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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霸蜀 【作者:庄不周】(6月8日更新至“ 第1025章 三国归晋(大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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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6章 李严发飚

  语惊四座!

  不管是有座位的重臣,还是只有资格站在一旁的大臣,都被李严这句话惊呆了,就连原本因为无趣而有些无聊的天子刘禅都吃惊的睁大了眼睛,看着大将军李严,就像在看一个从未谋面的陌生人,抑或是李严的头上突然长出了角,化身为愤怒的公牛。

  诸葛亮皱起了眉,心中掠过一丝不安。

  这不是他熟悉的李严,这不是任何一个人熟悉的李严。

  李严自负,好面子,特别是重臣场合,他不苛言笑,鼻翼那两道如刀刻的法令纹就是他最明显的标志。也正是因为好面子,不想在众人面前丢人,所以他在诸葛亮面前从来不轻易说话,更不会轻易说这种不留退路的话,以免和诸葛亮发生冲突而丢了面子。

  谁也不能否认李严是一个强悍的人,然而越是强悍的人,却是能清醒的评估对手,当他知道自己不是对手的时候,从来不会轻易的发动挑衅。他只会在暗中准备,等机会成熟的时候突然出手,一击毙命。

  李严说出这么严重的话,难道是做好了准备,要出手了?

  这让诸葛亮心生不安,因为他看不出李严有必胜的可能。

  李严拖了两个多月才到成都,魏霸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接到”诏书,诸葛亮知道,他们用的是拖字诀,利用这段时间,他们已经交换了看法,达成了某些协议,魏霸躲在交州不出面,李严赶到成都正面对抗。不管怎么说,魏霸都是一个后辈,而且曾经是丞相府的故吏,他与诸葛亮之间有近乎君臣的关系,按照大家认同的道德观念,如果发生正面冲突,对魏霸来说道德上先天不利。

  李严则不然。他是大将军,他是先帝托孤的重臣,和诸葛亮是同辈人,他有足够的资历和实力与诸葛亮对抗,而且从职能分工来说,对于御驾亲征这件事,身为大将军的他比身为丞相的诸葛亮更有发言权。

  由他出面发作,再自然不过,再合理不过。

  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李严也必须出面。御驾亲征。利益受损最大的人就是他。天子到了关中前线。他这个大将军还能一手遮天吗?面对这个威胁。他也必须进行反击。力证御驾亲征不可行,也就是意料之中的事了。

  只是诸葛亮想不出他如此强硬的底气何在?以前有魏霸在背后撑腰,李严都没有这么强硬过,现在魏霸受挫。只能暂时龟缩在朱崖岛舔舐伤口,他怎么反倒强硬起来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而妖不是普通人能够应付的,即使是诸葛亮也不能不小心应付。

  诸葛亮抚了抚胡须,董允便站了起来,义正辞严的请大将军做进一步解释。

  如今的朝堂,大部分都是诸葛亮的亲信,李严本来就没什么真正的亲信,他离开成都。远赴关中,原本碍于形势而依附他的那些人现在要么是被排挤出了朝堂,要么是认清形势,不敢主动站出来为李严说话。

  李严基本上就是一个孤家寡人。

  可是李严慷慨激昂,根本没有一点孤家寡人的意思。面对董允的发难。他提出了两个问题:

  首先,蜀汉有没有发动统一天下的大战的实力?打战是需要钱的,要想统一天下,可不是几个月就能解决的,此战一开,至少要两年的时间。那么蜀汉有打两年大战的钱粮储备吗?按理说,他是大将军,这个问题应该问丞相府,可是就他本人督领的关中而言,经过一年多的休整,关中目前仅能保证温饱,还有一大笔债没有还,别说发动统一天下的大战,就算是魏军来攻,能不能守住关中都是一个问题。如果天子要御驾亲征,又要多出许多的费用,这笔帐是一个惊人的数字,敢问丞相府对此有何准备?

  其次,谁来指挥这一场统一天下的大战?御驾亲征是没错,陛下禀承先帝遗风,也曾经亲历过战场,这也没错。可是亲历过战场,不代表就能指示数万人的大战。那么,谁来指挥这场战事?

  如今我大汉真正有指挥十万人以上大战经验的有三个人:丞相诸葛亮,车骑将军魏霸,镇北大将军陆逊。可是这三个人目前都不适合指挥这场大战。丞相诸葛亮是文臣,担负着天下民事的重任,不可能亲赴战场指挥,况且就他之前的战绩来看,不管是陇右之战还是后来的关中之战,抑或是最后的洛阳之战,他尚不能做到如臂使指,并不具备攻必取,战必胜的能力。

  车骑将军魏霸是我大汉最负盛名的名将,自出战以来,战功赫赫,可是不久前,他与魏军名将张郃对垒彭城,虽然最后力挽狂澜,斩杀了张郃,重创魏军,可是他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目前正在朱崖反思这场战事的得失,根本不可能再次领军出征。

  至于剩下的镇北大将军陆逊,说到这里,李严瞟了一眼一直低着头的陆逊本人:“你们可以问问镇北大将军本人的意见,看他是不是有信心指挥这场大战。”

  众人把目光转向了陆逊,陆逊沉默了片刻,出列向天子禀告,很郑重的说道:“臣是车骑将军魏霸的手下败将,几次对垒都没有占到上风,对魏战事中,虽然小有斩获,可都是依仗地形,以守代攻,但凡是主动进攻的战事都乏善可呈。洛阳一战,与诸葛丞相联手,也未能攻克洛阳,便是明证。”

  话说到这里,意思已经很明显了,陆逊不可能担任这场战事的总指挥。他顺带着还旁证了李严的话:诸葛亮也不具备指挥这场大战的实力。

  董允忍不住反驳道:“照你们这么说,这统一天下就遥不可及了?”

  李严厉声喝斥道:“你懂什么,你领过兵,上过战场吗?兵者,国之大事,此是你等书生能胡言乱语,信口大言的。”

  董允吓了一跳,本待反驳,却又觉得底气不足。

  诸葛亮咳嗽了一声:“那大将军以为,将由谁指挥这场战事方可?”

  李严缓和了脸色。淡淡一笑:“这还不简单么,当然是车骑将军魏霸最合适。”

  得到了诸葛亮的支持,董允胆气复壮,冷笑道:“刚才大将军不是说车骑将军魏霸也不合适么?”

  李严冷冷的看了董允一眼,言语重新变得刻薄起来。“你连我的意思都没搞明白,也敢在些大放厥词,我真是替你父亲董和感到可悲。我说车骑将军目前在朱崖反思彭城之战的得失,不适合领兵出征,可曾说他永远也不能出征?车骑将军年尚未三十,便有如此功绩。若能静思得失。自然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届时再出征,岂不是水到渠成,摧军破敌。易如反掌。”

  被李严如此指责,董允脸涨得通红,不假思索的反驳道:“彭城一战,魏霸主力尽毁,一败涂地,连其父镇东大将军魏延都战死沙场,还谈什么赫赫战功……”

  “谁没打过败仗?”李严打断了董允的话:“再说了,谁说彭城之战败了?”

  董允嘿嘿一声冷笑:“彭城之战已有定论,不是败。难道是胜了?”

  李严的眼神变得凌厉起来:“彭城之战已有定论?我身为大将军,尚且不知,你又是从何得知?”他转向诸葛亮:“敢问丞相,彭城之战的结论是何人所作,何时所定。为何平一无所知?”

  董允顿时脸胀得通红,恨不得抽自己两个大嘴巴子。

  李严是大将军,对彭城之战下结论,必须得到大将军府的认可。在李严同意之前,就不存在所谓的定论,董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彭城之战已有定论,直接送了李严一个把柄。李严立刻抓住了这个把柄,把矛头直指诸葛亮。

  诸葛亮暗自叹了一口气:“大将军,这不是定论,只是群臣公认的看法而已。”

  李严追问道:“那丞相怎么评价彭城之战,也认为是一场失败吗?”

  诸葛亮左右为难。如果说彭城之战不是失败,那无疑是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打了董允的耳光,李严弄不好还要回头揪着董允,说他传谣,中伤重将,扰乱军心,恐怕董允免不了要吃点苦头。可是如果支持董允的看法,认定彭城之战是失败,那他之前的战绩恐怕就更是失败了。

  他沉吟片刻,反问道:“大将军以为呢?”

  李严冷笑一声,转身向听得津津有味的天子刘禅拱了拱手:“陛下,臣斗胆,敢为陛下分析一下彭城之战的得失。”

  刘禅眨眨眼睛,同意了。

  李严咳嗽了一声,对彭城之战的经过做了一个描述,细细的分析了双方的伤亡和战略、战术得失,最后指出,从战略上来说,魏霸守住了彭城,实现了战略目标,自然是胜利;从战术上来说,他挫败了张郃的战术,在兵力处于弱势的情况下打成平手,不能算败;最后,从双方战损上来看,汉军折了镇东大将军魏延,丧失骑兵近八千,步卒一万三千多人,可是也斩杀了魏军名将张郃、后起之秀秦朗,斩杀对方精锐骑兵近万人,步卒万余,平分秋色,甚至可以说这是一场胜利,只是代价太大,是惨胜而已。

  “我们都习惯了车骑将军以少胜多,以弱胜强,所以觉得彭城之战是失败。”李严冷笑道:“如果按照这个标准来看,丞相两次北伐,一次东征,那又算什么?”他斜着眼睛睨了董允一眼:“如果是书生论兵,人云亦云,那还好说,可是如果有人引导舆论,恶意中伤车骑将军,则不得不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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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7章 釜底抽薪

  朝堂之争,李严几乎是以一己之力挫败了诸葛亮和他的亲信,取得了意料之外,却又是情理之中的胜利。御驾亲征的事被无限期后延,重新对这个计划进行可行xing论证。

  看起来,诸葛亮是败了,可是诸葛亮并不这么觉得。

  他的目的并不是一定要立刻出征,而是要把李严、魏霸、陆逊等人召集到成都来,现在除了魏霸还没到之外,李严、陆逊都到了成都,他的目的已经完成了一大半。

  实际上,李严离开关中的那一刻,他就赢了。

  现在,东线,马忠和步骘联手重建防线;中线,诸葛逊接手了陆逊的大军,正在按部就班的收拢人心;关中,吴懿顺理成章的接收了李严的军权,几乎没用什么心思,就把李严指定的代理人李丰挤到了一边。

  李严蹦得再凶,又能如何?

