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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醉枕江山(完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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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千一百六十四章 芳心可可



    杨帆听到李持盈这句话,心头顿时一紧。几乎是一刹那的功夫,他就已经确定,李持盈此来确实是有十分紧要的事情要对他说,这件事是如此重要,而且是非常机密,以致于她不惜自辱名节,以掩饰她的真正目的。

  杨帆本就是个人jīng,这时哪还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他马上运气一逼,弄出一副面红耳赤的模样,急急迎上前去,局促不安地对玉真公主道:“道长,实在对不住,杨某爽约了。今rì赴安乐公主宴会,乃是奉了圣命,身为臣子,安能抗旨。有劳道长相候,还移玉趾亲自前来相迎,杨某真是惶恐之至。杨某回头一定会向道长郑重致歉的。”

  杨帆说罢,又急急转身,依旧是一副臊眉搭眼的模样,讪讪地回避着众人的眼神,对武延秀拱了拱手,道:“承蒙驸马盛宴款待,杨某今已酒足饭饱,这便告辞,告辞了。”

  “呃……”武延秀张了张嘴,终究没有说出话来。

  那青衣小厮并不知道安乐公主夫妇的真正打算,虽说女主人说过一定要把杨大将军请到厢房,可是杨帆正向他的男主人辞行,他一个家仆奴才哪有资格上前挽留,所以只得站在哪里不语。

  玉真公主见杨帆领会了她的心意,不禁暗暗松了口气,可紧张劲儿一泄,羞意却是不可避免地涌上来,一时羞不可抑,恨不得找个地缝儿钻进去。

  她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脸嫩的很,如今这么说话,都不算是向杨帆公开示爱了,直接就可以被人以为她和杨帆已经有了私情,分明是连这处子之身都已交给了杨帆,她如何不羞?而今杨帆这番做作,更等于是承认了他们两人确有私情,玉真公主羞涩难禁,一张俏脸烫的都能摊鸡蛋了。

  一道道或惊讶、或鄙夷、或艳羡、或戏谑的目光刺得李持盈无地自容,她再也站不下去了,干脆把袖子一拂,冷哼一声,转身就走。杨帆一脸窘态,忙不迭向武延秀拱拱手,便一提袍襟,一溜小跑地追着玉真公主去了。

  二人一走,厅堂上“轰”地一声,顿时便响起一片议论声,那些衣着朱紫的朝廷大员一个个挤眉弄眼,眉飞sè舞。谁说地位尊崇者就没有八卦之心了,这些人八卦起来比起市井间那些男女丝毫不让,区别只是他们只跟同一层次的人交流罢了。

  偶见几个老成持重者只是捻须微笑,淡淡不语,瞧来颇有城府,谁又知道他们是不是正在咀嚼杨帆那句“杨某回头一定会向道长郑重致歉的”究竟是一个如何致歉法。嗯,越是品味,越是回味无穷啊……

  消息传到西厢,安乐目瞪口呆。继而却是更深的怨恨,李持娘固然美丽,难道能比她更美丽?她知道杨帆为何看不起她,而这恰是她抹不去的污点,她也不想抹去,她从未想过要为一个男人守身守心,却又无法接受一个男人能够拒绝她的**,于是她只能把这化为更深的怨怼,

  “杨帆!”

  安乐怨毒地冷笑,恨意深深。

  后宅里面,正与诸公主、贵妇们饮酒的太平公主也听说了这个消息,乍一听说出家的玉真公主与杨帆有私,后宅里立即炸了,这些深闺无聊的妇人比男人对这种花边新闻更感兴趣。

  她们叽叽喳喳、雀跃不已地说了半天才忽然意识到,现场还坐着一个与杨帆有着暖昧关系的太平,这时她们才想噤口却已晚了,太平公主虽然竭力想要掩饰自己的情绪,可她的脸sè已经yīn沉的吓人。

  一杯殷红的葡萄酒被她紧紧攥在手中,骨节都绷得发白了,屈辱,还有背叛的痛苦,像两口刀子,不断地绞着她的心……

  ※※※※※※※※※※※※※※※※※※※※※※※※※※※

  杨帆在配合李持盈做那场戏的时候,就知道必会引起一场轩然大波,可当时他已经无法顾忌太多,更不可能人家一个女儿家都不惜自毁名节了,他还拿腔作调地撇清自己,这种君子,他不屑为之。

  李持盈来时乘的是牛车,牛车固然慢,可她那庵中只有牛车,一时也无处去寻马,牛车行的虽慢,车子却比马车宽敞许多。杨帆来时是步行来的,因此出了安乐公主府,就上了玉真公主的牛车。

  车子宽敞,又有客座,杨帆不用和李持盈挤在一起,饶是如此,因为厅中那一番话,两人突然坐进这封闭的小空间后,李持盈还是感觉很不自在,她偷偷瞟了杨帆一眼,俏脸再度泛起红晕,忸怩莫名。

  杨帆坐下后,牛车便驶动了,杨帆也不**了李持盈一眼,很是认真地看了一眼。漆黑亮泽的长发挽成一个道髻,一根碧玉簪子,一袭月白sè的道袍罩体,小腰细细的,暗藏万般妖娆。瞧她眉若远山,肤如凝脂,清丽脱俗,气韵灵秀,还真有几分成熟女子的味道了。

  杨帆轻咳一声,不再去那看张微微透明,隐泛红晕的脸蛋儿,只是双手扶膝,肃然问道:“殿下不惜用这样的法子把杨某唤出来,可是出了什么大事?”

  “啊!正是,正是出了大事。”

  李持盈心神恍惚着,似有一种难言的滋味正悄悄侵入她的心扉,陡然被杨帆一语唤醒,李持盈登时神智一清,急忙说道:“贫道仓惶赶来,实非得已。只因贫道突然收到一个消息,那安乐公主yù对大将军不利……”

  李持盈把她得到的消息从头到尾说了一遍,一抹怒气登时浮上了杨帆的眉头。

  这个jiān计幼稚么?幼稚的很,也简单的很,但它实实在在能够达到效果。恰恰因为这个yīn谋太过简单而幼稚,所以杨帆不会有所防范,而这种事一旦被人看在眼里,都是宁可信其有不会信其无的,更何况皇帝本就有心要整治他,只是苦于没有借口。

  李裹儿并不知道他还是显宗的宗主,如果杨帆不是还有这一层身份,这一次一旦中计,那就真的要任人宰割了。杨帆轻轻吐出一口浊气,慢慢敛去眉宇间的怒气,对李持盈拱了拱手,诚挚地道:“多谢公主提醒,若非公主不惜自辱清白前来示jǐng,杨某今rì必定着了她的道儿,大恩不言谢,杨某铭记在心了。”

  李持盈好奇地瞟了他一眼,忙又把目光移开,不知怎地,她现在有些怕看杨帆。

  李持盈绞着手指,期期艾艾地道:“那安乐……为何处心积虑地要对付大将军呢,大将军对皇帝一家可是有莫大恩德呀,莫非……大将军与安乐有私怨么?”

  杨帆苦笑一声,反问道:“皇帝如今处心积虑地要对付相王,相王同样有大恩于皇帝的,他们之间可有什么私怨么?”

  李持盈撅了撅小嘴,道:“那可不同!”

  杨帆道:“有何不同?”

  李持盈张了张嘴,有些话终究不好启齿,在她想来,杨帆和安乐公主结怨,十分**是因为男女之事,安乐裙带太松,在京城里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秘密,不过……,想那安乐容sè无双,无人能及,他居然能抗拒安乐的**,这份定力倒真是有些了不起呢。

  想到这里,李持盈不禁又偷偷瞟了杨帆一眼,不想一眼望去,正好看见杨帆直勾勾地盯着她看,嘴角还有一丝莫名的笑意,李持盈大窘,赶紧收回目光,下巴深深地勾下去,窘的都坐不稳了。

  杨帆盯着李持盈打量,倒不是在欣赏她那恬淡清丽的容颜,而是在思索一件事:李持盈怎么会打听到这么大的一个秘密?毫无疑问,她在宫里有人。而她一个天真烂漫的少女,缘何在宫中安插眼线?

  杨帆想到了高力士,想到了高力士后面的李三郎,再从李三郎联想到眼前这个玉真观主,一条清晰的关系线在他心中渐渐明朗起来:李三郎远在潞州,联系宫里与李三郎之间的人,就是他的胞妹:玉真公主!

  想到这里,杨帆不禁微笑起来。

  曾经,他以为天子更易是一件很困难的事,但是神龙政变的成功、太子那般简单粗暴的政变也险些成功,忽然让他意识到,天子虽然富拥四海、雄兵百万,可是处于核心的他,其实也脆弱的很。

  就像一个蜂巢,那成千上万的**蜂谁也无从抵挡,可你若能避开这些工蜂,直捣腹心,找出那只蜂后,两根手指就能捏死它。

  亲手参与过两次政变的杨帆,决心要在他退出庙堂之前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把他亲手抬上皇位的那个人,再拉下来!

  如果要把李显拉下来,难道还能再换李显的儿子上去?杨帆对李显剩下那两个儿子做过些了解,被发配岭南的那个李重福资质平庸的很,而且他的王妃又是张易之、张昌宗二人的侄女,杨帆可是参与过诛杀二张的。至于李显的另一个儿子李重茂,还是一个小孩子呢。

  如此一来,他只能扶持别人,那么这个人除了李旦还能有谁?从李旦在神龙政变时毅然出面,率五子赴太极宫夺取南衙禁军兵权,确保京师不乱这件事,杨帆就可以看出,李旦或者平时xìng情有些柔弱,但是并不乏刚烈的一面。

  而且此人能把五个儿子、十一个女儿教育的如此成功,兄弟姐妹般如此亲睦,这是李显所不具备的,李显天xìng凉薄,他那几个儿女之间的关系也是冷漠的很。李旦却绝不可能是李显那样的人,那样的人,教不出这样的儿女。因此,杨帆已经把目标确定于李旦。

  可是,暗中试探李旦心意的何止是卢宾之一人,杨帆也曾遣人试探相王的意思,相王虽受皇帝一再打压,却始终没有造他胞兄反的意思。如此一来,杨帆只能另辟蹊径,与相王的儿子达成共识。

  杨帆对相王的五个儿子又进行了一番考量,最终确定的可能人选只有两个人:李成器或李隆基。杨帆之所以对要接触的人如此谨慎,是因为一旦失败严重之后果不堪设想,所以他必须选择一个最可靠的人进行接触。

  又是一番认真的分析、甄选,杨帆终于选定了李隆基,他佯作筹备与隐宗开战,开始在潞州安插人马,其目的就是为了一旦与李隆基达成同盟,方便向李隆基提供财力、物力,供其招兵买马。

  只是,他固然谨慎,李隆基何尝不是一样,对他们两个人来说,这都是一件极其凶险的事,所以李隆基迄今还没有给他一个明确的答复,如今有了这位玉真公主,他和李隆基之间算是有了一道可靠的桥梁了。

  李持盈哪知道杨帆的这会心一笑究系何意,被杨帆一笑,李持盈垂下了头,一颗芳心直似关不住的小鹿似的乱跳起来,跳得她心慌意乱。李持盈悄悄咽了一口唾沫,怯怯地问道:“大将军……你笑甚么?”

  杨帆吁了口气,感慨地道:“我是想,事情既然已经走到今天这一步,相信有些事情我再做起来,就少了许多顾忌啦。”

  正在心慌意外的李持盈听了这句话,可就禁不住心惊肉跳起来:“他想做什么,要无所顾忌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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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千一百六十五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



  杨帆和玉真公主之间有私情的事,在上流社会间秘密流传着。诡异的是,这件事居然没有流传到民间,市井间知道此事的人寥寥无几。

  出现这样的效果,要归功于韦党。如今朝中韦党独占鳌头,明知此事会给相王府的声誉造成一定的损害,但是一直把相王当成眼中钉的韦党却没人利用此事大做文章。

  究其原因,却是因为这件事无论怎么样都无法对相王和杨帆造成什么实质xìng的伤害,反而会让皇帝大失颜面,而皇帝现在和韦党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他们自然不会做出自损颜面的事来。

  因为李持盈出家,是为了抗拒皇帝要她和亲。你宣扬什么?好嘛,人家不但不和亲,而且连出家人都没正儿八经去做?人家不但依旧锦衣玉食地过rì子,甚至连男人都有了,你说谁最丢人?

