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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大官人(4月18日 更新至“第1045章 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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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五八章 宿醉

  
      “你说,孤的选择,对么?”朱济演的眼里,流露出丝丝迷茫。

      “不到最后,谁知道对错?”老太监轻轻摇头道:“老奴只知道,这种至关重要的问题,王爷还是要深思熟虑的。”

      “孤这些日子,时时刻刻都在思虑。”朱济演叹息一声,坐回圈椅道:“其实孤担心的不只是刘子进和朱美圭,还有那老太婆的死……这也是姓王的今天一直掖着的一张底牌,他一直没出,我却不能忽视;还有如意……”朱济演面上挂着刻骨铭心的痛道:“孤也一样有口莫辩”

      “这两件事王爷确实不好解释。”老太监叹气道:“如果老太妃不是突然暗中写信给皇上诬告王爷,我们也不会这么着急除掉她。至于如意娘娘……其实本就是王爷的爱人,是被老王爷霸占的,王爷现在和她复合,不过是破镜重圆……”

      “可天下人不会体谅孤,”朱济演满目忧郁道:“他们会说孤弑嫡母、夺庶母,会把脏水往孤身上泼。所谓三人成虎、众口铄金……孤根本说不清要是真让皇上认为,我是个灭绝人伦的畜生,就一切都完了……””

      “汉王和赵王可以为王爷向皇上解释。”老太监轻声道。

      “他们离山西太远,替我辩解未必有说服力。”朱济演摇头道:“而且在天下人眼里,我们本就是一丘之貉,他俩替我说越多,也不过是越描越黑。”顿一下,朱济演冷笑起来道:“而且以孤的观察,这两人都是天性凉薄之辈,现在我已经没有利用价值,对他们只剩麻烦,两人能不能真心帮我?还是个疑问。”

      “其实老奴也早有这份担心,”老太监道:“他两人都是嫡亲皇子,自视高贵,未必瞧得上王爷,之前的热络很可能只是利用,就怕他们利用完了就对王爷变脸。”

      “他们倒不至于不管我,”朱济演冷笑道:“真把我逼上绝路,我也不会再替他们兜着,到时候大家一起完蛋”说完一叹道:“可他们不会管孤,是不是名声狼藉……”

      朱济演要当受人尊敬晋王,而不是变成过街老鼠的晋王。

      “只有王贤这个太子的人,又是钦差,他来替我洗白,才能堵住悠悠众口”朱济演的目光渐渐有了焦距,像是在下定决心道:“就这样吧,其实跟着太子比跟着汉王,更让人心安……”

      “这倒是。”老太监点点头,轻声道:“但这样一来,张春他们怎么办?

      朱济演闻言瞥了他一眼,老太监低头道:“老臣明白了。”

      “做得漂亮点。”朱济演站起身来,声音轻而冷冽道:“这老东西敢威胁我,死不足惜”

      “若是他一死,能保全王爷和将门,还能让官员们活命,他想必会含笑九泉的。”老太监先下楼梯一步,抬起了手臂。

      “就让他为山西换回太平吧。”朱济演淡淡说一句,扶着老太监的手臂下了楼梯,身影消失在摘星楼中……

      雪不知何时又停了,天光已经亮起来。回去行辕的轿子里,王贤也在凝眉深思,只是没有晋王殿下那么有美感罢了……

      他并不担心太子那封信。其实他与京城相隔几千里,哪有时间请太子写信?恐怕就算来得及,以太子谨慎的性格,也不会写那种要命的东西。

      所以真相只有一个,那封信是伪造的,只是以假乱真到,就是朱济演也分辨出来……说起来,王贤身边有这种人才,还要感谢周新周臬台。当年周新让鬼手张伪造的浙江都司文书,骗开了钱塘江上的水师。事成之后,鬼手张成了锦衣卫的怀疑对象,只能到处东躲西藏。后来王贤回杭州考举人的时候,周新便将此人推荐给他,一是跟着王贤,不用再担心锦衣卫;二是这种奇人也确实大有用处。

      连周新这样的正人君子,都知道有时候百正不如一邪。到了王贤这种市井出身的家伙身边,鬼手张更是如鱼得水,可以尽情发挥了……只是因为他背着案子,不得不藏在侍卫中,才一直没有现身罢了。

      但他早就在发挥作用了,王贤等人微服去大同的文牒路引,就是出自鬼手张的手笔,果然一路上畅通无阻,官府验了多少次,都没看出是伪造的来。这次王贤又让他伪造了太子的信件,一样骗过了晋王……