  如果魏霸也到了成都,那就完美了。

  当然,诸葛亮也不是没有损失。在朝堂上,董允被李严抓住了话柄,定了一个造谣生事,恶意中伤车骑将军魏霸的罪名,免去了刚刚得到不久的光禄勋之职,被迫闭门思过。光禄勋由从吴县返回的赵统担任。如此一来,赵统不仅收回了虎贲中郎将的权利,还一跃踏入九卿行列,算是因祸得福。

  其实,这也算是诸葛亮对赵家父子的安抚。作为元从系最后的象征,诸葛亮虽然无法完全掌控赵云的心意,至少赵云不像李严那样完全依附魏霸,算是可以争取的中间力量。

  丞相府,人影憧憧。

  诸葛亮坐在主席上,抚着胡须,沉吟不语。

  副丞相杨仪坐在一旁,蒋琬、张裔、董厥、郭攸之等人围坐在一旁,刚刚被免职的董允赫然在列。他虽然在朝堂上失去了九卿的高位,可是他在丞相府的地位却不降反升。在朝堂上,如果不是他主动站出来向李严挑战,诸葛亮就要面对李严的直接攻击。以这次李严的气势来看,他有备而来,如果不是董允做了替死鬼,诸葛亮也会措手不及。

  他们聚在一起,是在商量如何进行下一步动作。把李严、陆逊等人从前线调开还远远不够,要想让马忠、诸葛恪、吴懿真正掌握军权,把所有的军权全部集中到丞相府的手里,还需要一场真正的战事。只有在战斗中,才能将那些不肯听话的异己分子真正排挤出去。

  战场,从来就不仅仅是与敌人战斗的地方,更是权臣们和政敌们战斗的阵地之一。

  他们已经讨论了很久,现在面临着一个大问题,也就是李严提出来那个问题:有没有足够的钱粮来支持这场大战?谁来指挥的事先抛在一边,如果没有足够的钱粮供应,出征就是一个笑话。诸葛亮实际上需要的只是一个局部战争,可是他必须借用统一天下的名义,所以也就必须做统一天下的准备。

  这也算是作茧自缚。

  现在,李严要求丞相府出具切实可行的方案,以证明财赋积储能够供得起这场大战。如果换在平时,诸葛亮不会在乎这件事,毕竟李严虽然jing明能干,在账务上还不是他和杨仪的对手,把这个账做得像那么回事,对他们来说并不是不可能。然而现在这个不是问题的问题,却成了一个真正的难题。

  李严回到成都之后,立刻登门拜访了赋闲在家的廖立。廖立曾经做过副丞相,对蜀汉有多少家当一清二楚,如果李严让他出面审查这份方案,蒙混过关的可能xing几乎为零。

  更何况还有一个同样jing熟钱粮的大司农马谡在一旁虎视眈眈。

  诸葛亮不敢掉以轻心,只得亲自上阵。看着眼前的这些人,诸葛亮忽然有些伤感。他现在不担心李严,他担心的是还躲在朱崖的魏霸和成都的廖立、马谡,这三个人中,有两个原本是丞相府的参军,是他的属下,其中一个还是他的左膀右臂,现在却成了他最强劲的对手。

  如果他身边坐着马谡和魏霸,李严还能那么嚣张吗?不,根本不可能。

  诸葛亮很清楚,在座的这些人与普通人相比,都是人才,可是和马谡、魏霸、廖立这样的人才相比,他们不过是碌碌之辈,只能做一些小事,真正的大主意,还得他自己来拿。所谓的讨论只能是形式上的,凭这些人的才智,根本找不出一个可行的方案。

  亲力亲为,对他的身体来说,这是一个非常大的挑战。即使他做好了鞠躬尽瘁的准备,心里还有些忐忑不安。

  魏霸在想什么呢?诸葛亮不由自主的想道。他不肯来成都,是因为害怕,还是不愿与他面对面?诸葛亮非常清楚,李严也好,廖立、马谡也罢,都不是最终的对手,如果没有魏霸在后面撑腰,他们三个人根本不会站到一起去。

  也许说服魏霸才是最直接的办法。诸葛亮捻着胡须,眼神游移。

  “丞相?”坐在一旁的卫尉陈震明显感觉到了诸葛亮有些心不在焉,连忙轻声提醒了一句。

  诸葛亮一惊,手一抖,两根胡须被拽断了,疼得他不由自主的抽搐了一下。

  “孝起?”诸葛亮转向陈震,看出了陈震眼中的担忧,连忙不动声se的摇了摇头:“我没事,可能是有些累了。”

  陈震会意,给杨仪使了个脸se:“威公,还是你先领头议一议,拟一个方案吧。”

  杨仪点点头,理所当然的应了。他是副丞相,除了诸葛亮,他就是丞相府的主心骨,当然应该主动挑起这个重担。按他的意思,诸葛亮身体不好,就不要这么cao心了,把这事交给他处理多好。

  杨仪请退,众人也一一告辞,诸葛亮把陈震留了下来,请入书房,开口便道:“我刚才在想,魏霸把邓艾、周胤等人撤入东海,究竟是想做什么。”

  陈震暗自叹了一口气,那么多人在这儿讨论问题,诸葛亮却走了神,关心魏霸在想什么,可见他的心里真正担心的还是魏霸。魏霸挖了一个坑,摆了马忠一道,顺便给诸葛亮出了一道难题,还把万余步卒安全的撤到了海上,将分散的力量重新集结起来,这一步棋走得的确漂亮。

  现在,东海有近两万大军,倚仗着在战船上的技术优势,占据了几个海岛,也是一个不可忽视的力量。从好的方面看,魏霸也许有扬帆海外的打算。他的封地是朱崖岛,夏侯玄、孙韶又刚刚征服了夷州,据说也是一个大岛;在渤海,魏霸还有几个大海岛。他的目光一直投向海外,扬帆出海不是什么难事。可是从坏的角度来看,魏霸不臣之心已明,退守海上,只是逐鹿中原失败的后备手段而已。

  诸葛亮问魏霸想干什么,大概也是这个意思。

  “丞相,魏霸受挫于彭城,是因为骑兵不足。如今他只剩下两千多骑兵,虽然补充了五千匹战马,可是jing锐损失太多,短时间内骑兵无法恢复实力,无法在平原地带与魏军争锋,转而用兵海上,直指辽东,应该也是可以理解的。”

  “如果在陆战的三路大军之外,再增设一路水师,由他来指挥呢?”诸葛亮沉吟道:“这样能不能换取他的支持?”

  “丞相以什么来动其心呢?”

  诸葛亮沉默了半晌:“王爵。”

  陈震早有准备,可是听到这两个字,他还是吃了一惊,好半天没说出话来。诸葛亮一心想维护天子尊严,甚至连吴王都准备在适合的时候除掉,现在居然主动给魏霸王爵,那只能说明他真的没办法了,只好主动向魏霸妥协。

  三军可夺帅,匹夫不可夺志。陈震清楚诸葛亮是一个多么自信强硬的人,他主动让步,只能说明他已经没有信心了。

  “丞相,异姓封王,可是与汉制相违的啊。”

  “有吴王在前,魏王也许接踵其后,再多一个王,又能怎么样?”诸葛亮无力的叹了一口气,伸手抚了抚额头,仿佛有些不堪重负。“若能得到魏霸襄助,一统天下,从此再无战事,让他止步于王爵,未尝也不是一个解决办法。孝起,我最近读了些《汉书》,特别是《高祖本纪》和诸侯王表,是以有此想法,只是心里还有些犹豫,想找你来商量商量。”

  陈震明白了。他躬身一拜:“丞相思虑深远,非震所能及。如果丞相不弃,震愿意亲赴朱崖。”

  诸葛亮叹了一口气:“孝起,委屈你了。”

  陈震笑笑,没有再说什么,起身离开。诸葛亮不顾身体疲惫,亲自把陈震送到门口。陈震也不推辞,上了车之后,他在车上对诸葛亮拜了三拜,诸葛亮站在车下还礼。陈震拍拍车夫的手,马车粼粼而去。

  诸葛亮站在丞相府门外,久久不动。

  第二天,卫尉陈震上书天子,愿意亲自赴朱崖,面见正在丁忧的车骑将军魏霸,与他交换对天子征伐中原的看法。天子同意了,陈震随即起程,远赴朱崖。

  得到消息,李严不解其意,却隐隐有些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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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8章 割不断,理还乱

  玉门关。

  姜维端坐在案前,看了一眼手中的的帐簿,又瞟了一眼站在面前的男子。这个男子高鼻深目,明显不是汉人,与常见的胡商也不相同,他有一头卷曲的黑发。

  “你去年秋天曾经从此西行吧?”姜维放下了路传,盯着这个胡商,眯起了眼睛,侧着身子靠在案上,左臂扶在案上,右手抚在腿上,靠腰间的刀环非常近。

  这是他jing惕的标志,身边的几个身材高大剽悍的卫士立刻握紧了手中的环刀,向那个胡商围了过来。

  “是的,将军真是个记忆力惊人的人。”那个男子有些紧张,声音中带了些颤抖,可是一口洛阳官话话说得还能听得明白,大概是在洛阳住过多年的。

  “埃拉伽拉卢斯?塞维鲁?”姜维没有说这个罗马人的汉人,而是用略显生硬的大秦语说出了这个人的本名。“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当时你曾经说过,你不再回来了。”

  罗马人大吃一惊,惊讶的看着姜维。汉人是骄傲的,任何异族人在他们的眼里都是没文化的蛮夷,他们不屑于去学习蛮夷的语言,更习惯于称呼他们的汉名——安向东,他在洛阳住了四五年,也没有一个汉人能称他的罗马名字,眼前这位汉人将军是第一个,更让他不敢相信,他凭借的仅仅是一年前的一次短暂的见面。

  姜维盯着安向东的眼睛,眼中却露出笑意。他做出jing戒的姿态,就是想压迫这个胡人,让他不敢说谎。现在验证了他的猜想,他已经想起这个人是谁了,同时记起的还有那绕口的大秦名字和他显赫的身份。

  安向东是个真正的罗马人,而不是那些中途倒卖汉人丝绸的胡商。他是真正的大秦皇族。他到大汉来,与其说是做生意,不如是说出使——真正的出使,而不是以贡献为名义进行贸易。原本在洛阳过得还算可以,可是后来长安被蜀汉所夺,曹魏也一直没有兴趣和罗马产生什么关系,他就取道回罗马了。

  前年秋天离开的时候,姜维曾经见过他,没想到仅隔一年,他又见到了这个人。

  “为什么去而复返?”

  安向东脸se一黯:“我回家乡去,是因为觉得你们大汉战乱频繁,又加上思乡ri久,所以才决定回家。可是,我的家乡现在比你们大汉还要乱,到处都在打仗,所以……”

  安向东把大秦的情况大致说了一下,姜维这才知道远在万里之外的大秦和大汉一样,现在也是混战不休,不久前还发生了弑君的事件,皇帝的废立被类似于北军的亲卫军所控制,皇权甚至被拍卖,价高者得。塞维鲁家族已经失去了皇位,安向东生怕被清算,只得再次返回大汉。

  姜维大感好奇,不过他关心的不是这些,而是税收。这个罗马人这次带来的东西明显少了很多,当然不仅是他,来往于西域和长安之间的商队明显不如往年,至少减了三分之一,这严重的影响到了姜维的收入。姜维在这里立足,要拉拢鲜卑人、匈奴人,就要大量的赋税。

  所以,来往胡商的商税,一直是他一手掌管的。

  安向东叹了一口气:“将军,你不知道么,在大秦和大汉之间,新出现了一个叫萨珊的帝国,他们占领了商道,收取重税,很多商人觉得这样无利可图,就改走海道了。”

  “海道?”姜维吃了一惊:“到交州?”

  安向东想了想,点头道:“好像是。”

  姜维有些心乱。他挥了挥手,让安向东离开了。他被魏霸和李严联手从关中赶了出来,在荒凉的敦煌锤炼自己的身心,过得虽然辛苦,却也自在。因为这里基本听不到关于魏霸的消息,他不用再时时刻刻的和魏霸比较,承受来自魏霸的巨大压力。

  可是,他没想到远在敦煌也和魏霸脱离不了关系,魏霸控制的交州正在不知不觉的吸取西域商道的利润,而他还蒙在鼓里。

  姜维回到后院,夫人桥月正指挥着一群胡妇打扫后院,在庭中架起了烤羊的架子。看到姜维进门,她笑着迎了上来,递上一碗水,见姜维的脸se不好,关切的问道:“将军,怎么了?”

  “哦,没什么。”姜维接过水,一口饮尽,叹了一口气道:“西域之外,又出现了一个什么萨珊帝国,要与我争利。如今胡商为了安全,都走海道了。”

  “想必很远吧。”

  姜维想了想,“胡人说,走道要走大半年,才能到达他的东境。”

  “这么远啊。”桥月吐了吐舌头,没有再问。

  “怎么又要烤羊?”姜维看着烤羊的架子,不解的问道:“有什么事?”

