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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大官人(4月18日 更新至“第1045章 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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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三八章 张冠李戴

  
      杨荣回到左护卫大营时,天sè黑下来了,吃过晚饭,他屏退左右,让亲信将一个穿着亲兵服sè的年青人带到后帐。

      那年青人赫然就是闲云,他奉王贤之命到太原给杨荣送信,一路上是满心不解。据他所知,王贤和杨荣之前没有任何接触,贸然向此人求援,是不是临时抱佛脚?能有什么作用?

      等到了太原时,他打开王贤给自己的信,登时便惊呆了——王贤竟让他以太子使臣的身份来见杨荣,骗他说晋王要围捕的不是刘子进,而是废晋王朱济僖

      这……这简直是**露o的忽悠么像闲云少爷这等纯良之人,根本就不能认同,只能捏着鼻子照章执行了。然而那杨荣在确认他的身份后,竟然深信不疑,继而一脸恍然道:“原来大殿下是你们救走的啊”

      闲云心说我连人毛都没见着,不过好在他也是武当山嫡传子弟,打太极那是看家本事,含糊应道:“知道太多死得早,你没必要什么都问清楚。”

      “是我多嘴了。”杨荣深以为然道:“信我已经看完了,钦差大人为救大殿下,居然以身犯险,令末将感佩莫名,岂敢犹豫退缩?当奉钦差之名,想相机行事,放大殿下逃出生天”他嘴上说这么漂亮,其实不过是被王贤信里的内容吓到的王贤告诉他,六殿下如今已经被晋王软禁,死于非命的可能xing非常大,到时候他闺女成了寡fu还在其次,整个杨家都要受到牵累,成为晋王清洗的对象。

      王贤建立在大量情报基础上的分析相当到位,一下就打开了杨荣的心防。对王贤的话,杨荣完全认同……其实打女婿被软禁那天起,他就生出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拼死一搏的念头,只是一来不知该如何发力,二来也担心失败的后果太严重现在感觉有了太子在背后撑腰,他自然和王贤一拍即合,决定赌一把未来

      不过还不知道晋王的具体计划,也就没法拿出对策,杨荣就让闲云办成亲兵,跟他一起出征,以便随时传递消息。这些ri子,闲云少爷一直藏在杨荣身边,虽然他平时也是足不出户、整天打坐,但王贤和吴为身处险境、生死未卜,这让面冷心热的闲云少爷十分煎熬,这种心境下,他根本不敢打坐练功,搬运周天,那样肯定会走火入魔的……

      ri盼夜盼,终于等到杨荣召见,闲云少爷马上来到他面前,却一言不发,只是定定望着杨荣。

      “我有个方略。”杨荣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走到大案后坐下道:“分三步走。”

      闲云如标枪般挺立,默默听他说道:“第一步,我这里有两份度牒,可以帮他们混入五台县城。”说着打开个黑木小匣,从里面抽出了两本青面的册子道:“这是我给自己准备的,本打算我那女婿一倒,我就和儿子弃官不做,遁入空门,以求苟活。”

      闲云接过来看一下,果然是礼部僧录司下发的度牒,上头还有王贤的和尚师傅姚广孝的签章呢这可是值钱的好东西……在大明朝,当和尚并非万念俱空时的选择,而是一种仅次于当官的人生出路。当上和尚可以不用于活,光念念经、打打坐,就有善男信女供养,且寺庙还大都广有田产,一般大地主也比不了……地主的田产还要交税,本人还得承担赋役,而这些赋税统统跟和尚没半毛钱关系

      总之当上和尚就是脱离了对国家的义务,只享受各种好处,所以杨荣所谓的退路,其实是蛮不错的选择……言归正传,闲云将两份度牒收入怀中,道:“还得再给两张。”

      “你以为这是宝钞么?要多少有多少?”杨荣登时暴跳如雷道:“朝廷对度牒控制的多严你知道么?我也是费了牛劲,才弄到这两张的,你却还不知足

      “……”闲云听他咆哮完,揩了下飞溅到脸上的吐沫,奇怪道:“这个很难弄么?我家里都是一摞一摞的。”

      “胡说八道,你以为你爷爷是姚广孝啊”杨荣哂笑道。

      “我爷爷不姓姚,姓孙,道号玄虚子。”闲云淡淡道。

      “玄虚子……”杨荣险些再喷一口血,这小子竟然是孙碧云的孙子。他擦擦嘴角,幽幽道:“找你爷爷要去……”

      “我爷爷在武当山呢。”闲云耸耸肩膀道。

      “那就少废话,”杨荣大翻白眼道:“就这两张,爱要不要”

      “真小气。”闲云少爷皱眉道。

      “不要,滚”杨荣的一口老血,终究还是不可遏制的喷了出来。

      “好了,讲第二步。”脱线的闲云少爷,却根本意识不到自己有多气人,只觉着这老倌的表情,未免也太丰富了点

      “第二步,咳咳……”杨荣擦擦嘴,想了好一会儿才恢复思维道:“进县城之后,他们先潜伏下来,等我有从城里运粮的机会,便把他们偷偷夹带出来。”顿一下道:“然后是第三步,我的部署会进行例行调动,但实际上是为他们让出一条道,放他们逃出生天……”

      “好。”闲云听了,觉着没什么问题,便颔首道:“那我走了。”

      “我让人送你。”杨荣道。

      “不用。”闲云少爷摇摇头,闪身便消失在杨指挥的视线中。

      杨荣望着他消失的地方,好半天才咂咂嘴道:“好俊的功夫……”

      离开大营老远,来到一片树林里,闲云少爷才站住脚,抿嘴打了个唿哨,一个黑衣人便从树上跳了下来,作揖道:“少爷。”说着摘下了méng面巾,是那牛鼻子横云子……这哥几个作为闲云少爷的贴身保镖,自然也跟着来到了山西,只是在王贤的授意下,他们一直躲在暗处,与在明处的众人暗中呼应罢了。

      “大人他们几个,现在哪里?”闲云沉声问道。

      “大人他们上了五台山,”横云子禀报道:“躲在一间喇嘛寺里。”

      “哦?”闲云有些吃惊道:“也太大胆了?”

      “他们有伤号,不这样不行,”横云子道:“吴大人说,要想让刘子进跟咱们合作,就必须让张五好起来……而张五的伤情,需要安顿下来才能好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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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三九章 假行僧


  烈烈寒风起佛国,惨惨飞云也难浮。

  五台县以五台山而得名,五台山是赫赫有名的佛家圣地。

  只是佛法无边,也无法阻挡辩雪的侵袭,北风呼啸着卷着雪沫,将鳞次栉比的山寺掩盖,也掩盖了山寺的晚钟声……

  此刻,正是僧人们作晚课的时候,各家寺庙的僧人,都聚集在大殿里虔诚诵经,寺院的别处一点人声都没有。两个乞丐般的身影,却悄然逾墙而入,先进僧人的禅房,顺走了数套僧衣僧鞋;又去伙房,掀开热腾腾的蒸笼,拿起僧人们预备晚餐的馒头,也不管烫不烫,便狼吞虎咽起来。两人还一边吃,一边打开刚偷到的褡裢,往里头装满了馒头。

  “有人来了。”这时一个女声响起,竟然还有望风的。

  两人把馒头使劲塞到嘴里,顾不上把蒸笼盖好,就背起褡裢钻窗出去,跟那女子一道越墙逃窜。身后响起僧人的咒骂声:来的蟊贼,敢偷佛爷的晚饭,

  ‘呜呀呀,抓贼呀我的裤衩都被偷了……,

  声音很快湮没在风雪声中,富足的僧人们也不可能真为了几件衣裳、一笼于粮顶风冒雪的出去抓贼……

  三个偷儿特意兜了个圈子,来到五台山下的一处废砖窑里……山上建了么多寺庙,山下的砖窑自然不在少数,有些仍在使用,有些因为年久失修已经塌陷废弃了。三人进到的砖窑,就是这么个情况,不过从仅可容人的通道钻进去,竟看到窑洞深处有火光跳动,暖和了整个洞穴。

  “有吃的了”为首的偷儿一开口,居然是王贤的声音。他把褡裢往地上一扔,雪白的馍馍便滚落出来。

  “钦差大人当贼,史书上也会记下这笔。”倚在火堆边的宋将军挪揄道

  “没你的馍吃了”跟在王贤后面进来的顾小怜,狠狠瞪他一眼道。若非听声音,根本看不出这满面黑灰的女子,有着倾国倾城的容姿。

  宋将军忙噤声,捡起个馍,用袖子擦擦土,吃了几口,泪珠就下来了,哽咽道:“终于又吃到人吃的东西了……”

  “感情你前几天吃的都是狗吃的”王贤笑骂一句,拿起个馍馍大口啃起来道。

  “狗都不吃”宋将军表情夸张道:“这些天咱们吃的什么草根、松子、田鼠、虫卵,谁家养的狗吃这个”

  “狗都不吃,就数你吃得多”顾小怜剜他一眼道:“白面馍馍还堵不住你这张嘴”不过心里也不胜唏嘘,这些天真是艰难啊,到今天才第一次生火,第一次吃上于粮,之前为了防止暴露行踪,哪敢见一点火光更别说弄熟食吃了。

  “这才哪到哪,”王贤看看坐在远处望风的吴为,无所谓的笑笑道:“当年过戈壁,连草根都没得吃。”说着丢个馍馍给呆坐一旁的刘子进道:“吃饱了饭再继续发呆。”

  刘子进接过馍馍,默默的吃着,却眼珠子转都不转,嘴上更是一声不吭。王贤无奈道:“这都发呆几天了没完没了了,你还是不是个男人”

  这话够刺激人的,刘子进霍然抬起头来,紧盯着王贤,谁知半晌又泄气道:“我不是男人……”

  “得……”王贤无奈道:“先吃饭。你这怂样真是白瞎了王五和老九这些汉子……”

  “……”这话更狠,刘子进先是不吭声,一个劲儿往嘴里塞馍,可是食不下咽,只把一张嘴塞得满满的,一张脸越涨越红,额头青筋暴起,吓得王贤直往后挪屁股。准备见事不好,随时逃跑。

  ‘呸,地一口,刘子进吐出口中的于粮,抬起头来,瞪着血红的双眼,对王贤怒吼道:“你说我该怎么办出去跟官军拼了我广灵县的几万将士,十几万百姓怎么办投降官军你以为我不知道,朱棣那样的绝世凶人,肯定把我们十几万人全坑杀了”

  “不不,你误会皇上了。”王贤摇摇头道:“皇上若真是绝世凶人,为何到现在还迟迟不发兵平叛不就是想要尽可能的少死人”

  “朱棣还有怜悯之心”一旁的宋将军冷言冷语道。

  “吃你的馍”顾小怜狠狠瞪他一眼,用馍馍塞住了宋钟的嘴。

  ‘呜呜……,宋将军被噎得直翻白眼,到处找水也找不着。

  “他说的没错,我信不过朱棣。”刘子进的目光,渐渐凝实起来,冷声道:“走上造反这条路,就只有一条道走到黑,不是成王就是败寇,没有第三条路。”

  “还可以接受招安。”王贤缓缓信口道:“我来之前,皇上曾面授机宜,说这些年天下百姓忒苦了点,山西刘子进造反,其实朝廷也有一部分责任……很多百姓都是被贪官劣绅逼得过不下去,才会加入白莲教的。所以对刘子进能抚则抚,万不得已才动武。”