      而且江湖的歪门邪道多了去了,不是晋王和老太监这种深宫中长大的笼中鸟能意想的到的。鬼手张用来写信的墨汁,加入了百里香的粉末,初写时看不出异样,但过上一两个月,字迹便会模糊成一团,根本什么都看不清……所以除非晋王现在就把那封信呈给皇帝,否则过段时间他拿出来一看,就会发现已经变成了一副泼墨画……

      但王贤心里一点都不得意。说实在的,在摘星楼里和朱济演的媾和,尽管是他主动提出的,却让他十分的不舒服。这媾和毫无道德可言,让他在晋王面前,再无道德优势。之前尽管王贤不认为自己是什么好人,但也从不认为自己是坏人,可从此以后,他也不敢说自己不是坏人了……朱美圭、龙瑶那帮人,还在等他伸张正义;刘子进还在等他除掉晋王报仇;手下兄弟们也在等他除掉真正的首恶可他偏偏和大坏蛋媾和了

      回想前日杀回太原时的意气风发、无所畏惧,这是何等的讽刺……但这是最理智的选择,为了保全太子太孙、为了活着离开山西,他只能放过朱济演,还要转过身来与其同谋,营造一个大家都能接受的结果……

      结果是什么?无非就是从犯成了替罪羊,太子洗清了罪名,晋王、将门也得以逃脱审判,三方皆大欢喜,谁去管可怜的替罪羊……

      政治,真是个黏糊糊、臭烘烘的一团,谁沾了谁脏,谁也别笑话谁不于净

      想到这,王贤突然一阵阵恶心,胃里翻江倒海,忙命人停下轿,把头探出轿子,便猛烈的呕吐起来……弯腰猛吐,他心里却无比清醒,自己肯定不是被自己恶心吐了,从昨夜到今晨,他只喝了晋王的三杯酒一口茶……

      ‘酒里有毒,王贤目眦欲裂,这个疯子,果然还是在酒里下毒了

      恐惧无边无际的袭来,下一瞬,他眼前一黑,便扑倒在地……

      待王贤稍微恢复意识,发现自己已经躺在床上,边上是哭肿了眼睛的顾小怜,吴为几个也一脸忧虑的站在一旁。

      他感觉全身一时像火烧,一时又坠入冰窖,张张嘴想要说话,却发不出声音,甚至连手指也动弹不得。

      “官人醒了”看到他睁开眼,却把顾小怜等人惊喜坏了,都把脸凑了上来。王贤却顾不上他们,他全部的力量都用来和自己的身体在作斗争。过了好一会儿,他勉强恢复了视力和听觉,但全身上下除了眼皮,别处依然动弹不得

      顾小怜等人很快发现他的异样,又都把目光投向了吴为吴大夫。

      “大人中的,可能是传说中的蛊毒,”吴为缓缓道:“据说几百年前,蛊毒盛行于苗疆,但现在已经很罕见了,中原更是绝迹。要不是我看过这方面的古籍,还认不出来呢……”

      “你少废话”二黑怒道:“赶紧解毒”

      “我解不了。”吴为摇头道。

      “那就找大夫去”

      “别的大夫也白搭,就是我爹在这儿,也一样没办法。”吴为道:“这是蛊毒的特性,就是天下只有下毒之人能解,因为谁也不知道,他用的是那种虫,哪种草?只要配错一味解药,中毒之人就会立毙”

      “那就赶紧去找下毒之人”二黑、周勇、许怀庆等人,异口同声道。

      “怎么找?”吴为两手一摊:“我们都知道是晋王下的毒,可我们能见得着他么?”

      “见不着也得闯一闯,总不能坐等”王贤一躺下,手下众兄弟便有些群龙无首的意思,二黑和许怀庆便要召集兄弟,操家伙闯东华门

      “还是等等吧。”说话的却不是吴为,而是一直沉默的莫问,他轻声道:“方才,一直包围行辕的晋军撤走了。”

      “什么意思?”几人一愣,晋王这时候应该加强兵力包围这里才是,怎么反倒撤兵了呢?