  “有客人来了。”桥月笑嘻嘻的说道。

  桥月话还没有说完,一个中年人从侧院走了进来,老远的就拱手笑道:“伯约,公务真是繁忙啊。”

  姜维看了一眼,大吃一惊,连忙赶上前去行礼。来人正是刘敏,他是蒋琬的表弟,官居扬威将军,此时应该在上邽,和王平在一起,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敦煌?姜维心念一转,顿时喜上心头。刘敏突然出现在这里,大概是丞相终于又想起我来了。

  刘敏和姜维上了堂,感慨的说些路途辛苦,敦煌的风俗民情,又夸桥月有大妇之德,却一直不说正事。姜维也不催促,热情的回应着,仿佛刘敏只是来探亲访友的。

  谈了大半个时辰,刘敏终于言归正传,笑道:“伯约,看来丞相让你到敦煌来,是对的。”

  姜维躬身致意:“丞相深意,维不敢揣测,只是凭着本心,尽力做好自己的事罢了。”

  “嗯,有时候,吃点苦,受点挫折是好的,一路顺风,未必就是好事。”

  姜维不知刘敏想说些什么,不好接话,只是静静的听着。

  “魏霸的事,你知道了吧?”

  姜维点了点头,敦煌虽远,却也是大汉的疆域,成都朝堂的邸报会送到这里,只是时间耗费得比较长,得到的消息会滞后一些罢了。当然了,邸报上写得很简单,只说彭城失利,究竟损失多大,并不太清楚。根据那些简单的文字,姜维也没敢认定魏霸是吃了苦头,只当他是小有挫折,没能像以前一样大获全胜。

  “丞相召他和李严、陆逊到成都议事,李严借口栈道失修,延滞不前,拖了一个月才到成都,魏霸却装聋作哑,说什么使者失踪,没有接到诏书。”刘敏把出发前得到的最新消息告诉了姜维:“现在,丞相派陈孝起远赴交州,yu与魏霸连横,促成陛下亲征,一统天下。魏霸骑兵受挫,只能逞威于海上,这陆上的事情……”

  刘敏笑了笑,指指姜维:“就落在伯约的肩上了。”

  姜维狂喜,他深施一礼:“丞相有令,焉敢不从。什么时候起程?”

  “不急。”刘敏抚着胡须,长长的吐了一口气:“要想出征,阻力颇大。丞相还要费些周折,至于伯约,更是一柄利刃,当关键时刻才能出鞘,不可轻易为人所知。”

  刘敏拿出一份诏书:“从现在起,伯约由敦煌太守转金城太守,兼领护羌校尉。”

  姜维点了点头,双手接过诏书,小心翼翼的看了一遍,收入怀中。

  ……

  魏霸站在码头上,双手拱在胸前,身体微微前躬,是后辈迎接前辈的礼节。

  陈震乘坐的大船刚刚靠岸,魏霸就快步迎了上去,象征xing的挽了一下缆绳,然后一步跃上船来,快走到陈震面前,躬身一拜:“同郡小子,见过孝起先生。”

  义阳原属南阳郡,陈震是南阳人,从理论上来说,魏霸和他是同郡。既然如此,那后辈对前辈恭敬一些,也就是应该的。换了平时,也许陈震不会把魏霸当作同郡,就算是魏延在世的时候,陈震也很少和魏家有来往。这一点,就像首都的人看不起边区的人一样,陈震作为南阳人,还是有点骄傲的。

  可是现在情况不同了,陈震知道自己这次来的任务很重,他不敢因为自己的骄傲而耽误了诸葛亮的大事。既然魏霸主动以后辈礼节相见,他当然要投桃报李。

  “将军,我怎么敢当。”陈震一脸笑容的迎了上来,还了一礼。

  “先生远来辛苦,令小子敬佩。”魏霸笑眯眯的说道:“有什么样的大事,要孝起先生这样的前辈不远万里的赶到朱崖来?一纸诏书,传我至成都便是了。”

  陈震苦笑,心道不是没有诏书,是连人带诏书都被你扔在山沟里了吧。

  “有些话不能写出来,让人转告,又担心辞不达意,只好让我来走一趟了。”陈震打量着魏霸:“将军,莫非是要这里说,说完就让我回转?”

  魏霸一拍额头,笑道:“失礼,失礼,先生快请,先到鄙邑看看风光,尝点野味,然后再说不迟。”

  他说着,热情的把陈震迎上了案,两人一边走一边谈笑风生,看起来亲热无比。陈震也不着急,心情的饱览朱崖岛上的风光,对沿途看到的新奇瓜果树木都要问个明白。魏霸一一作答,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如今岛上有多少户口?”陈震突然问了一句。

  “在籍的大概有七万户,四十多万人。”魏霸不紧不慢的应了一句:“胜兵者大概十二三万人。”

  陈震吃了一惊:“这么多?”

  “都是些蛮子,平时好狠斗勇,身体好得很。”魏霸耸耸肩,笑道:“不过都是些乌合之众,要想整治成军却费力得很,不像中原的百姓那么温顺听话。没有个三五年时间,上不了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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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9章 我可以等他死

  陈震没吭声,若有所思的看着魏霸一眼。

  他亲自赶到朱崖来,不仅是希望传达诸葛亮的意愿,更是想亲眼看看魏霸的实力。一路上,他已经看了不少,为魏霸治下的百姓生活所震惊,此刻上了朱崖岛,做出一副对朱崖风光很感兴趣的样子,东拉西扯的问了一大堆,其实就是想从侧面打听一下朱崖岛上的人口。

  没想到魏霸很坦然,没让他费什么口舌,直接把情况告诉了他。

  人口不少,暂时用不上。这就是朱崖岛的实际情况。

  陈震理解魏霸的意思,所以他相信魏霸没有瞒他。从另一个角度说,魏霸其实已经大致知道了他的来意,所以很坦然的把自己的实力展示在他的面前。

  山野之人,好勇斗狠,但是不守纪律,私斗还行,真正上了大阵,一旦遇到强敌,很容易溃败。这点常识,陈震懂。胜兵指的是身体素质,但是胜兵者不一定都能成为真正的士卒,更不等于精锐。可是魏霸的实力依然不可小觑,以朱崖岛的情况,七万多户,就算每户出一丁,那也是七万多人。

  这还仅仅是朱崖岛,是魏霸直接控制的封地,如果再加上其他地区,魏霸的实力早已凌驾朝廷之上。

  难怪诸葛亮有些信心不足。

  陈震现在觉得,诸葛亮当初为了对付孙权,把魏霸送到武陵地区是一个错误;后来魏霸立功之后,没有及时将魏霸召回成都。又是一个错误;再后来,让魏霸直接统治封地朱崖岛,更是大错特错。汉代规矩,诸王列候只有享赋税的权利,没有治理封地的权利。朱崖虽然是魏霸的封地,但是魏霸本人不可以直接管理朱崖,而应该由朝廷另外官员治理。当初朝廷对朱崖一无所知,也没有人愿意跋涉万里,到一个闻所未闻的荒岛上任职,就稀里糊涂的由魏霸自治。结果养虎为患。造成了魏霸实际割据的局面。

  朱崖已经成了魏霸的私邑,那些渡海来归的流民,也成了魏霸的私人部曲。

  照这么说来,彭城之战的损失虽然大。对魏霸来说又算得了什么呢。只要给他时间。他很快就能重建规模更大的部曲。

  丞相急于发动统一天下的大战。莫非就是想尽快解决中原的问题,不给魏霸太多的时间?

  一刹那间,陈震想了很多。想得越多。心情越是黯淡。

  ……

  与汉家风味迥异的酒食,充满野性风情的歌舞,热情周到的礼节,都无法让陈震心中的那抹黯淡散去,相反变得越加浓重。

  他虽然和魏霸接触不多,但是他能看得出来,此刻的魏霸和彭城之战前的魏霸有些区别。

  那时候的他意气风发,恍若新硎之刃,锐气逼人。

  现在的他沉默寡言,如千年古剑,英华内敛。

  当他举起酒杯时,他是好客的主人,脸上洋溢着热情的笑容,可是当他独坐时,你才能发现他的眼神沉静,甚至还有一些哀伤。

  陈震不会认为魏霸是被彭城之战吓破了胆,相反,他觉得魏霸像一块玉,经过那场血战的琢磨,现在散发出温润深邃的光。

  张郃就是那块攻玉的他山之石。

  看着魏霸那平静的眼神,陈震却不由自主的心惊肉踪。这样的眼神,他曾经在诸葛亮的眼中看到过,那是自信的眼神。可是如今,诸葛亮的眼神已经不再自信,他的眼睛因为熬夜而充满了血丝,他的眼神不再清澈如渊,反而多了几分他这个年龄不应该有的火气,焦躁不安。

  晚宴后,魏霸起身送客,陈震却不肯应礼。他静静的看着魏霸,眼神中露出些许请求。

  魏霸皱了皱眉,放下了拱手的手,转而笑道:“孝起先生,请移趾登楼,我们赏月品茗,如何?”

  陈震如释重负的笑道:“敢不从命。”

  魏霸微微一笑,似乎没有听出陈震用词的变化,转身引着陈震到了后院。陈震和魏家父子交往很少,他没看出来后院的格局和魏延在汉中庄园的格局一样,西侧是魏霸夫妇所住的小院,东侧有一幢两层小楼,那是魏霸的书房,和西侧小楼隔着百余步。

  陈震跟着魏霸登上小楼,一眼就看到了摆在正中间的那口刀。他顿了一下:“这……就是那口关侯留下的万人敌?”

  魏霸有些意外:“没想到孝起先生也知道这口刀。”

  陈震笑了笑,走到案前,正身直立,双手拱在胸前,低头默立片刻,重新睁开眼,又施了一礼。

  魏霸静静的看着,见陈震施完礼,侧身相让。有婢女上来,架好茶壶,摆好茶杯。魏霸摆摆手,婢女退了下去,顺手带上了门。

  陈震没有入座,却在沿墙摆放的书架旁慢慢的踱起步来。这上面有不少兵法书,用青囊装着,囊口用骨签标识,骨签上的字如长刀大戟,粗犷得近乎粗野。更多的却是手抄本,装订成一册册,用布面的书函装着。书函上有长条的棉纸题签,上面写着诸如“扶南”、“天竺”等字样,字体和诸葛亮的字体有几分神似,显然是魏霸自己写的。

  陈震看着那些抄本,沉默了片刻:“这些都是你收集来的资料?”

  魏霸走过来,点点头,伸手拿起标有“天竺”字样的书函,解开上面的玉别子,拿起一册薄薄的书页,递给陈震:“这篇天竺略论,共七千余字,花了我六十金。”

  “六十金?”陈震手一哆嗦,差点拿不住书。

  “是啊,士子游历天竺,一年开销需要十金左右。这是三个学子在天竺两年的结果,在互相不知情的情况下独立编撰而成,最后再进行汇总。”

  “值么?”

  “值与不值,就看你怎么看了。”魏霸浅浅的笑道:“据我所知,成都有人一顿饭吃掉一金的人不在少数。你觉得他们值么?”

  陈震没有再说什么。他当然知道魏霸说的是真的。

  “花了这六十金,我就知道了天竺人缺什么,有什么,有的放矢,以后每年与天竺间的贸易来往大概能多赚千金左右。”魏霸伸手相邀,云淡风清的说道:“这些事,那些商人没有精力做,没有实力做,没有心情做,只好我来做。以每金十算的商税来说,我半年就能把成本收回来,剩下的都是赚头。”

  陈震愕然的看着魏霸。他知道魏霸的账是怎么算的,可是他没想到魏霸会在商业上花这么多心思。

  “孝起先生?”魏霸叫了一声,把陈震叫醒。陈震连忙掩饰的笑道:“那你一定赚了不少钱?”