  当初李世民可以一怒斩了辩机和尚,李显却无法以此杀了杨帆。因为玉真公主和当年的高阳公主不同,高阳公主那是已经嫁作人妇,有了驸马,却与僧人私通。

  而且高阳公主送给辩机和尚的玉枕失窃,最终被御史闹上金殿,皇家已经颜面扫地,只能用杀人来洗刷耻辱了,这才下令腰斩了辩机。可玉真公主没有丈夫,人家是**之身,出家入道之后就更**了。

  唐朝的女道士有三种,一种是真心入道,潜心修行的;一种是夫妻不睦或者不耐规矩繁多,于是转为道士身份的贵妇千金;第三种甚至就是为了避税,以道士身份行****之实的**。

  不管是哪一种,唐朝的道门女冠都没有那么森严的男女之别,男xìng宾客出入道观寻常的很。如此风气下,你能对玉真公主如何?这事儿就算想严办也办不到相王身上,如果玉真公主和杨帆再来个矢口否认,可没有玉枕当成证据。

  此外就是,如今真正管事的人是韦后和安乐公主。安乐公主自己私闱不靖,不知做过多少**事儿,连民间都传开了,老百姓正对玉真公主被逼出家同情万分呢,她敢拿这事做文章,不怕被唾沫星子淹死。

  至于韦后,当初可是被人在朱雀大街贴过大字报的,当时她没有跟人私通过,还算问心无愧,可现在不同了。即便她依旧问心无愧,身为国母也担心有人旧话重题呢,何况她现在没有那个底气。

  杨帆每隔几年,总能yīn差阳错地因为某件事成为风口浪尖上的人物,这一次的后果却没有那么严重,这令他庆幸不已。不过,朝廷上他逃过了一劫,太平公主这次却是真真的恼了他。

  书房里,太平公主认真的看着一份长长的礼单,看完之后,点点头道:“嗯,就按这份礼单准备吧,下月初六,就是纳征之礼,不要出了什么岔迟。”

  外管事李译恭应一声,太平公主疲惫地叹了口气,揉着眉心道:“崇训这孩子xìng情跳脱,一向不务正业。希望成了亲,他能懂点事吧。”

  事关少主人,李译可不敢多嘴,他向太平公主躬身退下,刚刚走到门口,就见二郎君薛崇简风风火火地走来。李译忙退到门边,向薛崇简行礼。

  薛崇简没理他,一步迈进门去,大声道:“娘,孩儿想入万骑当兵的事儿怎么样了?”

  太平公主放下手,蹙眉道:“你这孩子,怎么又来纠缠,如今局势微妙,你怎么执意要当兵呢,你的身份太过敏感,没得叫人寻咱们家的岔子。”

  薛崇简一听大为不悦,嚷道:“娘亲,孩儿的要求高么?你想要孩儿有出息,孩儿这不就想到军伍中锤炼一番么,孩儿好武,娘又不是不知道,孩儿不去军中,那该做个什么事情才好?”

  “你……”

  太平烦恼地挥了挥手,道:“娘正忙着呢,你去吧,明rì娘便进宫,跟皇帝说说。”

  薛崇简转怒为喜,喜孜孜地答应一声,跑去后校场练枪去了。

  太平公主望着儿子的背影苦笑了一声,想想这事要想办成,终究离不开韦家点头,便想叫人去库里取一套名贵的首饰,入宫在韦后面前说说小话了。

  为了这个心爱的儿子,一向高傲的太平公主也算是低声下气了。她刚想唤人去库房取出那套她最喜欢的红宝石头饰,一个侍婢轻盈地走了进来,蹲身道:“公主,辅国大将军求见。”

  一听是杨帆,太平公主的脸sè顿时沉了下来:“不见!”

  一见公主脸sèyīn沉,那侍婢不敢多说,连忙答应一声,便逃了出去。

  太平公主张口yù言,似乎想要唤住她,可是手已举到空中,到了嘴边的话却说不出来。这是杨帆第三次来见她了,她始终只有两个字:“不见!”

  她不想听杨帆解释,不管杨帆和持盈是不是真的有私,她都已经沦为他人的笑柄。

  也许她恨的不是杨帆,而是尽管她那个强势的母亲已经过世,可是加在她身上的桎棝依旧不能摆脱,她无法追求她想要的,她只能继续在令她生厌的环境里生活下去。

  她恨杨帆,更恨自己,她厌倦了现在的一切,哪怕是爱,也无法给她应有的激情了。

  ※※※※※※※※※※※※※※※※※※※

  “大将军请回吧,公主不见!”

  未等杨帆回答,大门“砰”地一声关上了。门子是最势利的一种动物,眼见公主殿下一连三次让杨帆吃了“闭门羮”,这门子对杨帆也就没了恭敬。

  杨帆站在门前,轻盈的雪花飘落在他的头上、肩上,很快就变成了白绒绒的一层,杨帆轻轻叹了口气,载着那一肩雪花,漫步走下了石阶。

  任威牵过一匹骏马,杨帆扳鞍认镫,一行人缓缓远去,渐渐与大雪融为了一sè。

  杨帆无法把玉真公主寻找他的真相告诉太平公主,人家不惜自辱清誉也要保住的秘密,作为被救的那个人,他无论如何也做不到为了自己不被误会而无耻地泄露出去。

  杨帆苦思冥想,倒是想出了一个同样可以遮掩过去的借口,可惜太平公主根本不见他,他自然也就无法向太平公主“解释误会”,几次求见未果,杨帆只能默然离去,心也渐渐地冷了。

  西门大官人说:‘潘驴邓小闲,’这五样儿,我都有些。”杨大官人可是即没有“小”,也没有“闲”,哪有大把的时间拿来谈情说爱、小意奉迎,况且太平公主也过了一句缠绵的话便令她开心半天的年纪。

  对于这一天,杨帆或许早有预感。他知道玉真公主的事其实只不过是一个诱因。太平有她的生活,有她的世界,中年之后,男女之间的激情淡淡渐去,更多的jīng力放在了家庭和孩子身上。

  两人之间没有一个共同的子女,也没有共组一个家庭,感情在不知不觉中淡去,便是理所当然的事了。情,不知所起,不知所终,这大概就是“人生若只如初见”的最真实写照罢了。

  ※※※※※※※※※※※※※※※※※※※※※

  萧然的不仅是杨帆和太平公主之间的关系,还有天气。

  当又一场大雪给大地铺上一层厚重的棉被,到处一片银装素裹,杨家丘台上那几株腊梅开得正艳的时候,又是一年新chūn到了。

  上元佳节,宫中自是热闹非凡,不过这种喜庆热闹,与往年大不相同。

  大唐这个家,现在几乎是由韦氏和三不五时就缠着父亲要当皇太女的安乐公主完全把持了。宫中盛筵、新chūn庆典自然也由她们张罗,是以别具特sè。

  驱傩之舞取消了,因为韦后对那种张牙舞爪、神神怪怪的大型舞蹈没有兴趣;武则天所喜的那种千人同舞、恢宏壮观的宫中大乐也取消了,因为安乐公主觉得乏味。

  在安乐公主别出心裁的安排下,掖庭宫里搭起彩棚、架好柜台,摆上各式坊间杂货,各式生熟小吃、绫罗绸缎、首饰头面、针头线脑,令小内侍和宫娥站在后面充作小贩。

  百官先进入太极宫,再从通明门进入掖庭宫,一进宫门便是夹塞于御道两旁的诸多“店铺”,宫娥太监们早就得了安乐公主的吩咐,马上卖力地吆喝起来。

  这些大臣们也不知道有多少年不曾亲自到街市上去买东西了,而且上前一问价钱,居然还可以讨价还价的,挺像真的生意,一些官员觉得很新鲜。

  可是更多的大臣对此却是相顾摇头,黯然叹气,只觉此举实在是有辱斯文,皇宫大内竟然变成了坊市,满朝公卿都成了客人,这游戏也不知是为了娱人还是娱己。

  杨帆负着双手漫步其间,瞧着皇宫里一副乌烟瘴气的模样,心中有种莫名的悲哀,这就是天可汗李世民的子孙。虽然杨帆一向不屑于那位有史以来唯一的女帝武则天,可他也不得不承认,如果这座皇宫的主人依旧是武则天,至少她不会把皇权践踏如斯。

  杨帆慢悠悠地随着人流向前走着,淡漠地看着左右的“摊贩店铺”,全然不曾注意到,暗中有双眼睛已悄然锁紧了他,眼神异常的复杂。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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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千一百六十六章 国不国

  
      杨帆一路行去,人群中那双眼睛始终盯着他,那眼神儿有些犹豫、有些徬徨,似乎想要接近杨帆,却缺乏足够的勇气。

      当杨帆从掖庭宫的后门转回太极宫,沿千步廊走向玄武门的时候,那双眼睛悄然消失了。在千步廊上如果想追踪一个人,是很容易被发现的。

      玄武门上此时也是披红挂彩,一派喜气。城头楼檐上悬挂着一只只巨大的红灯笼,自城下一直到城上还铺了柔软的红地毯,城头备了胡床御座,周围架设着上好兽炭的火盆。

      原来皇帝别出心裁,今年要在这里观赏歌舞及拔河比赛,以此作为上元庆典。这些自然又是韦后和安乐公主的主意,她们愣是把上元佳节的宫中庆典变成了一场文体娱乐大会。

      杨帆登上玄武门的时候,皇帝与皇后还未出现,一见杨帆登城,今日戍守玄武门的陆毛峰神色一喜,马上带着几名亲兵快步迎上前去,杨帆旋即向他递了个严厉的眼神。

      如今城头上已经站了许多朝廷大员,正在那儿高谈阔论,杨帆不想让这一幕落在他们眼中,让他们晓得自己对万骑依旧拥有强大的控制力。

      再者,杨帆也不想让陆毛峰等人为难。他知道万骑现在日子不好过,自从韦氏兄弟接管万骑,为了把这支武装迅速掌握在手中,他们采用了自以为最行之有效的办法:严刑峻法。

      大批士卒被他们以种种借口严加惩治,许多中低阶军官也不能幸免,前两日甚至就连黄旭昶这等高级将领,也因为言语间稍有顶撞,被韦播抽了一顿鞭子。

      陆毛峰并不乏心机,一见杨帆的眼神。脚下马上微微一转,他本来是领着几个亲兵快步迎上的,这时却变成了与杨帆勿匆错肩而过,仿佛要去办什么急事似的。

      他没有立即止步或者转首他顾,这城上的大臣哪个不是人精,那样的举动太明显了,恐怕反而会惹人生疑。二人错肩而过时,杨帆微微低下头,不着痕迹地向他投了一个赞许的眼神。

      自从杨帆被明升暗降,成了有名无实的辅国大将军。百官都知道杨帆失势了,如今眼见就连他的旧部都与他如此疏远,不免暗自感叹世态炎凉。

      可感叹归感叹,轮到自己时,照样没人去锦上添花。

      杨帆往城上一站。周围的大臣立即或有意或无意地走开,在他身边方圆三丈以内清出一块空地。谁也不想当皇帝、皇后登上城头的时候。看到自己跟杨帆站在一起。

      在杨帆之后登城的官员往城上一扫。便也甚有默契地避开了他,可是却有一个人稍一犹豫,便大步流星地走过去,与杨帆肩并肩地站到了一起,这个人正是杨帆自掖庭宫一路走来时始终暗中蹑着他的那个人。

      对于众人的回避,杨帆并非没有察觉。虽然他不介意,心中也难免有些异样的感觉,这时竟有人敢凑到自己身边来,杨帆颇为意外。待他看清来人,心中就更加意外了,这人竟是太平公主的儿子薛崇简。

      杨帆和太平公主有私情,如今却和她的儿子站的这么近,又怎能挥洒自如?杨帆神色间略现尴尬,尴尬的神色稍纵即逝,随即微笑着向薛崇简点了点头。

      薛崇简脸上一热,急忙转脸看向城下。他还是个十七八岁的年轻人,镇静功夫不及杨帆,是以很不自在。方才他一直蹑着杨帆,就是没有勇气上前。

      杨帆与母亲的事,薛崇简也有耳闻,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杨帆,所以宁愿永远不与杨帆照面,但这次他又不得不来,其实他完全不必选择眼下这种场面相见,可如果换个安静隐秘的所在与杨帆独处,只怕他更没有勇气。

      薛崇简任由寒冷的风吹在他的脸上,直到脸上的热度渐渐降下来,心情才稍稍平复,这时才道:“大将军,三郎托我向大将军问好!”

      杨帆几乎霍地扭过头去,用了绝大的毅力,才猛地止住了脖颈的转动,他见薛崇简走到自己身边,就知道他一定有话对自己说,可他想到的话题只有一个:太平公主。

      因此杨帆难免有些惴惴不安,却不想薛崇简一开口,竟令他听到这么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三郎?潞州别驾李三郎?李三郎托他向我问好?”

      杨帆一直在等李隆基的回信,却没想到,李隆基直接越过他派去与李隆基接触的人,把他的决定传达到了他留守在长安的人这里。薛崇简,一定是李隆基的人!

      最艰难的永远是第一步,薛崇简说出这句话后,心里那种不自在的感觉减弱了一些,他向前走出两步,手扶在碟墙上,攥起一捧积雪,凉意直透肺腑。

      “大将军,三月初,皇帝将于南郊举行大祭,介时三郎也将回京参加大祭,详细情形,介时他将亲自与大将军面谈。”

      杨帆慢慢吁出一口气,他已经可以确定,薛崇简就是李隆基的人,而且是绝对的心腹。

      李隆基远赴潞州后,显然不放心被囿于京师的父亲和兄弟,于是他让小妹替他收集京中的消息,使他虽在潞州,却依旧可以对发生在长安的一切了如指掌。

      但仅有这些还是不够的,他还需要一支应急的力量,他的父兄是受朝廷监控的重要目标,如果皇帝一旦决心对付他们,身在局中的他们是无能为力的。

      要脱险,唯一的希望就是异军突出,而这个异军无疑就是薛崇简。杨帆乜着薛崇简,看他此时的眼神,有着与年龄并不相称的冷静,哪还有一点粗鲁武夫的形象。

      坊间都说,太平公主府的二公子喜武厌文,是个粗鄙武夫,时常纠结一群京都侠少,狩猎演武,不务正业。如今看来,这薛崇简竟是给自己披上了一层绝好的保护色。

      转念再想想李隆基谨慎的安排,杨帆更是心中凛凛:“这个李三郎,不简单啊!”