  “皇帝真是这样说的”刘子进难以置信,但他料想钦差大臣也不敢假传圣旨……却忘了王贤都敢只身入广灵,还有什么是这家伙不敢的

  “皇上就是天,我岂敢欺天”王贤一脸理所当然道。

  “还真让人想不到……”刘子进喃喃道:“皇帝不是诳人的”

  “君无戏言”王贤沉声道。

  “就算是真的又怎样”刘子进皱眉道:“我揭竿起事难道就是为了被朝廷招安么”

  “那你是为了什么”王贤笑问道:“为百姓找条活路”

  “明人不说暗话。”刘子进缓缓摇头道:“我才没想那么多,只是觉着男儿在世,学得一身好本领,岂能白白埋没”说着蚕眉一挑,露出些许豪气道:“总要人过留名才是”

  “可惜是骂名。”王贤淡淡道。

  “那是你们狗官这样看”刘子进不爽的哼一声:“我虽然读书不多,也知道陈胜吴广、千古流芳”

  “你要是像人家陈胜吴广一样,凭真本事起事也行”王贤哂笑一声,不屑道:“可是你从一开始到后来,哪一步背后没有晋王的影子史书上就算写下你的名字,也只会送你两个字——走狗”

  “你”刘子进勃然变sè,半晌却颓然道:“你怎么知道我是晋王扶起来的”

  “这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么”王贤洒然一笑道:“你要是真会什么撒豆成兵、驱鬼使神的道术,咱们这会儿还用像丧家之犬一样东躲**

  “这个么……”刘子进有些羞赧道:“确实是唬人的。”

  “所以么,”王贤一摊手道:“什么石梯岭三败大同军,打虎峪yīn兵取人头,这嗅功伟绩都是怎么来的你能跟我说说么”

  “其实我也不知道……”刘子进声音越来越小道:“就是稀里糊涂的官军便退了,还留下那么多辎重,然后就有我撒豆成兵、能驱鬼神的传闻出来,我当然也不否认,乐得让下面人敬畏我。”

  “这不过是人家借你的名义,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罢了,你给人家当了夜壶,还在这儿沾沾自喜。”王贤哂笑一声道。

  “夜壶,什么意思”刘子进一愣道。

  “用的时候挺热乎,用完了就远远丢开。”宋将军小声解释道:“人家现在就是来丢夜壶了。”

  刘子进闻言羞愤不已,狠狠瞪他一眼,却不得不承认,这番话糙理不糙……晋王此番杀鸡用牛刀,显然是非要于掉自己不可。原因也很简单,无非是想抹掉同自己的关系罢了……人家已经当上亲王了,岂能再跟自己这样的反贼有瓜葛

  这也是刘子进最近一直逃避现实的原因所在,他清楚自己的斤两,根本不过是个响马头子的水准而已,能在广灵县闹这么大,实乃天时地利人和,但若是失去了晋王的支持,焉有不败之理所以他才会想冒险到太原城去一遭,就是想见见王爷,听听他到底想怎么安排他,和他手下的兄弟。

  王贤的话让他彻底没法再逃避,刘子进有些羞恼道:“我当初不过是个响马,是他们把我兄弟赶鸭子上架的。现在用不着了,就想把我们斩尽杀绝,没门”说着恨恨的吐口痰道:“我就是死,也要拉他们垫背”

  王贤心说,要的就是这股劲儿,遂微微一笑道:“你原先是响马是怎么跟朱济演勾搭上的,又是怎么于上造反这份很有前途的事业的”

  “我原先和老五老九他们,是驰骋晋西北的响马,后来永和王朱济垠收拢山西的绿林好汉,他有大军在手,顺者昌、逆者亡,我等不得已,才投奔了他。之后几年里,有他兄弟罩着,弟兄们打家劫舍倒也快活,直到今年初,朱济垠突然把我叫到书房,先是一语道破我白莲教的身份,待我吓得魂不附体时,又话锋一转,让我以白莲教的名义造反”

  “朱济垠”王贤问道:“这次来搜捕的大军,不就是这位永和王统领么”

  “是的。”吴为点点头。

  “看来他是真怕你跑了啊。”王贤笑着看看刘子进道:“你继续……”

  “当时他跟我说的是,等着事情一过,随便找个替罪羊交给朝廷,我再带着部下藏起来躲躲风头,就什么事儿都没了。”刘子进叹气道:“那会儿我也是鬼迷心窍,觉着正好可以趁机过过杀人的瘾,竟然想也不想就答应了。于是我便带着弟兄们回了广灵、杀官造反,没想到竟然那么多人响应。尤其是在我击败了大同镇的官兵后,投奔我的人更多了,短短半年时间便聚集了五万大军,这是我们之前,谁也没料到的。”

  “嗯。”王贤点点头,这大明朝现在确实遍地于柴,一点火星就能燃起熊熊大火,若是永乐皇帝再不与民休息的话,只怕会有更多的张子进、王子进涌现出来……

  “人数增加到五万,之前的定计便不好使了。”刘子进道:“而且我也动了做一番事业的心思,不过我知道,不管于什么,都离不开王爷的支持,便想着借这次的机会,到太原去拜见下王爷,得个准信。”说着愤愤道:“只是没想到,我一片忠心未变,他们却要杀人灭口”

  “这没什么好意外的。”王贤淡淡道:“人家如今是王爷千岁,你是如今天字一号反贼,他能让你活着,把他为了上位,不惜养寇资敌,断皇帝粮道的事情,讲给天下人知道”

  “断皇帝粮道”刘子进瞪大眼道。

  “是啊。”王贤冷笑道:“不然你以为,朱济演兄弟要你在广灵县起事作甚”

  “那皇帝还能放过我么”刘子进额头见汗道,显然,他的立场已经动摇了。

  “我说过,君无戏言。”王贤微笑道:“再说也看你的表现,你要是能揭发那些乱臣贼子出来,为朝廷除害,那样非但罪责可免,还能成为朝廷的功臣,加官进爵不在话下”

  “我对当官不感兴趣……”刘子进摇摇头道:“我只求我和我兄弟们,能平平安安,你只要能保证这一条,我就答应和你合作”

  “……”王贤刚要应声,刘子进却一摆手道:“口说无凭,我不能再轻信别人了,你请圣旨来,旨意里赦免了我兄弟才作数。”

  “这没问题,不过需要等些时rì。”王贤道。

  “那就等……”刘子进黯然道:“反正我也无处可去了。”

  “好,我们先设法离开广灵县再说。”王贤说着话,已经塞了三个馍馍下肚,感觉饱了,才从包袱里倒出几身僧衣道:“吃完饭把头剃了,咱们扮成和尚明早进城”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刘子进和宋将军,难得的异口同声道。

  “那你们就等着死无葬身之地”王贤翻翻白眼道:“到时候看看还有没有完好的身体发肤……”

  这话让两人打个寒噤,看看王贤道:“你也剃”

  “当然。”王贤淡淡道,心说老子早就盼着这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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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四零章 光头

  
      “我第一个剃”

      王贤说到做到,将顺来的剃刀递给顾小怜,自己端坐在火堆前,闭上了眼睛。

      “官人,真要剃么?”顾小怜问道。

      “剃”王贤沉声道,虽然心里对理发这件事充满了期待,但为了不显得太另类,他还是摆出一副纠结的神情。

      “那我可真剃了……”顾小怜小声道。

      “嗯。”王贤点点头,顾小怜才小心落刀,刮下他一绺头发来,然后小心搭在手臂上。随着一刀刀刮下去,王贤脑袋上的头发越来越越少,他终于体会到一种久违的舒爽感觉……

      ‘实在是爽啊……,与众人想象的正好相反,王贤此刻的心情,那叫一个雀跃……对他来说,再世为人最大的不适应,除了没有电、不能上网之外,就是这满头飘逸的长发了。这年代不兴剃头,讲的是扶毛发受之父母,不可损毁,,是以从小到大,除了修一修边角之外,他就从没捞着剃过头。满头长发盘在头顶上,要多难受有多难受,尤其是不在家里,没法定时洗头的时候,那真是夏天捂痱子、冬天养虱子,他早就想剃光成一快了

      这次终于能名正言顺的来一次,焉有不爽之理?

      不一会儿,一个锃亮的光头诞生了,王贤摸着自己光溜溜的脑袋,心里那个舒坦,就别提了。反倒是顾小怜泪眼婆娑,就跟把她的秀发也剃光了一般…

      “别哭,我真不难过,这样多舒服啊。”王贤笑着安慰下小怜姑娘,又对其他人道:“你们还磨蹭什么?”

      见钦差都剃光头了,宋将军也没啥好说的,也坐到火堆边,流着泪道:“仙儿,你下手轻点……”

      “想得美,自己剃去。”顾小怜却不管他,只把剃刀丢给他,刀尖险些扎在宋将军的脑袋上。宋军忙手忙脚乱的接住,一边嘟囔着‘女生外向,,一边举刀把自己的头发刮下来,还眼泪直流道:“爹啊,娘啊,儿不孝啊……”

      他们之所以要扮成和尚、冒险进城,是因为闲云那边传来的消息……吴为在喇嘛庙落脚后,用飞鸽传书的法子,向设在邻县的联络点,告知了他们所处的位置和情况。之后,在喇嘛庙下的废砖窑里躲了几天,终于等到了穿过层层封锁的闲云少爷……虽然晋王军将五台县围得密不透风,但轻功超绝的闲云少爷,还是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摸进来。

      闲云向王贤介绍了那边的情况,又将杨荣的安排讲给王贤知道,末了拿出两本度牒道:“多了没有,你看怎么办。”

      “不用都有,”王贤笑道:“你当是你武当山啊,度牒随便发?就算这是五台山,每个庙里有度牒的也没几个,大部分都是黑户。”

      “那我就放心了。”闲云看看王贤,突然忍俊不禁道:“不知道你头圆不圆?”

      “什么意思?”

      “头圆的话,比较适合剃光头。”闲云少爷扑哧一笑道:“说正经的,你要我在暗中保护,还是跟你一起?”

      “还是暗中跟着。”王贤白他一眼道:“不过到时候我们要是露馅被抓了,你可千万别冲动,速速到大同求援,切记切记。”

      “我知道了。”闲云点点头,消失在大风暴雪中……

      顿饭功夫后,所有男人都成了光头,连昏mi不醒的张五也不例外。然后便开始换穿僧衣……那僧衣内黄外红,穿上后竟是活脱脱的喇嘛,王贤还有些得意道:“得亏我们扮的是黄教,不然头上还得点戒疤。”

      宋钟和刘子进却笑不出来,前者闷声道:“你这招能不能行啊?可别自投罗网。”

      “不放心你就留在这儿。”王贤笑道:“说不定比我们瞎折腾还强。”

      “我还是跟着……”宋将军缩缩脖子,蜷在火堆边不吭声了。

      王贤看看顾小怜,叹口气道:“倒是你,明天能méng混过关么?”

      “官人放心。”顾小怜眯眼一笑,虽然满面灰黑,却依然能让人感受到笑容的甜美。

      当天夜里,几人都辗转难眠,有人是心疼自己的头发,有人则担心明天能不能过关。王贤倒还好,睡着的挺早,很快就进入了梦乡,直到感觉有人用毛发挠自己的鼻子,才打了个响亮的嚏喷,睁开眼时,便见一个小沙弥正红着眼圈看向自己。

      “你哪位?”王贤先是一愣,旋即恍然道:“小怜,你也剃了光头?”

