术开发。苏氏科贸商行的核心业务都是基于苏昊拥有的技术,以一家以技术为核心竞争力的商行。

  除了苏昊等高管之外,苏氏商行的许多业务,还需要工房那些有技术的衙役以及苏昊在书院招的那些生员来完成,不过苏昊暂时还不打算让这些人参与决策。他现在的根基还很浅,控制不了这么多的人,因此整个管理层的结构,要越简单越好。

  商量完各自的分工之后,戴奇着急地问道:“苏师爷,现在咱们的商行就算是建起来了,你看咱们先做哪项生意为好呢?”

  苏昊想了想,说道:“我觉得,我们还是先采煤吧,我们要烧石灰、冶铁,都要用到煤,先把这个问题解决了再说。”

  戴奇点点头道:“我也是这样想的,我记得师爷你曾说过自己精通找矿之术,不知有几成的成算能够找到大煤藏啊?”

  苏昊笑道:“这个问题,你就不用操心了。我在乡下勘井的时候,已经积累了一些材料,近几天我打算再出去走走,找到一两个大煤矿肯定是没问题的。我只是不了解开煤矿的具体手续,老戴,你对此事可否了解?”

  戴奇道:“采煤一事,一直都是工房在代管的,所以属下对此事略有几分了解。民间采煤应有官府所颁窑照,否则即为盗掘,比照‘盗无人看守物’而论。设若煤窑出产少,则可由县衙先出一个窑照,未来统一到布政司去报备。如果煤窑的出产多,就要先得批准,而后方可开采。”

  苏昊点点头道:“咱们的煤窑,要么不开,要开肯定就是大煤窑,一年怎么也得有个1000万斤的出产吧。所以,老戴,你抓紧去把窑照办下来,别耽误后面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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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73 申办煤矿

  明朝政府对于煤炭的生产一直都采取积极支持的态度,因为煤炭的供应不但关系到经济的发展,甚至可以上升到维持社会稳定的高度上去。

  中国民间传统上都是使用木柴或秸杆作为燃料。如果仅仅是维持家庭做饭的需要,则田里产出的秸杆,加上少量的薪柴,也就足够使用了。随着经济的发展,烧砖、冶铁、酿酒、烧瓷等等产业都需要大量地使用燃料,这就使燃料供应出现了危机,薪柴价格不断上涨,直接影响到了居民的生活成本。

  此外,由于大量砍伐薪柴,许多地方还出现了植被破坏、水土流失的情况。有些地方的青山短短几十年时间就变成了光秃秃的荒山,生态环境急剧恶化。

  在这种情况下,从皇帝到各级地方官吏都开始重视矿物燃料的使用,以官办和民办相结合的方式,加强煤炭的勘测和开采。

  例如,在嘉靖年间,四川马湖府有位名叫完素的郡守苦于“万室之国,斧斤相寻,则南方之薪不可继……百姓病之”,于是组织人手在府治范围内开展了大规模的煤炭勘测工作。嘉靖四年三月,勘测人员终于在一个叫新滩溪的地方找到了煤炭矿藏,完素大喜,亲自前去视察,还摆上了供品去祭煤神,随后便开始了大规模的开采。

  当时,马湖府的百姓还不习惯于用煤做燃料,于是完素又专门在府衙的东西大门之外架上煤炉,派专人向百姓演示煤炉的使用方法,“自是煤火万千,无复有艰薪之患矣”。

  丰城是南昌府治下传统的产煤县,采煤的历史最早可以追溯到宋代,在宋人谢维新的笔记中曾记载道:“江西路丰城、平乡二县皆产石炭于山间,掘土黑色可燃,有火而无焰……”到了明代,丰城全县已经拥有数十处煤窑,只是受勘探技术的限制,这些煤窑的产量还十分有限。

  古代人对煤炭的勘探知识,主要是来源于实践。负责勘探煤藏的专业人员被称为“煤师”,他们寻找煤炭的方法,一是观察石层,二是查矿苗、辨土色,三是视草木。

  例如,当时的人已经知道“凡脉炭者,视其山石,数石则行,青石、砂石则否”,其中“数石”是指页岩,“青石”为石灰岩,“砂石”为砂岩。()从这句话中可以看出,当年的煤师对于煤层的围岩性质和沉积规律已经有所了解了。

  但这些基于经验而形成的勘煤技术,在苏昊眼里,就显得太过粗浅了。也正因为当年的勘煤技术有限,所以丰城的采煤业虽然一直都未间断,但发展却十分缓慢,每年产出的煤炭也就够城市里一些大户人家冬季取暖之用,间或有一些烧石灰、冶铁的作坊采购一些。由于产量低,煤炭的价格也居高不下,影响了其使用的范围。

  苏昊在下乡的时候就已经了解到了这些情况,他敏锐地意识到这是自己的一个机会。如果能够找到一两个大煤田,加大煤炭的产量,那么不但自己能够从中得到丰厚的回报,整个丰城县,甚至于南昌府、江西布政使司的百姓,都会因此而受益。

  苏昊做事情,总是要考虑其对国家、对百姓的意义,这也是他前世作为一个国家级专家而养成的习惯。但戴奇、陈观鱼等人就没这样大的理想了,他们看到的只是这件事对于自己的价值。一个年产1000万斤煤炭的大煤窑,扣掉矿税、工钱、物料损耗以及打点各方官吏的支出,最终起码也能落下几千两银子的利润。自己在中间不管是拿半成还一成的分红,那也是好几百两。

  按照明朝中央政府的规定,像戴奇这样七品衙门里的书吏,一个月的薪俸是一石米,其中只能提取3斗,余下的部分要折成宝钞,而宝钞早已贬值到马里亚纳海沟里去了,拿来当手纸都不够用。各地的衙门知道这点钱不足以养活下属,于是便会想方设法给下属增加薪俸,饶是如此,戴奇一年下来的薪俸也就是三四十两银子,如果不是能够在工程中捞点回扣,一家人都要喝西北风去了。

  现在,苏昊一个点子就让他一年多了几百两的收入,而且在可预见的未来,这样的收入是不会减少的,这样的好事,普天之下上哪找去?

  钱帛动人心,在开完会议之后,陈观鱼、戴奇便像打了鸡血一样狂热地行动起来了,一个去搜罗挖煤的工匠,一个去办理开煤矿所需要的执照。陆秀儿和苏小虎两个人在这些方面都没有经验,只能给陈观鱼跑腿打杂,却也被支使得团团转,陆秀儿终于不再惦记她卖茶叶蛋的那番事业了。

  在与苏昊进行了充分交流之后,戴奇执笔撰写了一份申办煤窑的报告。在预计的产量方面,他在苏昊的计划基础上打了一个对折,声称年产大约在500万斤左右。这样写一来是避免万一苏昊预测有误,实际采不出这么多煤,二来则是可以有效地规避矿税。

  矿税的标准是按煤窑的生产规模计算的,至于实际的产量是多少,官方的监管人员也只能是简单地估算一下,不可能看得那么准。更何况,等监管人员来了,戴奇自然有大大的红包送上,届时就算1000万斤煤就堆在监管人员的鼻子底下,他也会视若不见的。

  报告写好,苏昊和戴奇一起来到县衙,求见知县韩文。韩文在县衙的三堂会见了他们,师爷方孟缙出于避嫌的考虑,没有参加这次会见。

  “韩大人,这是学生草拟的一份呈文,是关于开采煤炭的有关事宜,请您过目。”苏昊把报告递到韩文的面前,说道。

  韩文早就听苏昊谈起过采煤的事情,因此并不感到意外。不过,当他看完这份呈文之后,还是有些震惊了:“改之,你真的有把握找到一个年产500万斤煤炭的大矿脉?”

  苏昊道:“学生也略懂一些勘煤之术,其实这与勘井之术是一脉相通的。学生这一次下乡去,走了五六个乡,顺带也观察了一下地下的矿脉走势,据我推测,在河西的宣风乡一带,可能有大煤藏,如果能够确切定位,年产500万斤当不成问题。”

  “500万斤煤炭,照时价每100斤2钱来算,可值白银1万两了,这可是一个极大的生意啊。”韩文吧嗒着嘴,意味深长地说道。

  苏昊道:“韩大人,学生的想法是,如果煤炭的产量能够提高,煤价最好能够降低一些。如果煤价低到每100斤1钱的水平,那么大多数的百姓都能够用得起了。学生久在乡间,知道农家薪柴不足之苦,行此举也是希望能够造福一方百姓的。”

  “言之有理。”韩文点头道,“我去南昌府议事的时候,范府尊也曾经多次说起过百姓薪柴之资繁重的事情,还敦促过我多找人探煤,增加煤炭的出产。此前县衙也安排过煤师去探煤,收获甚微。若改之果能探到大煤藏,那将是一件名利双收的大好事啊。”

  “如此说来,韩大人是支持我等去探煤采煤了?”苏昊问道。

  韩文道:“这是自然,如此好事,本县岂能阻拦?”