      薛崇简淡淡一笑,道:“我与三郎,一向意气相投。不错,三郎离京后,在京中暗里策应,护侍相王安全的人,就是我。不过,我的力量其实非常有限,顶多在关键时刻扮一扮劫法场闯天牢的角色。”

      薛崇简道:“我本想,若能在羽林卫中任一个军职,最好是万骑。哪怕只能掌握一旅之师,一旅精锐。且是来去如风的铁骑。关键时刻也能成为一支真正的奇兵,可惜……”

      薛崇简轻轻叹了口气,一松手,握紧的雪团便掉落下去,陷进松软的积雪:“可惜,皇帝对我家同样忌惮重重。母亲给皇后送了一份厚礼,依旧没能给我换来一个武职,只委了我一个司礼丞的官职,与我没有任何助益。呵呵……”

      薛崇简自嘲地笑了笑,又道:“如今韦氏独揽朝纲,谁也无法预料他们会不会突然下手,做出什么事来。三郎在潞州,最担心的就是相王的安全。他说,若有不测,希望大将军您能为相王府出一把力,以保相王安全。”

      杨帆很能摆正自己的位置,并不因为现在李隆基有求于他而而恣意骄狂,他轻轻点了点头,道:“临淄郡王客气了,杨某既要为郡王效力,这些事自然就是杨某份内之事了。”

      远处黄罗伞盖冉冉而来,皇帝和皇后到了。李显和韦后携手登城,紧随其后的就是一袭雪白的狐裘,仿佛雪里梅花的安乐公主。

      安乐公主随着父皇母后登上城头,一双媚眼向众人微微一扫,便高傲而优雅地走向她的座位,城上人头攒头,她并没有看到站在角落里的杨帆。

      御座之后扎起了黄缎的“围墙“以遮风寒,李显坐定之后,便笑吟吟地道:“今年上元,朕意,就不使艺伎为乐了,众位爱卿都是多才多艺之士,不如自展才学,与众同乐,如何?”

      宗楚客、韦播等人连忙叫好,工部尚书张锡和司农卿赵履温为了讨好皇帝和韦后,更是抢先自荐:“陛下所言有礼,臣愿先献一舞,抛砖引玉!”

      这两个官儿都是惯会阿谀奉承的。安乐公主如今正在修“定昆池”,从民间征调了大批夫子,又从工部和司农寺借调了大批人手。这两位官员为了奉迎安乐,无不依从。

      为了讨好安乐公主,司农卿赵履温送人去定昆池时,居然还挽起袖子,亲自拉起小车,帮着运了几车土,堂堂从三品的高官,诌媚一至于斯,实也少见。

      韦后见群臣踊跃,心中欢喜,便道:“既如此,不如就让张尚书先舞上一曲吧。”

      张锡得意地瞟了一眼赵履温,得意洋洋地走上前去,让乐师奏起乐曲,就在玄武门上舞了一曲《谈容娘》。赵履温也不甘示弱,紧跟着来了一段刚劲有力的《浑脱舞》。

      有那既不会舞也不会歌的,就诵上一段经文,或者吟上一段古诗,反正挑些吉利话儿说就是了,也能得到李显的赞扬和赏赐。

      这些大臣平时都是一本正经、严肃谨然的模样,这时各展才艺,有些为了讨帝后欢心,更是忸怩作态、丑态百出,就连侍候一旁的宫娥太监都忍俊不禁。

      杨帆冷眼旁观,想起那日婉儿所说的“君不君臣不臣”,不禁摇头一叹,喃喃自语道:“眼看着,就要国将不国了……”

      李显和韦后兴致勃勃,安乐公主趁着他们的兴头,笑嘻嘻地道:“父皇,母后,还有许多大臣不曾献技呢,可城上寒冷,站久了怕也难耐,不如接下来这拔河就从方才不曾歌舞赋诗过的大臣们选拔,让他们活动一下也好暖暖身子。”

      李显欣然道:“裹儿所言有理,众位卿家,不曾歌舞赋诗的,这便出列拔河吧。”

      本来以为逃过一劫的大臣们顿时苦下脸来,可是眼见皇帝兴致勃勃,却又不敢推脱。

      城下早就做了准备,一条近四十丈长的粗大绳索摆放在地上,中间立两杆大旗为界,那些大臣们你推我搡,不情不愿地推选出一批人来,磨磨蹭蹭地下了城头。

      这些人分作两队捡起绳索,李显在城头兴致盎然,亲自夺过鼓槌为他们擂鼓助威,城下这些老臣方才有资格侍立于天子身边,大多都是年岁大的,平均年龄都在六十岁以上,其中像宰相豆卢钦望和杨再思等人都要八十高龄了。

      且不说这个年代,官员大臣极重威仪,堂堂宰相撸袖子拔河供天子取乐,这与他们自己饮酒半酣,主动下场舞蹈的意义大有不同,就算是为了奉迎天子,如此高龄、又位至宰相的人,也是不应该下场的,

      可是李显一见韦后和安乐拍手叫好,生怕扫了她们的兴头,竟是并不阻拦,反而亲自擂鼓助兴。

      拔河源于春秋战国,古称“牵钩”,最初起源于楚国,到了唐朝时期已经和蹴鞠、相扑一样,成为一项极普遍的民间运动了,不过这一次的拔河当真非同小可,因为参赛者不是身强力壮的青壮男子,而是当朝文武大员。

      鼓声一响,双方便一声低喝,用力技起河来,别看他们不情不愿的,可是一旦真的动起手来,却也不免起了好胜之心,双方许多白发白须的老者,咬牙切齿,争的面红耳赤。

      双方拉锯般较量许久,其中一队渐渐占了上风,不由得士气大振,他们随着小太监喊出的号子突然用力一拉,只听“轰”然一声,胜方和败方就一齐摔倒在地上。

      败的一方摔了个狗吃屎,固然形像难看,胜的一方个个摔的仰面朝天,韦后和安乐在城头看见,只笑得肚子都疼了,许多宫娥太监也都成了掩嘴葫芦。

      李显扔下鼓槌,哈哈大笑,道:“来啊,胜者一方,每人赏彩缎五匹,败者一方……”

      他还没有说完,城下突然一阵喧哗,许多人都围拢过去,似乎出了什么事情,李显眉头一皱,扶着碟墙向下观望,片刻功夫,就有一个太监一阵风儿似地掠上了城头,正是一身功夫的杨思勖。

      杨思勖脸皮子发青,一上玄武门,便向李显急急禀道:“陛下,大事不好,杨相公一跤跌倒,不省人事。豆卢相公呛破了额头,血流如注。”

      “什么?”

      李显一听,两位年近八旬的老宰相因为拔河竟出了这样的事故,顿时也变了脸色。这两个人若是出了事,只怕他在史书上难逃一个荒唐皇帝的评语了。

      李显脸色难看地从御座上站起,急道:“快,快带朕去看看同,马上传太医。”

      李显随着杨思勖匆匆走下城去,韦后和安乐公主一见出了事情不由大为不悦,韦后颦起眉头道:“真是扫心,走吧,咱们回宫。”

      安乐道:“是,女儿陪娘亲说话。”安乐搀起韦后的手臂正要下城,突然发现一道挺拔的身影正自石阶一步步走下去,那背影有些寂寥,却似大雪下的青松,有种说不出的孤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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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千一百六十七章 灞上川

  
      杨帆实在无法忍受这种把股肱重臣当猴耍的场面了,对一些人为了阿谀奉迎皇帝,不惜自己扮小丑的行为更是无法忍受,所以他提前离开了。

      杨再思经过御医的抢救,总算悠悠醒来,马上被送回府去休养,豆卢钦望没有晕厥,只是一跤跌破了头,简单做了下包扎,也着人送回了府邸。

      这两个人一个八十岁,一个七十九,本来就是风中残烛的年纪,这一番拔河角力,又重重摔了一跤,被人狠狠地压了一下,有无更严重的后果,眼下却是无法预料了。

      这件意外并没有影响李显和韦后的心情,当天晚上,在安乐公主的提议下,皇帝、皇后又换上便服,继与臣同乐之后,打算与民同乐了。

      他们换上了便服,可这并不是想微服私访,仅仅是为了出行方便。宫中六尚二十四司所有宫娥太监,除了一些必要的留守人员,全部提着灯盏伴驾同游。

      数千上万名宫娥太监再加上换了便装的大量卫士,簇拥着帝后,这本身就是一支庞大无匹的队伍,再加上初次见此盛景的长安百姓们蜂拥而来,今年的上元夜显得格外热闹。

      但是天明时分,游行队伍返回皇宫时,宫里管事清点人数,骇然发现几乎有三分之一的宫娥秀女不见了。

      近年来朝廷政变频频,宫中一些正常管理也受到了影响。本来每隔三五年就要进行一次选秀,选些年轻的宫娥进来,年满二十五岁的宫女如果不能成为女官,没有担任重要职务的,则大多释还回京,可这几年却没有进行这种大规模的轮换。

      于是,趁着今夜提灯出宫,游行朱雀长街,而且夜黑人杂,无人看管的机会,竟然有数千名宫女逃之夭夭了。

      上元节三天是没有宵禁的,宫女们这么多年下来都有一定的积蓄,她们事先带在身上,一旦逃脱,大多连夜就出了长安城。

      这令李显既尴尬又羞愤,唯一让他感到安慰的是:太监一个也没走。韦后也是懊恼不已,可这种事张扬出去,又是皇家的一桩丑闻,这时节的户籍制度也不是那么严密,难道要大索天下,追缉逃亡宫女吗?

      再者说,能选进宫的女人身材长相就没有太差的,换个男人逃出去还不好讨生活,而女人不愁没人要啊,就算真查下去,只怕闹的天翻地覆也找不回几个人。

      无奈之下,李显和韦后只好忍了这口恶气,可是这么大规模的逃亡,消息还是不可避免地泄露了出去,杨帆听说此事后,不禁也是一声苦笑:荒涎、荒唐,莫过于此。

      上元佳节期间,婉儿主持宫中内务最是繁忙,始终不得清闲,所以直到上元节后,婉儿才得以告假休息。

      杨帆在上元期间陪伴妻妾儿女,一家人聚会出游、其乐无穷,如今自然要把功夫用来陪伴婉儿。

      灞上千里雪原,天气晴朗的时候,这里常有野免觅食,有时还有狐狸和狼,而这正是不怕寒冷,喜欢出游狩猎的人最开心的日子。杨帆今日也带了一队随从,与婉儿策马灞上、射猎散心。

      杨帆劲装结束,皮裘罩体,荷弓佩剑,雄壮颀长,英武之姿剽悍无比。婉儿则是与他完全不同的气质了,虽然她也穿着一身男装,却是秀媚无双。

      一袭蜀锦圆领窄袖短袍,纤腰紧束革带,足蹬鹿皮小靴,外罩灰鼠披风,唇若涂朱,目秀神清,肌肤细腻,宛如桃花。如此俊俏,女人见了不免目眩神驰,好男风的见了怕更要心旌摇荡了。

      婉儿的骑术相当不错,箭术也是不俗,她策马轻驰,动作轻捷利落,披风飞起来时更显英姿飒爽。猛然间,婉儿扣箭认弦,遥遥一箭,每每便有所斩获,如今在她马股上,已经搭了一串肥兔子。

      婉儿又是一箭射去,一只灰兔被射中,在地上打了个滚便寂然不动了,侍卫急急策马驰去捡取,婉儿回眸对杨帆笑道:“呵呵,今日出游,斩获不小。”

      杨帆笑道:“看你玩的这么开心,可不要冻着了。”说着探身过去,帮她把有些松散了的狐尾围脖系紧了些。婉儿向他甜甜一笑,很是享受郎君的温存体贴。

      杨帆为她系好狐尾,笑道:“婉儿乃当世才女,可你还不曾当着我的面吟过一首诗,此时灞上情景,气象万千,上官姑娘可想一抒胸臆么?”