  “赚了一些,不过又都花出去了。”魏霸笑笑:“我的身边有不少特别能花钱的人。”

  陈震叹了一口气:“陛下要亲征,你能支援多少?”

  “陛下为什么要亲征?”魏霸很直接的问道:“是陛下要亲征,还是丞相要亲征?”

  陈震犹豫了片刻:“是丞相建议陛下亲征。”

  魏霸撇了撇嘴,一点掩饰也没有的说道:“我不赞成。”

  “你不赞成?”陈震皱起了眉,“为什么?”

  “时机不对。”魏霸转身走到墙角,拉开一道浅绿色的墙帷,露出一整面墙的地图。“孝起先生,你知道曹睿身体不好么?”

  “知道。”

  “那你知道他是什么病么?”

  陈震摇摇头,他怎么可能知道曹睿是什么病。

  “曹睿已经年过三十,尚无子嗣,朝中大臣劝他从宗室中另择子弟以为储君。曹睿不愿意,他还是想自已生一个儿子。”魏霸转过身,看着陈震:“他借用药物之力,旦旦而伐,精血两亏,如今已经病入膏肓,时日无多。”

  陈震眉头一皱:“你的意思是……”

  “我可以等他死。”魏霸无声的笑了起来,笑得很阴森,让陈震心里一阵不安,后背有些发凉。“曹睿精通权谋,是难得的强权君主。若不是他,恐怕曹家的江山早就让司马懿那些世家夺了去。只是因为曹睿,曹氏才能坚持到现在。就目前而言,曹氏宗室找不到一个能和他相提并论的储君,所以,曹睿一死,曹魏必乱。”

  魏霸抬起头,眼神炯炯有神:“曹睿是个聪明人,他知道这个后果,所以,他急于谋求谈判。如果条件合适,他不会反对去帝号,向我大汉称臣,我不明白,为什么谈了一半不谈了,究竟是谁不想谈?”

  陈震闭口不言,脑子里却是翻江倒海。魏霸说是的曹魏,可是蜀汉何尝又不是同样的情况。现在能有威望和才智压制住魏霸的人,只有诸葛亮一个。曹睿身体不好,诸葛亮同样身体不好。曹睿死了,曹魏必乱,诸葛亮死了,蜀汉也必乱。

  与其说魏霸是在等曹睿死,不如说魏霸在等诸葛亮死。

  他远在朱崖,不代表他对成都的事不清楚,恰恰相反,他非常清楚。他能知道曹睿求子心切,精血两亏,怎么可能不知道诸葛亮心力交悴,已经快要油枯灯灭?所以他不肯去成都,他就在朱崖呆着。

  他在等诸葛亮死。他根本不需要做什么动作,他甚至不需要关心成都会有什么事,他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诸葛亮死之后的事情上。不管诸葛亮做出什么样的举动,只要他无法杀死魏霸,他就无法阻止局势的发展。

  所以,魏霸不去成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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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0章 幕后

  陈震本来以为自己是来谈判的,现在却发现,他根本没有谈判的资本。.

  他这时候才理解了诸葛亮的无奈。除了王爵,还有什么有可能让魏霸动心的呢?事实上,他现在对王爵能不能让魏霸动心都没有把握,很明显,魏霸只要再等上几年,等诸葛亮一死,王爵自然是他的囊中之物。

  这一切都归根于魏霸的实力。有兵有粮,进可以取天下,退可以割据自立,他又何必俯仰于人?

  诸葛亮知道封魏霸为王的后果,与吴王和可能的魏王不同,主动封魏霸为王,就是开了一个不好的先例,就像在本来已经很危险的大堤上开了一个口子,很可能引起连锁反应,一溃千里。

  可是他没有办法,因为只有这个条件对魏霸可能有一点诱惑力。没错,魏霸凭着自己的实力,得到王爵是迟早的事情,可是这个王爵在诸葛亮执政的时候给,和以后他自己强迫朝廷给,甚至是自立为王,在道统上的区别是非常大的。

  在某种程度上来说,诸葛亮同意封他为王,甚至比刘禅同意封他为王来得正有意义。

  陈震沉吟良久,看着魏霸已经有些不耐烦,只得主动说出了条件。果然,魏霸的眉毛扬了扬,有些动容。虽然只是刹那的兴奋,却被陈震捕捉住了。他屏住呼吸,目不转睛的看着魏霸,忽然间觉得后背全是汗。

  冬天的交州虽然不冷,可是还没有热到这个地步。陈震知道,他面临着人生中最重要的一个决定,而且,决定权已经交出去了。接下来,他只有听天由命的份。

  “兹体事大,能容我思量思量么?”魏霸侧着头,请求道。

  “应当如此。”陈震脱口应道。他似乎比魏霸的压力更大,更想早点离开这间屋子。出门的时候,他看了一眼案上的那口万人敌,忽然有些感慨。不知道关羽的在天之灵听到这番话,会作如何想。

  送走了陈震,魏霸背着手,缓缓的走回了西侧的小楼。

  脚步声在楼梯上响起,彭小玉掀帘而出,笑盈盈的迎了上来:“你可算回来了。”

  魏霸眨眨眼睛,笑道:“你在等我?”

  “不是我在等你,是有人等了你一个下午,听说你要宴请陈震,只得怏怏的走了。”彭小玉挽着魏霸的手臂,将他拉进内室,拿出一部《天竺史记》塞给魏霸:“喏,这是她还来的书,里面可全是心血。”

  魏霸莫名其妙的接过书来,翻开看了看,书里夹了不少纸条,纸条上用绢秀的小字写满了注。魏霸随意看了两条,竟然说的是天竺浮屠与徐州所传浮屠的异同。魏霸在徐州的时候,听说过浮屠教的一些事情,和他印象中的佛教有不小的区别,只是他还没看出徐州所传浮屠教和天竺的浮屠教有什么区别。

  “一个正当年华的才女,研究浮屠教干什么?”魏霸将书放在一旁,在椅子上坐了下来,揉揉太阳穴:“丞相允诺封王了。”

  “意料之中的事。”说到正经事,彭小玉也收起了笑容。她负责内部的机密事务,有专门的渠道来往于成都、交州之间,陈震刚刚离京的时候,消息就同步送出了。“丞相已经没多少筹码了。”

  “可丞相不是轻易认输的人。”魏霸抚着唇边的髭须,眼神微缩:“我总觉得,这里面似乎还有什么阴谋。”

  “千般妙计,也要有足够的实力为后盾。”彭小玉冷笑一声:“事到如今,只要夫君自己谨慎一点,不要被他坏了姓命,他又能如何?”

  “嗯。”魏霸应了一声,出神的看着窗外。交州天气热,蚊虫也多,所以在窗户外面罩了一层碧纱。从亮着灯的屋里向外看去,除了明月之外,其他的景物都罩上了一层薄雾。他看了片刻,又道:“让玄玉查一查,丞相究竟还藏了些什么手段。以我对丞相的了解,他不是那么轻易容易放弃的人。这一次,我不仅得把他的饵吞掉,还要收了他的鱼钩,最好能将他本人也拉下水。”

  “不打败他,你就没自信么?”彭小玉瞟了他一眼,嗔道:“明明可以不战而胜,非要行险。”

  “不知道。”魏霸叹了一口气:“也许,他就是拦在我面前的一座山,不跨过去,终究是个心结。”

  ……

  陈震在朱崖呆了半个多月。这半个多月,魏霸一直没有见他。陈震虽然急得上火,却也只能按捺住姓子,在朱崖看看海岛风光,还走访了附近的几个县城。

  朱崖岛上的原住民不多,新来的移民却非常多。这些人聚集在魏家庄园的周围,自然的形成一个个的聚落,规模大些的便称作县,规模小些的便称作乡里。既然是不远千里而来,那些乡音相近的人自然的聚在一起,名字便也以老家的名字代替。

  陈震在这里看到了很多中原的地名姓氏,其中不乏从青徐等地来的。自从董卓入洛阳,袁绍等人起兵讨董不成,反而自相混战,青徐之地就成了战场所在,原本人烟稠密的青徐现在户口耗减,一部分是因为战乱而死,另一部分却是因为战乱而逃。

  外逃的人远远比死去的人还多。农耕民族重土安迁,不到万不得已,不愿意背井离乡,战乱是促成移民的最大原因。如果不是中原战乱,大量的百姓南迁,别说交州得不到这么多的人口,就是整个江南的开发都会慢上许多。

  魏霸占据荆南和交州,成了乱世最大的受益者。中原的那些重臣们,虽然知道有不少人南迁,但是在他们的眼里,交州还是蛮荒之地,不值得重视。诸葛亮本人大概也有这样的看法,所以才没有对魏霸产生足够的警惕,现在终于让魏霸坐大了。

  一念及此,陈震就觉得非常惋惜。

  朱崖是海岛,虽然宜耕面积不少,毕竟不如出海打渔来得方便。靠山吃山,靠海吃海,这是最朴素的道理。所以陈震在朱崖的这段时间,看得越多的还是出海的渔船。每天早上,都有不少渔民驾船出海,每天晚上,都会有无数的渔船回来,几个港口总是帆影如织,人声鼎沸。

  陈震注意到,不时的有战舰入港,从上面放下一些遇到风浪而倾覆的渔民,然后又重新起帆,驶入大海深处。当出海的渔民数量达到一定规模的时候,通常都会有一两艘楼船随行。

  经过打听,陈震才知道,那是水师战舰,他们在海上的任务一是护航,以免海盗打劫,一是在渔民们遇到意外情况时予以救护。同时,他们还承担由朱崖到九真、曰南一带的远途护送。陈震花了些心思,打听到这支水师大概有四五艘巨舰,二十多艘楼船,大小战船三百多艘,总兵力在一万五千人左右。分成三批,一批出海,一批返航,一批留守朱崖休整。

  陈震很惊讶,他从来不知道交州水师有如此规模。在一次与魏霸的记室杨戏见面时,他隐晦的提出了这个疑问。杨戏很不以为然的说,将军麾下的水师按区域划分,不到万不得已,将士们不会远征。毕竟离家时间长了,思家念土的情绪会影响作战。交州水师除了那次远征武昌之外,基本上不出交州海域执行任务,朝廷当然不知道了。

  陈震很惊讶,随即又问了一个问题,魏霸现在治下的水师一共有多少人?

  陈震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水师行于海上,魏霸又不向丞相府要钱要粮,所以丞相府根本不知道魏霸麾下究竟有多少水师。

  杨戏眨了眨眼睛,笑而不语,被陈震逼得急了,他推脱道,我只是一个文职,不知道军事上的事,反正你也看到了交州水师的规模,大致上,你应该可以推断出东海的水师规模。东海是前线,交州是后方,理论上说,目前在东海的水师只会比交州水师实力更雄厚。

  “邓艾他们是不是都去了东海?”