  苏昊道:“大人,这采煤一事,颇有风险,稍有不慎,前期的投入就可能付之东流。所以,学生不敢以工房的名义去行此事,而是成立了一家商行来经办,这样万一采煤不成,也只是我个人付出了一些钱财,不至于让县衙蒙受损失。学生的这个考虑,还请大人明鉴。”

  韩文捋着胡子赞道:“改之果然是大公无私,时时处处都能够替县衙着想,实为官吏之楷模啊。戴书吏,你以后也要多向改之学习。”

  戴奇连连点头称唯,然后说道:“韩大人,这开矿所需的前期花费,是苏师爷和属下抵押了祖产筹集成得,目前还有一些缺口。苏师爷的意思,是想找一些商家入股,风险共担,您看可行否?”

  “还有多大的缺口?”韩文问道。

  “呃……还差50两。”戴奇道,“苏师爷的意思,是想拿出一成的红利来募人入股。”

  韩文也是老江湖了,戴奇把话说到这个程度,他还能不知道对方的意思吗。他装出一副为难的样子,想了想,才用毅然决然的口吻说道:“采煤之事,现在还没有眉目,让商贾之家去担这个风险,也不合适。这样吧,本县让内衙节省一些,挤出50两银子来,给你们救救急。至于这股份之事嘛,现在也不必提了,日后如果开煤窑一事果能成功,把这些本钱还给本县,也就行了。”

  “多谢韩大人。”苏昊和戴奇双双起身,向韩文行礼道谢。韩文说自己不要股份,只求能够收回本钱,这种话大家也就是随便听听而已。苏昊和戴奇让韩文出50两银子的目的,就是为了以后能够光明正大地以分红的名义给韩文送钱,这种官场的潜规则,大家都是心照不宣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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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74 秃山无草木者

  摆平了知县韩文,戴奇接下来又分别去拜见了县丞、主簿和典史三人,也都以缺乏资金为名,向他们让出了一小部分股权。当然,根据各人官职大小的不同,股权的比例也是逐级递减的。至于说入股的资金,戴奇表示先存放在各人手里,日后要用钱的时候再来讨要。

  送出去两成的股份,换来的是县里各位官员对于苏氏科贸商行的全力支持。韩文表示,在煤矿的征地问题上将给予苏昊完全的支持;县丞王奇亲自把掌管快班的典吏叫来,指示他要全力配合苏昊、戴奇的工作,如果有不法之徒敢于在采煤之事上寻衅滋事,则要予以严厉的打击。

  主簿王凤韶是分管工商事务的,他帮着戴奇办妥了开办商行的各项证照,使苏氏科贸商行从此具备了合法身份;典史王一学最为辛苦,他亲自陪着戴奇和苏小虎前往南昌,去布政使司的有关部门办理采煤所需要的窑照,登记纳税等事务。

  在此还要稍微说一下,邓奎和郝彤暴打魏老虎的那个案子,莫名其妙地就被销案了。魏老虎没有到县衙去告状,快班的班头萧安似乎也忘了这件事,只是见了苏昊的态度明显热情了许多。至于当初是谁唆使魏老虎去找陆秀儿麻烦的,就成了一桩无头案,苏昊也懒得再去追究。

  有关煤窑申办手续上的事情,戴奇驾轻就熟,苏昊自不必去插手。他带上了陈观鱼,以及几名衙役和书院的生员,坐船过赣江,来到了河西的宣风乡,去选择煤矿的矿址。

  宣风乡在后世称为曲江镇,位于县城的东北方向,与县城隔赣江相望。这一区域处于九岭山余脉,地形为平缓的丘陵,最高处的仙姑岭海拔也仅有150米左右。

  因为打井的缘故,苏昊曾经到过宣风乡,并对这里的地质条件进行过考察,确认此处具备成煤条件,应当是煤炭资源富集的地区。在打井的时候,苏昊主要是在人口稠密的地方活动,这一次,他反其道而行,专门选择那些人烟稀少的地方,因为越是这样的地方,越有可能是成煤地带。

  出发之前,苏昊先大致地画了一张宣风乡的地理概图,在考察的过程中,他不断地对这张图进行增补,标出各处的地形地貌、植被分布等信息。未来如果要在此处采煤,一幅相对比较精确的地图是非常必要的。

  众人在宣风乡进行拉网式排查,进展速度不算快。这一天,一行人来到一处名叫王家坡的丘陵地带,顺着低山丘陵间的谷地向前走。苏昊和马玉二人一边走一边观察着两旁的地貌,同时在图上做着标记,不时简单地交流几句。

  走着走着,老道陈观鱼忽然手指前方,扭转头对苏昊说道:“师爷,你看前面这片山,倒像是出产煤炭之所。”

  苏昊抬眼看了看前面的小山丘,然后诧异地看着陈观鱼,笑着说道:“不错啊,老陈,你居然也懂勘煤术?”

  苏昊说这话是无心,但要细细琢磨,似乎也有贬低陈观鱼的意思。毕竟两个人初次交手是在勘井的时候,而陈观鱼以其实际行动证明了自己不过是一个神棍,根本不懂勘井。听到苏昊的评价,陈观鱼脸上微微一红,连忙说道:“哪里哪里,在师爷面前,小道岂敢班门弄斧。”

  苏昊大摇其头:“老陈,你就别谦虚了,你刚才所言,还真有一些道理。我只是纳闷,你是如何看出这片山像是产煤之所的。对了,如果你拿那套八卦玄机来糊弄我,我可跟你没完。”

  陈观鱼见苏昊不像是开玩笑,便认真地说道:“师爷说笑了,小道那点微末的道行,哪怕拿出来骗师爷你啊。我所以觉得眼前这片山像是产煤之所,主要是看这山上草木稀疏。小道学勘舆之术时,曾听师尊说起过,其下有煤,则其上草木不生。至于说是什么道理,小道可就说不上来了。”

  苏昊点头道:“看来你的师尊也是有学问之人啊。《天工开物》中言:凡煤炭不生茂草盛木之乡……南方秃山无草木者,下即有煤。这些陈述,与你师尊的说法倒是无谋而合的。”

  “那是那是,我师尊可是有道之士,只可惜小道学艺不精,给师尊丢脸了。”陈观鱼半是自夸半是自责地说道。

  马玉是苏昊的忠实粉丝,对于苏昊所说的每一句话,他都要认真体会。听苏昊说起《天工开物》中的叙述,他忍不住插话道:“天工开物?这是什么奇书,小弟怎么从未听说过?”

  “这么著名的书,你没听说过吗?”苏昊看看马玉,旋即反应过来,自己是以一个穿越者的身份来谈论天工开物这本神书的,而当下,写天工开物的那位仁兄,应当还在江西奉新的家里呆着,是否识字还是一个问题呢。

  “这是小弟早年看过的一本书,也不知是何人所著,其中提到开物成务的道理,倒是颇有一些见地的。”苏昊掩饰地说道。所谓开物成务,是《易-系辞》中的一个说法,意思是通过破解万物的道理,并按这道理行事而得到成功,要说起来,这也算是中国古代对物理学的一种理解了。《天工开物》的书名,便是取了“巧夺天工”和“开物成务”这两个词搭配起来的。

  “改之兄可有此书,可否借小弟一阅?”马玉追问道。

  苏昊只好装出一副懊恼的样子,说道:“小弟也是在参加童子试的时候,在一位同年处偶然观得此书,当时不懂事,也没有借来抄录,只是记住了其中一些辞句而已。那位同年兄的名氏,我现在也想不起来了,似乎是奉新县的考生,姓宋。”

  “奉新县,姓宋……”马玉飞快地拿出纸笔把这个名字记下来了,想着什么时候有机会再去打听打听。

  既然认定前面这座小山上有煤,几个人便离开了大道,沿着不知什么人踩出来的小道向山上走去,想看看能不能幸运地发现山上的煤苗,也就是煤藏的露头。

  这座山正如陈观鱼说的那样,植被稀疏,只有少许的松树和茶树,地上的野草也长得东一篷西一篷地,不成规模。众人走了一段,衙役许宗突然指着前方的地上喊了起来:“师爷,快看,真的有煤。”

  居然这么巧,能发现露天的煤苗了?苏昊惊奇地想着。他顺着许宗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不远处有些黑乎乎的东西,其中还有一两块闪着光泽的小黑石块,这分明就是煤炭的样子。

  众人走到那煤炭的跟前,不由得都笑了,原来这并不是煤藏的露头,而是不知什么人洒下的一小堆原煤而已。

  “这么说,这山中已经有人在采煤了?”苏昊说道。

  这周围土地贫瘠,人烟稀少,没看到有什么人家居住,小山坡上也不是烧石灰或者冶铁的场所,所以这些煤不可能是从外面运进来,倒更像是从山里往外运的。估计是运煤出山的人在这里不小心磕碰了一下,洒下了一些煤,被眼尖的许宗给看见了。

  “是那个方向。”陈观鱼仔细辩认了一下地上模模糊糊的几道车辙印,然后指了一个方向。这车辙是农村最常见的独轮小车走过的印迹,可以猜想,采煤的人一定是用这种车把煤推到山外去销售的。

  众人顺着车辙印迹,向着山里又走了一里来路,越过一个小山包,眼前出现一片低洼地。在洼地的中央,歪歪斜斜地搭着十几个小窝棚,还有炊烟在袅枭升起。洼地的一角,堆了一座小小的煤堆,看上去能有个几千斤的样子。再往旁边去,苏昊看到了一个辘轱架,有两个工匠正在摇着辘轱把,从地下吊上来一筐一筐黑灿灿的煤。