      “郎君有命,妾妇自当遵从!”上官婉儿笑答了一句,轻摇马鞭,沉吟片刻,便漫声吟道:“三冬季月景龙年,万乘观风出灞川,遥看电跃龙为马,回瞩霜原玉作田……”

      杨帆击掌赞道:“好!好一句‘遥看电跃龙如马,回瞩霜原玉作田’,婉儿虽是女子,可这诗波澜壮阔,气象不凡,大有一种巾帼不让须眉的气概啊。”

      婉儿正想急转直下,从灞上盛景转到二人之间的郎情妾意上去,被杨帆这一赞打断了思路,不禁嗔怪地道:“瞧你,人家刚想把你我融入诗中,被你这一打岔,却一时没了灵感。”

      杨帆轻咳一声,低笑道:“这有何难,等游猎回去,香闺中温暖如春,牙床上春色无边。你我一番**恩爱,真正融成一个人儿时时,这下句自然就想起来了。”

      婉儿俏脸一红,轻轻啐了他一口,柔柔媚媚地嗔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二人正自打情骂俏,一匹骏马忽从远处驰来,杨帆眯起眼睛,迎着耀眼的雪光看去,只见那人一身襕袍,所奔的方向正是冲着他们二人。

      那人快马赶到近处,先向上官婉儿抱拳一礼,又对杨帆客气地道:“见过大将军。”

      杨帆一看是婉儿的人,便伫马不语,婉儿惑然问道:“宫里可是有什么事么?”

      那人是婉儿心腹,知道婉儿和杨帆的关系,因此也不避讳,他翻身下马,快步走到婉儿马前,自袖中取出一封密札,双手高高举起,道:“符姐姐令属下送来的密件。”

      婉儿呼出一团白气,马鞭往小指上一挂,伸手接过密札,当场打开,看了一看,嘴角便逸出一丝不屑,对那骑士道:“知道了,你告诉清清,呈与陛下便是。”

      “喏!”

      那骑士恭应一声,又向杨帆抱拳一礼,回身上马,扬长而去。

      杨帆策马靠近,问道:“怎么了?”

      婉儿道:“酸枣(河南延津)尉袁楚客不知从哪儿听说我平日宿在宫外的事了,上书朝廷要弹劾于我,说什么‘先朝宫女,得自便居外,出入无禁,交通请谒’,要求朝廷禁止呢。”

      婉儿抖了抖手中的密札,轻蔑地道:“又是一个为了博取天子注意不择手段的酸腐文人,我倒是不想出入宫闱来着,他要真有本事,那就赶我出宫啊,我还求之不得呢。”

      婉儿一身男装,本就潇洒帅气,这时嘴角一勾,黑白分明的一双大眼睛乜斜凝睇着,更是说不出的俏皮。

      杨帆看得又怜又爱,忍不住道:“也真苦了你,婉儿,你放心,此番我若功成身退,一定携你归隐,寄情江湖。”

      婉儿乜着他道:“此话当真?不会再哄骗人家吧?”

      杨帆正色道:“自然当真,只是到那时候,你就只能做一个相夫教子的小妇人了,再无今日这般尊荣,也无今日这般权势,你可不要后悔才是。”

      婉儿嫣然一笑,声音柔柔的,却异常的坚决:“胸怀整个天下,也莫如郎君的一个怀抱熨贴,婉儿不悔!”

      婉儿一句话,说的情深意重,杨帆听的荡气回肠,一时间,二人四目相对,眼波交织,竟是如痴如醉。

      ※※※※※※※※※※※※※※※※※※※

      灞上狩猎兴尽而归,一进隆庆坊,杨帆的神色就有些古怪起来。

      婉儿连休三天,如今也是要回隆庆坊的,所以两人同路,但杨帆回城后还要去一个地方,如今面对婉儿,他有些难以启齿,因为他要去的是玉真观。

      一路行去,前边已经出现一片波澜壮阔的湖泊,湖边那座素净清雅的玉真道观也赫然在目了,杨帆只得硬着头皮道:“婉儿,你先回去吧,我……咳咳,我还有事。”

      “哦?”

      婉儿瞟了一眼玉真观的所在,眸波回转,似笑非笑地瞟了他一眼,道:“可是去探望李十娘吗?”

      饶是杨帆皮厚,被婉儿这么一说,也不禁有些赧然,急急辩白道:“内中缘由,婉儿,你是知道的,我怎么可能……咳咳……”

      婉儿掩口一笑,道:“行啦,我自然明白的。你去吧,便是你真的公私两便,那也没有什么。”

      杨帆被她噎了一下,不禁失声道:“婉儿!”

      婉儿笑吟吟地,却半真半假地道:“持盈那丫头的性情脾气我也知道一些,这丫头……总比太平好为人妇吧。”

      “女人呐……”

      杨帆望着婉儿远去的背影暗自苦笑。当初太平逼她立下毒誓,她与太平从此生了芥蒂,后来虽因自己二人复又和好,在一起时也总是一副好的蜜里调油的模样,却不想表面上的亲热原来都是假的,两人之间的嫌隙已是如此之深。这不,逮着机会,以婉儿一向的大度贤淑,却也会不失时机地给太平上一剂眼药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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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千一百六十八章 二郎三郎



  那天玉真公主强闯安乐公主府,使人误会了她与杨帆两人之间的关系后,杨帆就得常往玉真观一游了。

  这场假戏他们必须得继续演下去,如此才能确保宫中内线的安全,同时有利于掩护他和李三郎的接触。

  李隆基要回京参加大祭,这几天就要到京,玉真观是他们二人首次进行会唔的极佳所在。

  杨帆拾阶而上,走到山门下,忽然想到李持盈那张清丽娇美的容颜,想到两人间的流言绯语,一时还真有些心猿意马的感觉。暧昧是种毒,不知不觉间便能侵蚀到人的心里。

  石阶上的雪已经扫去,却有一层薄薄的冰,杨帆心有所思,脚下一滑,险险一跤跌倒。亏他身手高手,急忙定势站住,脸上便有些发烫:“胡思乱想什么,你要老牛吃嫩草么!”

  “哞~~~”

  适时地一声牛哞,一头大青牛踱着四方步,晃着大大的犄角,慢悠悠地走过来,嘴里还咀嚼着一束干草,看见杨帆,大青牛傲慢地乜了他一牛眼,缓缓踱了过去。

  “哎呀!杨大将军!”

  小道姑凝香提着一桶水走来,忽然看见杨帆,急忙放下水桶,向他甜甜笑着打招呼。

  杨帆微笑道:“凝香道长好啊,玉真观主可在么?”

  凝香忙不迭地点头:“在的,在的,大将军请。”

  凝香又费力地提起水桶,却被杨帆一把抢过,笑道:“走吧!”

  水桶在杨帆手中轻如无物,凝香迈着小碎步跟在杨帆身边,到了后院儿,杨帆把水桶交给她,凝香一双眼睛笑得像月牙儿似的,甜甜地道:“多谢大将军。”

  前方有袅袅的琴音传来,杨帆向凝香笑着点点头,放慢脚步走过去,当他走到廊下,从室内传来的琴音愈发清晰了。

  杨帆幼时虽然习过琴,又经过独孤宁珂这等大家点拨过,却都只是挑几首曲子练习指法,并不熟悉太多古曲,是以只能听出曲调古拙,却不晓得这是什么乐曲。

  杨帆立在廊下,静静地倾听着。偶尔有风吹来,拂下檐上一些雪沫,飘洒的速度似比那袅袅的琴音还要急些。

  杨帆倾听片刻,只觉这首琴曲少了些空明清雅,透着缠绵徘恻,不像是道家音乐,转念一想,不禁失笑:“这玉真本就是为了避婚才出家的,她那师傅醉心于官场,又难得来教她点东西,想必这曲子还是她在相王府时学的吧。”

  等那琴曲终于停下,杨帆在余音袅袅中叩响了房门。

  “笃笃笃!”

  “什么人?”

  “玉真观主,杨某求见!”

  “呀!”

  “咚!”

  “嗡……”

  七音齐鸣,似乎随着一声惊呼,琴摔到了地上,震得七弦颤动,然后就是一阵细碎忙乱的声音,听的杨帆眉头直跳,几乎怀疑自己**后面生出了一条直撅撅的大尾巴:“至于吓成这样么?”

  过了片刻,室内才静下来,就听李持盈强作镇静的声音道:“杨将军……请进。”

  杨帆慢慢拉开障子门,就见李持盈一身青衣,稽首而立,再往室内一看,地面与四壁空空,墙上好歹还挂着一幅墨迹淋漓的“道”字,地面上除了几张蒲团哪里还有什么东西。

  李持盈见他搜寻的目光,脸上那层胭脂似的晕红变得更浓了,她轻轻垂下眼帘,羞涩地道:“大将军请进。”

  杨帆脱下靴子走进室内,李持盈举步相随,青青道袍下一双**的布袜,足弓纤瘦如月,步态轻盈如猫。

  两人各拾一个蒲团坐了,李持盈垂眉敛目,脸sè微晕地道:“大将军怎么来了?”

  杨帆道:“前rì观主不是说,三郎可能于今rì还京么,我想,三郎与观主兄妹情笃,若是回京一定会来探望观主,是以想在这里等他。”

  “哦!三哥……今晨已经还京了,却不知今rì会不会来。”

  李持盈低声说着,心中便有一丝淡淡的失落。杨帆见她突然出神,长长的眼睫毛一眨一眨的,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不禁纳罕地看着她。

  李持盈出神半晌,突然醒过神来,一见杨帆古怪地目光,脸颊又是一热,好似心事被人窥破了似的,心虚道:“呃……,玉真竟然忘了为大将军奉茶,实在失礼。大将军请稍候。”

  李持盈一时紧张,忘了唤人来侍候,竟然亲自跑去准备茶水。可她刚刚跑到门口,还未穿靴出去,就是一声惊喜的欢呼:“三哥,你来啦!”

  杨帆闻声抬头,就见一个俊朗少年,穿一身淡青sè襕衫,披一条乌黑的大氅,头上一顶乌纱的硬脚幞头,正自雪间小径大步走来,意气风发,神采飞扬。

  “十娘,好久不见!”

  李隆基亲切地握住胞妹的手,眼见李持盈泪花闪烁,不禁怜惜地拍了拍她的玉背,目光自她肩头越过,忽然看到正徐徐站起的杨帆,四目相对,刹那凝注,然后相视一笑。

  房屋中间有一块两尺见方的地板,掀开后下边是空心的,火炉就置于其中,红红的炭火燃烧起来,映得李持盈的脸蛋儿红通通的。

  杨帆和李隆基盘膝相向而坐,李持盈拿着火钳子,时而拨弄一下兽炭,时而抬起头来,看着她心中最亲近的两个男人,脸上有种异常满足与安详的快乐。

  李隆基与杨帆笑谈一番,突然转向李持盈道:“十娘,你这里可有更隐秘些的所地?”

  “哦,有的,三哥有话,可到内间静室去谈。”

  李持盈回过神来,连忙说道。

  李隆基微微一笑,对杨帆肃手道:“大将军,请!”

  “临淄王请!”

  杨帆并未因为李隆基要倚重于己便有所僭越,李隆基微微一笑,举步前行,拉开一道障子门,扭头对李持盈道:“这里一如寻常,莫要使人进来!”

  李持盈颔首称是,李隆基和杨帆便一前一后走进里间去了。

  一进里间,杨帆才发现这里别有洞天,拉开障子门后,里边不只一个房间,而是一条长廊串连着三个房间,两边两间,估计分别是李持盈的书房和卧室,中间那道门开着,却是一间供奉着老君像的静室。

  待杨帆和李隆基走进内室,李持盈痴痴出神半晌,忽然轻轻叹了口气,往墙边地板上一按,一道机括小门儿便应声滑开,一架古琴赫然在目。

  李持盈把古琴捧出来搁在膝上,仔细检视一番,发现方才慌乱之中并未把琴摔坏,于是松了口气,继而却又是一声长叹。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她变得多愁善感了。

  静室内,杨帆和李隆基正在进行着一场对他们自己、对整个天下都至关重要的谈话。

  李隆基道:“……神龙政变时,功臣虽众,但是在我看来,功劳最大者,唯有两人!”

  杨帆微笑道:“愿闻其详。”

  李隆基道:“一位么,就是家父,若非家父力闯南衙,控制南衙十六卫,弹压北门禁军不得妄动,当rì局势恐一团糜烂,结果如何,殊难预料。”

  杨帆点头,道:“三郎此言甚是中肯,世人皆以为张柬之等五人功劳最重,但在杨某看来,关键时刻,所赖者唯有武力,若无武力为凭恃,一切都不过是场镜花水月罢了。”

  一开始杨帆还是恭称郡王的,在李隆基的一再坚持下,杨帆便改称他为三郎了,这是时下最亲近的人才使用的称呼。

  李隆基向杨帆一指,道:“这另一位,就是二郎你了,若非玄武门因你而开,使我等长驱直入,当rì政变,我等十有**要落得与太子重俊一般下场。”

  杨帆不好自吹自擂,是以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

  李隆基叹了口气,道:“事到如今,功臣何在呢?张柬之、桓彦范等人,先是明升暗降,夺其权柄,继而遭到罢黜,最终惨死于周利用那等小人之手;

  家父与太平姑姑一个受封安国相王,一个受封镇国公主,仪仗一如帝王,可谓荣宠之至,其实却如张柬之等人一般,明里尊荣,暗里窘迫,如今是苟且偷安,惶惶然不知屠刀何时落下。”

  “至于二郎你,呵呵……”李隆基微微眯起眼睛,道:“二郎年纪轻轻,就已贵为辅国大将军,眼看就要走到武将的巅峰,皇帝对你,也是‘青睐’的很呐。”

  杨帆苦笑一声,道:“杨某实在不想做张柬之第二。”

  李隆基黯然道:“家父也不想!可是,可以预见,等韦氏一党的脚跟站的再稳一些,我们yù求苟安也将成为奢望!刀,已经架在我们脖子上了!”