      “不许笑……”顾小怜可怜巴巴的戳他一下,小声道:“奴家陪官人一起光头。”说着又不胜担心道:“是不是丑死了?”

      “哪呢,好看极了,绝对是世上最好看的……”王贤笑道:“小尼姑。”

      “官人就爱取笑奴家……”顾小怜扭动激āo躯一阵不依,又献宝似的捧出一团假发道:“这是用官人的头发编的,不扮和尚后,总比用别人的强。”

      “还是小怜细心。”王贤把那假发往头上一扣,感觉很是妥贴。

      “奴家自个也弄了一顶呢。”顾小怜也把一顶假发扣在头上,笑嘻嘻道。

      “仙儿,有没有我的?”宋钟恬着脸问道。

      “没有。”顾小怜白他一眼道:“你自己弄”

      “谁说闺女是爹妈的小棉袄来着……”宋钟郁闷的又叹口气。

      把昨晚剩下的馍馍切成片,放在火堆上烤的金黄,便是众人的早饭。吃过饭,打扮成喇嘛的众人,便离了废砖窑,大摇大摆下山,朝县城方向去了……

      这天竟然难得放晴,不过白惨惨的ri头挂在天上,让人感觉不到丝毫温暖,往县城去的路上,不时有一队队全副武装的兵丁走过,还有固定的哨位,盘查着过往的每一个人,气氛肃杀极了。

      五台县戒严已经有些ri子了,老百姓胆小怕事,都躲在家里,能不出门就不出门,所以大道上除了官兵,便看不到几个行人,王贤这群喇嘛,就显得分外扎眼。

      刚在大道上走了没多久,便有一对官兵将他们拦住,盘问起来道:“你们是于什么么的?”

      “我们是喇嘛。”宋将军摘下皮帽子,露出一颗光头道。

      “知道你们是喇嘛”官兵心说这不废话么,粗声粗气道:“这天寒地冻的,抬着个人于啥去?不知道现在戒严呢”

      “我师侄得了急病,”宋钟一脸焦急道:“必须到城里求医,这大雪封山车马难行,我们是肩扛手抬从五台山上走下来的,诸位官爷行行好,借给我们一辆马车。”见对方一脸不可思议,他又低声下气道:“卖给我们一辆也行,不然我师侄到不了县城,就得冻死了”

      几个官兵互相看看,伸手道:“你有度牒么?”

      “带了带了。”宋钟忙从怀里掏出黄sè封皮的度牒,递给官兵看道:“咱是五台山沙拉寺的大喇嘛,诸位有空来上香啊,我们寺里的香火很灵验的。”

      “咳咳……”他身后一个小沙弥咳嗽一声,埋怨道:“师伯,你快少说两句,咱们sè拉寺的脸都快被你丢尽了。”

      “你这孩子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宋钟瞪他一眼道:“全寺那么多人,吃穿住用,那样不得花钱,你又不去挣钱,还不全着落在那些傻……哦不,信众身上?”

      众官兵听得好笑,那为首的总旗打开度牒一看,只见里头赫然躺着一张面值一万两的宝钞……虽说宝钞贬值得离谱,但这张九成新的万两宝钞,还是能换个十几两银子的。总旗会心一笑,将宝钞收入袖中,把度牒还给宋钟,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和气问道:“你还要买车么?”

      “买,当然买。”宋钟使劲点头道:“多少钱?”

      “念在你们是去救人的份上,给你们便宜点,五十两银子。”总旗念在万两宝钞的份上,没有狮子大开口……其实横竖大车都是征用的,无本的生意,要多少算多?

      “五十两?抢钱呢?”宋钟却瞪大眼道。

      “爱要要,不要滚”总旗道。

      “那我们租呢?”宋钟道。

      “租的话,三十两。”总旗想想道。

      “真黑啊……”

      “爱租租,不租滚”

      “便宜便宜……”宋钟拉开架势,砍起价来,好容易讲到二十两,他还是不满意……还是被身后的众师侄拉住道:“师叔,你要是再磨蹭下去,师兄可就要圆寂了。”他这才意犹未尽的收了兵,从怀里摸出两锭银子道:“我们可不管给你送回来。”

      “那个谁,你跟他们走一趟,”总旗随便指派个士卒道:“到了地头把大车再推回来。”

      “唉……”那士卒无比郁闷,心说好事儿怎么想不起我来?

      众‘喇嘛,把张五安顿到大车上,又盖好了棉被,那总旗在一旁看着,见张五面sè灰败,神志不清,果然病得很重的样子,随口问道:“他得的什么病

      “要是知道还用去看么?”宋钟叹气道:“他这病蹊跷的很,发起病来六亲不认,又撕又咬,不发病时,就这么昏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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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四一章 进城


      “不会是恐水症吧?”总旗打个激灵道。

  “不知道,不过确实怕光怕水的……”宋钟回想一下道。

  “那就是疯狗病”总旗倏地远远躲开,使劲挥手道:“快走快走”

  派去跟车的士卒,可怜巴巴望着他道:“大人,小得可以不去了么?”

  “去,”总旗却又变得不在乎道:“不咬着你就没事儿”

  “……”那士卒心里,有一万头草泥马奔驰而过……

  一行人推着大车往县城赶去,一路上遇到好几次盘查,但见有个官军同行,大都只是例行公事的一问便放行了……这也是宋钟执意要个官军跟着的原因

  过午时分,县城终于到了,路上也终于看到进城出城的百姓,不过每个人都要经过岗哨搜查才会放行。尤其是出城的百姓,查得那叫一个仔细……

  几人相互看看,宋钟望向王贤,还让我来么?王贤点点头,他只好无奈的上前,摸出自己的度牒,递给守门的小旗,又把之前的说辞道了一遍。在这儿宋钟唯恐弄巧成拙,也不敢塞钱了……小旗看看他们,又看看贴在墙上的画像,那画像画得相当凑合,几张画像除了能看出性别,也看不出什么正经特征。不过有个人是例外的,那就是刘子进,画师直接从《三国志通俗演义》的插图上,把关公的画像摹下来,贴墙上了……

  兵丁便比着画像,一个个看过,大红脸,没有。卧蚕眉,没有;丹凤眼,没有。长胡子,更没有……不过就是不放这几个不开眼的喇嘛进城。还是王贤看不下去了,掏出自己的度牒,配着笑道:“大人再验验我这本度牒。”

  “你这本……”那小旗脸上挂着不爽,接都不接道:“还不是一样么?”

  “不一样,绝对不一样,您看看就知道了。”王贤笑道。

  小旗板着脸接过来,打开一看,只见里头是一张万两宝钞,这才露出些许笑意道:“这本不错,放心吧,别耽误了禅师治疗。”

  众喇嘛千恩万谢,进了五台县城。到没人处,顾小怜突然扑哧笑道:“刘大哥牺牲可够大的……”

  只见刘子进的眉毛胡子都剃掉了,丹凤眼被拉成了三角眼,连那张大红脸盘子,都涂了一层蜡……弄得他有些尴尬道:“这样挺暖和的。”

  “得亏这样,不然非露馅不行。”宋钟小声笑道。

  “还好意思说,你要是早给个门包,不都啥事儿都没了”顾小怜讨伐他道。

  宋钟小声嘟囔道:“我还以为他们不敢收礼呢……”

  “礼多人不怪,这话听过没?”顾小怜白他一眼道:“我看你是舍命不舍财……”

  “我……”宋钟郁闷道:“不是那样人儿……”

  “好了好了,给师兄看病要紧。”王贤打断两人道:“前面就是医馆了,咱们进去吧。”众喇嘛便在医馆门前停下车,七手八脚把张五抬进去,那兵丁推着车,逃也似的跑掉了。

  坐馆的大夫正闲得无聊,见终于来了买卖,赶忙让伙计收拾出个单间,又让喇嘛们把病人搁在床上。

  “大夫”刘子进急切道。虽然来看病只是个幌子,但能让大夫看看张五的伤也是好的,毕竟江湖游医似的吴为,总让人觉着不靠谱。

  那老大夫摆摆手,示意他不要说话,一边将手指搭在张五的脉上,一边悠悠道:“啥都不用说,都在脉里了。”刘子进不禁肃然起敬,一声不吭守在一旁。

  老大夫一手号脉,一手揪着胡子,冥思苦想坐了半天,差点把胡子揪下来,才缓缓道:“你先讲讲吧?”

  “不是都在脉里么?”

  “这属于疑难杂症。”老大夫缓缓道:“医学一道,讲的是望闻问切,问在切前……”

  “哦。”刘子进刚想把张五的情况讲给老大夫知道,吴为却上前一步,抢过话头,又拿出之前宋钟那套的说辞。

  “嗯……”老大夫听了面色一变,一下收回手,身子也往外挪了挪道:“听起来像是恐水症,要真是这病,赶紧抬回去得了,神仙也治不了。”

  “那要不是这病呢?”吴为问道。

  “不是的话,就还有的治。”老大夫摆摆手道:“先抬出去吧,找个地方住两天,死不了再来。”

  “大夫,您好歹开点药。”这次宋钟长记性了,大步上前,出手就是一张万两宝钞……话说这些超大面额的宝钞,还是刘子进从官军处打劫而来,原本是永乐皇帝用来犒赏三军的。“再说我们方外之人,县城也不认识什么人,您能帮我们赁个清静的院子么?”

  那老大夫眼本来就不大,看见钱就眯得只剩一条缝了,缓缓点头道:“好说好说,有钱能使鬼推……哦不,医者父母心么。”说着便胡乱开了点人参、当归之类的补药,又让伙计把自家空着的院子收拾出来,肥水不流外人田。

  在见钱眼开的老大夫家安顿下,王贤又拿钱让伙计去叫一桌素斋,他用了极大的毅力,才克服想要荤菜的冲动……那伙计却奇怪道:“喇嘛教的佛爷不是可以吃荤么?”

  “呃……”王贤登时语塞,心说老子孤陋寡闻了。但小心起见,还是不要改口的好,闷声道:“佛爷口淡,你有意见么?”

  “没……”伙计赶忙出去张罗,好半天提着两个大食盒回来,宋将军摸出一角银子,打发走了伙计,自个将食盒里的盆盆碗碗端出来…县城里也没啥好东西,何况还是素斋。无非就是些白菜炖豆腐,萝卜丝炖粉条之类,再就是一摞摞的烙饼。却把几个饿鬼馋得口水直流,二话不说,一人拿起一张饼,风卷残云的吃起来。就连顾小怜这样的小女子,都吃了一张半饼。

  “可算吃了顿饱饭……”饭后,宋将军打着饱嗝,拍着肚子,心满意足的收拾着碗筷……自打逃亡那天起,这些杂活就都归他了。

  看着外头天色已黑,吴为对王贤道:“我出去转转。”

  “千万小心。”王贤嘱咐一声。

  “晓得。”吴为点点头,换上夜行衣,便越墙而出。

  吴为一走,院子里一片安静,王贤见刘子进给张五喂完饭出来,遂轻声问道:“五哥好点了么?”他对这重情重义的刘子进倒也不乏好感,对豪气干云的张五更是充满了敬意。

  “嗯。”刘子进点点头道:“已经能吃下稀饭了,只是还不清醒。”

  “慢慢来,应该快了。”王贤道:“一天天向好,让人很欣慰。”

  “是。”刘子进叹气道:“可老五能不能活下去,不在他自己……”

  “是啊,在咱们几个身上。”王贤缓缓道:“咱们能平安逃出去,他就能活下去。”

  刘子进闻言一愣,半晌方瞪着王贤道:“怎么,你要丢下老五?”