  杨戏沉吟半晌,点了点头。

  陈震倒吸了一口凉气。交州水师有一万五千多人,那东海水师至少有两万人。周胤、邓艾等人撤出彭城,去了东海,大概不仅仅是给马忠一个下马威那么简单。魏霸早有计划放弃彭城。彭城受挫,骑兵折损严重,在青徐一带与魏军争锋必然带来更大的伤亡,所以魏霸干脆把主力撤出了青徐,全力加强水师的力量,把这个难以建功的战区交给了马忠。

  换句话说,即使诸葛亮不安排马忠去东线,魏霸也有意放弃青徐。而他放弃青徐,恐怕也不仅仅是无法与魏军铁骑争雄这么简单,他是主动撤退,韬光养晦。这么做的目的,也许就是要让诸葛亮觉得东线已经不再是威胁,好把主要的目标转移到关中。

  换句话说,目前诸葛亮要挟天子之威,御驾亲征关中,以夺李严兵权的形势,早在一年多前,就在魏霸的预料之中。他一直在有意无意的推动着朝堂上的局势向前发展。包括今天诸葛亮被迫以封王为条件,换取他的支援,其实都在魏霸的预料之中。并不是因为诸葛亮做出了什么决定,而是魏霸逼他做出这样的决定。

  陈震一时心灰意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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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1章 福兮祸兮

  建兴十四年三月,陈震千里奔波,匆匆回到了成都。

  他甚至没有回家,一脚就迈进了丞相府的大门。

  “孝起辛苦了。”诸葛亮走进门,打量了陈震一眼,很亲热的招呼了一声。陈震却没有心思回应,他草草的拱手施了一礼,急不可耐的说道:“丞相,我觉得这么做害大于利。”

  诸葛亮诧异的看着陈震,他还是第一次看到陈震这么失态。看起来,这句话大概已经在他肚子里盘旋了很久,所以一见面就迫不及待的吐了出来。

  “别急,孝起,先把你看到的情况说说。”

  陈震应了一声,把自己这小半年的见闻说了一遍,特别是重点讲述了魏霸不为人知的水师,最后说道:“就目前而言,天师道势力大增,不论是官还是民,信仰天师道的人都不在少数。不过,现在的天师道仿佛和我之前了解的天师道又不太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多了实证的习惯。”陈震沉吟道:“以前的天师道也讲一些玄妙的道理,现在依然讲,但是更注意验证推理,看起来是一些不足为奇的东西,却争论得非常厉害,不仅是口头辩论,而且还要做一些实证。”

  诸葛亮听得莫名其妙,不知道陈震究竟在说些什么。陈震想了想,问了诸葛亮一个问题:“丞相,你觉得一件东西从高处落下,快慢与什么有关?”

  诸葛亮一听就明白了。这是带有明显魏霸风格的问题,看起来很简单,实际上细细思量之后,就会发现根本不简单。他没有回答,只是看着陈震。

  “很少人都会认为,是轻的慢,重的快,对不对?”

  诸葛亮点了点头,他也是这么认为的。

  “其实不对。”陈震摇了摇头,讲了一个交州流传甚广的铁球实验。这个实验来源于一次争论。双方都是天师道的信众。但是争执不下,最后特地建了一个高达二十丈的木楼,经过多次试验,最后得出一个结论:下落速度的快慢与物体轻重无关。与空气阻力有关。

  诸葛亮非常意外。一时为之出神。

  “我想提醒丞相的不是这个结论。而是魏霸治下的学风。从中原迁往交州的世家依然在传承儒家经典,可是在儒家经典之外,也有不少人开始关注其他的学问。比如这天师道的学问,比如这实验的学问。丞相,要设计这样的一个实验,可不是想想那么简单。”

  “这有什么复杂的,找两个轻重不一的东西一起扔一下就是了。”

  “不然。”陈震摇摇头,苦笑不已:“最开始的时候,这个实验的确是这么做的,可是后来经过反复辩难,选定了两个大小不一铁球,丞相可知道是为什么?”

  诸葛亮沉吟片刻:“铁球重,不易被风所动?”

  “丞相高明。”陈震挑起大拇指,感慨道:“丞相与那些人相比,超出不止一筹。可是,若非我提及,丞相能想到这个实验,想到这里面的细微区别么?”

  诸葛亮的脸色慢慢的有些发白。他懂了陈震的意思,那些人虽然不如他聪明,可是有无数人互相辩驳,反复论证,他们就能做出他所无法企及的成就。

  也许魏霸治下不可能再有一个像他诸葛亮这么聪明的人,可是当他把大量读书人的兴趣导向这些实证学问的时候,他就可能拥有数十甚至数百个比他更聪明的人,也就能做出更多他一个人无法完成的创新发明。

  魏霸本人也很聪明,可是他没有满足于自己的聪明,他让更多和人像他一样思考。而这个办法就是借助天师道。天师道在利用魏霸扩大传道范围的时候,也不知不觉的被魏霸利用了,他们传的道已经不仅仅是天师道的道,还有魏霸的道。

  现在,魏霸不仅仅是一个神将,他更等同于一个精神领袖,是没有天师之名的天师。

  那么,一个诸葛亮能和成千上万的人对抗吗?

  有了这个解释,魏霸治下的实力迅猛增长就显得顺理成章了。

  “他将法家学术的耕战发挥到了一个新的高度。”诸葛亮喃喃的说道:“这样的人才不能为国家所用,反而成为国家的隐患,是我这个丞相的失职。”

  陈震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又接着说道:“魏霸实力非同小可,现在所缺的只是一个名义。如果再授予王爵,则无能为制,必然失控。”

  “不授王爵,就不会失控?”诸葛亮惨笑着反问道:“让他如此静养,只会让他的实力增长更快。与其如此,不如让他上阵搏杀。战场上,多少总能消耗一些实力的,说不定……还会有一些意外之变。”

  陈震无奈的摇了摇头,诸葛亮已经开始钻牛角尖,寄希望在战场上再出现彭城之战那样的意外了。他也不想想,魏霸吃过一次亏,就一点教训也不吸取,还会再吃第二次亏?

  陈震没有再说什么。该说的,他都已经说了。

  ……

  天子下诏,因战事紧急,诏使者赐车骑将军魏霸牛酒夺服,负责东海的战事。

  诏书下达之后,火速送往朱崖。

  李严得到消息,无动于衷。陈震去朱崖用了五个月的时间,这段时间,他已经和魏霸多次交换意见。

  李严早就知道魏霸在成都有眼线,而且眼线并不掩人耳目,甚至有些张扬。魏家庄园还在成都,他们能打听到不少消息,传往交州。李邈是彭小玉兄妹的亲舅舅,也是魏霸布在成都的眼线。除了这些人之外,成都那些有家人在魏霸麾下的当然也会时时保持联系。

  但是李严想不到魏霸有更快捷的联系方式,当李邈只用了十天时间就将魏霸的回复送到他手中的时候,李严几乎怀疑是诸葛亮伪造的。原因很简单,这么短的时间,就算用最快的马,也无法将消息传递到魏霸手中,更何况是收到回复。

  可是李严不仅一次收到过魏霸的亲笔信,魏霸的书法和诸葛亮的书法的确很像,可是他能分辩得出来,因为这里面有一些只有魏霸和他两个人知道的标记,这些标记就是李邈也不知道。

  李严这才知道,魏霸和成都之间的联系居然紧密到了这种地步。事实上,成都的消息传到交州,最快只要五天而已。

  能将这个秘密透露给他,自然是魏霸对他的信任进一步加深的结果。李严惊讶之余也松了一口气。

  能和魏霸做朋友,大概是他这辈子最正确的选择。

  陈震还没有回到成都,李严就接到了魏霸的亲笔信。魏霸向他承诺,他们之间的联盟不变,这次李严向诸葛亮发难,为魏霸再次出山创造了条件,魏霸感激在心。君投之以木桃,我必报之以琼瑶。交州支援朝廷的钱粮,将指定给关中军团使用,为了防止诸葛亮从中截流,他会将相当的一部分以私人贸易的形式运往关中,希望李严能善加利用,借以立功。届时一东一西,夹击曹魏的同时,也打破诸葛亮的如意算盘,让他自食其果。

  有了魏霸这个承诺,李严虽然不能完全放心,多少也松了一口气。他也清楚,魏霸这么客气,不仅仅是因为他们是联盟,而是因为魏霸目前有无法克服的短项:战马。

  魏霸要靠他提供战马来维持骑兵的规模,否则,魏霸就很难在陆战中与魏军争锋。当然了,这个优势不是永远的,等魏霸占领了辽东,拥有了自己的战马来源,他这个优势就会慢慢的消失。

  李严要做的,就是在这个优势消失之前将利益最大化,壮大自己的实力。现在他要做的是争取早点回到关中,将兵权从吴懿的手中夺回来。而要回到关中,就需要魏霸出面力挺。魏霸要力挺他重回关中,当然不能通过这些见不得关的渠道,只能经由正式的途径。

  所以,李严只能等,等诏书送到朱崖,魏霸正式回到朝堂,发出他的声音。

  就在这时,李严收到一个消息,敦煌太守姜维不知道什么时候兼领护羌校尉,移驻金城。

  李严勃然大怒。护羌校尉是武职,任免理应归大将军府负责,现在他这个大将军连一点消息都没收到,姜维怎么就兼任了护羌校尉,由敦煌移驻到金城了。金城和敦煌隔着上千里呢。诸葛亮这么做,是让姜维先靠近关中,为夺兵做好准备吧。

  李严立刻去见诸葛亮。诸葛亮很淡定,他告诉李严,姜维这次调动,主要是由敦煌太守转任金城太守,护羌校尉只是暂时兼领,并不是正式任务,所以没有通知大将军府。

  就在李严准备发飚的时候,诸葛亮又说,其实,调姜维转驻金城是为陛下亲征做准备。姜维的一万骑兵到时候是要归大将军辖制的,先由敦煌转到金城,是为了不引起魏军的注意。

  李严顿时一怔,他听出了诸葛亮的话外之意:“陛下亲征,谁是主将?”

  诸葛亮无声的笑了起来,目光在李严的脸上来回扫了扫:“正方,除了你这个大将军之外,还有谁有资格当此重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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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2章 好大一个坑

  李严狐疑的打量着诸葛亮,不知道诸葛亮又在打什么主意。

  诸葛亮无奈的笑了笑:“这次大战其实谈不上什么主将,从东到西数千里,分为三路,联络不便,只能各自为战,直到会师洛阳之前,都谈不上统一指挥。”

  李严点了点头,这一点他已经想得很清楚。

  “东线有魏霸,中线有陆逊,西线是陛下所在,当然要有一个能力与威信都不弱于他们的人主持。”诸葛亮叹了一口气,指指李严,又指指自己:“除了你我二人,还有谁能够承担这个重任?”

  李严调侃道:“丞相谦虚了,丞相两次北伐,一次东征,我只有南阳一战,岂敢和丞相相提并论。”

  “如果只是关中的战事,我的确是当仁不让。”诸葛亮仿佛没听出李严语气中的讥讽,平静的说道:“不过,这次大战动用兵力逾十万,钱粮更是无数,若无人运筹帷幄,从中调度,我怕是难以支撑。可惜刘子初早逝,要不然,由他坐镇后方,我倒可以去前线的。正方,在这一点上,我自认比你强一点,你不会否认吧。”

  李严闹了个大红脸。他尴尬的点点头:“算账的本事,平的确不如丞相。”

  诸葛亮轻哼了一声,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事情点到了这一步,他相信以李严的智商能够明白他的心意。他不是要让给李严,实在是脱不开身。从另一方面讲,他也暗示李严,你这个主将没什么好抢的,还有魏霸、陆逊两路大军呢。

  “正方,我军骑兵速度没什么优势,你不是向魏霸购买了马铠吗,什么时候能装备到位?”

  李严眼神一闪,顿时恍然大悟。诸葛亮不担任这个主将。一方面固然是因为他要坐镇中央,不肯放弃朝廷大权,另一方面是想利用他和魏霸的关系,尽快把马铠搞到手啊。这倒也是,诸葛亮和魏霸已经水火不容,如果诸葛亮统兵出征,魏霸肯定不会提供马铠。而李严则不同了,他和魏霸是联盟关系,不存在这个障碍。

  “这个嘛,我还要再和魏霸联系联系。”李严略带得意的说道:“不过,数量有限,只有五千套。”

  “陛下出征。北军自然要随行。”诸葛亮微微一笑:“你这五千套是给陛下的北军准备的,还是给你的亲卫骑准备的?”