  杨帆缓慢而有力地点了点头,道:“这正是我邀三郎会面的原因,杨某不想坐以待毙,相信三郎你也不想,韦氏一党挟天子以令诸侯,大肆培值韦氏党羽,若假以时rì,我们再没有力量反抗了!”

  李隆基欣然道:“英雄所见略同!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如今韦氏已磨刀霍霍,如果我们还是心存幻想,那就只有等人把刀磨快了,便可斩下我们的人头。但是……”

  李隆基深深地望了杨帆一眼,道:“二郎,实不相瞒,我手中的力量其实非常有限,根本不足以成事。我之所以还要积攒力量,只是不想窝窝囊囊地赴死罢了。而今既蒙二郎相邀共商大计,我想知道,二郎可以给我什么助力?”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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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千一百六十九章 谋国

  
      杨帆沉默片刻,淡淡地吐出两个字:“万骑!”

      李隆基浓黑如墨、剑锋一般的眉毛轻轻一挑,说道:“万骑?万骑如今不是已在韦氏的掌握之中了么?”

      杨帆笑了笑,道:“掌握一支军队,和把一支军队的主要将领换成自己的人,那是两码事。万骑是杨某一手组建的,如今杨帆虽已不在其位,但离任不久,些许威望还是有的。

      而韦氏一党呢,他们虽把万骑置于自己的掌握之中,还另设了飞骑以制衡万骑。可是韦璿、韦播之流根本就没有当过兵、打过仗,只懂得以严刑峻法御下,故而不得军心,反而令部下离心离德。

      杨某与军中诸将还有一份交情在。如果有杨某出面沟连,有一个有资格承担大统的人出面主持大局,我相信那些血性汉子会做出明智的选择。”

      李隆基微微眯起眼睛,眯起的眼缝中有精光时而闪烁一下,他正在评估、消化着杨帆告诉他的这些信息,那张有棱有角的国字脸因而显得严肃起来。

      杨帆静静的地看着他,抿起的嘴唇,纵起几道细微而明晰的纹路,使得那张面孔透出一种坚毅果敢的神情,在这张沉思的脸上,有一种与年龄不太相称的成熟。

      杨帆又道:“韦氏如今虽大权独揽,但是他们的根基现在只集中于京师一地,而且流于表面,这时只需一支奇兵,或许就能成就大事。若再假以时日的话,那就真的不可收拾了。”

      李隆基轻轻颔首,急急思索着。他认同杨帆的这种说法,他也知道韦氏一党一旦掌握了更大的力量,对政局有了绝对的掌控力之后,绝不会放过相王一脉。

      那时他的父兄,他的姐妹,整个相王一脉都会被连根铲除。而杨帆无疑也是因为产生了这种危机意识,所以才想和他这个同病相怜者共进退。

      李隆基思索的主要是联合杨帆之后究竟有无成功的可能。目前,他在潞州正在积蓄力量,当初在京城也交下了一批可以生死相托的兄弟,但他清楚,这些力量自保尚嫌不足,更不要反击了。

      他当初只所以不断地谋求力量,并不是妄想着凭自己薄弱的力量可以反抗朝廷,仅仅是一种面对危机的本能反应,和不甘心束手就缚的愤怒。

      可是,如今要是加上万骑的力量呢?

      李隆基暗想,以我的俸禄,自然不足以招纳更多的人,可是我如今有郑里、孙龙、裴尧这些西域豪商投效,他们饱受陇西李氏大族的排挤欺凌,如今迁转潞州,已经投到我的门下。

      这些久居西域不靖之地的商贾同我中原商贾不同,他们更愿意冒险,只要我答应他们足够的条件,相信他们会不惜一切攘助于我的,有了他们的财力支持,我就可以招募更多的勇士,收买更多的人。

      如果再加上万骑的兵力……,如果事情顺利的话,一千人就足以颠覆政权,一万人,这是一笔大本钱,已经值得冒险了,时不我待呀!

      想到这里,李隆基霍然张开眼睛,灼灼地盯着杨帆,沉声道:“大将军能说服万骑倒戈?不知你有几成把握?”

      紧张之下,李隆基不由自主地恢复了对杨帆的大将军敬称,而他如此称呼,也是在强调对方的身份与作用,军队啊!那才是成功的保障!

      杨帆低头思索片刻,缓缓抬头道:“七成!”

      李隆基双眼一闭,复又一张,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慨然道:“有三成把握就值得一搏!杨大将军,此事若成,我相王一脉必不负将军,若违此誓,天地厌之,神鬼击之!”

      ※※※※※※※※※※※※※※※※※※※

      “公主稍候,奴婢这就……”

      “不用啦,本宫自去见母后!”

      安乐公主不等守宫太监再说,便高傲地摆摆手,扬着胸脯走进去,走出一路风姿。

      她穿着一条极华美的裙子,裙子用百鸟羽毛织成,裙上还巧妙地利用羽毛的不同颜色,织成大小各色花卉鸟兽,大如拳头,小如粟粒,可谓巧夺天工。

      这样一条裙子,月下日下,视之各有不同,就算同样是在阳光下,不同角度、光线强弱不同,它也会发生种种变化,看着一路所遇宫娥太监惊讶新奇的目光,李裹儿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她终于得到了一条与杨家那条羽裙相比毫不逊色的百鸟羽裙,因为它的材料收集、图案设计和做工耗费的时间实在太久,尽管安乐开出了比杨帆当初所买那条羽裙三倍的价钱,也是直到今日方才到手。

      安乐公主迫不及待地穿上这条羽初赶往皇宫,她要请母后出面,在她尚未完全完工的定昆池召开一次盛筵,邀请所有的公主、诰命、使相千金参加,而她则可以在这次盛会上展示她“独一无二”的羽裙。

      是的,“独一无二”!

      固然,杨家也有一条这样的羽裙,但杨家人并不曾穿着它招摇过市,安乐有足够的信心在筵会上大出风头,让无数的女人向她投以惊讶艳羡的眼神。

      至于杨家……,安乐冷冷一笑,总有一天,她要让杨帆死无葬身之地,她要把杨帆的妻妾儿女都变成她的官奴,让她任意凌辱奴役,她要抄了杨帆的家,把那条让她受过屈辱的羽裙亲手烧掉!

      “安乐公主驾到!”

      跟在安乐身后的守宫太监眼见安乐就要进入寝宫,突然高声唱了一句,安乐本想给母亲一个惊喜,听他一叫,不禁嗔怪地瞪了他一眼,不过倒没有为难母亲的这个心腹。

      寝殿牙床上,韦后高卧枕上,双腿岔开,裙下有一个人探身其中,只露出下半截身子,不时发出品咂之声。

      韦后满面春色,媚眼如丝,正咬着贝齿,咻咻撩人地忍耐着马秦客的舌耕,陡然听这一声喊,不由脸色一变,赶紧坐起道:“快起来,裹儿来了!”

      ※※※※※※※※※※※※※※※※※※※※※

      李持盈捧琴在怀,心思怔忡。

      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很容易就会对一个英俊成熟、事业成功的异性产生好感,如果他们两个人偏又有那许多特别的经历,如今那男人又是她惟一能够时常接触的异性,有些事就会如水到渠成一般自然了。

      更何况,关于他们的流言蜚语虽然是假的,可假戏常作,却也能让假戏成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杨帆的身影已经满满地装进了她的心房。

      只是她也清楚,以她的身份地位,是不可能和杨帆在一起的,女儿家的羞涩与矜持,甚至使她不能向杨帆吐露爱意,这就不免有些自怨自艾了。

      她下意识地拨着琴弦,不觉又奏起了那首曲子。古拙的乐曲传进后边的静室,置身其中对坐议事的杨帆和李隆基看起来就有了一种古意。

      不过听到妹子奏起的这首琴曲,李隆基却心中一怔,李隆基不仅允文允武,而且琴棋书画无所不精,小妹所奏的这首曲子他并不陌生。

      听着那熟悉的旋律,一首相应的古诗便像潺潺溪水般淌过他的心头:“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这位出家入道、已达四阶仙箓的玉真观主,所抚的琴曲竟是《子衿》。“妹子这是……这是思……思谁了?”李隆基的神气陡然变得有些古怪起来。

      杨帆并未注意到他的古怪,他正针对李隆基刚刚开出的条件进行答复:“宦途险恶,三郎,一旦事成,王爵我不要,官场我也不想待了,杨某宁愿做个逍遥自在的田舍翁。我愿倾我所能攘助相王,只求事成之后,三郎能答应我两件事。”

      李隆基急忙收敛心神,对杨帆道:“哪两个条件,二郎请说!”

      杨帆道:“第一,大事若成,我希望相王一脉能善待万骑的兄弟们,即便把他们调离军队另作他用也无妨,只是……还请善待他们。”

      李隆基凝视着杨帆,突地哑然失笑:“呵呵,二郎可是担心,我们会像当今圣上一样,无端猜忌,忌惮你在万骑中的威望,从而对他们有所不利?”

      李隆基晒然摇头:“他们是你的袍泽,更是朝廷的臣子。如果一个帝王,不能令食其禄者归心,不能镇压心怀异志者,那是这个帝王无能!无能的人,再怎么用尽心思,终究难逃一败!所以……”

      李隆基长长地吸了口气,自信地道:“大事成功之后,朝廷依旧会重用他们的!只要君视臣如手足,就算是你,如果想领着他们反了朝廷,他们也一定不会遵从!”

      杨帆看着眼前这位意气风发的少年王爷,欣然点了点头。

      李隆基问道:“那么,第二件事是什么?”

      杨帆略一沉吟,道:“这第二件事倒是好办,是关于一个女人!”

      李隆基的神气陡然又古怪起来,追问道:“女人?”

      杨帆颔首,轻轻地道:“我和她,两情相悦。可是她的身份、地位太过敏感,始终不得厮守。今若大功告成,杨某希望三郎能助我一臂之力,让我携她归隐林泉。”

      李隆基的脸庞突然涨红起来,双目一张,身形虎跃而起,攥紧铁拳喝道:“住口!”

      杨帆一呆,李隆基声色俱厉地道:“你已妻妾满堂,还根除打我妹子主意?就算我家如今情形再如何岌岌可危,她也是皇室贵胄,安能为妾作小?

      你竟敢提出这样的条件,把我李三郎看做什么样人了!不管是为了自保亦或为了皇位,李某人都不会以出卖自己的亲人、牺牲自己的胞妹为代价!”

      杨帆抹了把脸上的唾沫星子,茫然地看着怒不可遏的李隆基,心道:“这厮喝多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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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千一百七十章 东施效颦

  
      安乐公主走进寝宫,见母亲正斜倚在榻上,太医马秦客坐在榻边的锦墩上,正为母亲号着脉。安乐道:“阿娘,可是身子不舒服么?”

      韦后鬓发微散,面带红晕,眼波盈盈欲流,倒真有几分卧榻方起的模样,她向女儿微微一笑,道:“没甚么,还是睡眠不好,经马太医调理,已经好多了。”

      韦后睨了装模作样的马秦客一眼,轻声道:“你且退下吧,本宫与女儿说话。”

      “是,微臣告退。”

      马秦客连忙拿起一旁根本不曾打开过的药匣,向韦后和安乐欠身一礼,便向外面退去。

      马秦客仪表堂堂,就是安乐也禁不住多看了他一眼,这一眼看去安乐突然心中一动,马秦客的嘴角沾着一根卷曲的毛发,再看一眼母亲晕红的脸颊,安乐心中突然明白了什么。

      韦后被女儿那略显古怪的眼神儿看的有点心虚,连忙咳嗽一声,坐直身子道:“女儿今日怎么有空来看为娘?”

      安乐公主急忙掩饰住自己的异样,提起裙裾,在原地转了一圈,笑嘻嘻地道:“阿娘,你瞧女儿这件裙子好看么?”

      韦后一见,顿时双眼一亮,仔细打量着这条羽裙,赞道:“当真是巧夺天工,女儿是自何处买来这样一条裙子的,普天之下怕也是独一无二了吧?”

      “嘻嘻,自然是……独一无二。”

      安乐公主大为得意,说到“独一无二”时。忽然想到杨家还有一条同样的裙子,心中不禁掠过一丝阴翳。不过这不快马上就被她抛到了九宵云外。

      “现在这条裙子不是独一无二,以后却一定是!”

      安乐公主放下裙裾,上前攀住韦后的胳膊,笑嘻嘻地道:“阿娘,眼看就春暖花开了,我那定昆池也初步有了模样,母亲何不遍邀京都贵妇名媛,在定昆池举办一场盛宴呢。”

      韦后一听就明白了女儿的心思。不禁嗔笑道:“你呀,得了一条宝贝裙子,迫不及待地要向人显摆么?”