  “怎么是丢下他呢?”王贤坦然道:“他身上有伤,需要静养,我们把他安顿在县城里,待事情过了再来接他才是正办。”

  “你个混账”刘子进却目眦欲裂道:“之前是怎么答应我的,你说一定保我五弟平安”

  “我没忘,正是基于这个承诺,我才在深思之后,做出这个决定的。”王贤淡淡道。

  “我先打死你再说”刘子进抡起醋钵大的拳头道。

  “那张五就甭想活了”顾小怜不知何时,进了张五的房间,在里头冷冷道。

  “哼”刘子进才愤愤的收起拳头。

  “少安毋躁,你听我说。”王贤不紧不慢道:“咱们是要冒险逃出重围,一旦被发现,就是一场血战。哥几个本事再大,也不可能带着昏迷中的张五逃出生天,只能先将他安置在县城里,待虎口脱险后再来接他。”

  “你们走吧,我留下陪着张五。”刘子进面无表情道。

  王贤却劝他说,如果你留下,一旦暴露的话,你俩就死定了。但若是你能逃出去的话,他们就不会伤害张五,反而会赶紧给他治伤,好询问你的行踪,或者逼你现身。你说自己是留下还是离开好?

  刘子进想想还真是这个道理,闷哼一声道:El谁照看我兄弟?,

  “宋妈。”王贤一指刚收拾完碗筷,从屋里出来的宋将军道。

  “他?”刘子进还没说啥,宋钟先噗通给王贤跪下,连声央求道:“哎呦我滴妈呀,大人呐,千万带我走啊。”

  “你留下最合适,”王贤拍拍他的肩道:“过去这一场,你把小怜拐走的这笔账,就一笔勾销了。”

  “我……”宋将军小声道:“还以为早就勾销了呢?”

  “我是那么健忘的人么?”王贤冷冷道:“欠我的账必须还,连本带利

  “唉……”宋钟郁闷的低下头。

  半夜里,吴为回来了,王贤睡得很轻,一点动静就惊醒了,披衣掌灯把他迎进屋里,给炭盆里添了炭,顾小怜又倒上一碗热酒,吴为接过来喝了几口,暖过身子道:“大人,粮库的位置已经探明。说来巧了,明日就有一次军粮押运,三护卫的辎重兵都已经进城,就在不远处的兵营里住着。”(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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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四二章 身世



  “能和押运的军官联系上么?”王贤问道。

  “能,我在军营外发现了约定的信号,”吴为点头道:“对方要是看见了,四更天就会在那里和我碰头”

  “嗯。”王贤点点头道:“看来你还得再跑一趟。”

  “不打紧。”吴为笑笑道:“只要大人以后不再以身犯险,这种事就于一回少一回了。”

  “不是没别的办法,谁愿意找死不成?”王贤苦笑一声道:“我以后尽量不乱来。”

  “属下出去了。”吴为呲牙笑笑,再次消失在夜sè中。

  王贤便不睡了,让顾小怜给自己沏一杯茶,在火盆边坐等吴为回来。茶好了,顾小怜也不去睡了,蜷在王贤身边,陪他一起说话解闷。王贤摸索着她的光头,感觉十分顺手,本来只是戏谑而已,但嗅到一阵阵处女幽香,他便有些心猿意马了,带着鼻音问道:“小怜,你怎么这么香?”

  “这种香不是自来的,是奴家小时候常服一种香丸,才带出来的。”顾小怜被他摸着光溜溜的头皮,感觉又舒服又怪异。

  “现在还服么?”王贤心说,这种多半不是好东西。

  “早不服了,这香味也淡了很多,”顾小怜轻声道:“官人要是喜欢,我就再接着服就是了。”

  “不用了,香丸什么的,不是什么好东西。”王贤摇摇头,笑道:“再说你都这么美了,又那么香,我还不得天天担心有人惦记。”

  “奴家只为官人一个人美,一个人香就是了,”顾小怜忙表态道:“别人敢碰我一下,我剁了他的爪子”

  “嘿嘿……”王贤心说,这才是顾小怜的本xìng,原先在京城时的温驯丨样儿,多半还是装出来的。炭盘中橘sè的火光跳跃着,带给人温暖和希望,两人紧紧拥着好半天不说话…但王贤的一只手,不知何时又顺着她的后颈滑到锁骨,探入她柔腻的前胸,轻轻的揉搓着……顾小怜浑身如触电一般,小声娇吟道:“官人,会出事儿的。”

  “就是要出点事儿……”王贤鼻息渐渐浑浊道。

  “等到脱险之后……”顾小怜无力的抵抗着。

  “谁知道明天是凶是吉……”王贤此刻已经yù火蒸腾,动情到十二分,一边说着,一边就伸手解顾小怜的棉裤,另一只手已经触到她柔软的腹皮,和那软绵柔润的萋萋芳草。

  顾小怜虽然理论丰富,但毕竟是个未经人事的处子,让王贤这么一施为,很快就化成一汪chūn水,她浑身酥软,迷迷糊糊的,像醉了一样。身不由己的和王贤痴缠在一起。

  正当两人意乱情迷,正要入巷时,顾小怜的动作突然僵住了,王贤一怔,她已经忙着给两人整理衣衫,小声道:“姓宋的来了。”

  王贤心下一松,下一刻便听到敲门声,还有宋钟的声音:“大人,大人…

  “进来。”王贤应一声,顾小怜便去给宋将军开门。

  “大人……”宋将军看一眼顾小怜粉蒸般的脸蛋,还有那带着怒气的眼神,就知道自己来的不是时候,缩头缩脑道:“要不我先回去?”

  “来都来了,就坐下聊聊。”王贤笑笑道:“小怜茶。”

  “谢大人。”宋将军拉个杌子在王贤下首坐下,讪讪道:“这么晚来找大人,一是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有个事儿我想跟仙儿说说。二是还有些情况,想跟大人交代交代。”

  “先跟小怜讲,需要我回避么?”王贤问道。

  “这……也好。”宋将军想一想道。

  “不用。”顾小怜却断然道:“奴家不会再对官人隐瞒任何事了,你但说无妨。”

  “那……好。”宋将军无奈的摇摇头,心说我这是为了你好啊,不知好歹……便缓缓道:“你不是一直想知道,自己父母是什么人么?我之所以一直不告诉你,其实是为你好。”

  “讲。”顾小怜出奇平静道:“对父母什么的,其实我只是好奇而已,从没见过的人,怎么会影响到我?”王贤握住顾小怜的小手,却感觉一片冰凉

  “那好。”宋将军点点头道:“其实你父母也是可怜人,他们原先有显赫的身世,富贵的生活,只是因为家门巨变,才不得已隐姓埋名,投身我门下的。”顿一下,他回忆道:“说起来,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当时最大的一件事,便是凉国公蓝玉谋逆一案。当时天下武将勋贵十之有八坐蓝玉案,被洪武皇帝尽数剪除。其中一位普定侯陈桓,因是凉国公部将,自然未能幸免。但因为他不在第一批被牵连下狱之列,故而得以安排家人逃亡。当然大部分都被抓了回来,唯有其三公子安之,与其妻顾氏因与我有旧,投奔到我的山庄。”说着他看看顾小怜,邀功之心不言而喻。

  顾小怜却只是冷着脸,听他继续说下去。

  “在我圣教的保护下,你爹娘逃过了这一劫,过了几年安生rì子,后来就有了你。”宋将军道:“谁知这时,一场瘟疫不期而至,山庄很多人染上了疫病,你爹娘也在其中。我要带着其余人逃离时,安之把当时还在襁褓里的你,拜托给了我。”说着他的目光变得温柔起来道:“一路上,我用米汤喂养你,后来又弄到一只nǎi羊,挤羊nǎi养活你,你这才活了下来……”

  顾小怜依旧面无表情,听他继续表白道:“之后这些年,咱爷俩相依为命,我待你如亲闺女一样…”听到这儿,她终于忍不住冷笑一声道:“有把亲闺女往火坑推的么?”

  “我把你送去赵王府,不也是想让你有个好归宿,本来以为凭你的样貌,就算当不上王妃,当个侧妃也是没问题的。”宋将军郁闷道:“可是谁又能想到,赵王殿下不喜欢女人呢?”

  “噗……”王贤正在吃茶,一不留神一口喷了宋将军个满头满脸:“赵王不喜欢女人?”

  “是。”宋将军用袖子擦擦脸,点头道。

  “那他喜欢什么?”王贤问道。

  “不喜欢女人,当然是喜欢男人了。”宋将军道。

  “这口味……”王贤不禁惊叹道:“还真是别具一格呢。”

  顾小怜也是一脸恍然,怪不得赵王对美女从来敬而远之,只跟一班清秀小厮厮混呢。

  “呵呵,”宋将军顾虑王贤钦差的身份,也不敢说太多,便回到之前的话题道:“后来你被赵王送给太孙,又被太孙转送给大人,却不是我能左右的。至于让你当圣女这事儿,我承认我有私心,但也是为你好不是?毕竟人往高处走,我圣教的圣女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啊”

  “我却是不稀罕的……”顾小怜哼一声道:“你不用再解释了,跟官人说正事儿。”

  “唉,好。”宋将军转向王贤道:“我想跟大人说的是,其实今rì山西发生的种种,根子都在京城。”

  “哦?”王贤不置可否的点点头,示意他说下去。

  “我来山西,其实是赵王的意思,赵王和圣教的关系很深,甚至我怀疑,他本身就是圣教的人,但我也没有证据。”宋将军轻声道。

  “你不是白莲教的高层么?怎么会不知道呢?”王贤问道。

  “我算什么高层,原先只是个小小的香主,后来傍上了赵王,才混成了长老。”宋将军道:“起先我以为教中是想通过我,和赵王取得联系,但后来我发现,他们之间很多重要的事情,都是绕过我的,我都是事后才知道……我这才意识到,自己这个长老,不过是个幌子罢了。这才萌生去意,想到刘子进这里来碰碰运气。”

  “嗯。”王贤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宋钟倒是有啥说啥,可惜他所说的情况,与他的猜想大差不差,只能算是印证而已。而且宋钟对山西这边,尤其是晋王的情况,也了解的不多,王贤盘问之后没什么收获,便让他回去歇着。宋钟站起身,可怜巴巴的望着王贤道:“将来大人如果要和赵王对上,我愿意站出来指证他,请大人千万不要放弃我。”说完又要下跪。

  “哈哈哈……”王贤放声笑起来,这就是宋钟来这一趟的动机,“放心,怎么说,你也是小怜的义父,我怎么会放弃你呢?”说着把宋钟拉起来道:“你在这儿把张五照顾好,我会尽快派人来接你们的。”

  “是”宋钟点点头,含着两泪回去了,他其实是想让王贤带自己走的,可惜人家根本不为所动……

  天快亮时,吴为回来了,还背着个大包袱,在王贤面前解开,里头是几身晋王军的军服。

  “我和对方见上面了。”吴为说着,又掏出几块腰牌道:“他让我们扮成左护卫的兵,待会儿去军营和他汇合,然后他带咱们出城。”

  “今天是他们往右护卫押送?”王贤皱眉问道。

  “是。”吴为道:“昨天半夜通知了,中护卫往左护卫运,右护卫往中护卫运。”他看见王贤的眉头越发紧皱,不由心下一沉,问道:“怎么,大人觉着哪里不妥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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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四三章 突击搜查


      从五更天起,五台县常知县便与仓大使来到县粮仓,开始清点出库粮草。一直忙活到天亮,六百车粮食才装车完毕。又会同各位军需官再次核对无误后签字画押,才放他们离开粮仓。

      那厢间,各卫官兵早就等得不耐烦了,一听说可以出发,赶紧去拉了粮食,向各自的目的地进发……左护卫来运送的五百兵卒,是往县城东门而去,要把粮草运送给驻扎在五台县东部的右护卫军队。

      骡马拉着大车,缓缓驶过雪后泥泞的大街,士卒们手持着刀枪,慵懒的列队分两部走在车队前后…现在整个五台县,都被官军层层包围,哪里有敢打劫官军的蟊贼?是以士卒们都显得无精打采,心里还暗暗埋怨,这明明是民夫于的活,为何要让他们这些当兵的来做?