  “原来真的已经有人在此采煤了。”许宗沮丧地说道。

  苏昊笑笑,说道:“无妨,既然他们也在采煤,那大家就是同行了,过去看看吧。”

  照苏昊的想法,既然已经辛辛苦苦地来了,也没必要着急离开。他还是当年读书的时候,在文献上看过有关中国古代采煤技术的阐述,至于古人采煤的真实情况如何,他穿越过来之后,还真没见过。现在见到一个活样本了,岂有不上前去看看的道理。

  众人从山坡上向着那片洼地走去,快要走到的时候,窝棚里的狗先发现了他们,开始狂吠起来。接着,工匠们也发现了他们的行迹,似乎有些慌乱。随着一阵骚动,一个看起来像工头模样的人带着几个伙计从窝棚群中走了出来,迎向苏昊一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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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75 硐头

  “各位差爷,小的喻复阳,是本煤硐的硐头,率本硐义夫,在这给各位差爷行礼了。”

  工头模样的汉子走到苏昊等人面前,恭恭敬敬行了一个大礼。他带着的几个伙计站在他的身后,面无表情,脚下却隐隐有些扎上了马步的架式。看这意思,这个名叫喻复阳的家伙是做好了两手准备,万一苏昊他们是来找煤窑麻烦的,喻复阳就要带着工匠们显示一下武力了。

  中国古代对于煤窑的称呼有很多种,诸如煤洞、煤磘、煤槽、煤窝、煤窿等,煤硐是一种比较书面的叫法。负责率众开掘煤硐的人叫做硐头,工人则称为义夫。如果是比较大的煤矿,还有攻主、井头、账房等各种角色,这些也不必细说了。

  苏昊一伙人的穿着打扮很是古怪,苏昊和马玉是一身生员装束,陈观鱼穿的是道袍,许宗穿着衙役的制服,其他人服饰也各有不同。这样一群人凑在一起,突然出现煤窑附近,这不能不让喻复阳心生警惕。他这个煤窑是没有在县衙备案的,县衙的公差出现在此,在他看来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哦,喻硐头,在下苏昊,是县衙工房的师爷,今日与兄弟们外出办差,偶然路过此处,看到此处正在采煤,故前来观摩一二。打搅之处,还请见谅。”苏昊向喻复阳拱了拱手,客气地说道。

  “原来是苏师爷,失敬,失敬。”喻复阳敷衍地应道,同时用眼睛来回地看着苏昊和他的随从们,猜测着这伙人的动机。苏昊说自己是外出办差偶然路过,这话哄哄别人也就罢了,喻复阳可是绝对不会相信的。他这个煤窑所在的山窝窝,根本就不是什么交通要道,有什么差使需要办到这种鸟不下蛋的地方来呢。

  但要说对方就是专门来找茬的,喻复阳觉得也不像。谁不知道开煤窑都有几分黑色的背景,这个黑不仅仅是指煤炭的黑色,还有黑-道的含义。苏昊一行如果是专门来查抄他们这个无照小煤窑的,那人手未免太少了一点,动起手来,官差可占不了上风。

  琢磨不透苏昊等人的用意,喻复阳决定以静制动,先观察一下对方的举动再说。

  “喻硐头,可否让我们过去观摩一下你们采煤的状况?”苏昊问道。

  “这个恐怕就不必了吧。”喻复阳道,“采煤之所污秽不堪,小的岂敢有辱师爷和各位官差的尊足?这样吧,各位差爷远来也辛苦了,这山上也没法招待各位爷,我这就让人去取五两银子来,算是我请各位爷到镇上喝酒的酒资,各位看如何?”

  喻复阳认定苏昊等人是想借机敲诈一下,他本来也是无照煤窑,遇到官差,只能是送点钱打点一下。以他的想法,五两银子的价码已经不算太低了,这些官差拿了银子,自然也就回去了。

  谁知,苏昊对于喻复阳的贿赂之意毫不领情,他笑着说道:“喻硐头,银子什么的,就免了。你放心,我们不是来查矿税的,也不是来敲诈银子的。我只是对你们采煤的方法有些兴趣,想看看而已。”

  “哪里哪里。”听到苏昊的这番婉拒,喻复阳感到有些意外,他略略迟疑了一下,便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既然苏师爷想看,那小的岂敢不从。各位差爷,这边请吧。”

  喻复阳在前面带路,苏昊与他肩并着肩向前走,其余的人便紧紧地跟在他们的身后。苏昊一边走一边向喻复阳打听煤窑的井深、煤层的厚度、巷道的长度等等,弄得喻复阳更加奇怪了,他还从来没有遇到过对采煤技术如此精通的官差。

  “不知苏师爷从前是做什么的,莫非家人之中也有开煤硐的?”喻复阳好奇地问道。

  苏昊笑了笑,说道:“人们常说,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事。我在大明从来没有见过煤窑,只不过是在书里看到一些说法,想向喻硐头求证一下而已。”

  苏昊这话可绝对没有作假,他在大明的确没有看过一个煤窑,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在400年后的那个社会中也没有下过矿井。作为一个地质学家,苏昊下过的各种矿井不计其数,看过的矿山资料可谓汗牛充栋,简单地与喻复阳聊了几句之后,他对于这个煤窑的基本情况已经了然于心了。

  “苏师爷果然是博闻强记,小的佩服之至。”喻复阳道。

  “喻硐头,你这个煤硐,再挖个把月时间,就该关掉,重新找新的矿脉了吧?”苏昊装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对喻复阳说道。

  喻复阳愣了一下,随即笑道:“苏师爷真会说笑话,小的好不容易才找到一条矿脉,如何会半途而废呢。”

  苏昊道:“适才听你说,这个井,你们向东挖了40尺,向西挖了30尺,现在正在向南北两个方向挖。若非东西两侧已经挖到煤脉的边缘,你们如何会只挖三四十尺就停下来呢?你们现在向南北方向挖,我估计前景也不妙,再挖出十几尺,可能也到边缘了。”

  “这……”喻复阳看向苏昊的眼神,开始变得复杂起来了。因为苏昊所说的情况,简直就像是亲自下井去看过一样。

  这段煤脉,是喻复阳自己勘测出来的,一开始,他觉得地下的储量很丰富,便招了一群工人开始开采。谁知道,挖到煤层之后,向东、向西没有挖出去多远,煤层就已经薄到没有开采价值了。现在他带着人转向南北两边开挖,两边的巷道刚刚打了20来尺,煤层便由原来的三尺厚,下降到了两尺厚,如果照这个趋势发展下去,再挖十几尺,煤层就真的薄到毫无开采价值了。

  “苏师爷看来对于采煤一道,也是行家里手啊。”喻复阳说道。

  苏昊道:“实不相瞒,喻硐头,在下到这王家坡来,也是想开个硐挖煤的,只是不料被喻硐头抢先了。”

  喻复阳此时已经把苏昊当成了自己的同行,而浑然忘记了苏昊是衙门里的人。他叹了口气说道:“唉,我倒宁可被你抢先了,这个煤硐,算是把我坑苦了。”

  “喻硐头这是得了便宜卖乖吧?”跟在苏昊身后的许宗插话道,“这采煤是无本万利的买卖,你这个煤硐,想必也没办窑照,没向衙门交税吧?挖出多少煤都是你自己挣的,还说什么被坑了。”

  许宗是个有江湖经验的人,他知道在丰城山间有许多私采的煤矿和其他矿,这些矿因为规模小,又藏在山里之中,轻易不会被官府发现,所以一般都是不办照、不交税的。遇到有官差前来查办的时候,这些矿的矿主只要拿出一些银子来,就可以堵住官差们的嘴。他看喻复阳这个煤窑藏在山洼里,便料想也是属于这种情况。

  喻复阳没好气地说道:“谁说采煤是无本万利?你自己来试试就知道了。要开硐,我不要向山场主人交钱吗?我出了整整20两银子,才让这片山场的主人赵员外允许我在此采煤。

  交了钱,我才能开硐,挖一口竖井,就是几十两白花花的银子扔进去,如果井下没有煤,这口井就算是废了。就算井下有煤,如果碰到现在这种事情,煤脉太小,我能收回本钱就算是感谢上天了。就这样,你让我交税,我哪有银子去交?”

  “这么说,你不交税还有道理了?”苏昊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道。

  “师爷,我不是这个意思。”喻复阳这才发现自己说漏嘴了,哪有当着衙门人的面说自己不交税的,他支吾着说道:“师爷,你不知道,我们采煤,就算赌钱一样。这一把下去,如果赌中了一条大煤脉,就发财了,挣个几百、上千两银子的时候都有。万一要是没赌中,那前面花的这些银子,就全打了水漂。”

  “这勘煤不准,实在是太坑爹了。”苏昊笑着说道。

  “是啊是啊,是太坑……这个爹了。”喻复阳接受了苏昊的俏皮话,也跟着说道。

  “喻硐头,你有没有想过换一个办法啊?”苏昊问道。

  喻复阳问道:“换什么办法?”