      安乐公主并不害羞,笑道:“既有锦衣,岂能夜行,娘亲,你应不应嘛。”

      韦后略一思索。道:“女儿,倒也不必一定要去定昆池摆筵的,今春朝廷将于南郊举办祭祀天地的大典,为娘想亲自担任亚献,娘是女儿身,总不好叫一班外臣随侍做斋郎。所以想要京师所有诰命夫人、使相千金为随侍斋娘。

      女儿介时与娘亲同往,到时候何止可以让京师所有贵妇名媛见识见识你的风光,便是满朝公卿,也可瞻仰你的风采啊。”

      安乐公主一听大喜,连声道:“好啊好啊。只是……母亲要担任亚献,阿爹会同意么?”

      自周公定礼。礼制在官场中的作用就越来越大,时至今日,每一个仪典的具体的步骤,都蕴含着极丰富的政治意义,大祭这种盛大庆更是如此。

      一向以来,天地大祭都是天子负责首献,公卿百官负责亚献,如果有储君在,一般情况下则由储君负责亚献。

      这种规矩高宗破例一回,由皇后武则天充当亚献了;武则天也破例了一回,把当时的太子李旦扔到一边,由魏王武承嗣负责亚献,这两件事都曾在朝堂上引起一场激烈的搏奕,是以安乐有此一问。

      韦后撇了撇嘴角,轻蔑地道:“你那亲兄长重润早被则天皇后害死,继立的太子重俊则是个想弑父杀母的畜牲,如今业已伏诛。重福不孝,已遣至岭南,至于重茂却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这亚献除了为娘,还有谁配担任呐?”

      安乐笑嘻嘻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尖,道:“自然是我喽,娘啊,人家可是你的亲生女儿,重福、重茂都是庶子,地位卑下,与母亲又没有血缘之亲,难道娘亲还想从他们之中中择立一个太子吗?”

      安乐在韦后身边坐下,又道:“你看,重俊不是你生的,他做了太子是怎么对你的,竟然想兴兵弑母呀!娘,如今连女皇帝也有过了,女儿便做个皇太女又有何不可呢?

      咱们才是一家人呐,与其让重福或重茂为太子,来日羽翼丰满后辜负母亲,阿娘不如劝说阿爹立女儿为皇太女。咱们是至亲之人,女儿才是真正孝顺您的。”

      韦后瞪了她一眼,嗔道:“荒唐之极!这种事,纵然是皇帝,也不能擅作主张的,你做皇太女?满朝文武会答应吗,你爹爹也不能无所顾忌啊。”

      安乐不屑地道:“哪里还有什么满朝文武了?如今文武大权,不是都在咱们掌握之中吗,谁敢不服,就用刀剑逼着他服!啊!阿娘,不如这样……”

      安乐雀跃地道:“反正爹爹不喜欢署理政务的,现在朝政多由娘亲主持,干脆让爹爹把皇位让给阿娘吧,爹爹做太上皇,娘亲做皇帝,那女儿做皇太女,不就顺理成章了么?”

      韦后在她额头轻轻一点,笑道:“你呀,真是异想天开,你这脑袋瓜儿,整天想些什么糊涂主意?”

      韦后这样说着,心里却是陡然一动:“是啊!政事堂与六部,还有南北两衙禁军,如今尽在我韦氏掌握之中,我便真做个女皇,又有什么不可以?”

      韦氏与李显本就淡了夫妻之情,而且从心底里看不起李显,自从儒雅斯文的马秦客和健硕强壮的杨均先后成为她的入幕之宾后,心里就更没耻李显的位置,如今女儿一席话,竟然打动了她的心思。

      遥想当年女帝武则天威风霸道、举世无双的气派,想起自己在这个女皇婆婆面前,连口大气儿都不敢喘的小心模样,韦后不禁悠然神往……

      ※※※※※※※※※※※※※※※※※※※

      李显对韦后畏惧久矣。虽做了皇帝,这惧内的毛病也是一直没改过来。何况如今文武两途尽在韦氏掌握之中。他这个皇帝当得甚没底气。

      不过,张柬之等五功臣得意忘形,有僭越之举时,李显怒不可遏;他的亲兄弟和胞妹大权在握时,他心生忌惮,如今整个朝堂都姓韦了,他却没有半点猜忌之心。

      这位在房州黄竹岭一住十六载的皇帝,眼界似乎只有一座茅屋那么大了。在他看来,妻子再强势也是他的妻子,是他的家人,她强势也就是自己强势,而且她的强势必须依赖于自己这个皇帝的名份,故而不虞背叛。

      于是,韦后央求他要做亚献。李显几乎不做任何考虑,很痛快地就答应了,可这件事却不出所料地在朝堂上引起了一片轩然大波。

      当年高宗皇帝封禅于泰山,就是由皇后武则天负责亚献,那是史无先例的一个举动,结果武则天继高宗之后成了皇帝。从此为李唐带来了二十多年的腥风雪雨。

      莫非……继武则天之后,还要再出一个韦女皇?

      尽管韦氏已经基本把持了朝廷,但韦氏还做不到控制住所有的声音,马上就有御史上本反对,韦后对此早有准备。立即安排人引经据典地说皇后参与大祭乃是古制。

      反对的御史则辩驳,古制中皇后参与的大祭是祭祖。是太庙之祭,而非祭祀天地,这两者有着本质的不同。两派争执不下,李显见状,便裁决道:“此事可由宰相决定!”

      如今政事堂里那几位是谁呢?

      首鼠两端的杨再思和明里忠于李显实为相王心腹的豆卢钦望因为拔河伤了身体,如今缠绵病榻,在家里养伤呢,剩下几位宰相有三个姓韦的,都是韦后同族。宰相们自然站在韦后一边,于是皇后亚献的事就这么定下来了。

      “砰!”

      一杯茶重重地顿在李隆基面前,茶汤一下子溢了出来,浅到桌子上。随即又是一杯茶,一双纤美修长的柔荑捧着,轻轻放到杨帆面前,含蓄温柔地一笑。

      李隆基满脸苦笑,自从上回误会了杨帆,险些与杨帆发生肉搏之后,得知真相的玉真公主又气又羞,对她这位三哥就没了好脸色。

      “唉!女生外向啊,哥哥这么做还不是为了你好。”李隆基揉揉鼻子,郁闷地想。

      “大将军,请喝茶。”

      李持盈向杨帆柔柔地一笑,端起茶盘退出静室,李隆基一脸幽怨地看着胞妹离去,换来的却只是一个愤愤地白眼,然后,障子门拉上了。

      “咳!”

      杨帆尴尬地咳嗽一声,道:“三郎,这些时日朝堂上发生的事,你都清楚吧?”

      杨帆与李隆基都住在隆庆池畔,杨帆的府邸与李成器的府邸还挨着,本不需舍近求远来玉真观,但是杨帆也是无奈,他身边就有他人的眼线,而杨帆现在不想揭穿这个人,又要防范他,也就只有拿玉真公主来做掩护了。

      李隆基神色一正,轻轻点了点头:“皇帝宣布由皇后做大祭亚献,之后就有宫女说发现皇后的衣笥裙上出现五彩祥云,是为祥瑞,诏告天下。”

      杨帆接口道:“昨日又有人上本,说圣人受命于天,之前必有歌谣。高祖受命前,天下歌《桃李子》,太宗受命前,天下歌《秦王破阵乐》,则天受命前,天下歌《妩媚娘》,今民间有歌曰《桑条韦》,可见韦后是天降国母云云……”

      李隆基道:“如此种种,与则天皇后昔日称帝前何等相似,先是亚献,继而祥瑞,紧接着就出现受命于天的歌谣。呵呵,韦后所行种种,都在模仿则天皇后啊!则天皇后接下来干了些什么呢?”

      杨帆微微眯起眼睛,肃杀地道:“杀李唐宗室、诛李唐忠臣!”

      李隆基脸色沉重地道:“我们……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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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千一百七十一章 兽穷则啮

  
      当初武则天一直捱到丈夫过世,捱到她的儿子成了皇帝,这才开始大造声势,动手铲除异己,足足做了八年时间的准备,才逼迫傀儡皇帝的儿子禅位。

      可韦后不是武则天那种越逢大事越要谋而后动的人,柳梢刚刚萌发绿芽的时候她才产生称帝的野心,柳絮尚未漫空飞舞,她已经把武则天八年才做完的事做了一半。

      兵来将挡这种事,是要建立在实力相当的基础上的,如果彼此间实力相差悬殊,你还搞什么兵来将挡,那么等对手准备充份时,就已莫可御之,唯有闭目受死了。

      杨帆和李隆基都是那种具备野兽般敏锐感觉的人,他们感觉到了危险,又无法确定韦后什么时候就会发动对宗室和忠臣的清洗,所以他们必须争分夺秒。

      杨帆沉声问道:“三郎可曾试探过令尊的心意?不知相王意下如何?”

      李隆基轻轻摇了摇头,沮丧地道:“我曾小心试探过家父的意思,家父有所警觉后,立即对我严词训诫了一番,他老人家是不会……唉!”

      杨帆略一沉吟,道:“既然如此,你也不必再试探令尊心意了。此事若成,自然以令尊上位为最佳,介时尊今下为太上皇,相信令尊那时也能接受这样的结果。

      如果令尊执意不肯对胞兄取而代之,那就退而求其次,由令尊来摄政,总之,权力一定要拿过来,无论如何不能再让今上掌握,否则我们难免如张柬之等人一般下场。”

      李隆基郑重地点点头:“我明白!大祭之后,我就赶回潞州筹备。”

      杨帆道:“好,我这边也会尽快与万骑中一班袍泽进行联络。若是来得及,咱们便抢先发动,若是来不及,早些开始准备,也不至于屠刀临头时毫无还手之力。”

      李隆基道:“嗯,我回潞州之后,家父这边就拜托于你了……”

      杨帆会意地道:“你放心,若是韦后骤下毒手,我与薛崇简会尽全力护送相王与太平公主离开长安,据北地而御,未尝就没有一搏之力。”

      李隆基向杨帆抱拳,郑重一揖。

      杨帆肃然还礼。

      一揖,便是一个托生付死的承诺!

      ……

      南郊大祭如期举行。在李显而言,如此庄严肃穆的一场天地大祭,不过是他用以哄妻子、女儿开心的一个游戏,但是对韦后而言,却是意义重大。

      武则天封后五年,才得到垂帘预政的资格,这还是因为高宗李治风疾发作,头晕目眩,不能视政,不得不委托皇后预政,而韦后在李显刚刚称帝时,就顺利取得了垂帘预政的资格。

      武则天封后十一年,才得到成为亚献参与大祭的机会,她韦后依旧走到了武则天的前面。至于献祥瑞和受命于天的歌谣,高宗李治活着的时候,武则天绝对不敢这么做,可她韦后同样做到了。

      韦后为此志得意满,她觉得自己比婆婆武则天更加了不起,她想成为女皇实比武则天还要容易。野心一旦萌发,在这极其适宜成长的环境里,几乎在刹那间就长成一棵参天大树了。

      景龙四年,南郊大祭。天子首献,皇后亚献,命妇千金,一体伴同,大祭之后皇帝宣布大赦天下,赦还流人。大祭之礼后天子还朝,相王、太平等重臣陪同,其他人等则一哄而散。

      那些命妇千金一开始听说要陪同皇后大祭,还觉得这是一件很有趣的事,可这一套大祭下来,一个个晒得满脸油汗,妆也花了,脚也酸了,真是叫苦不迭。

      大祭一结束,她们就纷纷钻进自家车马回府去了。李成器五兄弟先到车里换下厚重古板的礼服,穿上一身便袍,复又骑马而行,沿官道行了片刻,李隆基突然勒住缰绳,眺首远望。

      李隆范诧然道:“三郎,怎么不走了?”

      李隆基道:“你们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走走!”

      李隆基说完,双腿一磕马镫,打马一鞭,斜刺里便杀出官道,向荒郊野外驰去。

      李隆范急道:“三哥!”拨马就想追上去,却被李成器急急唤住:“老五,站住!”

      李成器望着李隆基远去的方向,轻轻摇了摇头,叹息道:“不要管他,让他一个人去散散心吧。”

      这兄弟几人中,只有李成器约摸了解一些三郎在做什么,他知道这个尚未成年的兄弟,肩上背负着多么沉重的压力。可是他自知天资不如三弟,有些事他这个长兄是担不起来的,他只能在心底默默祈祷,希望三弟能够成功。

      李隆基打马甚急,他的座骑本极雄骏,在主人的催促下更如一枝离弦的箭,片刻功夫就消失的无影无踪。李隆范莫名其妙地看看三哥远去的方向,拨马回到队列当中。

      “驾!驾!驾!”