      然而当前队抵达城门前时,却见城门紧闭,城墙上下站着无数兵士手持弓弩,严阵以待

      看到这阵势,左护卫的官兵惊呆了。但更让他们震惊的还在后头,又有大队官兵从两侧巷子里包抄出来,从后面把他们围得严严实实。

      虽然包围他们的是友军,但被围的官兵还是有些慌张,领队的副千户忙上前问道:“请问对面是哪位大人,围住我军有何公于?”

      回答他的,是城头上的号角声,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柄黄色的罗伞,支起在城门楼上。伞下一个穿着黄色战袍的人影,虽然样貌看不真切,但此刻在五台县,能穿这种颜色衣裳的,显然只有一位——那就是永和王朱济垠

      “拜见王爷”城上城下,所有人都单膝跪倒。

      “起来。”朱济垠缓缓站起来,声音中气十足,令城下每个人都听得真真切切:“本王接到线报,说我们要找的匪首刘子进,就藏身在运粮队伍里头,妄想混出城去”说完马鞭一点,便有立在一旁的千户暴喝道:“所有人放下武器,接受检查”

      “放下武器,接受检查”包围运粮队的士卒齐声大喊道。

      “放下武器……”副千户只好命手下听从指令。一阵当啷唾啷,左护卫的士卒们便放下了刀枪,然后按照命令列队走到另一侧的空地上,挨个接受检查

      这时候,城头上朱济垠的目光,落在一旁的韦无缺身上,韦公子复原能力十分强悍,那张俊脸上已经看不出伤痕,但他心里的创伤,却非但无法愈合,反而愈来愈重。

      “你可看仔细了”朱济垠叮嘱他道:“别让他们从你眼皮底下溜走”

      “放心。”韦无缺冷哼一声道:“他们几个的样子,就是化成灰我也能认出来”说完飘然下了城楼,朝着列成长队的左护卫官兵走去。他挨个走过每一个士兵的面前,目光像刀子一样直刺骨髓——以他易容大师的水准,自信只消看上一眼,就能分辨出对方有没有易容。更何况,那刘子进的身高鹤立鸡群,根本不可能逃过他的眼睛

      另一边,士卒们也在搜查着那些大车,揭开上头防雪的芦席,把一袋袋粮食都检查过,确定没有藏人才检查下一辆。

      搜查进行中,城门处气氛十分紧张,那陈百户和副千户已经过了审,两人互相看了看,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无比的庆幸……

      韦无缺看得很仔细,五百士卒从头看到尾,用了足足半个时辰,却始终没有发现他要找的人……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睛,韦无缺颇感费解,又从队尾看到队首,还是没有发现要找的人,他的脸色越发难看,朝城头的永和王摇摇头

      永和王不禁咦了一声,在韦无缺之前,负责搜车的千户,早已经禀报说,粮车里并没有藏人。

      车里没藏人,队伍里也没人,刘子进自然就不在此处了……

      “这下奇怪了。”永和王眉头紧皱,对已经走上城头的韦无缺道:“莫非盘查的太紧,他们没法入城?”

      “不太可能。”不知从何时开始,韦无缺对王贤的信心,竟超过对自己的信心,他断然摇头道:“我们对之前的盘查抓得并不紧,以王贤的本事,一定可以混进城来。而下次运粮的时间,是十二天后,他等不了那么久,一定会在今天出城的”

      “那为何搜遍了也不见人影呢?”永和王面色难看道。

      “这只能说明他们不在这儿。”韦无缺皱眉道:“说不定混在右护卫,甚至中护卫,也不是没可能。”

      “右护卫是往中护卫运粮的;中护卫是我们自己的人。”永和王不信道:“他们怎么可能混到里面去?”

      “不在这儿,只能在那。”韦无缺缓缓道:“搜搜看,说不定有惊喜呢。

      “嘿”朱济垠不爽的吐出口浊气,问道:“那两路出发了么?”

      “一时出发的,都在城门口被拦下了。”那千户禀报道。

      “先去右护卫那边看看。”韦无缺说完,便先行下了城墙。

      那千户看看下面左护卫众人,向朱济垠请示道:“要继续扣留他们么?”

      “放行”朱济垠没好气道:“留下他们还得管饭。”

      “是,放行”千户一声令下,包围的军队便撤走了。城门也缓缓打开。惊魂未定的左护卫兵士们,赶忙驱车离开这鬼地方,差点忘了取自己的兵刃。

      离开县城老远,见前后都没了外人,那副千户才长出口气道:“唉呀妈呀,可吓死我了。”

      “是啊,得亏他们临时没来,不然大伙一起吹灯拔蜡”陈百户也使劲点头道:“这也算是塞那个失马,焉知非福了”

      “可他们这下怎么脱困?”副千户替王贤几个发愁道。

      “我们已经冒险留了信号,又冒险出去跟他们接头,”陈百户一身轻松道:“能做的都做了,他们不来我们有什么办法?就是指挥大人也没法怪罪我们

      “嗯,也是。”副千户虽然是杨荣的心腹,但心腹也不想白白送死啊

      两人便不再吭声,又走出二里多远,便见四个兵丁在道旁等候,口口声声要求见陈百户。陈百户让人把他们引过来一看,登时惊呆了……为首的一个,不正是昨天和他接头的那人么?

      “你,你们?”陈百户吃惊道。

      吴为摇摇头,示意他不要多言,陈百户也猛然警醒,咳嗽一声道:“还不速速归队。”四人应一声,便混入了队伍当中。

      副千户和陈百户对视一眼,便命令部队加快速度,往右护卫军营进发。

      时间回到今曰拂晓,王贤听吴为道明了对方的安排,却越想越觉着不妥。

      “大人,有什么问题么?”吴为忙问道。

      “嗯。”王贤点点头道:“我在想我们之前遇到的搜查,虽然人手够多,但似乎并不严密。”

      “这也正常,下面人体会不到上面人的心情。”吴为道:“这么冷的天在外头杵着,是人就会有怨气,不可能那么仔细。”

      “你说得有些道理,但我还是觉着,一切都太顺了,”王贤缓缓摇头道:“顺得好像有人放水一样”

      “放水?”吴为心头一紧道。

      “韦无缺那样阴险狠辣的家伙,不可能让我们那么容易逃走。”王贤道:“他一定会给我们制造麻烦的,而我到现在,还没感受到这种麻烦。”

      “也许他有心无力也说不定。”吴为道。

      “事关生死,不能抱侥幸心理。”王贤摇头道:“如果你是朱济垠和韦无缺,之前一直在放水,是为了什么?”

      “当然是为了瓮中捉鳖”吴为说完面色一白道:“大人是说,他们故意放我们进城,让我们和左护卫的人接触,然后等着关门打狗?”

      “虽不确定,但不可不防”王贤皱眉道:“所以我们得改改计划,不能去军营了。”

      “大人的意思是?”

      “我们先出城,在城外与他们会合”王贤沉声道,说着把自己的安排讲出来。

      “还是大人想的深。”吴为赞一声,便按照王贤的吩咐,将那些军装重新包起来。他们几个仍然穿着喇嘛的袈裟,吃过早饭后,万分难舍的告别了张五,又告别了万分难舍的宋钟,四人便从后门离开了。

      来到大街上,四人先去了一间杂货店,采购了许多油盐酱醋之类的物资,又赁了辆马车,赶着从昨天的原路返回,来到县城东门。

      守卫东门的,仍是昨天的官兵,一看到他们就认出,这是昨天进城的喇嘛。见他们推了一车油盐酱醋、坛坛罐罐,就更不怀疑了。五台山上的和尚喇嘛进一次县城,要是不买这些东西,反而不正常。

      “怎么少了两个喇嘛?”守门的兵丁甚至记着他们的人数。

      “师弟在大夫那里住下了,我们师叔留下来照顾,”刘子进是几人里唯一的山西人,自然由他来答话道:“这边用不了那么多人,便把我们四个打发回去了。”

      “你们师叔是拿你们当劳力使唤呢,他自己在城里享福。”兵丁们戏谑的说笑着,也懒得再盘查,就把四人放出城去。

      而这时候,粮仓那边还没装完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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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四四章 算有遗策

  
      用喇嘛的身份出了城,几人推着大车便往西拐,趁着前后没人,把身上的僧衣一扒,将灰不溜丢的晋王军军袄往身上套。

      见又要假扮成晋王军士卒时,刘子进愤愤的抗议道:“既然如此,为何不早扮成晋王军?怎能就为了装一天喇嘛,便把俺们的头剃了”

      “不装成喇嘛,咱们怎么进出县城?”王贤笑道。

      “直接装成兵卒就好了。”刘子进道。

      “晋王不信任左右两护卫,故而把他们安排在外围。在内圈搜索的,都是他的嫡系中护卫……中护卫一共那么五千来人,在一起生活了几十年,谁不认识谁?我们这一伙生面孔,如何能通过那一道道盘查?更别说进出城门了。”吴为替王贤说道。

      “那现在也保不齐遇到盘查……”刘子进嘟囔道。

      “我们是给左护卫买茶油酱醋的”顾小怜说着,把刘子进的头发编成的假发丢给他,刘子进这才闷哼一下,不再作声。四人各自戴上假发……为防止脱落,顾小怜还在所有人头顶上刷了一层浆糊。感觉到头上的浆在渐渐凝结成糊,吴为有些担心道:“这个,不会摘不下来了吧?”

      “这个么,还真没想过……”顾小怜也是一愣,旋即不好意思的笑道:“到时候再说吧……”众人险些晕倒。

      绕到半路上,还真遇到了盘查的哨卡,但为了保密起见,朱济垠和韦无缺并没有提前向城外的守军透露消息。是以这些哨卡还蒙在鼓里呢,只是例行公事的问道:“你们是哪部分的?”

      “兄弟,我们是左护卫的,”刘子进是唯一的山西人,自然由他出面交涉:“奉上峰命去采购些调味品,这荒郊野外的光吃水煮白菜,实在不下饭啊。

      “左护卫的?”哨卡的守卫瞥他一眼道:“腰牌拿来看看。”刘子进赶紧跟其余几人示意,把腰牌收集起来,给门卫验看。

      腰牌都是那左护卫的军官给的,自然比真金还真,守卫验看无误,却不递还给他们,而是板着脸道:“上头有命,任何人不得擅自离队。你们怎么不和大部队在一起?”