  苏昊道:“如果我请你来帮着采煤,租山场的钱、打井的钱、雇义夫的钱,都由我出,不管能不能挖出煤,都给你一份钱,这样的事,你干不干?”苏昊问道。

  喻复阳毫不犹豫地答道:“干,只要给的钱足够,孙子才愿意自己掏钱去打井呢。”

  “怎么说话的你!”没等苏昊反应过来,许宗先暴跳起来。

  好嘛,苏昊说自己掏钱请喻复阳去挖煤,喻复阳说孙子才愿意自己掏钱打井,这不是拐着弯把苏昊给骂了吗?如今的苏昊,在工房的衙役之中已经有着至高无上的地位了,听到喻复阳骂苏昊,许宗岂能不恼火。

  “呃……小的该死,小的该死!”喻复阳连忙向苏昊鞠躬赔罪,他也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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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76 地师的传说

  喻复阳其实也就是一个采煤工匠出身,他比其他人强的地方,在于比较善于学习,所以在当义夫的过程中,逐渐学会了勘看煤脉,以及打井采煤的全套工序。由于觉得当工匠挣的钱太少,所以便凑了点钱,拉了一帮人出来单干,他自己当硐头,这样既可以拿到一份挖煤的工钱,还可以获得煤窑的利润。

  这样干了五六年,喻复阳也小挣了一些钱,但其中的苦处也是无以言状的。纯粹当工匠的时候,他只管出力做事就可以。当了硐头,就要协调山场主、官府、买家、义夫等各方的关系,这都是要费时、费神而且费钱的。他采过的几个煤窑,都不曾办理窑照,但来来往往用于打点差役的支出一点也不少。

  遇到煤脉比较好的情况,他的付出还是值得的,一个煤窑能够给他挣来几百两的银子。但如果遇到看走了眼,一口井打下去不见半点煤星,起码几十两银子就付之东流了。采煤是高风险的工作,如果井下发生了事故,造成工人的死伤,作为硐主的他,还要负责赔偿,这往往也是一笔很大的支出。

  喻复阳有时候也想过,如果能够有人愿意出资来聘他去打井,帮他摆平各种关系、承担打井失误的风险,那么他宁可放弃自己开硐,而去替别人做事。

  这就有点像后世的一些白领,当员工的时候,总想着自己出去创业当老板;等当了几年老板,就知道其实替别人打工也不坏,最起码能够旱涝保收,不必天天睁开眼就要想着从哪弄点钱回来养活全公司的人。

  正因为喻复阳曾经想过这样的问题,所以苏昊一发问,他便立即做出了答复,弄得苏昊都有些意外了。

  “喻硐头,你真的愿意扔掉自己的煤硐,去替别人采煤?”苏昊没有在意喻复阳的失言,只是平静地问道。

  喻复阳脑子转了几圈,谨慎地回答道:“苏师爷,你适才所言,可是真的?”

  苏昊耸耸肩膀,道:“我吃饱没事跑到这荒山里来,就是为了跟你逗乐子的?”

  喻复阳道:“如果苏师爷所言为真,那小的愿意替师爷做事,只要师爷能给小的一份合适的工食银就行。”

  苏昊问道:“如果要请你当硐头采煤,一年要多少工食银?”

  喻复阳道:“回师爷,采煤这行,有自己的行规。如果是单纯当硐头,只管勘煤,再带领义夫打井采煤,一年是100两的工食银,另外再加上煤窑红利的分润,一般是三十抽一的规矩。”

  工食银就是工资了,照喻复阳的说法,他的要求是一年100两银子的工资,再加上大约3.3%左右分红。像喻复阳自己开的煤窑,正常情况下一年的红利也就是三四百两银子,按三十抽一,只能拿到10两左右,额度并不大。这笔抽头的钱,用后世的术语来说,就是绩效工资,是为了提高硐头的工作积极性而设置的。

  苏昊这些天也了解了一下明朝的工资标准,一般稍微有点技术的工匠,一个月的工钱是1.5两银子,一年是18两。喻复阳的角色属于工头,身兼技术和执行二职,工钱拿到普通工匠的5倍,倒也不算离谱。

  苏昊所长,仅仅是勘测煤矿而已,具体到煤井如何开掘,尤其是如何利用明代的技术来进行开掘,他就不太懂了,这些事必须是找专业人员来做才行。这趟出来之前,他就有这样的打算,准备招募一些小煤窑的工头和工人为己所用,喻复阳不过是他看中的第一个目标而已。

  “你开的这个价钱,倒也算合乎情理。不过,我还是得先看看你的手艺再说。”苏昊答道。

  听到苏昊说对自己的技术还不信任,喻复阳可有些急了。他拍着胸脯说道:“苏师爷,我不知道你见过多少打井的匠人,要说在咱们丰城县,手艺比我更好的,我不敢说没有,最多一个巴掌就能够数得过来。你如果不信,可以去看看我们正在采的这口井。”

  苏昊点头道:“我也正有此意。”

  “那我们就走吧,就在前面不远处。”喻复阳说道。

  一行人在喻复阳的带领下,来到了正在开采的那口煤窑跟前。这些人,包括苏昊和陈观鱼在内,都没有如此近距离地看过明朝的煤窑,所以有些奥妙之处,还需要喻复阳给他们讲解。

  明代的煤窑,大致分为竖井和横井两种。竖井是在煤藏的上方向下垂直打一口深井,一直通到煤层。横井则是针对煤层埋藏较浅的情况,从山边打一条水平或者略向下方倾斜的巷道,一直通到煤层。

  无论是竖井还是横井,在挖到煤层之后,就要转向水平方向,顺着煤层的分布开始挖掘。为了避免大面积的采空,挖煤是沿着一条一条的巷道进行的,每个采掘工作面称为膛、茬口、窝、尖、掌子面等等。当年的采矿技术,已经能够挖掘近100米深的矿井,水平延伸的巷道最长可达一两里。

  喻复阳拥有的这座煤窑,采取的就是竖井挖掘的技术,井深60米,井口直径2米多,架着一座硕大的辘轱,用于从井下往上提取挖出来的煤炭,以及工人的出入。在洞口,众人还看到了七八根粗大的毛竹,下端伸入井内。探头看去,依稀可见毛竹的末梢又连着其他的毛竹,一根续一根,一直通到黑漆漆的井底。

  “这些毛竹是做什么用的?”马玉首先发问了,这个充满好奇心的秀才,对于一切未知的东西都十分有兴趣。

  喻复阳非常严肃地答道:“这些毛竹是用来清除井下的秽气的,这些秽气可伤人,若不排出,工匠下井会有生命之忧。”

  苏昊当然知道喻复阳说的秽气,其实就是井下的瓦斯气。这些毛竹都是打通了竹节的,像是管道一样,伸入井下,可以把瓦斯气排出来。不过,这种排气的方法效率有多高,就另当别论了。想来,这口井应当属于低瓦斯井,否则仅仅靠几根毛竹管道来排瓦斯,是远远不够用的。

  “我下井去看看。”苏昊对喻复阳说道。

  喻复阳连忙阻拦:“苏师爷不可,这井下可不比寻常地方,没有下惯井的人,可万万不敢随意下去。”

  苏昊笑道:“老喻,说句你不爱听的话,我在井下呆过的时间可能没你长,但要论下过的井,我比你多10倍也不止了。上个月我受知县大人之命,在全县打井抗旱。像这样的井,下过岂止百个?”

  “打井抗旱?”喻复阳脑子里一亮,“你可是被百姓称为地师的那位县衙年轻师爷?”

  “地师……”苏昊又汗了一个,“这都是谁给起的绰号啊。”

  喻复阳倒是一下子回忆起来了:“对对,我想起来了,我们村子里的人说过,那位地师老爷就是姓苏,岁数也和你相仿,应该就是你。大家都说,你勘井百发百中,比最好的风水先生还要强出百倍。我家那个村子,全靠了你指点打出来的两口井,才保住了今年的收成。你不知道,好多人家都摆了你的牌位,把你当成万家生佛,给你烧香磕头呢。”

  “不会吧,我还活着就给我摆牌位了。”苏昊笑道,“其实我也就是瞎蒙,恰好打出了几口好井,哪里当得起地师的称号。”

  喻复阳道:“如果是打了一口好井,那倒有可能是瞎蒙出来的。可是大家都知道,你苏师爷打了上百口井,每口都是好井,那就是只有地师才能办到的了。”

  苏昊纠正道:“这可不能乱编,我勘的井位,也有两成是错的,哪有百发百中之说。”

  “勘井能够八成有水,这还了得?”喻复阳道,“像我们找煤师勘煤,能够有五成看准的,就已经是非常好的大师了。像这样好的煤师,勘一口煤硐的香火钱,起码要20两。”

  “这么值钱?”这回轮到苏昊吃惊了,他开玩笑道:“早知如此,我还开什么煤窑,我专门去替别人勘煤好了。我如果去勘煤,多的不敢说,起码七八成的成算还是有的。”

  “肯定有,肯定有。”喻复阳连声说道。他虽然是个采煤工匠,但家里也是在农村的。苏昊勘井的事情,在丰城县的各个乡村已经被传成了一段神话故事,有说他是文曲星下凡的,有说他是龙虎山第几代天师传人的,还有说他长了一双火眼金睛,能够看穿土地的。喻复阳自己学过一些勘煤的技巧,知道勘探的难度,所以对苏昊的勘探技能更是崇拜得五体投地。如今见到了活的苏昊,又听他说自己不但会勘水,还能勘煤,喻复阳自然是笃信不疑的。