      李隆基一人一马,疾驰如飞,马至昆明池,迎面碧涛万顷,心胸为之一畅,压在胸臆间的那副重压陡然化作一团浊气,被他用力喷出去,这才舒坦了许多。

      李隆基下了马,牵马而行,徘徊于昆明上,处处碧波绿树,参差如画,李隆基压抑的心情在这如诗如画的美景里渐渐舒缓起来。

      前方出现一片茵茵草坡,一旁是华盖如云的大树,树叶都是新绿,被阳光一映,发出嫩黄的颜色。草地上掘了浅沟,引来湖水,十几个华服少年散坐在浅渠两旁,四周有俏美侍婢服侍着,显然都是非富即贵人家的子弟。

      李隆基在那片草坡前停住,身前不足一尺,就是那条引水的小渠,湖水悠悠而过,一只酒杯正在水面上飘飘而来,杯中盛满美酒。

      一个喝得有了六七分醉意的少年看见李隆基,见他虽只一人一马,但貌相英俊,一表人才,不禁生起好感,向他举杯一笑,朗声道:“相逢即是缘份,足下何不饮上一杯。”

      李隆基见他们曲水流觞、悠游自在的模样,紧张的心弦更加轻松起来,他微微一笑,松开马缰,任那马儿去一旁啃吃草皮,一弯腰便从水中捞起那杯酒,向那好客少年遥遥一举,将酒一饮而尽。

      那少年见他爽快,拍手大笑道:“真妙人也,足下既然孤独一人,何不与我等同座,饮上几杯呢。”

      李隆基甚喜此人爽朗,便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那少年笑嘻嘻地道:“环云,还不为这位郎君斟酒。”

      旁边俏立的侍女立即跪坐下来为李隆基斟酒,李隆基盘膝而坐,神色从容,没有任何的不自在。

      遍观在场诸少年,唯隆基一人丰神如玉,最是俊朗,周围那些俏婢忍不住都拿眼偷偷瞧他,颇为羡慕那个斟酒少女可以如此与他亲近。

      邀李隆基同坐的少年转首又对那些同伴们道:“所以,李某以为,儒家那一套,修身则可,不足以治国。某并非人为人性本恶,但人生而为人,世间诱惑千千万万,本无善恶之分的人性,自然会趋向恶的一面,仅靠道德教育,那是万万不够的,非得以法约束不可。”

      李隆基讶异地瞟了他一眼,心道:“原来这些官宦少年,正在这里论辩,看来这位与我同姓的少年是崇尚法家了。”

      李姓少年又道:“儒门教条、孔孟之道,太不切合实际了,以法治政,外圆内方,方能使朝廷和国家有章可循,才能无为无不为,才能凡事有度……”

      一个脸上生着几颗青春痘的少年见李隆基面如冠玉,气度雍容,心中不免嫉妒,再看他与自己等人同座,大剌剌的毫不拘禁,心中更加不悦,却是无心听这李姓少年论辩了。

      他放下酒杯,打断李姓少年的话道:“哥奴,你我今日出游,难得清闲,怎么又兜售起你那套韩非理论了?我们可都是儒教弟子,不会听你那套左道旁门的,呵呵,不如咱们做个游戏,多饮几杯才是正经。”

      李姓少年无奈地嘿嘿两声,道:“什么游戏,你且说来。”

      那人顾盼左右,微笑道:“你我皆官宦高门,不如就在这里自报一下家门,历数自家上三代之豪杰,据此排定饮酒顺序,如何?”

      众人一听,都觉有趣的很,若只论父辈官职,高低上下就不用排了,可是还涉及到祖父曾祖,那谁上谁下就不一定了,少年好胜,于是纷纷叫好。

      其中一人兴致勃勃地道:“我先来!某,曾祖尚书右仆射,同中书门下,封爵许国公。祖吏部侍郎。父徐州刺史。本人苏震,荫封千牛校尉!”

      敢抢先自报家门的,家世自然相对显赫一些,但是其他人却也未必就弱于他,有的曾祖、祖父辈儿不及他家显赫,可是父亲这辈儿却后来居上。

      于是那首倡这个游戏的少年便道:“某,曾祖定州刺史,祖中书令兼太子左庶子。父太子少保、礼部尚书,本人薛奇童,现为中散大夫。”

      薛奇童说完,傲然瞥了李隆基一眼,坐在李隆基旁边的李姓少年道:“某,曾祖,长平王。祖,原州长史。父,扬州参军。本人李林甫,现为千牛直长。”

      李林甫说着,语气有些消沉,相对那两人,他这一族真是一辈不如一辈了。

      李隆基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想不到眼前这人在曾祖辈儿还是堂兄弟,虽然血缘如今已经远的很了,毕竟是李氏一家,李唐宗室如今凋零若斯,看到本家不免亲近了许多。

      这时又有人要自报家门,薛奇童却打断了那人,笑吟吟地对李隆基道:“足下不请自来,想必也是出身高门了,不知足下家族中又有什么显赫的人物,不妨说出来让我等一开眼界。”

      他的语气里就带着一种戏谑的味道,其他几个少年听了,脸上都露出玩味的笑意,齐齐看向李隆基。他们觉得李隆基的家世虽然也该不错,不过出游昆明池,连个仆从都没有,单人匹马,纵然家里有人做官,想必也低微的很。

      李林甫喝的有些醉了,直到这时才反应过来,原来薛奇童这个游戏就是要羞辱他邀来的客人,登时有些不悦,他刚想出言维护,却被李隆基一把按住手臂。

      李隆基微微一扫众人,淡淡地道:“某,曾祖天子,祖天子,父相王,本人李隆基,现为临淄郡王。”一言既出,众人面面相觑,竟是半晌无言。

      李隆基微笑着问道:“这第一杯酒,李某可喝得么?”

      薛奇童面红耳赤,讪讪地道:“自然……自然该由足下……呃,不不不,该由郡王先饮。”

      李隆基哈哈大笑,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复把酒杯一抛,长身而起,向李林甫长长一揖,道:“多谢足下请酒,深感盛情,这就告辞了。”

      李隆基牵起马儿,在众人错愕难堪的眼神中悠然远去,不一会儿便消失于茂盛葱绿的树丛之中。

      昆明池畔,李隆基登上那条足有三丈长的汉代石鲸,足踏鲸背,眼前碧波万顷,风从湖上来,吹得他衣袂飘起。李隆基扶三尺剑,黯然慨叹:“大丈夫,真不可一日无权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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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千一百七十二章 密相会


  杨帆走在人群后面,看到李隆基发泄似的策马而去的情形,杨帆不由得微微一笑。

  他还以为这个看起来远比他的实际年龄更加成熟的少年,心志真的已经坚强到了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至高境界,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他终究还是一个少年,即便他的心胸、见识、胆魄、智慧都比同龄人强,可养气功夫是需要岁月沉淀的,它必须有所经历才能形成,也许再给他十年功夫,他能变得非常成熟,但是现在一个少年若有那般深沉的城府,那就只能用妖孽来形容了。

  后边一辆轻车突然从杨帆身旁快速驰过,车子很华美,就连车厢外壁上都镂着精美的花纹,还用了上好的清漆,在阳光下发出玉石一般润泽的光。

  杨帆认真地盯了一眼那辆车子,似乎很欣赏它的做工和手艺,但是与此同时,他手上微微用了点力,马缰拉紧,轻驰的马慢了下来。

  前面那辆车子依旧驶的飞快,杨帆则信马游缰,当他赶到长安城门时,那辆轻车已经不见了踪影。

  回到隆庆坊后,杨帆拨马离开大道,拐进了路旁丛林的一条小径。头一天刚下过雨,小径有些泥泞,随在杨帆身后的侍卫们没有对他的这个举动表现出任何异样。

  他们知道这条小径不长,小径的尽头就是玉真观的后门,宗主近来常去那儿。

  民间不曾流传过杨帆与玉真公主的故事,可是杨帆身边的这些侍卫对他们的交待最清楚,每次宗主到玉真观主那儿,盘桓的时间都超过一个时辰。

  毫无疑问,这个年轻、美丽、高贵的公主,是宗主的新宠。一个时辰,已经足够他们做很多事。

  到了玉真观的后门,不用杨帆吩咐,任威等人便翻身下马,将马拴在树下,散落在四下静候,杨帆则走上前去,亲手叩响了院门。

  院门儿打开了,探出一张俏丽的面孔,仿佛从墙里探出的一枝芍药,任威认得那是玉真公主身边的一位小仙姑,好像听宗主叫过她凝香。

  一见杨帆,凝香脸上就露出雀跃的笑容,欢喜地把杨帆迎进去,院门儿随即关上了。

  任威抬头看了看天色,懒洋洋地躺到了柔软的草地上。至少要等一个时辰呢……

  杨帆鬼鬼祟祟地走进了玉真公主所居的院落。偷情确实是最好的掩饰理由,杨帆无论做出多么奇怪的举动,旁人都会帮他做出合理的解释。

  “你来啦!”

  玉真一袭月白色的道袍,秀发绸缎般散披在肩上,盘膝坐于蒲团之上,手握一卷道经,正在静静地阅读着,整个人涓净秀丽的仿佛一朵初浴的白莲。

  听到障子门发出响动,李持盈一抬头,瞧见杨帆进来,她那素净的容颜、优雅的举止,立即化成了欢喜的雀跃。

  这样的举动和神情,绝对是一个怀春少女见到朝思暮想的情郎时该有的表现。

  自从那天李三郎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儿似的,气急败坏地揪着杨帆的衣领一阵咆哮后,杨帆已经知道这位姑娘对他的情意,见她如此真情流露,杨帆心灵深处的那份柔软,也不禁被触动了一下。

  “好啦,你出去吧!”

  李持盈刚要迎上来,突然想起凝香还在门口,于是赶紧说了一句。受杨帆影响,李持盈现在也爱喝茶了,泥炉中炭火正旺,茶香四溢,自然无需凝香进来侍候。

  障子门刚一拉上,杨帆的笑容便是一肃:“他来了么?”

  玉真公主刚要说的话又咽了回去,敛了笑容轻轻点头,向后边示意了一下。杨帆微微一笑,道:“如非要事,他不会来找我的,我先去见见他。”

  本来杨帆一开口就问起别的人,玉真公主心中颇感失落,可是听他这小意儿解释的口气,生怕自己不快似的,李持盈心里又突然欢喜起来。

  她点点头,像一个贤淑的小妻子似的,温婉地看着杨帆拉开障子门走向后边。杨帆穿过走廊,走进静室,就见沈沐正盘膝坐在那儿,凝视着墙上的老君像。

  听见脚步声,沈沐扭过头,向杨帆微微一笑。

  自从在五丈原“公开决裂”,两人就不再见面了,确有紧要大事时,也是通过古二来联络,可是需要他们两人商量的哪一件不是大事?三言两语可说不清楚。

  后来发现玉真观是个绝佳的掩护场所后,这种窘境才得以解决,以隐宗的能力,要掘一条直通玉真观后宅公主院落的秘道,却是轻而易举。

  杨帆道:“你突然邀我相见,可是出了大事?”

  沈沐道:“若非如此,我来见你做什么,你又不是千娇百媚的大美人儿。”他虽轻松地笑着,可眉宇之间分明有一丝隐忧,显见是真有大事。

  杨帆看出了他的担心,不过今时今日的杨帆,也是越逢大事心态越稳了,他没有急着追问,而是施施然坐下,打趣地笑道:“我虽不是女人,可这观里却正有一位娇艳高贵的美人儿。”

  沈沐晒然道:“某虽风流,可从不打兄弟女人的主意。”

  杨帆登时脸上一热,干咳一声道:“究竟什么事?”

  沈沐并不忙着回答,上下打量他几眼,问道:“李隆基回潞州去了?”

  杨帆颔首道:“明日便走。”

  沈沐略一沉吟,道:“你做的这件事……真不需要我的帮忙?”

  杨帆摇头道:“不需要,此事若有成功之可能,凭我的力量足矣。若是不成功,便是合显隐二宗之全力,又如何能与朝廷大军正面抗衡?

  你只需在韦氏那边下点筹码,一旦在下失败,不得不遁入江湖的时候,你能出来收拾残局就好了。快说吧,今日找我来,究竟有什么事?”

  沈沐坐正了一些,稍稍斟酌了一下,缓缓道:“安西大都护郭元振虽然不是我们的人,但是这么多年以来,我们双方建立了很密切的关系。

  我们以西域大豪的身份,帮助他巩固朝廷在西域的统治,而他则为我们提供某些便利,双方合作一直愉快,但是现在他有麻烦了,很大的麻烦。”

  杨帆皱了皱眉,道:“你说的可是突骑施与阿史那之争?”

  沈沐道:“正是!”

  突骑施是受隐宗扶持成为突厥十姓第一大部落的,沈沐还把突骑施部首领乌质勒成功地捧成了突骑施汗,但是就在去年末,乌质勒病故了。

  乌质勒病故后,其子娑葛继位,成为突厥十姓首领,照理说朝廷该下诏书,正式册立他为突骑施汗,但是不知何故,朝廷却迟迟未予册封。

  突厥十姓中势力仅次于突骑施部的阿史那部首领阿史那忠节见此情形,以为娑葛已经失去了大唐朝廷的支持,便想夺取十姓部落可汗的宝座。

  两大部落几次大战,打得安西一团糜烂,而安西大都护郭元振却只能按兵不动。因为这是突厥十姓内部之争,他们争的是突厥十姓的领导权,而非反了大唐。

  郭元振即便身为安西大都护,也没有权力擅自动用军队干涉,他迅速把这件事奏报给了朝廷,并建议把阿史那部迁到瓜沙诸州,与娑葛部落隔离。

  李显下诏表示同意,而阿史那忠节能调去比较富庶的地方,且从此不受娑葛节制,却也欣然同意。可是阿史那部在迁徙途中,朝廷却突然改了主意。

  李显突然遣使慰问阿史那忠节,同时任命大将牛师奖为安西副都护,与阿史那忠节一起发兵讨伐娑葛,朝廷竟公然站在了以下犯上的阿史那部一边。

  李显任命牛师奖为副都护,更是一个要罢黜郭元振的预兆,不出意外的话,牛师奖大败娑葛之后,就是他正式取代郭元振成为安西大都护的时候。

  突骑施部首领乌质勒一生对朝廷忠心耿耿,如今他儿子娑葛子继父职,本是天公地道的事。正是因为朝廷拖延不肯册立,才激起阿史那部的野心,如今朝廷居然还要帮助阿史那部!