      “谁让铺子都开在城南,我们便想着抄个近道和大部队汇合。”刘子进陪着笑道:“兄弟通融一下,改天一起吃酒。”说着一张宝钞便塞了上去,这无往不利的敲门砖果然好用,那守卫接过钱来,便把腰牌还给他们,挥挥手道:“下不为例,赶紧去和大部队汇合吧”

      “多谢多谢”几人心头一松,推着车子便赶忙离开。

      谁知这时候,远处城楼上,突然传来一阵阵急促的警钟声,守卫们登时紧张起来,高喊道:“站住”

      “跟他们拼了”刘子进就要抽刀,却被王贤一把按住道:“别冲动”说着一指山头,高声道:“快看,人在那”

      那些守卫本来叫住王贤几个,就是为了以防万一,此刻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果然发现对面山梁上果然有人影一闪而过,还有滚滚而下的雪沫和落石。

      “快追,你们也一起”守卫们登时转变了目标,招呼王贤几个道:“赶紧的”

      “我们还得看东西呢……”王贤嗫喏道:“俺们是火头兵……”

      “一群废物”守卫们啐一口这些火头兵,兵分数路包抄去了。

      转眼之间,关卡前就剩下王贤等人,刘子进有些回不过神道:“咱们怎么办?”

      “赶紧走啊,难道还给他们站岗?”王贤给他个白眼道。

      “哦。”刘子进应一声,赶忙拉起大车,王贤和吴为两人在后头使劲推着,飞快离开了这片是非之地。

      待到和陈百户他们会合,吴为才松了口气,小声道:“得亏大人让闲云在暗处跟着,不然刚才真要坏事儿。”

      “也是咱们运气好,”王贤也后怕的笑道:“要是再碰上个岗哨,咱可变不出第二个闲云少爷了。”

      “不过现在也不敢说就安全了。”吴为有些担心道:“那些守卫追不到人,肯定要向上头禀报的,要是把咱们四个的事儿也报上去,他们指定会追来的

      “嗯,有可能。”王贤点点头道:“不过他们不敢禀报的可能性更大。”说着笑笑道:“明知道咱们四个有问题,还把咱们放走了,你说他们是禀报好的,还是不禀报好?”

      “还是不禀报的好。”吴为忍不住笑道,大人对人心的琢磨,真是绝了。

      “所以不用太担心,”王贤笑笑道:“再说有小怜呢,她可是能耳听八方的,她听到有马蹄声,我们再闪人都来得及。”说着看看队尾道:“我们还是先想办法,对付那几位吧。”

      此刻走在队尾的,是一小队骑着高头大马的骑兵,他们并非左护卫的人马,而是朱济垠派来监视左护卫的……可见晋王对非嫡系的猜忌,已经到了何等程度。虽然陈百户解释说,他们四个是他派去采购物资的,但依然不能打消几人的猜疑。他们一边不紧不慢缀在后面,一边小声商量着对策。

      “小怜,他们在说什么。”王贤轻声问道。

      “他们果然对咱们四个有怀疑,在说咱们是不是他们王爷要找的人……”顾小怜转动着小巧的耳朵,小声回答道:“但他们怕逼急了咱们,和他们拼命。想要先稳住咱们,然后偷偷派人回去通报,等援兵到了再说……”

      “哦。”王贤点点头。心里不禁暗叹,世上没有完美无缺的计策,自己避开了韦无缺的天罗地网,却依然要面对他的耳目。

      “找机会药翻了他们吧。”吴为提议道。

      “怎么可能。”王贤摇摇头,对方已经高度警惕,怎么会给他们可乘之机

      “那怎么办?”刘子进也焦急道,躲来躲去,还是没躲开对方的耳目,真让人丧气啊

      “既然无法智取,只能霸王硬上弓了”王贤眉头一扬道:“老刘,让我们见识一下你的铁翎神箭”

      “瞧好吧”刘子进闻言神情一振,他这头猛虎被憋屈太久了,此刻终于有一展虎威的机会了

      “你去通报一声陈百户他们,”王贤又吩咐吴为道:“告诉他们,我们不得不动手了,他们若能配合是最好,不愿配合也不勉强。”

      吴为点点头,悄悄走到陈百户身边,将情况对他一说。陈百户闻言和副千户相对苦笑,果然,还是免不了那一遭

      “不用你们动手……”陈百户面无表情对吴为道:“我们来收拾他们”

      “也好。”吴为点点头,看到前面一道山梁横在眼前,“要抓紧了,过去这道山梁不久,怕就会遇到岗哨……”

      “嗯。”陈百户点点头道:“距离下一个岗哨,还有不到二里地,这道山梁是最好的屏障”

      众骑兵想的也是到下一处岗哨再说,到时候有一百多自己人在,对方也不敢造次。然而眼看着大队人马在山梁前停下歇息,众骑兵感觉不妙,为首的咳嗽一声,缀在后头的两骑便悄悄调转了马头。

      “兄弟这是要去哪?”陈百户却拨马返回。

      “他俩有事要回去。”为首的骑兵紧张的笑笑道。

      “来了就别回去了。”陈百户突然咯咯一笑,扬手甩出扣在手中的飞镖,一名骑兵登时喉头中镖,轰然落地。与此同时,那些状似休息的兵士,也纷纷拿起藏在车上的弓弩,朝那些骑兵射去。

      骑兵们压根没想到,他们说动手就动手,猝不及防间纷纷落马,但起先那两个骑士,已经跑出老远,脱离了弓弩的射程,眼看就要溜走了。

      “不能让他们跑了”陈百户刚要打马去追。突然听一声尖厉的破空声,一道黑色的闪电从他头顶划过,正中一个骑士的背部,那名骑兵应声落马。

      紧接着又一声尖厉的破空声,又一道黑色的闪电,已经跑出百丈远的最后一名骑兵又应声落马……

      陈百户和他的将士们都惊呆了,这神乎其技的箭术,简直颠覆他们的认知。他们朝箭射来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个身材高大的黄脸兵卒,收起一张大弓,从山梁上跑了下来。

      “快点打扫战场,离开这里。”还是王贤先回过神来,大声提醒道。

      “对,快打扫战场”副千户忙下令道。

      士卒们赶忙将九具尸体用麻袋装了,丢到大车上,又用土掩埋了地上的血迹,便牵着战马赶紧进发。

      终于还是杀了王爷的手下,这意味着所有人的前程凶险莫测,行进间的队伍气氛十分凝重。一路上顾小怜全神戒备,但幸运的是始终没听到身后有敌兵追来。显然,王贤的猜测是对的,那些守卫没敢把他们的事儿报上去。

      当天夜里,副千户和陈百户不许部下安营休息,而是驱赶着他们借月色赶路。路过的岗哨纷纷对他们报以同情的目光,摊上这种不体恤属下的上司,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

      天蒙蒙亮时,队伍停下来稍事休息,那副千户和陈百户来到王贤几个面前,面色凝重道:“前面就是右护卫的防区了,我们这里有份地图,你们照着上头的路径,便可避开守卫,离开五台县”

      “多谢了。”吴为抱拳致谢,又不无担心道:“死了的那些个骑兵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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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四五章 逃出生天

  
      “死了的那些个骑兵怎么办?”

      一席话触动两人的愁肠,二人满脸愁苦道:“还能怎么办?死不认账,能拖一天算一天吧,估计查出来也得**天以后了,”说着他俩巴望着吴为身后,那个一直用范阳帽遮面的年轻人道:“如果……大人能及早翻盘,我们和我们将军,还有一线生机。”说完两人一起跪下,朝那年轻人磕了几个头,违心说句漂亮话道:“请……大人以大局为重,勿要以我等为念”

      这头,当然是磕给朱济僖的只可惜那年轻人不是朱济僖,而是王贤……不过王贤比朱济僖靠谱多了,他轻声道:“我会尽全力护你等周全的。”

      “多谢大人”两人站起身来,他们的卫士牵来四匹战马,都是昨日才缴获的好马。在并非嫡系的左护卫中,都找不到这种品相俱佳的坐骑。两人亲手把王贤扶上战马,洒泪道:“大人快走吧,一定要平安脱险”

      “我们走了”此地不宜久留,王贤重重点头,率众策马快速离开。

      望着四人四骑疾驰而去,两人像掉了魂儿一样,陈百户小声道:“这一去,山西就要天翻地覆了吧?”

      “但愿吧。”副千户长叹口气道:“没有天翻地覆,咱们就死定了。”说着看向众手下道:“弟兄们,你们都是将军精挑细选出来,忠心无可挑剔这次咱们为了营救大殿下有难同当,就是死也不能承认,那几个骑兵是咱们于掉的”

      众将士纷纷点头,这还用嘱咐?说出来大家都玩完。

      “就说他们中途折回了,除此之外,什么都不知道。”副千户说完挥下手道:“继续前进。”队伍便继续向右护卫的军营进发。

      王贤庆幸自己在幼军当军师的经历,要不是他连地图都看不懂,更别说照着上面标出的路线,一口气跑出了五台县境,又奔出五十里,到了一个叫杀狼口的地方了。这里也是地图上标明的终点了

      这时他们的坐骑,也差不多到了极限,马嘴中泛起白沫,必须停下来休息

      吴为警惕的看着谷口,他感觉里面隐藏着什么,顾小怜更是直接示警道:“里头有人”

      “不用怕,自己人,”王贤策马上去山岗,放声大喊道:“我来了”

      “我来了……”

      “来了……”

      回声在山谷中荡漾,竟越来越响,变成千百个声音一起回应:“我来了来了……”

      回声犹绕,山谷中突然涌出一队骑兵,吓得刘子进赶忙张弓搭箭,却被吴为一把按住道:“真是自己人”

      只见那队骑兵奔到王贤面前,齐刷刷翻身下马,单膝跪下向王贤行礼,那为首的军官惊喜道:“军师,真的是你啊”

      “哈哈,老许,不是我是谁。”王贤从山岗上下来,跟许怀庆亲热的拥抱一下,便有亲兵伺候他除下身上的破衣烂衫,换上明黄色的飞鱼服,披上黑裘大氅,登时像换了个人一样

      “军师,以后千万不能冒这种险了,”许怀庆忍不住埋怨道:“这些日子,可把我们担心坏了。”顿一下道:“要不是您的信里,让我们先听闲云的,我和莫问早就带人杀进五台县城去了。”说着有些不屑道:“别看他们人多,但也不一定是我们的对手”

      “好了好了。”王贤听他颠三倒四,知道这是真把他给急坏了,笑笑道:“下不为例就是。”说着翻身上了自己的大红马道:“咱们赶紧回太原去老子要还魂了”

      “你不先救老五?”却被刘子进一把拉住马缰,沉声质问他道。

      “救,当然要救,但却是围魏救赵。”王贤淡淡道:“我一在太原现身,对方便知道他们的行动失败了,自然会离开五台县的,我会第一时间派人把五哥接到太原来,请最好的大夫为他治伤。”

      “你这张嘴,太能说。”刘子进闷声道:“明知道被你卖了,还得帮你数钱。”说着他放开马缰,但口中却恨恨道:“老五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宁肯一头撞死,也不会帮你的”

      “好说好说。”王贤笑笑,让人给刘子进重新牵过一匹战马。

      “军师,这谁啊?”许怀庆小声问道。

      “刘子进。”王贤笑笑道。

      “啊?”许怀庆下巴差点没惊到地上,“大人这是会巫术来着……”怎能把反贼头子拐带到手呢?