  “怎么样,现在你不拦着我下井了吧?”苏昊问道。

  “不敢,不敢。小的这就陪师爷下井去。”喻复阳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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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77 成煤环境

  苏昊没有想到自己不过是打了几口水井,就创下了如此大的名声,以至于让喻复阳立马就改变了对他的态度,由原来多少带有几分桀骜,变成五体投地的样子。

  喻复阳对苏昊如此服气,原因有二。其一是苏昊打井,救了万千农家之急;其二则是苏昊勘井精准,让人觉得如有神助。古人的科学意识不强,对于这种超出凡人的能力,往往会归因于神鬼之说。在包括喻复阳在内的许多人心目中,苏昊是一个能够破解天机的人,身上是带着闪闪发亮的光环的。

  小工拉过下井用的大筐,让喻复阳和苏昊两个人坐进去,然后慢慢地往井下放。这个筐比苏昊当初与韩倩合坐过的那个筐又要大出了几分,因为矿井与水井不同,矿工和采煤工具都要通过这个井口出入,因此井口的口径便比水井要大得多了。

  喻复阳手里举着一个火把,给苏昊照明。看到喻复阳带的是明火,苏昊觉得有些诧异,后世的煤矿可是严禁明火的,井下的电器都是专门设计的,不能有任何接触不良而引发火星的情况。不过,苏昊转念一想也就明白了,在明代,没有使用电池的矿灯,井下的照明只能使用明火。此时的矿井一般都不太深,巷道也不长,只要注意通风,使井下产生瓦斯不富集于一处,倒也不会有瓦斯爆炸之忧。

  与当初勘井的时候一样,苏昊让地面上负责摇辘轱的小工慢慢地放绳索,他自己则借着火光细细地观察着井壁,分析井下的地质状况。

  在别人看来,这井壁上不外乎是一层一层的石头和泥土,而在苏昊的眼里,这就是活生生的地层演进记录。从岩层的结构上,苏昊可以看出,喻复阳开采的这个煤窑,处于二叠纪上统龙潭组王潘里段,其成煤环境属于海退障壁岛沉积体系中的泻湖、滨海平原聚煤亚环境,其特点是泥炭泥泽成煤环境不稳定,煤层层数多,各层的厚度差异显著。

  喻复阳目前正在采的,应该是处于最上面的一个煤层,其发育不够充分,或者说,这只是整个煤藏的一点表皮而已。如果他有足够的地质知识,那么就会甩开这一层,再往下挖。只要再挖下去10米左右,就有可能碰到发育良好的厚煤层。这样的煤层厚度可达2米以上,而且分布范围更为广阔,足以支撑年产100万斤以上的产量。

  苏昊在自己心里默默地分析着地质构造,但他不会傻呵呵地把这个分析结果告诉喻复阳。事实上,喻复阳选择的这个地区是非常不错的,只是他非常不幸地碰到了一个薄煤层,然后就在这里停下来了。如果苏昊不去点破这层窗户纸,那么喻复阳在采完这个薄煤层的煤炭之后,就会把井填完,然后怅然而归。

  喻复阳坐在大筐里,看着苏昊一点一点地观察井壁,心里充满了崇拜的感觉。他虽然学过一些勘煤的技巧,但主要是从地面上去进行观察,对于地下的构造与成煤环境有什么关系,他是一无所知的。看苏昊的样子,对于那些不同颜色的岩层代表着什么,显然都是了如指掌,这份能耐,是喻复阳骑着快马都赶不上的。

  “师爷,你看到了什么?”喻复阳忍不住问道。

  苏昊笑了笑,说道:“喻硐头,你选的这个位置很不错啊。”

  喻复阳道:“师爷,你就别笑话我了,我一开始以为地下有大煤脉,结果打井下来一看,不过是两三尺厚的一个小煤脉,现在悔得肠子都青了。”

  苏昊也不多解释,只是嘿嘿笑着。他已经决定了,要把这个煤硐从喻复阳手里买下来,等到交割之后,他再吩咐喻复阳丢掉目前正在挖掘的这个煤层,继续向下挖掘。等喻复阳看到下面的大煤层时,恐怕肠子就真的会悔青了。

  绳索终于放到了尽头,二人下到了井底。苏昊走出大筐,抬眼看去,只见井下已经挖出了几条水平的巷道,由于煤层较薄,所以巷道的高度也有限,只有四五尺的样子,工人只有猫着腰才能进去。巷道里隐隐有豆大的火光在闪烁着,照着正在用铁镐奋力凿击煤壁的工人的身影。

  喻复阳也走了过来,向苏昊解释道:“在这些巷道里,不能点大火,怕把煤引燃了。就是稍微有点光,能够照着掌子面就行了。”

  正说着,有一条巷道开始向外出煤了,工人弯着腰,四肢着地,肩上拉着一根绳索,艰难向外爬出来。在绳索后面系着一个硕大的篓子,里面装满了煤炭。

  那工人爬到苏昊和喻复阳的面前,站起身来,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对喻复阳问道:“硐头,怎么,客人都下到窑里来了,是来看煤的成色吗?”

  显然,他是把苏昊当成了前来买煤的客商,喻复阳连忙摇头道:“老周,可别乱说,这位是县衙里的苏师爷。”

  “县衙的师爷?”老周诧异道,“师爷怎么到咱们窑里来了?”

  “呵呵,我就是一个专门挖煤的师爷,所以就下井来了。”苏昊笑着说道,“周师傅,我打听一下,你刚才挖的巷道里,煤层还有多厚?”

  老周不知苏昊是敌是友,不敢直言,他向喻复阳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喻复阳道:“没事,老周,你就实话实说好了。”

  老周这才说道:“情况不好,刚刚挖进去不到三尺,煤层又薄了两分,现在也就剩下两尺四分了。再挖下去,我担心就没煤可挖了。”

  喻复阳叹了口气,对苏昊道:“师爷,你看,这口井就这样了。如果不是还想挣回点本钱,我现在就想把井填了。弟兄们辛苦一天,一个人还挖不出300斤煤,真是没法干了。”

  苏昊微笑着说道:“喻硐头先不要急,让师傅们先继续挖煤,咱们到上面去说话。”

  喻复阳点头称唯,他在井下对工人们交代了几句,便与苏昊一起,坐入大筐又回到了地面上。随后,他把苏昊一行带到了自己住的小窝棚外,拿了几个马扎让众人坐下,还喊来一个做饭的女人,让她给众人倒茶、拿点心。

  苏昊接过做饭女人递上来的茶,喝了一口,然后对喻复阳说道:“老喻,我刚才在井下看过了,喻硐头的手艺的确不凡。这口竖井打得很齐整,井下的各种布置也井井有条,可以看出是行家里手所为。能够雇到像喻硐头这样好手艺的人,一年100两的工食银,我还算是拣了点便宜呢。”

  “师爷谬赞了,小的只是挖煤的时间长,手熟而已。”喻复阳谦虚地说道。这就是互相给面子的事情了,苏昊夸他的技术好,他必须得客气几句,这样大家才好继续往下说。

  苏昊道:“我的意思也向你说明一下,我想买下你这个窑,再聘你继续担任硐头。你的这些义夫如果愿意留下,我也全部接收,工钱在你以往给他们的数之上,再加两成,你看如何?”

  “那我就替兄弟们谢谢苏师爷了。”喻复阳道,“不知师爷愿意出多少银子买下我这个窑呢?”

  苏昊笑道:“窑是你的,总得你先开价吧?哪有我先出价的道理?”

  喻复阳嘿嘿地笑了两声,道:“那小的就冒犯了,为了开这口窑,我专门请了煤师来勘看,花了不少银子。为了租这个山场,我还给山场主赵员外交了20两。另外,前期打井、买材料,所费也不在小数。这些加加拢,差不多是300来两了,我想要个整价,要不师爷给小的200两,你看如何?”

  碰到这种讲价钱的场合,陈观鱼不用苏昊招呼就主动地开腔了,他说道:“喻硐头,你这就不地道了。你请的煤师是个样子货,勘出来的煤脉不行,这钱算是你出的冤枉钱,如何能让我家师爷来付?至于说打井、买材料,我想你拢共花了不到100两吧?

  还有,你也采了好几个月的煤,赚了些钱,这些钱也得刨掉。再则,我们师爷也说了,你这个井根本挖不了多久就得挖空了,你觉得剩下这点煤,能值200两吗?”

  喻复阳对于陈观鱼的反驳并不觉得意外,他本来也是漫天要价,等着苏昊坐地还钱的。听到陈观鱼这样说,他呵呵笑道:“呵呵,小的本来也没打算开价,是苏师爷让小的说,小的就随便乱说一个价钱了。陈道长说的,也有道理,不知苏师爷愿意出多少钱来买小的这个窑呢?”