  是可忍,孰不可忍!

  娑葛闻讯大怒,当然愤然自立,称十姓可汗,随即发五千骑出安西,五千骑出拨换,五千骑出焉耆,五千骑出疏勒,精骑四出,攻击大唐驻军。

  阿史那忠节迎接朝廷钦差的时候,娑葛事先得到消息,又亲率一路奇兵偷袭,只一战便生擒阿那史忠节,杀掉钦差,处死了大将吕守素。

  那位刚刚走马上任的安西副都牛师奖闻讯大怒,亲自率兵讨伐,却被娑葛杀得落花流水,就连他这位三军主帅都战死沙场,安西四镇就此陷落。

  李显闻讯大怒,听信宰相宗楚客关于郭元振久镇西域、交结诸番、有不轨之心,此番突厥十姓之乱即是郭元振挑唆的谗言,免其军职,令其还京待参。

  李显还依宗楚客之言,任命右威卫将军周以悌为安西大都护,册立阿史那忠节之弟阿史那献为十姓可汗,一同发兵讨伐叛逆。

  沈沐岂能坐视郭元振遭难,这些日子他一直在处理此事,杨帆知之甚详。

  此时听了沈沐的话,杨帆不由眉头一皱,为难地道:“就算我如今仍有军权在身,也不可能干涉朝廷对一位封疆大吏的处置,何况我如今就是一只闲云野鹤,能帮上什么忙呢?”

  沈沐道:“你只要在大朝会时,帮我把一个人带到御前,就行了。”

  杨帆讶然道:“什么人?”

  沈沐“啪啪啪”三击掌,沉声道:“带他过来!”

  p:本书月底月初时应该就会结束了,后边的故事,会在半个月左右的时间内写完。这一次摸着石头过河,收获良多,等全书结束时,在后记里再与诸友好好唠叼唠叼,现在用心收尾就是啦。月到中旬,您有月票、推荐票,还请多多支持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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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千一百七十三章 廷对

  
      左边书房里忽然传出一阵脚步声,然后是沉重的铁门开启声,等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静室的障子门拉开了,两个青衣汉子带着一个面蒙黑巾的人出现在杨帆和沈沐面前。

      这人脸上蒙着黑布,以致鼻子以上发际以下都被蒙住,只露出满是虬须的下颌,他的身材极其魁梧,一看就是一个彪悍的武夫,往斗室之中一站,仿佛泰山石敢当一般。

      可是在杨帆这等武学大行家眼中,那两个看起来并不魁梧的两个青衣人才是真正剽悍的高手,他们虽然削瘦,却似精钢铸成的身体,举止之间,都隐隐透出一股劲气勃发的感觉。

      大汉被带进室内后,一个青衣人在他肩头轻轻按了一下,他会意地盘坐下来。两个青衣人悄然退下,拉上了障子门,沈沐缓声道:“郭兄,可以解下面巾了。”

      杨帆一看沈沐这番举动,就知道此人不是隐宗的人,所以沈沐才让他候在外面,不过此人应该特别和隐宗有相当密切的关系。

      而且,他姓郭……

      杨帆开始有些兴趣了。

      那满面虬须的粗犷大汉听了沈沐的话,动手解下自己的面巾,刚刚接触光线,他的一双大眼微微眯了起来,稍过片刻,才缓缓张开。

      浓眉如墨,方面阔口,看起来威风凛凛,虽然貌相并不英俊,却有一种阳刚方正之美,杨帆不禁暗赞了一声。沈沐向杨帆一指,道:“郭兄。这位就是辅国大将军了。”

      那大汉仔细看了杨帆一眼,见他比自己还要年轻许多。神色间更显惊讶。他向杨帆行了个恭谨的顿首礼,道:“安西都护府录事参军事郭鸿见过大将军。”

      杨帆微微一笑,道:“郭大都护是你的什么人?”

      郭鸿正容道:“正是家父!”

      杨帆轻轻啊了一声,拱手道:“失敬!”

      沈沐道:“郭兄,宗楚客一手遮天,如今能够帮到令尊的,唯有眼前这位辅国大将军了,你且把说过向杨大将军叙说一遍。”

      郭鸿点点头。感激地看了一眼沈沐,便对杨帆说出一番话来。杨帆一听,心中许多不解之处才豁然开朗。

      原来,突骑施汗乌质勒死后,娑葛继任突骑施部首领,旋即向朝廷请求册立,朝廷之所以拖延不办。却是因为宗楚客索贿未成。

      娑葛继位后,屯扎西域的右威卫大将军周以悌便拐弯抹角地提醒他应该向宗楚客有所孝敬。娑葛不以为然,周以悌便威胁他说,若是宗相不开心,这个可汗他就做不成。

      果不其然,娑葛的奏章到了朝廷。便被留中了。之后,周以悌同阿史那部的首领忠节便来往密切起来,没过多久,被周以悌怂恿的忠节就向娑葛发起了挑战。

      安西大都护郭元振上书朝廷,建议把阿史那部调离安西。迁居瓜、沙,阿史那忠节因为和娑葛几番大战并没占到什么便宜。却也欣然应允。

      可他举族迁徙途中,心有不甘的宗楚客再一次说服了李显,派大将牛师奖出师西域,主动干涉突厥十姓内部的权力之争,要联合阿史那部剿灭娑葛。

      朝廷如此作法,令一直保持中立的突厥十姓其他诸部大为反感,开始向突骑施部提供情报,暗中支援,以致娑葛如有神助般,生擒阿史那忠节,阵歼大将牛师奖。

      这时宗楚客再度进言,让右威卫大将军周以悌取代郭元振为安西大都护,夺郭元振兵权,又让皇帝册立阿史那忠节的族弟阿史那献为可汗,再度兴兵。

      娑葛虽然大胜,却也没有底气与天朝做对,他生擒阿史那忠节和大将吕守素后,得知了事情原委,马上修书一封,派人送与郭元振,委托他向朝廷诉说苦衷。

      郭元振这时已被免去大都护之职,勒令回京待参了。他知道只要一回朝,必定落得个跟黑齿常之一般的下场,因此竭力拖延,迟迟不归。

      如今一见娑葛的来信和阿史那忠节、吕守素二人的供状,郭元振如获至宝。他担心通过正常途径,这些证据会被韦党爪牙毁掉,于是让儿子乔装改扮,返京找他的好友沈沐帮忙。

      沈沐见了郭鸿带来的证据也是大喜,可他没有办法把郭鸿安全送上金殿,因此才找到杨帆。

      郭鸿把事情对杨帆叙说了一遍,探手入怀,取出一个羊皮包裹,就在杨帆面前小心地打开,从中取出一封信件。

      杨帆浏览了一遍,内容果与郭鸿所言一般无二。这信件除了郭元振、娑葛二人的自陈状,后边还附有阿史那忠节和吕守素签字画押的供状。

      沈沐关切地道:“大将军,这些证据若当堂公示,能扳倒宗楚客么?”

      杨帆略一沉吟,道:“至少可保大都护无虞。”

      郭鸿大喜,向杨帆顿首道:“还请大将军为我父子主持公道!”

      杨帆客气地道:“郭兄请起,大都护镇守西域,功勋卓著,杨某素来敬仰,如今大都护受奸人所害,杨某岂能袖手旁观。”

      他略一沉吟,对沈沐道:“还请沈兄把郭兄先行送到我的府上,明日大朝会时,就委曲郭兄扮做我的侍卫,由我带你入宫面圣!”

      郭鸿一听喜极而泣,郭鸿流着泪向杨帆拜了三拜,感激涕零地道:“大将军之恩,郭某没齿不忘!”当下两个青衣人进来,又帮郭鸿蒙上眼睛,带着他离开了。

      沈沐对杨帆道:“我知道你如今的处境不是太好,这件事,难为了你。”

      杨帆道:“即便我现在扮作一只无害的小白兔,他们的屠刀还是会斩下来的。结一段善缘,留一条路。也没什么不好!”

      ※※※※※※※※※※※※※※※※※※※

      大朝会,文武、勋戚、宗室各站一班。杨帆站在武将班首,不过他现在只有虚职,大多数时候都只是站在那儿听政。

      按照顺序,朝会时一般先处理外事和地方官的奏章,今日只有一道地方官的奏本需要天子当朝处治,就谯王李重福的乞归奏章。

      奏事官道:“陛下,今有均州刺史谯王重福乞归。”

      李显不耐烦地扬了扬下巴,奏事官道:“谯王重福说:‘陛下焚香献礼。祭告天地,黎民罪皆赦除,赤子偏加摒弃。皇天公平之道,必不如此。天下之人皆为臣流涕,况陛下仁慈,岂不怜臣孤苦。伏地百拜,乞请还朝……’”

      还没念完。珠帘之后便猛地传出一声冷笑,韦后冷冷地道:“陛下命谯王镇守岭南,本是期以重望。难道在谯王眼中,这是流放一般的苦差吗?

      陛下祭天,大赦天下,赦的是罪犯和流人。难道连分封地方的诸王也要召还京师吗?甚么天下之人都为他流涕,哗众取宠!陛下不必理会!”

      李显一见妻子大发雌威,有些不自然地挪了下屁股,干巴巴地道:“此奏,留中吧。”

      奏事官躬身退下。杨帆不待其他官员有所反应,

      杨帆突然出班。捧起笏板,朗声道:“陛下,臣有本奏!”

      朝廷上微微有些骚动,杨帆就算以前掌着兵权时,因为是武将,所以也很少在朝堂上奏本,如今他是个闲职,突然出列,却不知为了何事,是以百官都提起了精神。

      李显有些意外地看了杨帆一眼,道:“有本奏来!”

      杨帆道:“陛下,安西大都护郭元振之子郭鸿,有大事要面奏天子。”

      朝堂上顿时响起一片嗡嗡议论声,郭元振已被罢职,却一直迟滞不归,如今他把儿子秘密遣回京师想干什么。百官都敏锐地感到,似乎有大事要发生了,不觉兴奋起来。

      李显也有些惊讶,略一迟疑,才道:“宣他上殿!”

      片刻之后,一身戎服的郭鸿走上金殿,向李显高声道:“臣安西都护府录事参军事郭鸿见过陛下。”

      李显乜了他一眼,冷冷地道:“你父元振做事不利,致使十姓部落频起干戈。朕令其回京待参,迄今迟滞不归,却遣你来见朕,意欲何为?”

      郭鸿有些激愤,突然伏地大哭,道:“陛下,突骑施首领娑葛谋反,乃是有人索贿不成,横加刁难,臣父居中调停,又受谗言构陷,请陛下明察!”

      郭鸿跪爬几步,提高嗓门,把发生在西域的这些事情,从头到尾对李显当面说了一遍,一时殿上一片哗然。

      依照规矩,有人弹劾,受劾官员本该免冠躬身,待罪听参。但是宗楚客却勃然出列,厉声大喝道:“一派胡言!陛下,这都是郭元振蛊惑君上的谗言。

      郭元振久镇西域,有不轨之心,娑葛纵骑为祸时,他按兵不动就是铁证!如今朝廷令其回朝待参,他却拖延不归,反令其子入朝,信口雌黄,诬陷微臣。”

      御史崔琬眼见宗楚客如此肆无忌惮,马上出班道:“宗相公,天子不曾询问,你就该出列待参,安敢如此放肆?你说郭鸿信口雌黄,郭鸿却有铁证如山!如果郭元振和娑葛的自陈状是假的,难道吕守素的供状也是假的?供状可是他亲笔画押。”

      宗楚客冷冷地睨了崔琬一眼,冷笑道:“宗某从不曾授意周以悌为我索贿,周以悌远在西域,所作所为,我在长安如何得知?如今吕守素已死,他的供状是真是假,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正伏地哭泣的郭鸿突然抬头道:“吕守素虽死,阿史那忠节却还活着,只要陛下降旨,臣愿赴西域,押解忠节入京,与之当面对质!”

      韦后坐于珠帘之后,眼见情形如此,不由黛眉紧颦。宗楚客索贿是否属实,她一清二楚。宗楚客索来的贿赂,有七成或落进了她的腰包、或扔进了安乐公主的“定昆池”。

      借由娑葛造反,剥夺郭元振军权,换上韦党中人,也是宗楚客与她商议过的。谁知道牛师奖会那么没用,阿史那忠节如此脓包,以朝廷大军汇合阿史那部兵马,居然一败涂地,还让人生擒活捉了去,这事儿……只怕是遮掩不住了。

      想到这里,韦后不禁恨恨地盯了杨帆一眼,心道:“此人当真是个祸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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