      “要不怎么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呢?”王贤臭屁的笑起来,得意完了说实话道:“其实也是机缘巧合,感谢韦公子,辛苦年年押金线,为我了嫁衣裳……”说到最后,他竟然唱了起来,可见心情是极好的。

      “要不要把他先关押起来?”许怀庆打量着刘子进问道。

      “不用,”王贤摇摇头道:“他来去自由。”

      在一场零和游戏中,有人心情好,有人就会心情糟。辛苦一场为王贤做了嫁衣裳的韦无缺,心情就糟糕透了。

      昨日的五台县城里,一片鸡飞狗跳。韦无缺坚信王贤已经进城,然而三路队伍都检查过,都没有发现他们的身影,这让韦无缺陷入慌张中……要是让王贤和刘子进从必死之局中逃走,那山西这盘必胜之棋,怕是要形势逆转了

      朱济垠却以为韦无缺小题大做了,他说指不定王贤刘子进等人还没进县城呢

      韦无缺不信,但很快有城外的岗哨禀报说,在西南方向发现有可疑人物逃窜,他们正全力追捕请求增派健卒支援……果然如王贤所料,那些守卫并没把发现他们的事情报告上去。

      “哈哈哈,”朱济垠闻言放声大笑道:“我说吧,人家压根就没进城,你太高看他们了”

      “莫非我真想错了?”韦无缺眉头紧锁道。

      “当然是你想错了。”朱济垠大笑道:“孤亲自带人去追踪,你留在城里继续搜吧。”说完率众上马,出南门而去。

      望着他的背影,韦无缺定定出神,好一会儿才缓缓道:“难道我真高估了他?”却又不禁摇头道:“怎么会呢……”他想到之前王贤和刘子进等人,用的那招壁虎断尾,是何等的果决狠辣?要不然在那一场,他们就绝对跑不掉

      想到当了诱饵的老九等人,韦无缺就一阵不寒而栗……老九他们几个为了不泄露刘子进的行踪,竟把所有人都杀死,然后拔刀自杀,竟是一个活口都没给他留下

      要是有哪怕一个活口,韦无缺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没底……他千算万算,就是没算到人心难测——既有出人意料的忠义勇猛,又会出人意料的卑怯委琐

      结果当天毫无头绪,黄昏时朱济垠也回来了,白白追了半天,连根人毛也没找到。

      “我回去睡觉了,这边你盯着吧。”朱济垠把韦无缺甩在签押房里值守,自个则回屋睡觉去了。

      夜里,韦无缺正坐在签押房中出神,突然听到有人呼唤自己。定定神,他看到是朱济垠派出去搜查的人回来。

      “怎么样,有什么收获?”韦无缺有些无精打采的问道,他这才发现,外头早已经漆黑一片。

      “还真有。”那军官道:“在五台山搜寻的弟兄,发现了一处砖窑外有散乱的脚印,进去一看,里头有生火的痕迹。看样子,一两天有人在里头住过。

      “哦?”韦无缺皱眉道:“然后呢?”

      “然后弟兄们挨家寺院查问,是否有见到过生人。”那人答道:“各家寺院都说没见过生人,但色拉寺的喇嘛们反映了一个情况。”

      “什么情况?”

      “他们说,那天有贼人光顾了色拉寺,偷走了许多粮食,还有好几身僧衣。”那人答道。

      “僧衣?”韦无缺精神一振道:“后来呢?”

      “仅是几身僧衣,财大气粗的喇嘛们也没在意,不过我们综合各种迹象看,觉着那伙人很可能扮成喇嘛出来了。”那人道:“便询问各处哨所,发现昨天果然有六个喇嘛,从五台山上下来进了县城。”

      “进了县城?”韦无缺一个激灵,跌足道:“我果然没猜错,他们就是进城了”说着马上命人,把县城东门的守军头目叫过来,大声问道:“喇嘛,昨天是不是有六个喇嘛进城了?”

      “啊……”守军头目吓一跳,待要矢口否认,但见韦无缺要吃人的样子,又把人数说得这么清楚,只好点点头,嗫喏道:“好像是有的……”

      “什么叫好像是,是就是是,不是就不是”韦无缺目光如锥子一般,直盯着那小头目,小头目被骇得魂不守舍,竹筒倒豆子,就把知道的事情全招了

      听到今日一早,那几个喇嘛便离城而去,韦无缺喉头一甜,一口老血吐在手帕上。他是何其聪明之人,焉能还想不清对方的伎俩……为了躲避搜查,王贤他们扮成了喇嘛进城,和杨荣的手下接上头。然后出于同样的目的,他们又扮成喇嘛离城,在城外再与杨荣的手下会合。

      至于他们一个往东一个往西,这又算什么问题?绕个圈子不就得了?

      可是、但是、然而、可悲的是……都现在这个时辰了,就算知道了又有什么用?就是马上派人去追,也已经根本来不及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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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四六章 难老泉

  
      不到晋祠,枉到太原。

      出太原城西行四十里,有一座悬瓮山。山不高,但山脉延绵,有如伸开的双臂,将晋祠的参天古木、殿堂楼阁,还有深潭泉水拥在怀里。这双臂挡住了呼啸的北风,让晋祠中有白雪皑皑而无刺骨深寒。虽在三九寒冬,依然泉水叮咚,长流不息……但见这里一泓深潭,那里一条小渠。桥下有河、亭中有井、路边有溪。细流脉脉、冲开厚厚的雪层;如线如缕,仿佛长流不息。

      这些水都来自难老泉,,难老泉出自悬瓮山,也是晋水的源头。水从一丈深的石岩里涌出来,真有点象从瓮里涌出的样子,泉水汩汩不停,澄清碧绿,像泻玉泼翠一样流淌下来,不仅为晋祠各处的河、井、沟、渠注满了清泉,还灌溉着方圆千顷的粮田,滋养着三晋大地。

      当然最好的泉水,永远来自离泉眼最近的地方。从难老泉向前走几步,有一水潭名曰‘不系舟,,潭四周用汉白玉低栏围成船的样子,因此得名。潭水冬温夏凉,像现在这样的三九寒天,水汽蒸腾氤氲,如云雾一般。水面有浮萍,潭底有水草,都冬夏常青,长长的水草随着流水波动,象风吹麦浪,荡漾起伏,坐在不系舟中品茗赏雪,真似误入瑶池仙境一般

      这样神仙般的福气,自然不是一般人能享受到的。不过像山西布政使和太原知府这样的大人物,想要晋祠闭门、赏雪品茗,也就是一句话的事儿……

      那日张春吃茶时,嫌运到太原去的难老泉水,泡不出密云龙的真味儿。贺知府便张罗着请藩台大人到晋祠来,用刚从泉眼里打上来的泉水试一试。

      虽然晋祠离省城四十多里地,又是隆冬寒月,但这样一桩读书人的雅事,两位大人自然不嫌麻烦,要不是被老王妃的丧事牵绊着,他们早就过来了。这不,好容易把热丧熬过去,贺知府便迫不及待把藩台大人请到了晋祠来……

      此刻两人坐在汉白玉雕砌成的不系舟中,舟中四角四个烧着白丝炭的暖笼,驱走了冬日的寒意,让二位大人不必穿戴厚重,只需轻裘缓带即可。四壁纱幔轻垂,挂着名贵的字画。黄梨木矮脚茶桌上摆着精致的茶点,焚着一炉名贵的檀香。还有歌伎在角落轻拂琵琶慢弹琴,奏出悠扬的乐声,尽显名士风流,真是神仙都不换的享受。

      可见为了今日的品茗小会,贺知府是挖空了心思,不过最让张藩台赞叹的,还是他命巧手匠人,临时架起的一套取水装置,一截截竹筒将清冽的泉水从难老泉眼中汲出。泉水几经周折,被引到不系舟上,缓缓注入一根长约丈余,铺了寸把厚银白细沙的宽大竹笕。经沙过滤后的晶亮水珠,再滴入一只洁得发亮的白底青花瓷盆中。

      这精巧的设计让泉眼的水不经人手,便来到不系舟上,且又经一道沙滤,甚至要比泉眼里的泉水,更加清冽洁净。张春见猎心喜,命人从瓷盆中舀一盏泉水,也不泡茶,也不加热,便直接品饮,顿感无比的甘美清冽,沁人肺腑。不禁连连点头赞叹道:“此等好水,方配得上我的密云龙。”

      待瓷盆中的水攒够一壶,娇俏的侍女便拿去烧水。烧水的炭是上好的松炭,因为松炭性温火慢,泉水煮得能透些。

      等着水开的功夫,张春的视线在园中扫过,一边欣赏着雪景,一边惬意的贺知府道:“真是好山好水好地方,以后却要常来。”

      “那再好不过。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三晋祠中好景致,一年四时各不同。”贺知府笑道:“藩台平时太不注意休息了,应该多出来走走,放松一下心情。”

      “因过竹院逢僧话,浮生偷得半日闲。”张藩台缓缓道:“过去这阵子,确实也得学学苏东坡了。”说着神情又有些凝滞道:“只是这阵子……不知道何时能过去?”

      “其实说快也快。”贺知府笑道:“晋王的军队把五台县围得水泄不通,又像犁地一样严密搜索,那刘子进和王贤已是插翅难飞,落网只是早晚的事儿

      “但愿如此吧。”张藩台点点头,有些唏嘘道:“王爷做事还真是大手笔,看得老夫胆战心惊,莫非我确实是老了?”

      “藩台可一点都不老。”贺知府笑道:“您是老成稳重,所以不太习惯王爷的手段。不过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杀鸡当用牛刀,方可确保万无一失”

      “也是。”张藩台笑笑道:“万万想不到,咱们的钦差大人居然跑去见刘子进了。得亏晋王那边传来消息,不然咱们还蒙在鼓里呢。”

      “谁能想到,堂堂钦差竟能于出这种荒唐事?”贺知府到现在还不可思议道:“学戏文上微服私访也就罢了,竟还装病把我们骗得这么惨”说着啐一口道:“下官见过的骗子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加起来也不如这家伙的骗术高

      “还是咱们太大意了。”张春叹口气道:“现在看来,那小子一早就怀疑上咱们了,却表现的稚嫩无比,还胆小怕事。”说着苦笑一声道:“他能从九龙口救下太孙,又把蒙古两大豪雄耍得团团转,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跟胆小和稚嫩沾上边呢?”

      “好在这小子殁在五台县了。”贺知府庆幸道:“不然还真是个大麻烦。

      “我现在担心的是,”张藩台挥挥手,屏退左右,轻声道:“你说是他自个对咱们起了疑心,还是太子对咱们起了怀疑?”

      “应该是太子吧,”贺知府嘴角抽动几下道:“现在我们都知道,王贤就是太子的一把刀,要砍谁,是握刀的人说了算。”

      “对吧。”张春点点头,又问道:“那你说是太子还是皇上起了疑心?”

      “应该是太子吧,”贺知府嘴角抽动的更厉害了:“要是皇上有疑心的话,估计直接派缇骑把咱们押解进京受审了。”

      “不错,我这个藩台,你这个府台,在山西是个官,到了朝廷上屁都不是,皇上要是怀疑到咱们头上,根本不会废话。”张春自嘲的笑笑道:“我之所以还能有心情来喝茶,就是觉着有朝中贵人顶着,天,塌不下来”

      “那只要藩台没事儿,下官的天,也塌不下来。”贺知府神情一松,陪笑道:“您可别吓唬属下了,刚才让你说的,下官的心肝都都快蹦出来了”

      “哈哈,你也太不经事了。”张春放声笑道:“为官之道,当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你要跟老夫学学,就是刀架在脖子上,也该吃茶吃茶,该赏雪赏雪

      “下官火候太欠,还得跟藩台多多修炼啊。”贺知府连声附和道。这时他看见侍女提着铜壶进来,便问道:“水烧开了?”