  苏昊没有回答喻复阳的话,而是摊开一张地图,对喻复阳说道:“喻硐头,你刚才说,为了开这个煤窑,你给山场主赵员外付了20两,不知道你这20两是管多大的地方,能采几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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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78 准备工作

  喻复阳看了看地图,只见上面画着一些大大小小的圆圈,还有一些道路、河流之类的标记。他不知道这些圆圈代表什么,但从道路和河流的走向上,可以找到自己所在的位置。他在图上用手指划了个小圈,说道:

  “我和赵员外也没有说得太清楚,大致就是这一小块地方了。其实我们采煤在地面上占的地盘不大,只是堆煤炭会污损地面,所以要向山场主交一些钱。至于时间嘛,也没说死,一口窑一般也就是挖上一年时间,这笔银子就算是买断的。”

  苏昊道:“这么说,租山场的价钱也不算贵啊。”

  喻复阳道:“这些山场本来也是荒着的,这周围都是红土,种不了庄稼。山上要种也只能种点油茶,一年下来,收的油茶籽连给短工发工钱都不够。我给赵员外交20两银子,这对他来说,就是白拣的了。”

  苏昊又问道:“赵员外家的山场,有多大,你能在这图上给我指出来吗?”

  喻复阳作为一个采煤工匠,也是经常要看地图的,所以对苏昊的这份地图并不陌生。他用手在图上指了几个点,说道:“赵员外是宣风乡的一个大财主,祖上留下的山场很大。从这到这,方圆十几里,都是他家的产业。不过,有用的田土只有最西边这一块,大概是2000来亩,都佃给别人去种了。剩下这一大片,都是荒山荒地,也就是能够长点薪柴而已。”

  “好。”苏昊道,“喻硐头,你这个窑,我可以出200两把它买下。你让你的兄弟们先继续开采,能挖出多少煤就算多少,我会按天给他们结算工钱。另外,我需要把这一片的山场全部租下来,准备开五个煤窑,你能不能帮我招到足够多的义夫?”

  “开五个煤窑!”喻复阳瞪大了眼睛,“苏师爷,你相信这一片山场能找到五处以上的矿脉吗?”

  “岂止是五处。”苏昊笑道,“我们脚底下都是煤,只是你有耐心往下挖,从任何一个地方挖200丈深,肯定有煤,而且都是好煤,关键只是你能不能挖这么深而已。”

  依苏昊的知识,在江南这一带,其实拥有不少于三个成煤地层。喻复阳现在挖掘的是最上面的一个地层,即王潘里段,编号为C煤组,而喻复阳也仅仅是挖到C煤组最上面的一层而已。在王潘里段的近20个煤层以下,还有称为B煤组的老山段,以及称为A煤组的官山段,深度估计要达到海拔负800米以下。这样深的煤层,在当时的条件下肯定是无法开采的。

  这两天,苏昊带着人绕着这片山场已经转了一大圈,把基本的岩层走向都看了个大概,苏昊能够推测出,在这片山场中至少能够找出10个以上煤层埋藏较浅的地段,从这些地段打竖井下去,大约在100米深度之内,就能够发现有开采价值的煤层了。100米的井深,以当年的技术还是能够达到的。

  “苏师爷说笑了,200丈深,这已经非人力所及了。就算真的有煤,小的也没办法挖出来。”喻复阳说道。

  苏昊道:“你放心吧,我不会让你挖200丈的深井的。在这片山场里,我肯定能找到埋藏不超过30丈的煤脉,而且煤层的厚度不会少于6尺,你就只管帮我找到人来挖掘就是了。”

  喻复阳见苏昊一脸自信的样子,不由得也相信了几分。他说道:“苏师爷大才,小的望尘莫及。不过,苏师爷,你要租下这整片山场,花费只怕不是一个小数。”

  “你估计要花多少钱?”苏昊问道。

  喻复阳摇摇头道:“我算不出来,以我的猜想,怎么也得在500两以上吧。”

  “嗯,500两倒的确不是一个小数,我想想办法,看能不能让这位赵员外把山场免费租给我们吧。”苏昊说道。

  “师爷的意思是说……”喻复阳拖了个长腔,脸上现出一些不赞成的神色。

  苏昊愣了一下,旋即理解了喻复阳的意思。喻复阳显然是以为苏昊想利用县衙的权力,强行从赵员外那里无偿征用山场。作为一个普通百姓,喻复阳对于这种行为是心存厌恶的,只是不便直接说出来而已。

  苏昊笑道:“喻硐头,你过虑了,我不是想仗势欺人,从赵员外手里抢夺山场。”

  喻复阳有些尴尬地说道:“哪里哪里,我知道苏师爷不是这种人,否则也不会出钱买小的的煤窑了。我是说,这赵员外家里,也有人在外做官的,如果说得不好,只怕引起一些纠葛,误了师爷的前程。”

  “你这不还是说我想仗势欺人吗?”苏昊道,“我肯定会找一个对我们双方都有利的方案,让赵员外心甘情愿地把山场租给我,甚至是哭着喊着要把山场租给我呢。”

  “那是何故啊?”喻复阳有点弄不明白了,不知道苏昊有什么高招。

  苏昊却懒得去和喻复阳多说了,他吩咐道:“老喻,咱们的事情,就这样说定了,回头让陈道长拟一个合同,我们双方画上押,就算正式开始合作了。你负责给我招义夫,我负责去解决山场的问题,再勘定煤脉,后面的事情,就全托付你了。”

  “小的遵命。”喻复阳答道,既然双方已经谈定的价钱,而且这价钱也是令他满意的,他就已经把自己定位于苏昊的雇工这个位置上了,对于自己的雇主,肯定是要非常顺从的。

  “除了招人之外,还有几件事也得你去安排。”苏昊道。

  “请师爷吩咐。”喻复阳道。

  苏昊道:“这第一件事,是要把义夫们住的窝棚好好改造一下,要照着干净、舒服的样子去做。另外,要多雇几个老妈子,帮着义夫们洗衣服、做饭,让他们采煤回来之后,能够干干净净,吃上一顿热乎乎的好饭菜。”

  “多谢师爷。”喻复阳站起身向苏昊鞠了个躬。他没有想到苏昊交代的第一件事居然是要改善矿工的待遇,要知道,这些费用都是要从苏昊的利润里扣出来的。他自己也是矿工出身,听到雇主如此关心矿工的生活,他由衷地产生出感激之情。

  “你坐下吧。”苏昊摆摆手,让喻复阳坐下,然后接着说道:“第二件事,是要去做几个新的风管,替换掉你那些大毛竹管子。风管可以用篾席卷成,直径一尺五寸,外涂黄泥,以防漏气。在风管的头上,装一个风轮,以脚踏带动,用以向外抽风。”

  苏昊一边说着,一边用炭条在纸上给喻复阳画示意图。他说的风轮,其实就像是后世的抽油烟机那种叶轮,用脚踏板作为动力,以皮带传动,可以实现井下的主动通风。他要开采的煤窑规模更大,没有良好的通风装置是不行的。

  喻复阳满心钦佩地看着苏昊画的图,啧啧连声:“苏师爷果然是天纵奇才,竟能想出以篾席卷筒用作风筒的法子,我这一把年龄,真是活到狗身上去了。”

  苏昊笑而不答,其实这种方法并不是他的发明,在时下北方的一些煤窑,就是这样制作风筒的,只是这个方法还没有传到南方来而已。苏昊也是在后世学习中国矿业史这门课的时候,偶然听说了这样的方法。

  “第三件事,是要制作一些井下运煤的小车。我刚才看你们的工人用绳索拉煤篓,十分辛苦。如果能够用带轮子的小车装煤,再在巷道里铺上木板作为道路,就可以省下许多力气了。”苏昊接着说道。

  这个道理喻复阳也是懂的,他连忙点头记下。苏昊接着又说了几项要办的事情,都是有利于优化采煤流程的,喻复阳一一记在心里。最后,苏昊把头转向许宗,对他说道:“老许,有关制作这些器材,还有招募义夫的事情,就由你辅佐喻硐头来做吧。喻硐头为正,你为副。要用到银子的地方,你尽管找陈道长要。涉及到井下安全的问题,不要怕花银子,人命比什么都贵重,知道吗?”