  李严语噎,顿时沉下了脸,眼珠转了两转,却什么也没说。

  诸葛亮既是在威胁他,也是在提醒他。天子亲征,作为禁军的北军肯定要随行。说不定还要上阵厮杀。如果李严本人的部曲亲卫骑的装备比北军的装备还要好,那可就是僭越,有心人告一状,李严还真没办法解释。如果把五千套马铠装备了北军,那上阵的时候,李严能随便指挥北军吗?

  李严忽然意识到自己面临着一个大麻烦。要解决这个大麻烦,他至少要分一部分马铠给北军,这样一来。原本就不多的实力就被削弱了。

  李严沉思片刻,向诸葛亮拱了拱手:“请丞相指点。”

  “再买五千吧。”诸葛亮道:“以关中赋税为抵押。”

  李严死死的盯着诸葛亮,咬牙切齿的笑道:“丞相,好心计。”

  诸葛亮抚着胡须,微微一笑,坦然受了。

  李严拂袖而去。这是一种很失礼的行为,可是他现在已经顾不上什么礼节了。如果可以,他非常愿意对诸葛亮饱以老拳,不仅仅是失礼这么简单。

  诸葛亮让他担任主将,其实只是给了他一个空头名义。没什么意义,可是诸葛亮却用这个名义给他挖了一个坑。天子亲征,随行北军会不会上阵还没决定,先要他用关中的赋税给北军装备五千套马铠。

  五千套马铠,那是多大的一笔钱啊!这个闷亏让他郁闷得快要吐血了,他还能对诸葛亮有什么好脸色。不过,他也知道,他没什么选择,除非他主动放弃关中,那样的话,诸葛亮会求之不得。

  李严越想越恼火,骂了半夜,却又没有办法可想,只得扔着鼻子,咽下这口带了几颗牙的血水。他连夜给魏霸写信,希望他能再提供五千套马铠,并且在价钱上优惠一些,要不然的话,他是无论如何也拿不出这笔巨款的。

  ……

  魏霸离开了朱崖,来到了洞庭湖。

  魏风、魏武分别从襄阳、义阳赶往洞庭,时隔一年半,三兄弟又一次见面了。经过那一场惨烈的战事,魏风沉稳了不少,形容削瘦,胡须也变得粗硬了许多,隐隐的有了几分父亲魏延的模样。

  魏武也变得老成了许多,继承了魏延的爵位,他现在也是一方诸侯,自然而然的有了几分威势。

  “释服的诏书很快就要到,战事将起。”魏霸打量着魏风、魏武,沉声道:“不过,我这次请你们来洞庭,不是要你们一起上阵,而是告诉你们,不准你们上阵。”

  “什么?”魏风、魏武异口同声的问道:“为什么?”

  “我答应过阿母,不能让你出事。”魏霸将手按在魏风肩膀上:“再者,这次出征,我只负责水师,要远赴辽东,暂时用不上骑兵。趁着这段时间,你向陈老将军好好修习骑战之术,等我解决了战马的供应问题,我会让你去担任我的骑将,到时候就不是几千,而是几万,十几万的问题。”

  魏风哦了一声,点了点头。

  “子烈,你继承了父亲的爵位,就要承担起大宗应有的责任。儿子成年之前,你不准上战场。”

  魏武的剑眉扭曲了一阵,懊丧的说道:“早知如此,我就不要这劳什子爵位了!”

  “放肆!”魏霸沉下脸,厉声喝道:“父亲的爵位是一刀一刀砍出来的,是他一辈子的心血所就,岂容得你如此轻慢?回义阳去,闭门读书思过,一年内不准出大门一步。”

  魏武一愣,随即瞪起了眼睛。

  魏霸哼了一声,眼神缩了起来。魏武被他盯得心里发毛,不由自主的缩了缩脖子,低眉顺眼的嘟囔道:“那么凶干什么,我听你的就是了。一年啊,啧啧啧,我惨了,我惨了。”

  魏风也不禁吓了一跳。

  魏霸缓和了口气,想了想道:“你放心好了,我会让阿母带着弟弟妹妹们去和你同住,免得你无聊。另外,兄长,你有空也去看看他,顺便看着他,看他是不是老实。”

  “行。”魏风强忍着笑。

  “这个……闭门读书,我就认了啊。有一件事,你也得答应我。”

  “什么事?”

  “我那内兄张绍托人传过话来了,这次陛下御驾亲征,羽林郎也要随军出征。他只有千余骑,扔到几万大军里,连个影子都看不着。你不让我上阵立功,我就认了,他怎么办?你不把这件事解决好,我就是闭门不出,也没心情读书啊。”

  “没出息的。”魏霸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回去告诉你那刁蛮夫人,这件事,我记在心上了。我会让李严关照他的。”

  “李严?”魏风有些意外:“你肯定主将会是李严?”

  “丞相倒是想去,可是他离得开么?”魏霸冷笑一声:“在他的眼里,除了他自己,还有谁能坐镇成都?”

  “这倒也是。”魏风和魏武不约而同的点了点头。

  魏霸没有再说什么。他对于形势的判断当然不仅仅出于这一个理由,只是魏风、魏武都不是擅长权谋的人,他也没必要跟他们讲得太细。他随即又安排了一些家务,然后兄弟三人就在洞庭湖相聚了几日,才依依不舍的散去。

  ……

  就在魏霸在洞庭湖兄弟团聚的时候,南海太守陈表迎来了一个久别的朋友。

  隐蕃头戴三梁进贤缁冠,身穿越布常服,脚上蹬着一双黑丝履,清秀儒雅,风度翩翩。他快步走了过来,老远的就拱手施礼,笑道:“蕃何德何能,怎敢有劳府君相迎。”

  陈表皮笑肉不笑:“以前有眼无珠,不识隐君真面目,今日既然知道了,岂能轻忽。隐君,你瞒得我好苦。”

  隐蕃微微一笑:“府君可是被蕃连累了?”

  陈表一愣,眼珠转了转,摇了摇头。隐蕃是在南海潜伏过一段时间,却没有给他带来什么麻烦。这次隐蕃来访又是具了真名,主动表露了自己的隐秘身份,这份坦诚足以证明他没有恶意。否则,以隐蕃的能量,在南海掀得天翻地覆,恐怕他也未必能知道是谁在生事。

  “府君,我有南海的时候,的确收集了一些消息,不过这些消息都是用耳朵就能听得到,用眼睛就能看得到的消息,算不是机密。”隐蕃浅笑道:“这一次来,我却想对府君说一些耳朵听不到,眼睛也看不到的消息,不知府君可有兴趣?”

  陈表笑了起来,侧身将隐蕃让上大堂。他人在南海,对中原的情况了解有限,可是隐蕃是什么人,他非常清楚。作为魏霸身边负责机密事务的亲信,突然摆出车驾,赶到南海来见他,自然不是叙旧这么简单。之所以说那些话,不过是提醒隐蕃,他欠他一个人情罢了。

  入座之后,陈表拱手行礼:“敢闻高见。”

  “魏车骑对陈府君青眼有加,希望能与陈府君并肩作战。”隐蕃意味深长的笑道:“当年吴王为防车骑,派府君驻防南海。如今吴王称臣,府君总不会希望就此终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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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3章 他山之玉

  洛阳,车骑将军府。

  夏侯霸背着手,在堂上来回踱着步。王默坐在一旁,静静的看着面前的地面,像是在研究地上的砖纹。对面坐着鲁王曹宇和城门校尉曹爽,桓范站在他们身旁,面色有些泛红。

  他们刚刚收到荆州传来的密报,蜀汉车骑将军魏霸离开了封地朱崖,来到了洞庭,与其兄魏风、其弟魏武见面。桓范分析,魏霸突然离开封地,又是在洞庭兄弟见面,恐怕不仅仅是家人团聚这么简单。按照常例,列候无诏不能轻易离开封地,否则就是违法。魏霸和诸葛亮争斗正急,在这个时候,他不会给诸葛亮送去把柄。

  他这么做,只有一种可能,这是得到诸葛亮默许的。再往深层次想,他和诸葛亮达成了某种协议,静极思动,又要有所动作了。

  恍惚间,彭城之战已经过去了两年时间。这两年是难得的太平之年。虽说成都传出诏书,刘禅要御驾亲征,一统天下,诏书甚至还传到了洛阳一带,引起了不少骚乱,让曹睿好生担心了一段时间。不过后来李严拖延时间,魏霸干脆没有去成都,刘禅御驾亲征的事也就慢慢没了消息。

  夏侯霸等人知道,这里面的问题可能就出在魏霸身上,魏霸不肯配合,这仗就打不起来。蜀汉内部矛盾重重,魏霸拥兵自重,已成尾大不掉之意,李严联合魏霸,与丞相诸葛亮斗得不亦乐乎,这是天下人都知道的事。他们不合。就很难行成合力,对曹魏造成真正的威胁。可是一旦他们三人妥协,达成一致,那曹魏就有些危险了。

  所以,曹魏的细作最关注的地方就是交州和荆州,魏霸一动,他们就把消息传回了洛阳。

  因为彭城之功,夏侯霸升任车骑将军,与鲁王曹宇一内一外,是宗室倚重的两员重将。再加上大将军司马懿。形成了一个互相制衡的结构。这两年,司马懿驻陈留、睢阳,负责东南战场,夏侯霸负责并州战场。曹宇则镇守京师。守护腹心。

  因为两人性格和战功的差异。夏侯霸已经超过曹宇,成为宗室当仁不让的第一重将。能到这个位置,不仅是因为他的战功超过曹宇。更因为他折节下交王昶,让曹睿看到了他刚强之外的局量。

  王默就是王昶的侄子。夏侯霸听王凌的劝告,回洛阳之后就去拜见王昶,不料王昶自恃身份,不愿意与夏侯霸这样的武人交往,让夏侯霸吃了闭门羹。在大家都以为夏侯霸会发飚的时候,夏侯霸一反常态,执礼甚恭,多次上门求见。王昶被他感动,虽然不愿意亲自入府,却把侄儿王默派到车骑将军府来做幕僚。

  王默的入幕,让很多人重新认识了夏侯霸。也正是因为如此,曹睿觉得夏侯霸虽然不够圆滑,却识大体,能免摧刚为柔,所以委以西线重任。

  魏霸重新出山,已经被搁置一年之久的作战计划又有重新启动的迹象,身为西线大将的夏侯霸当然最紧张。他立刻把曹宇、曹爽等人请来商量,当然了,桓范、王默这样的幕僚当然更是重中之重。

  桓范很主动,分析了当前的局势,提醒夏侯霸注意,蜀汉的主力虽然在西部,可是危险却在东部。关中有天子刘禅,有大将军李严,还可能有丞相诸葛亮,应该不会再让魏霸再从关中出师。那么魏霸会在哪里呢?从他的兵力优势来考虑,最大的可能是东线,或者是海上。

  彭城之战前,魏霸的战略意图就是先取辽东,解决战马来源问题,只是后来被彭城之战打断了节奏。现在他重新出征,很有可能重操故技。以魏霸的战力和他在水师上的优势,东线将承受很大的压力。

  因此,桓范建议夏侯霸上书天子,调整战略部署,以免东部有失。

  夏侯霸觉得有道理,他又询问王默,王默却人如其名,只是沉默,不肯说话,让夏侯霸莫名的有些恼火。他甚至怀疑王昶到现在也没有真正的认可他,派王默来,就是因为他是个锯嘴的葫芦,一声不吭。

  “处静,你就一点意见也没有吗?”夏侯霸强按心中不快,沉声道。

  王默叹了一口气,清咳了一声:“大王,将军,成都的作战计划之所以拖延到现在,最大的问题恐怕还是内部不睦,这一点,我想你们都有同感吧?”