      “是。”侍女轻声应道。

      “就在这儿沏吧,”指了指雕花矮木桌,张藩台对贺知府道:“先把俗事放一边,静心细品密云龙是正办。”

      “正当如此。”贺知府大点其头道。

      “开始吧。”张藩台挥挥袖子,悠扬的乐声又起,侍女将开水壶搁在桌下,款款跪坐在下首,将桌上玲珑锡罐盛装的密云龙茶取出,然后开始姿态优雅的掌泡,点汤、分乳、续水、温杯、上茶……一应程序都十分娴熟,如行云流水般,给人以视觉上的享受。

      一切完成,侍女膝行上前,将托盘举过头顶,柔声道:“大人请用茶。”

      那托盘上是两只洁白的梨花盏,里头各有半杯碧绿的茶汤。贺知府忙伸手向张藩台做了个请的姿势,张藩台也伸手示意他随意,便拿起一只梨花盏,送到鼻下深深一嗅,不禁眼前一亮道:“茶香清雅不少。”

      “藩台再尝尝茶汤。”贺知府一手拿着茶盏,另一手仍保持请的姿势,眼睛根本没离开张藩台。

      张春将茶盏送到嘴边,刚要轻呷一口,却听远处响起急促的脚步声,他不禁心情大坏,眉头一皱,茶盏停在了嘴边。

      “怎么回事儿?”见藩台雅兴被扰,贺知府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朝着来人的方向怒道:“不是早下令说,这段时间任何人不得打扰么”

      “大人,十万火急”来人却不理他这套,步子迈得更快了。

      “什么事?”贺知府也被弄得紧张起来:“搜寻有进展了?”

      “是,是……”来人一着急,居然结巴起来。

      “不要乱了心境……”还是张藩台稳如泰山,端起茶盏小呷一口,含在嘴中润了片刻,想体味这贡茶的玄妙。

      “是,王贤回太原了”

      ‘噗,张藩台闻言,一口茶汤结结实实喷在贺知府脸上。同时手一松,那昂贵的宋代梨花盏,跌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贺知府呆呆看着藩台大人,说好的泰山崩于前不变色,刀架脖子上也不耽误吃茶呢?感情都是吹牛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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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四七章 真面目




  “你胡说八道”贺知府抹一把脸上的茶水,从软席上蹦起来,低声咆哮道:“王贤在五台县困着呢,他长翅膀飞回太原的?”

  “属下也不知什么原因,”那名报信的千户哭丧着脸道:“可他已经过了阳曲县,冯参议说千真万确就是他,才让属下赶紧来报信的”

  “怎么可能?”张藩台狠狠掐自己一把,才从震惊中回过神道:“难道五台县有什么变故?”

  “暂时还不清楚……”千户摇头道。

  “你先去准备,我们这就回太原。”张藩台挥挥手,让千户赶紧去备马:“不要坐车了,我们都骑马,能早点回去”

  “是。”千户应一声,下去准备。

  “怎么会这样?朱济垠究竟是于什么吃的?一万五千人包围个小小的五台县,竟还让他跑了”千户一走,贺知府的神情更加委顿道:“这是要害死我们啊”

  “镇定。”张藩台低声训丨斥他一句,道:“具体什么情况还不知道,不要自己吓自己”

  “还有什么不清楚?”贺知府哭丧着脸道:“牛刀没杀死鸡,只有一个原因,就是刀坏了。晋王的军队都出了问题,局势远没有我们想象的乐观”

  “也不要悲观,还是那句话,天塌下来王爷顶着,怕什么?”张藩台嘴角抽动一下,依然沉声道。

  “王爷们当然没事儿,不是皇上的儿子就是皇上的侄子,皇上还能灭了他们不成?”贺知府一脸愁苦道“就怕最后皇上拿咱们做替罪羊,用咱们的xìng命给晋王擦屁股”

  听了他的话,张藩台的头皮直发麻,那张脸也涨得通红,咬牙切齿道:“怕个球,我们也不是砧板上的鱼肉。大家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谁想把我们当夜壶踢了,我们也得让他们连着骨头带着筋”

  “藩台的意思是?”贺知府这时候,终于成了张chūn的自己人,可惜是同病相怜的那种……

  “我们先回太原去,你去见王贤,看看他怎么出招。”张chūn缓缓道:“我去见晋王,看看他有什么章程……”顿一下,声音狠厉道:“是他们把事情办砸了,这个篓子必须他自己来补上,也只有他们能补。我们这些细胳膊细腿的地方官,扛不住朝廷的钦差”

  “藩台是要跟王爷摊牌?”贺知府震惊道。

  “不是摊牌,是不再逞能。”张藩台又拿起个茶盏,自己给自己斟一杯茶,轻轻呷一口,却只觉满嘴苦涩,他勉强咽下这一口,把茶盏搁下道:“我们这些年,该于不该于的,都替晋王做了太多太多,如今就是想抽身都不可能了。但王爷还想着置身事外,那是不可能了,他必须顶起这片天来,咱们这些虾兵蟹将才有活路。”

  “王爷已经派兵了……”贺知府轻声道。

  “那不够,”张藩台断然摇头道:“他得亲自上阵才行”说着站起身道:“回太原”

  数百骑兵像一道黑sè的利箭,刺破了洁白的雪原,向太原城飞驰而去。

  那箭头的中心位置,是披着红sè斗篷的王贤,他紧抿着唇,微眯着眼,像一头即将扑向猎物的猛虎,浑身透着一往无前的气势。

  离开五台县后,他便直扑太原城。天下虽大,他却没有别的地方可去……北上大同,那里有跟晋王同流合污的将门勋贵,可以把他这点人马轰成渣;离开山西返回京城,xìng命倒是无忧的,但将面对的变数实在太多,区区一个刘子进,那些大人物还看不到眼里,一反手就能抹掉;思来想去,要想把刘子进这张牌用到极致,只有回太原,那里是他发挥最大杀伤力的地方

  但也正如此,自己在太原城面对的,将是一群输红了眼、什么事儿都能于出来的家伙晋王和山西官场……这是何等强大的力量,固然自己手里有他们畏惧的王牌,但在他们面前自己仍然十分弱小,可自己就要和他们来一场硬碰硬了自己要一个人来对抗晋王和山西官场,胜负姑且不论,这是何等的凛然、何等的决绝、何等的快意……

  思绪飞扬间,太原城在望了。前哨回马来报,前方有哨卡阻拦,看服sè应该是太原府的兵。

  “亮出王命旗牌,冲过去”王贤毫不犹豫,意气风发道。

  一声令下,一面一丈多高,赤红流苏,宝蓝底sè的大旗便立了起来,上书一个金sè的斗大字

  旗下有一面红sè的令牌,上面也写着个字

  王命旗牌,如帝王亲临

  在哨卡的太原府兵丁,远远看到这面旗,哪敢上前阻拦,在道旁稀里哗啦跪下,任由大队骑兵呼啸着冲了过去。

  毫无阻碍的冲过三道哨卡,队伍来到太原城下,只见城门紧闭,城上守军如临大敌,不得不停下了前进的步伐

  “呔,钦差大人回城,还不速速开门”一身飞鱼服的许应先,朝城头高声喝道。

  好半天,城上才有军官回应道:“钦差大人在城中养病呢,你们是哪里冒出来的钦差?”

  “钦差大人已然痊愈,此刻出巡归来,还不快快让贺知府来见”许应先喝道:“是不是钦差大人,他一看便知”

  “我们知府大人也出巡了。”城上军官道。

  “那就让张藩台来见。”

  “知府大人就是陪方伯出巡的。”军官道。

  “那烦请晋王爷走一遭”

  “王爷居丧期间,足不出户”军官一推二五六,竟要把他们阻在城外。

  “这是想等着调兵遣将,把我们这伙差,灭在城外呢。”许应先低声对王贤道。他们来得太快了,快到对方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就来到太原城下了。

  “告诉他们,不让我们进太原,我们就回京师了。”王贤淡淡道:“咱们到御前说理去”

  许应先便向城头复述了王贤的意思,说完,大队人马便静静等着对方做出抉择。

  “军师,他们要是铁了心不开门怎么办?”许应先小声问道。

  “不能够。”王贤摇头笑道:“他们敢在五台县动手,是利用我微服私访,以捕杀刘子进的名义行事。但现在本官亮明身份,他们就得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那么大能量,把剿杀钦差的罪名掩盖住”

  “其实硬来的话,还是能够的。”许应先道:“毕竟军师之前在装病,他们若紧抓住这一条,非说我们是假冒的,不分青红皂白先杀了再说。再让赵王和汉王帮着说说话,晋王未必过不了这关。”

  “真是浑人浑办法。”王贤忍不住失声笑道:“别说,这还真是个没有办法的办法。可晋王不是你,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敢这样做。”顿一下,他悠悠道:“别忘了,如今的大气候极不利于藩王他借着这个大气候,整倒了朱济僖,自己才当上了晋王。”

  “如今便该他来承受这个大气候了么?”许应先恍然道。

  “不错。”王贤点头笑道:“老子不会再给他五台县那样的机会,他再想对我使用武力,那真得万不得已才行”

  “现在还不是万不得已?”许应先问。

  “至少,他不会这么认为。”王贤摇摇头道:“他认为自己手里,还有很多牌没打……”

  “那属下便拭目以待了。”许应先嘿嘿一笑,对身边弟兄们大声道:“闲着也是闲着,弟兄们来一把,赌城门会开的举左手,反之举右手”

  哗啦啦一阵兵甲省,所有人举起手来,许应先扫一眼,见所有人都是举左手,撇撇嘴道:“一群马屁jīng”

  “大人您不是一样么?”众官兵鄙夷的看着他,只见许应先也高举着左手

  “那不一样,我是坚信大人的判断。”许应先正sè道:“绝不是拍马屁

  “哈哈哈哈……”众官兵笑成一团。经过了远征大漠,经过了九龙口、戈壁滩的残酷考验,他们有足够的底气,不把眼前的敌人放在眼里……

  城外的笑声仿佛传到城头上,让蜷在箭垛后偷窥的贺知府面无人sè,暗暗嘀咕道:这帮家伙笑得如此嚣张,显然是有恃无恐,莫非笃定了王爷不敢动他们?,想到这,赶忙下城上马,往晋王宫直奔而去。

  此前他已经以盗匪来袭的名义,宣布太原城戒严,所有百姓都被勒令待在家里,大街上空空荡荡,毫无阻拦。贺知府纵马狂奔,转眼就到了东华门前,王府的规矩礼制在此刻也荡然无存,门卫打开大门,放他长驱直入,穿过数道宫门,在晋王寝宫外停下。

  贺知府翻身下马,跌跌撞撞跑进宫殿,向在正位上端坐的晋王爷磕头。

  “快起来,他们到了么?”晋王殿下一身重孝,两眼眼圈乌黑,也不知是哭丧所致,还是这些天寝食不安造成的。

  “到了,就在城外。”贺知府朝坐在一旁的张藩台抱抱拳,忙将情况禀明

  “这厮好生嚣张,就像换了个人一样。”张chūn叹道。

  “这才是他的真面目……”晋王冷冷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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