  “属下明白。”许宗答应道。

  喻复阳闻听苏昊这样安排,连忙说道:“小的岂敢位居许差爷之前,还是以许差爷为正,小的为副,有什么事情,许差爷吩咐小的去办就好了。”

  苏昊道:“这件事就不必争了,采煤的事情,许宗不懂,所以只能给你做副手。大家都是为了做事,名份上的先后,不必挂怀。”

  “那小的就僭越了。”喻复阳只好诚惶诚恐地接受了苏昊的安排,又转过头向许宗说了无数遍客气话。许宗知道,虽然苏昊让自己当喻复阳的副手,但却是负责管钱袋子的,实权在握,自然不会计较这些名份。

  交代完了这些与采煤相关的准备工作,苏昊又向喻复阳打听了一下赵员外家的所在位置,然后便带上陈观鱼和马玉,前去拜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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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79赵员外
  
  据喻复阳的介绍,赵员外名叫赵洛,原本是宣风乡数一数二的大户,祖上是做大官的,后来的那些叔公、叔父、堂兄弟、侄子之类,也都有当官的,只不过是一代不如一代,官越做越小。
  
  这个赵洛好风雅,不擅持家,他给自己起了一个号,叫作枫岭居士,有时候也自称为枫岭子,喜欢让别人喊他枫岭先生。他读过几年书,不过无心科举,所以拿了一个秀才功名之后,就不再追求上进了。他自诩自己是化外之人,没事喜欢出去游历,结交一些五湖四海的酸文人。这些文人看中赵洛的赌钱,无处打秋风的时候,便会跑到他这里来,胡吃海喝一段时间,补补肠胃里的油水,然后再拿着点赵洛送的银子,飘然而去。
  
  由于成天当冤大头,加上自己无心理财,所以祖上留给他的近百顷好田陆续都流失出去了,到现在只剩下20来顷,也就是2000多亩的样子。倒是这片占地几十平方公里的山场没人看得上,还留在他的手里。
  
  明代的田租,一亩大致在1石米左右,赵洛家里有2000来亩地,一年能够收入2000多石米,合1000来两银子。再加上在县城还有一些小产业,那片荒山也有少许产出,加加拢,一年也就是不到1500两的收入。赵洛要想附庸风雅、结交奇人异士,就只能打肿脸充胖子,靠不断地卖地来弥补亏空。
  
  前些年,赵洛家的土地多,一次卖掉10亩、20亩的,没什么感觉。等到他终于回过味来的时候,百顷良田已经卖掉了近八成,再卖下去,就要破产了。在外地做官的一个叔父回来省亲时,发现这一情况,把赵洛劈头盖脸骂了一通,勒令他再不能动一分祖产。赵洛颇为自惭,于是再也不敢出门去参加什么文会,而是成天猫在家里读点闲书。那些外地的“文友”前来拜访时,赵洛接待他们的标准也大大地缩水了。
  
  这些就是喻复阳向苏昊介绍的赵洛的情况,苏昊听罢,觉得好生有趣。古往今来,社会上都不乏这样的富二代,难得的是此人性格温良,憨态可掬,虽然有钱有势,却不欺压乡里,也算是一个人畜无害的富二代了。
  
  苏昊按着喻复阳指点的位置,带着陈观鱼和马玉二人,找到了赵洛的家,这是位于宣风乡曲江镇外不远的一处宅子。不愧是百年世家,赵洛家的宅子占地足有十几亩,外面围着一人来高的围墙。由于年代久远,围墙上长满了青苔,倒是显得颇有一些古风。围墙里绿树成荫,隐约可见带着高高挑檐的楼堂,让人对院子里的富丽堂皇产生无限的遐想。
  
  一行人来到赵宅的正门,陈观鱼走上前去,向门子说明了苏昊的身龘份和来意,门子倒挺客气,向众人施个礼,让他们稍等片冇刻,然后便飞跑着进去通报去了,连陈观鱼拿出来的几文钱红包都没有接。
  
  少顷,随着一阵哈哈的笑声,此间的主人赵洛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出现了。他是一个40来岁的中年人,身材显得有些富态,身穿绸袍,手里还攥着一把不知什么折扇,一见到苏昊等人,便拱手行礼,称道:
  
  “这位仁兄便是县衙的苏师爷吗?赵某久仰多时了。前日听人说起苏师爷在全县勘井,百发百中,如有神助,救我万千百姓于水火。赵某一直想寻机会向苏师爷讨教一二,今日蒙苏师爷不弃,光临寒舍,实在是寒舍蓬荜生辉啊。”
  
  苏昊见赵洛说得如此客气,也连忙回礼,说了一通如何景仰赵洛之风雅的客套话,随后又把陈观鱼和马玉也介绍给了赵洛。赵洛听说马玉是去年县试中的案首,自不免又大惊小怪地恭维了一通。这一番互相吹捧,就花掉了近一刻钟的光景。
  
  好不容易,众人终于在赵洛的引导下,来到了赵家的客厅,分宾主落座。早有丫环送上了茶点,赵洛又自豪地向苏昊介绍说此茶乃某某名茶,此点心乃某某名点心,苏昊等人自然又奉承了赵洛一番,这也不必细说了。
  
  寒暄过后,赵洛言归正传,他向苏昊问道:“适才听门子通报,说苏师爷此行,是想借用在下的山场,不知详情如何?”
  
  苏昊道:“枫岭先生,晚生现任县衙工房的师爷,看到本县百姓困于薪柴不足,生计艰难,所以向县尊大人提出,要在本县开煤窑采煤,以济百姓。这几日,我与陈道长、马兄一起,勘测宣风乡的一些地方,发现枫岭先生所有的这片山场中有煤脉,所以想租借这片山场开窑,不知枫岭先生可应允否?”
  
  赵洛道:“祖上留下的这片山场,草木不兴,一直都有人说地下有煤脉。前些日子,有个姓喻的硐头带了些人,在这山里开了个煤窑,听说收益不太好。苏师爷想在此采煤,不知可有几分成算?”
  
  苏昊道:“我们就是刚从喻硐头那里过来的,关于这片山场里的煤脉,晚生已经有所了解,现在就是要看枫岭先生是否应允了。”
  
  赵洛点点头道:“既然苏师爷已经看好了,那倒也无妨,不知苏师爷打算在什么地方开窑。”
  
  苏昊把先前给喻复阳看过的地图又拿出来,摊开给赵洛看,说道:“我想租借枫岭先生的这片山场,你看如何。”
  
  赵洛看着地图上一圈一圈的线,认不出那是等高线,还以为是苏昊勘测风水的什么记号。当时能够在地下找到煤脉的人,被称为煤师,在平常人眼里,他们和风水师的性质是一样的,都是三分技术七分神秘,在图上画一些记号也是难免。
  
  赵洛在图上找到了一些方位,确定了苏昊所指的区域对应于什么位置,不由得皱着眉头说道:“苏师爷要租借的地面,未免太大了一些,这方圆也有五里上下了。”
  
  苏昊道:“这几处都有煤脉,我想建一个矿区,可能前后要开几十个井,所以还是提前把山场租下为好。”
  
  赵洛道:“也罢,反正这些山场也是荒着的,苏师爷既然是做为民造福的事情,赵某自当鼎力相助。”
  
  苏昊问道:“租这些山场,不知枫岭先生想要多少的租钱?”
  
  赵洛张嘴就想说点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扭头向站在一旁侍候的丫环吩咐了一声道:“你去请祝先生来,就说我有事要请教于他。”
  
  丫环应声而去,赵洛回过头,不好意思地对苏昊说道:“苏师爷,照理说,这些山场本来也是荒山,苏师爷要用,尽管用就是,何必谈此黄白之物,污了大家的耳朵。无奈,前些日子赵某的叔父回乡省亲,痛斥赵某不擅持家,把祖上留下的基业都败光了,所以严令赵某在关系钱财的事情上,一定要让管家来把握。
  
  适才我让下人去请的祝先生,名叫祝熙,是先父在的时候就聘的管家,这租金一事,还是让他和师爷商量为好。”
  
  “嗯嗯,这也是应该的。”苏昊答道,“我等在此开矿,哪有不向山场主交钱的道理?只是如果这位祝管家开出的价码太高,恐怕晚生就负担不起了。”
  
  “不会的,不会的。”赵洛连声说道,“祝先生冇也是跟随先父多年的老人了,他为人还是非常公道的。”
  
  两人正说着,丫环领着一个糟老头子进来了。苏昊等人连忙起身招呼,那糟老头向众人抱拳施礼道:“老朽祝熙,向各位有礼了。”
  
  大家互相行过礼,祝熙找了一个位子坐下,然后向赵洛问道:“东家,唤老朽过来,不知有何事吩咐?”
  
  赵洛把苏昊要租借山场采煤的事情,向祝熙说了一遍。祝熙又要过苏昊的地图,瞪着老花眼认认真真地看了半天,然后摇摇头道:“东家,此事不妥啊。”
  
  “怎么不妥了?”赵洛有些意外,问道。
  
  祝熙道:“这采煤之事,关乎地气。老东家留下的这片山场,虽说是荒了一点,但却是咱们赵家的风水所在。赵家能够富甲一方、人丁兴旺,全仰仗于这地气的滋养。若是采煤泄了地气,赵家的气运只怕要受损啊。”
  
  “祝先生,这风水之说,好像不是你这样解释的吧……”陈观鱼在一旁急眼了,作为一个奖深的风水师,他能够听出来,这个姓祝的是在信口开河,胡说八道。
  
  苏昊抬抬手,拦住了陈观鱼,转而笑吟吟地对祝熙说道:“祝先生,听您这个意思,这片山场是不能租给我们了?”
  