  曹宇、夏侯霸互相看了一眼,默默的点了点头。夏侯霸松了一口气,王默终于肯开口说话了,让他避免了尴尬局面,算是一个不小的进步。

  “魏霸和诸葛亮的矛盾,细细说起来,并不是他们本人有什么恩仇,而是因为他们对世家的观念有分歧。魏霸对世家采取比较宽容的态度,联络世家,共生共赢,而诸葛亮却秉持法家的治道,一心想大权独揽。见魏霸父子兄弟因军功而成为新的世家,有可能对君权产生威胁,自然要极力打压。”

  王默不紧不慢的分析着蜀汉朝廷内部的争斗,却迟迟不提及战事,夏侯霸听得有些焦躁,曹宇却渐渐听明白了他的意思。他看了桓范一眼,桓范微微颌首,表示赞同王默的意见。

  王默的意思其实很简单,从战事上来说,东线的压力确实很大,增援东线是应该的。可是现在有一个问题,负责东线战事的是司马懿,在幽州的是陈泰,他们也是世家。如果仅仅增兵,不调将,则形同给司马懿增加实力,恐怕天子不会愿意。如果增兵的同时再派将,那司马懿会不会认为这是天子趁机夺他的兵权?

  大敌当前,君臣之间产生这种误会,大概不是什么好事。

  桓范的建议没错,但那仅仅是军事上,王默的建议则考虑了政治上的,谈不上眼光更深远,只是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考虑问题,自然得出了不同的观点。

  王默同时还隐晦的提出了一个足以让人警惕的问题:诸葛亮与魏霸的矛盾在于对世家的态度,曹魏存在类似的问题。诸葛亮以老臣而处于下风,是因为他对世家采取打压的态度。目前曹魏采取的也是同样的态度,那么曹魏会不会走步诸葛亮的后尘,失去世家的支持?

  这是一个不得不考虑的问题。

  王默之所以一直不肯提这个问题是因为他的身份。曹宇、夏侯霸是宗室,桓范也是谯沛乡党,而王默却是太原世家。他如果建议天子改变对世家的策略,会不会引起天子的反感,反而误解了他的意见?

  君臣之间如果有了猜忌,是一个非常麻烦的事。任何一个明智的臣子都会尽量避免遇到这种情况。王默的名字是他的叔父王昶起的,王昶奉行黄老之道,处柔处弱,不肯主动惹事。这一点,从王默和王昶的儿子王沈、王浑等人的名字就可以看得出来。

  夏侯霸有些赫然,他知道误解了王默。他咳嗽了一声,语气更加和缓:“那以处静之见,该当如何处理?”

  “取敌之长,补我之短。”王默淡淡的说道,然后就闭上了嘴巴,再也不肯多说一句话。

  夏侯霸沉默了。取敌之长,自然是取魏霸之长,也就是与世家合作。补我之短,自然是要天子改善和世家的关系。这句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可太难了。

  曹睿一直有一种看法,曹魏之所以现在被世家所左右,就是因为文皇帝当政的时候,对世家太迁就了。如果像武皇帝那时候一样紧紧钳制世家的发展,不至于会出现现在的窘境。在武皇帝的时候,司马懿敢这么放肆么?他之所没有明说,是因为不能指责先帝,可是让他放松对世家的压制,那也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问题绕了一个圈,又回到了原来的问题上。说到底,还是皇室和世家的矛盾。

  “这个问题干系甚大,我们暂时不谈。”夏侯霸摆了摆手,决定不要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否则肯定得不出一个结果。“就以目前的情况来看,要不要加强东线的兵力?”

  桓范沉吟片刻,又道:“如此说来,倒不如反其道而行之。”

  “怎么一个反其道而行之?”

  “魏霸水师虽强,可是没有足够的骑兵,一时很难对辽东产生真正的危险。将军何不集结重兵,先破关中?”

  夏侯霸眨了眨眼睛,怦然心动。桓范说得不错,魏霸要想真正形成威胁,还需要一段时间,如果能趁此时间重创关中的蜀汉军,甚至重夺关中,那魏霸独力难支,就算拿下辽东,也无法影响整个战局。

  如果真的能击败李严,挫败刘禅亲征,那宗室的力量就可以得到进一步的加强,对世家的优势就会更明显。到时候再反过头来迎战魏霸,岂不是要轻松许多?

  “处静,你觉得元则此计如何?”

  王默想了想,颌首附和:“反者道之动,我觉得元则此计甚妙。只是事不宜迟,需得速战速决,若是主动进攻关中,我怕难以建功,不如主动示弱,引逆军主动出击。”

  桓范笑了笑:“这么说来,还是要先佯动于东了?”

  王默想了想,也笑了起来:“不错,的确应该如此,声东击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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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4章 同病相怜

  战事规模越大,调动的人力、物力越多,准备的时间越长。这一点,对双方都是同等的,区别只在于守的一方就在本土作战,相对的运动距离要比攻的一方小得多,所以也方便一些。

  当然后果也很严重,一旦开战,城里的人也许可以活下来,可是城外的百姓免不了要遭殃。听到大战在即的风声,那些进城无望的百姓就开始考虑搬家避乱。越是穷的人越是如此,因为他们没什么财产需要搬的,一副担子或者一辆鹿车,推起老人、孩子和家中有限的粮食就可以上路。

  搬家的首选范围是附近的山区,有山的地方往往会成为避战乱的首选。这里离家近,一旦战乱结束,很快就可以返回家乡。洛阳周边有山,山虽然不大,却也足够栖身,所以洛阳周围的百姓大部分都会选择到河南、颍川交界处的大山躲藏。这几十年来,有无数的人入山隐居,甚至有进了山干脆就不出来的,真正做了隐士。

  青州、徐州和兖州一带也有山,但是山很少,所以大部分人选择出海或者南逃。出海,自然是去那些海岛,有的做海盗,有的做渔民,有的则在海岛上开荒种地,总之是想尽一切办法活下去。南逃,自然是逃到江淮一带,甚至越过长江,进入荆南地区。这里原本也是交战之地,战线北推之后,这里太平了,人口却依然稀少,还有大量的良田抛荒。只要稍微花点心思,就可以获得糊口的粮食。

  大战未起,流民潮已经随着谣言一起向四面八方飞去。每当这个时候,即将成为战场的地方长官就会非常忙碌,他们一面要派人堵截流民,安抚当地的世家,尽一切可能的安抚民心,另一方面,他们还要绞尽脑汁,为即将投入战斗的大军准备钱粮。否则。不仅他们的政绩会变得非常难看,他们的性命也会非常危险。

  战时因为钱粮供应不及时,被方面大将斩首示众的地方官从来不缺。

  兖州刺史钟毓现在就是如此,他忙得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奔波于治下的各郡县。同时还要和大将军司马懿沟通情况。

  钟家和司马家的关系原本是非常不错的。钟家是颍川世家,司马懿是河内世家,虽说钟家传世的学术是法家。司马家传世的学术是儒家,他们的关系却还算和睦。钟毓的父亲钟繇和司马懿的父亲司马朗关系不错,再加上他本人优异的学识,他和司马懿父子的关系是非常亲密的。

  只是最近羊家的事,让他有些不好意思。羊徽瑜姊弟失踪,官面上说是被海盗劫了去,明眼人都知道,这是羊家逃婚。逃婚也有两个不同层次的理由,表面上的理由是司马师对吴质的女儿翻脸无情,让人心寒,深层次的理由则是司马懿父子不臣之心渐显,羊家深怕受到牵连。

  钟毓当然知道这些,可是他不能像羊徽瑜一样一逃了之,他还必须与司马懿保持密切的联系。

  这一天,钟毓又来到了睢阳,求见大将军司马懿。

  睢阳属豫州,不过豫州现在大部分都失守了,睢阳已经是前线,仅凭魏国控制的有限地区,也无法供应大军,所以兖州自然而然的成了睢阳大军最直接的后勤基地,兖州刺史也就必须路过州界,进入传统意义上的豫州,向司马懿汇报情况。

  钟毓来的时候,司马懿正在院中舞剑,他神情专注,全身心的沉浸在剑术之中,看起来很悠闲。

  司马昭坐在轮椅上,身在阳光下,脸在阴影中。听到钟毓进门的脚步声,他推动轮椅迎了上来,笑道:“稚叔来得好快。”

  钟毓字稚叔,但他此刻不是以私人身份请见,而是以官身来见大将军,司马昭不称其官职,而称其字,表现出了与众不同的亲密。

  “军情紧急,不得不快。”

  “没那么严重,魏霸再次出征,没有三个月,他无法发动攻击。”

  钟毓叹了一口气:“子上,话是说得不错,可是如今的形势你还不明白么?魏霸在交州蛰伏两年,兵力也许没什么明显增长,可是其经济实力却是突飞猛进。他现在运兵运粮都是用船,速度比车载马驮可快多了。我们看起来靠得近,可是并不占优势。”

  司马懿收起了剑,擦了擦额头的汗,缓步走了过来。钟毓连忙行礼:“大将军安好?”

  司马懿点点头,打量了钟毓片刻,笑道:“瘦了,是不是太累了?要注意休息啊。”

  钟毓苦笑一声:“心累,怎么休息也没用。”

  “哦?”司马懿眉毛一挑,笑了起来:“你才多大年纪,就心累了?”

  “大战在即,前景不明,百姓逃窜,世家不安,我整日奔波,却见效甚微,岂能不累?”

  “世家……也有逃的吗?”

  “逃的倒没有,毕竟家大业大,搬起来损失太大。不过,和敌人暗通款曲,却是避免不了的。”钟毓把大致情况说了一遍,最后说道:“大军所需钱粮丝帛,我怕是凑不齐了。再强行征收,万一引起大乱,我被朝廷责罚倒是小事,耽误了大军的供应,可不得了。”

  司马懿瞥了他一眼,点了点头:“既然如此,我上书朝廷就是了。稚叔啊,你父亲虽然学问精熟的文臣,可是当年镇守关中,却也是稳定了半壁江山,被武皇帝喻为萧何。如今国事维艰,你也该继承家风,敢于担当重任啊。”

  钟毓没有搭他的话,很含糊的应了一声。虽然都是世家,虽然关系不错,但是在对曹魏的感情上,钟家和司马家还是有区别的。别看现在司马懿是大将军,可钟家在曹魏的地位和利益远超过司马家,从钟繇时代积累下来的家世,让钟毓不会轻易的跟着司马懿走。

  至少目前还不可能。

  司马懿不动声色,向钟毓招了招手,上了堂,分宾主落座。司马昭依然坐在轮椅上,默不作声的看着钟毓。

  “稚叔,大战在即,你看我有几成胜算?”

  钟毓抬起头,看着司马懿,刚要推辞,司马懿摇摇手:“通家之好,就不要客套了,直说,我和魏霸对阵,有几分胜算?”

  钟毓无奈,沉思片刻,道:“若以大将军和魏霸而论,大将军没有胜算。”

  司马懿抚着胡须,沉吟不语,眼睛却盯着钟毓不放,目光凌厉逼人,让人不寒而栗。可是钟毓却没有退缩,侃侃而谈:“就目前而论,大将军与魏霸兵力相近,大将军的长处在骑,魏霸的长处在水,不相上下。可是,要论军械之精良,钱粮之充足,恐怕大将军就相形见绌了,一旦对峙,大将军很难支撑得长久,钱粮不足,败退自是意料之中的事。”

  司马懿笑了一声,忽然叹了一口气:“那岂不是我大魏国祚已尽?”

  “不然。”钟毓应声答道:“自古国不患外不宁,而患内不安。魏霸虽然实力强悍,可是他却有着非常不利的短处。他严重缺少战马,纵有战舰千群,钱粮如山,可是上了岸,他依然战力不足。譬如一刀,形美质良,奈何刀锋不利,又与顽铁何异?”

  司马懿点了点头,深表同意。

  “所以,魏霸不能速胜。重剑无锋,他只能以其厚实的实力,慢慢消耗大将军的意志。假以时日,大将军必然要败的,所以说一分胜算也无。”钟毓接着说道:“可是,这场大战不是大将军与魏霸之间的对决,而是我大魏与蜀汉之间的对决。”

  “那又如何?”

  “东线,魏霸有优势,却无法速胜。而西线,我军则占有较大的优势。”钟毓顿了顿,斟酌了一下用词,以免激怒司马懿:“关中有李平,本无须刘禅御驾亲征,诸葛亮力主如此做法,正是欲夺李平之权的征兆。大战未起,先启夺权之衅,又岂能不败?若能先破关中,则魏霸这柄重剑将始终无锋。”

  司马懿眼珠转动,沉吟不语。钟毓的意思很明白,要想打赢,指望东线是不可能的,只有先在西线打开局面,再以并州的骑兵转战东线,才有可能获得最后的胜利。如此一来,他司马懿的大军就只能起到牵制魏霸,阻挡魏霸西进的作用,力挽狂澜,立不世之功的机会全给了夏侯霸。

  钟毓点出蜀汉内部不合的问题,实际上还是在提醒他司马懿,不要因为个人私利而坏了国家大事。以司马懿的智商,他又岂能听不出来。

  钟家是颍川世家,钟毓是曹魏重臣的后人,他的态度在某种程度上代表了相当一部分世家的态度。司马懿再不甘,也不能不予以重视。至少在表面上,他不能不重视。

  “钟相国虽逝,却后继有人,可喜可贺。”司马昭抚掌而笑,打破了沉默:“稚叔觉得,夏侯霸能够成功吗?”

  钟毓沉默以对。他不知道夏侯霸能不能完成这个重任。如果张郃还在,他会更有信心一点。至于夏侯霸,他不知道他有没有这样的能力。张郃的车骑将军是凭真本事打出来的,夏侯霸的车骑将军则更多的因为他的宗室身份。夏侯霸的迅速升迁,与其说是因为他的战功,不如说是天子为了制衡世家而采取的平衡手段。

  在这一点上,不管钟毓承认与否,他也是世家,也是天子防范的对向。他和司马懿是有共通之处的。国不患外不宁而患内不安,蜀汉如此,曹魏又何尝不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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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5章 一生之敌

  陆逊拉着儿子陆抗的手,缓步踏上了跳板,他走得很快,受过伤的那条腿几乎看不出异样,反而因为他缓慢而生出几分威严。

  魏霸站在船舷旁,拱手相迎,笑道:“将军现在越来越像浮屠像了。”

  陆逊不解:“浮屠像?”

  “有慈悲之心,而藏金刚之怒。”站在魏霸身边的一个少年朗声答道:“夫子言,君子不重则不威,如今将军有泰山之重,自有雷霆之恩。”

  陆逊诧异的转向他,问道:“子玉,这是你从哪儿找来的俊才,其声清若雏凤,又若琳琅,庙堂之器也,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魏霸汗然。陆逊是真的还是客气,仅凭着说话的声音,就断定这小子以后是庙堂之哭?

  不过,不得不承认,他说中了。因为这个少年叫羊祜,魏晋之际最著名的将领之一。

  巧得很,那个与他亦敌亦友的陆抗现在也在场,正瞪着一双黑白分明,有若点漆的眼睛打量着羊祜,眼神中既有欣赏,又有战意。没想到,这一对照耀后三国时空的双星会在这种情况下见面了。

  “叔子,还不向陆将军报上郡望?”魏霸侧身笑道。

  “泰山羊祜,见过将军。”羊祜微笑着,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常听车骑提起将军,誉为当代名将,思慕已久,今日方得一见,将军威仪,果然是高山仰止。”

  “泰山羊家?”陆逊眼珠一转,“悬鱼羊君。是你什么人?”

  “是家祖父。”

  “原来如此。”陆逊点了点头:“名臣之后,当有此贤才。魏子玉,善待之。”

  “敢不从命。”魏霸笑眯眯的伸手相扶,对陆抗眨了眨眼睛:“我想和你父亲说几句话,可否?”

  陆抗小大人似的施了一礼:“将军自便,我也想向这位泰山羊君请教一下夫子登泰山的问题,请将军允可。”

  魏霸哈哈一笑,冲着羊祜摆了摆手:“叔子,照顾好这位小陆君,你会喜欢他的。”

  “喏。”羊祜应了一声。伸手相邀:“陆君请。我们到飞庐上去吧,站得高,方能看得远,略明夫子登泰山之意。”

  “请!”陆抗气宇轩昂的应了一声。双手拱在胸前。腰杆却挺得笔直。跟着羊祜一起向楼梯走去。

  陆逊诧异的眨了眨眼睛,看着两个少年的背影,又看看魏霸:“这是……”

  “怎么了?”魏霸含笑问道。

  “我儿从来没有如此……如此……”

  “从来没有如此斗志昂扬过?”

  陆逊想了想。点头道:“正是。”

  “这是因为他遇到了对手。”魏霸笑道:“能成为名将的人,都有着超出常人的直觉,当遇到能成为一生之敌的人时,他们会本能的做出反应。”他指了指陆逊,又指指自己的胸口:“我当初得知要与将军对阵时,也是如此紧张。”

  陆逊看了他一眼,哈哈大笑,摇头道:“子玉说笑了,我们只做了几年敌人,现在已经不是敌人了。”

  “一生之敌,不仅仅是战场上。”魏霸也笑着摇摇头:“这个敌,不是敌人,而是对手。”

  陆逊收起笑容,沉吟片刻,道:“那我倒是荣幸了。”两人进了舱,凭窗而坐。陆逊开门见山的说道:“讨平夷州,孙绍立功拜将,内人甚是欢喜,托我向你致谢。”

  “孙奉先有其父遗风,是一员猛将,闲居终老,实在太可惜了。”魏霸道:“他是凭自己本事挣来的官职,毋须谢我。”

  陆逊也没有再提这件事,直接把话题转到了当前的战事上。

  “从关中到东海,相隔三千里,分为四个战区,看似各自为政,实则真正能做主的只有你一个。”陆逊转动着手里的茶杯,不紧不慢的说道:“我不知道你想些什么,就凭我的感觉来说,这个安排有些古怪啊。”

  “有什么古怪的。”魏霸冷笑道:“丞相自知余日无多,想玩把大的,仅此而已。”

  “大的?有多大?”陆逊皱了皱眉,他对魏霸这种军中粗汉的鄙语不太习惯。他虽然领军多年,但是还保持了一个儒将的身份,做不到像魏延、魏霸那样与普通军士打成一片,同吃同住的地步。可是现在谈论是的关系到身家性命的事,他又不愿意为了几个词和魏霸争论分心。

  魏霸将陆逊的不适看在眼里,不由得笑了。“我一直觉得,你和丞相是知音,现在看来,你和他不是同一类人。”

  陆逊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不错,我们实际上不是一类人,所以我猜不到他的想法。”

  “你猜不到,却不是因为你们不是同一类人,而是因为你还正常,他却快要疯了。”魏霸从容的浅笑道:“正常人是猜不到疯子的想法的。我想,五年前的丞相大概也不会猜到他现在的想法。”

  “他究竟是什么想法?”

  “我说了,他是疯子,我是正常人,正常人是猜不出疯子在想什么的。”

  “那你怎么知道他疯了?”

  “因为你我都猜不出他想干什么。”

  陆逊愕然,又好气又好笑的看着魏霸:“子玉,这不是说笑的时候。”

  魏霸收起了笑容,一本正经的说道:“我没有在说笑。”

  陆逊蹙起了眉头,仔细打量了魏霸片刻:“如果你也猜不出他想干什么,那我们怎么应对?”

  “在真正的实力面前,一切诡计都是浮光泡影。”魏霸嘴角微挑,又露出那种漫不经心的笑容:“浮屠的神佛说过,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他有千般计,我有一定规。他想他的,我打我的就是了。”

  陆逊咀嚼着魏霸的话,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话是不错,终究还是谨慎为上。你的实力虽强,却还没有强到可以无视一切诡计的时候。若丞相重新控制了关中,我又被诸葛恪夺了兵权,只剩下你一个,你能支撑得住么?”

  “那你有什么好建议?”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陆逊笑道:“我一个人给你。”

  魏霸眨了眨眼睛,没有说话。陆逊和他相交甚深,但是陆逊从不主动人给他,这是一种默契。不可否认,他们是盟友关系,其中利益的成份很大,向对方人才,有安插内应的嫌疑,所以他们都尽量避免让对方生疑。陆逊今天这么做,是第一次。

  “谁?”

  陆逊倾过茶杯,倒了些水在案上,然后用手指蘸着水,写了一个名字。魏霸一看,眉头就挑了起来:“他一直在你的军中?”

  “不是,他这几年一直赋闲在家,最近静极思动了。”陆逊用手掌抹去水痕:“我只是建议,不勉强。”

  魏霸忽然笑了起来:“你应该知道,丞相是个非常精明的人,要想从他那儿获取如此机密的消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我知道,正是因为我知道,所以我才这个人给你。”

  魏霸点了点头:“可以,不过要做些安排才行。”

  “你看着办。”陆逊转过头,侧耳倾听了片刻,忽然笑道:“这个羊祜是不是做了你的近侍了?”

  魏霸连连连点头:“你都看好的人才,我怎么能轻易放过。这等美玉,稍加琢磨就能成大器。我虽然学问一般,可是眼界却还有一点,希望能把他的起点拔高一点。”

  “不怕麻烦的话,再多带一个吧。”陆逊说道:“我看得出来,抗儿很喜欢这个年轻人。”

  魏霸眨了眨眼睛,忽然笑了起来。他看着陆逊,意味深长的摇了摇头:“伯言兄,我接受你的,是因为我相信你。你没有必要把儿子送到我这儿来做人质。再说了,你们这些仁字为本,义字当头的人,真要做一件事,会在乎一个儿子的性命吗?到时候,你做了舍生取义的义士,让我做恶人,何必呢?”

  陆逊扑哧一声笑了:“你想得太多了吧,我只是想让我儿有个伴而已,你怎么把他当成人质了。”

  “虚伪!”魏霸哼了一声,不屑一顾:“口是心非!”

  “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陆逊不假思索的反唇相讥,随即又意识到自己有些失言。他看看魏霸,却从魏霸脸上看到了戏谑的笑容,不禁叹了一口气:“五十年的浩然之气,道貌岸然,毁于一旦。魏子玉,你真是造孽啊。”

  “既是一生之敌,自然要时时刻刻的寻找机会破你防守。丞相南征时,马幼常曾经说过,攻城为下,攻心为上,如今你我之间已经没有城可攻,只好攻心。破你的浩然之气,毁你的岸然道貌,都是为了攻心。”魏霸哈哈大笑:“行了,你儿子我收下了。拐弯抹角,不就是看中我家伙食好么,让他和羊祜一起,给我儿魏征做伴读吧。”

  陆逊惊讶不已:“你还没到三十,就开始培养儿子了?”

  “不抓紧不行啊。”魏霸咂了咂嘴:“我可不想像丞相一样,黄发幼子,青黄不接。风烛残年,还要亲自上阵,连个帮手都没有。”他顿了顿,又道:“有些事,还是提前做些准备的好,免得有人心不自安,暗室生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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