  祝熙抬起头,用浑浊的眼光看看苏昊,缓缓地说道:“适才听我家东家说,苏师爷采煤是受县尊之命,是行造福百姓之举,我们赵家若是不肯租借山场,恐有些不合情理。”
  
  “这么说,可以租?”苏昊依然笑呵呵地问道。
  
  祝熙道:“赵家向来是注重大义之家,所以苏师爷要租借山场采煤,赵家断无拒绝之理,只是这泄漏地气的损失,需要有所弥补。我想,苏师爷是否可以出一些银两,以作弥补地气之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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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80 五十顷中田

  我就知道你这个老东西就是想漫天要价,还扯什么地气人脉啥的,苏昊在心里鄙夷地想道。刚才他看到祝熙在装神弄鬼的时候,眼珠子滴溜溜乱转,就知道他是在编瞎话,目的仅仅是想在谈价钱的时候多一些砝码。不过,话又说回来,赵洛家里也的确得有这样一位老管家,否则以赵洛那富二代的禀性,那点家产早让人给蒙走了。

  “祝先生,不知你所说的弥补地气之资,大概要多少钱?”苏昊不想和祝熙多扯淡,直截了当地就让对方开价了。

  “不知苏师爷打算开几个煤硐?”祝熙反问道。

  山场是人家的,自己未来开几个硐,肯定瞒不过人家,所以苏昊也就实话实说了:“这片山场,煤脉众多,我估计前后要开三四十个硐吧。不过,这些硐不是同时开的,估计要花几年时间。”

  “若是这样,那老朽就说一个整数吧,1000两,师爷看如何?”祝熙竖起一个手指头,看着苏昊说道。

  “你……”

  陈观鱼当即就想跳起来了,这可是明目张胆的敲诈了。这些山场本来都是荒山,闲着也是闲着。在这山上采煤,交给山场主一些钱,这是应该的,但一下子开到1000两的高价,就是讹人了。

  苏昊眼明手快地把陈观鱼拦住,不让他多说,然后依然笑着对祝熙问道:“祝先生说的,是总共1000两吗?”

  “老朽说的,是每年1000两。”祝熙应道。

  “祝先生,这个价钱是不是有点……”赵洛在一旁也听不下去了,当初喻复阳来找他说要开个煤窑的时候,他才收了喻复阳20两银子,现在祝熙一张嘴就是1000两,而且还是每年,这实在有点狮子大开口的味道了。赵洛作为一个风雅之人,觉得这种漫天要价的行为有点不太合适了。

  祝熙回头对赵洛说道:“东家,老朽开的这个价钱,其实并不算高。你想,苏师爷带人在山场里采煤,这煤炭是会污损地面的。苏师爷他们采完煤就走了,日后我们还得请短工来清扫,这个开销可不小啊。”

  赵洛见祝熙说得如此坚定,也无奈了,他尴尬地笑着对苏昊说道:“苏师爷,此事你看……”

  苏昊还是一脸微笑的样子,看着祝熙问道:“祝先生,你说的这个价钱,不知还有商量的余地没有?”

  “商量余地嘛……自然也是有的。”祝熙迟疑地说道,他开出一年1000两的价钱,本来也是打算让苏昊还价的。以他的想法,苏昊即使拦腰砍掉一半,剩下500两,甚至400两,他也是愿意接受的。这些年赵家的收入已经不比当年了,光靠田里收的那点租子,日子过得有些捉襟见肘,如果能够额外再加上几百两的收入,至少也可以缓解一下。

  祝熙做好了让苏昊砍价的准备,却不料苏昊一脸不在乎的样子,只甩出一句话,问他这个价钱能不能动。他有心装装硬气,说一口价,绝无余地,又怕苏昊是个二楞子,不懂砍价之道,被他一句话真的说跑了。

  赵家的这片山场,一直都有人说地下有煤,但谁也说不清煤在何处。前一段来开煤窑的喻复阳,据说开出来的煤硐前景也非常黯淡。现在好不容易有个冤大头打算把山场全包下来,开十几个硐,如果因为一句话没说好而让他跑掉了,祝熙可要追悔莫及了。

  “有商量就好,祝先生能不能给晚生一个底价呢?”苏昊问道。

  祝熙硬着头皮说道:“苏师爷,这谈买卖,就是一方要价,另一方还钱。苏师爷如果觉得老朽开的价钱略高了一些,可以出个你觉得合适的价,大家商量着来嘛。”

  苏昊道:“好吧,既是如此,那我就说说我的价。我的价钱是,一两银子都不出……”

  “你说什么!”祝熙的眼睛瞪得滚圆,原本还有点白内障的样子,现在可一点也看不出来了。如果苏昊还价还到100两甚至50两,他都能理解,但对方一开口就说一两银子都不出,这是想吃霸王餐吗?

  “苏师爷,这好像有点不太合适吧。”赵洛也接受不了苏昊的霸气,神色不预地说道,“祝先生开的价钱,确是偏高了一些,但苏师爷说一两银子都不出,莫不是想以官威压人?”

  苏昊哈哈一笑,道:“枫岭先生,祝先生,二位别急,我还没说完呢。”

  “苏师爷请讲。”祝熙压住了火气,说道。

  苏昊道:“白银千两,总有用完的时候。过几年我等把煤采完了,不知贵府这片山场又能做何用场?我倒有个想法,想和做贵府做笔交易,让贵府能够得到百年的收益,二位看如何?”

  “什么交易?”祝熙问道。

  苏昊道:“我想请求贵府许我在山场中采煤,租银分文不付。我送给贵府50顷中田,如何?”

  “50顷中田!”祝熙惊得差点要站起来了。田地根据产量的高低,可以分为上中下等,一亩上田值二三十两银子,一亩中田值十几两银子,一亩下田就只能值几两银子。苏昊声称要送给赵家50顷中田,相当于七八万两银子,这怎么可能呢?

  “苏师爷不是开玩笑消遣老朽吧?”祝熙沉住了气,问道。

  苏昊指着案子上的地图,对祝熙问道:“祝先生,从这图上看,这条小河沿岸有不下百顷的平地,适才我等从此经过时,看到这地里长满野草,想必已经荒芜多时,不知是何缘故?”

  “那片地都是红土,土地贫瘠,无法耕作。先父在世时,曾经请农人试耕,一亩仅能收粮数斗,无利可图,是以弃耕。”赵洛不以为然地说道。

  苏昊道:“若是晚生能够把这片土地改造成可耕之地,产量不敢多说,一亩田出产两石当不在话下,这可算是中田否?”

  祝熙看着苏昊,问道:“苏师爷的意思是……”

  苏昊道:“这种红壤地,不过是酸性过大,另外就是缺乏有机……呃,反正土里还缺一些其他的东西。若能大量施用生石灰改其酸性,再辅之以其他肥料,一两年内,土质当有明显改善,可达中田之资。”

  对于红壤的改造,在明代已经有一些较为成熟的方法。施用生石灰中和酸性,是其中的一项。除此之外,农民们还要在田里施放鸡毛、牛骨等烧成的灰,当时的人不知道这样做的目的是增加土壤中磷的含量,只知道能够起到改良土壤的效果。

  祝熙显然也是懂得这一套方法的,他说道:“苏师爷说的这个意思,其实老东家在的时候也想到过。只是这改造红土地,需用大量生石灰和牛骨,这二者都价高难得。慢说是改造50顷,就算是改造10顷,也需费石灰10万斤,牛骨2万斤,而且这还只是一年之费。不知苏师爷有何高招,可获得如此多的石灰与牛骨?”

  苏昊道:“祝先生,这就是晚生想和贵府商量的事情了。晚生在山中采煤,有了煤,要烧制石灰有何难哉?我保证每年给你供应50万斤生石灰,价钱嘛,就按每100斤8分银子算,你看如何?”

  前面已经说过,南方由于缺少煤炭,所以石灰的价格畸高,丰城市面上生石灰的价格是2钱银子100斤,而且供应量还十分有限。苏昊提出以8分银子100斤的价格向赵家提供生石灰,而且能够达到一年50万斤的供应量,这可让祝熙喜出望外了。

  “苏师爷此话当真?”祝熙追问道。

  苏昊道:“这个咱们可以签合同嘛,价格和供应量都可以写到合同上去,如果完不成,我依合同赔你钱就是了。”

  “岂敢,岂敢。”祝熙客气道,“那么,牛骨呢?这可不是随便就能够找到的。”

  苏昊道:“我找不到那么多的牛骨,不过,我可以向你提供另外一种东西,肥田的效果不会比牛骨差,而价钱远低于牛骨,每100斤,就算3钱好了。”

  “果有此物?”祝熙诧异地问道,“老朽怎么从未闻听?”

  苏昊呵呵一笑,心说你如果听说过就怪了。农家在田里用牛骨灰拌草木灰来裹稻根,取的是牛骨灰中的磷质。后世的人明白这个道理之后,就直接使用磷矿粉来作为磷肥的来源了。苏昊在广丰乡打井的时候,曾经偶然在山中发现了一处小小的磷矿,储量小,品位也低,根本达不到后世工业生产所需的要求,但放到当下,采一些出来磨成磷矿粉,卖给农家当磷肥用,还是颇为有利可图的。

  “祝先生,此物名叫磷肥,是晚生用山中矿物秘制而成,肥田效果比牛骨更好,而且肥效可持续数年。晚生估算过,一亩红壤施用磷肥50斤,即可达到改土的效果。要改造贵府的50顷红壤地,有25万斤即可,而这25万斤磷肥,晚生是可以提供的。”苏昊说道。

  “好!”祝熙拍掌道,“若苏师爷果真能每年向敝府提供石灰50万斤,磷肥25万斤,那这租山场采煤之事,敝府可分文不收。”

  “一言为定?”苏昊笑着问道。

  “一言为定!”祝熙斩钉截铁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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