      “所以先等等,看他们下一步会怎么走。”吴为也支持莫问道:“大人虽然动弹不得,但情况已经好转,大家稍微冷静下,越是这种时候,越是不能乱

      两人好说歹说,才把众人安抚住。下面便是焦急的等待,二黑和许怀庆背着手在屋里踱来踱去,周勇也不停出来进去,问外面最新的情况,弄得吴为和莫问两个,也跟着心烦意乱,只好闭上眼,不见为净。

      感觉等了好久好久,其实才过去盏茶功夫,周勇便快步跑进来,“那梁老太监来了,说王爷听说大人宿醉,特派他送醒酒汤来了”

      “宿醉他娘”许怀庆蹦起来,双拳攥得咯吱直响道:“让他先进来,老子打他个满脸开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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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五九章 醒酒汤

  
      “你不是他的对手,”吴为却摇头道:“那老太监的武功之高,我们联手都未必能留下他。”

      “那就安排弓弩手,我就不信他铜头铁臂不成”二黑阴声道。

      “先别打打杀杀,”莫问无奈道:“他说送醒酒汤,是不是送解药的意思

      “怎么可能?”二黑不信道:“一个时辰前刚给大人下毒,一个时辰后又跑来送解药,他把大人当那个……小白鼠了么?”二黑的语言,已经被王贤污染的不伦不类了。

      话虽如此,众人还是赶紧让老太监进来。进来后,那梁老太监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又把来意说了一遍,便拿出一个小瓷瓶道:“王府秘制的解酒药,服下就醒酒。”

      这话已经说得再明白不过了,吴为伸手接过来,老太监便捡了把椅子坐下,并没有要走的意思。

      众人面面相觑,留下周勇盯着老太监,其余人退进了内室。

      “怎么办?要不要给大人服用?”一进内室,众人便如炸了锅一般,七嘴八舌的争论起来,二黑和许怀庆觉着不行,莫问和吴为觉着可以试试,争来争去,还是顾小怜忍不住说了句,“还是看官人怎么想吧。”

      “大人不能说话,不能动弹,谁知道他怎么想?”许怀庆闷声道。

      “也不尽然。”顾小怜跪在床边,握住王贤的手道:“官人,你能听到我们说话么?听到了就眨眨眼。”

      王贤差点没让一群夯货给憋死,幸好还有个红颜知己在,忙使劲眨了眨眼。众人见状不禁羞赧,竟然把大人当成木头人了。

      “这有晋王府梁老太监送来的解药,”顾小怜轻声道:“大家不知道该不该给你服下去,官人要是觉着该服,就眨眼下左眼,觉着不该服,就眨下右眼

      王贤毫不犹豫的眨了眨左眼……

      “官人是要服下么?是的话就眨眨眼。”慎重起见,顾小怜又问一遍。

      王贤又使劲眨了眨眼……

      此刻再无疑问,顾小怜便扶起王贤,将老太监送来的解药喂到他嘴里。然后众人便瞪大眼,焦急的等待他的反应。

      说来也神,过了才刚盏茶功夫,就见王贤忽得坐起来,大叫道:“马桶

      顾小怜赶忙给他拿来木头马桶,二黑扶他下床。王贤一屁股坐在马桶上,对众人急道:“回避”

      众人赶忙出去,还没走到门口,就听他扑哧扑哧拉稀开了,气味其臭无比

      过了小半个时辰,顾小怜伺候着王贤沐浴更衣完毕,站在镜前替他梳头,便忍不住流下泪来。

      “怎么了?”王贤活动下身子,感觉完好无损,才注意到镜子里的小怜已经哭成泪人。

      “官人吓死奴家了……”顾小怜垂泪道:“以后可不能再冒险了,不会次次都这么幸运的。”

      “我肯定……”王贤话说到一半,又咽了下去,因为他在不久前,刚说过同样的话。不禁叹口气道:“这次山西之行,确实凶险无比,甚至比在大漠那次还要危险。”说着握住她柔若无骨的小手,安慰的笑笑道:“不过好在都过去了,以后就安全了。”

      “官人,这个官咱不当了,咱们和林姐姐、绣儿妹妹她们回浙江吧。”顾小怜却怕了:“要不去海外也行,我听说南洋有些小国寡民,安乐的很。”

      “天下哪有真正的乐土?”王贤摇摇头,揽住她的纤腰道:“我向你保证,以后定以自己的安全为重,不再以身犯险了。”

      “嗯。”顾小怜也知道劝不住他,男人么,最爱的就是刺激,尤其王贤这个年纪,正是沉迷于刺激不可自拔的时候,“那官人以后到哪都带着我成么?我可以帮你窃听,保护你,还能替你尝毒……”

      “好好好,到哪都带着我的小美人。”王贤轻拍一下她弹性十足的翘臀道:“那老狗走了么?”

      “还没,在外头候着呢。”顾小怜轻声道。

      “让他进来,我有话和他说。”王贤站起身来。

      “官人,还是以身体为重,有什么事改天再说吧。”顾小怜劝道。

      “我已经全好了,那叫一个生龙活虎”王贤色迷迷的笑道:“不信今晚你就从了我,试一试官人的体力?”

      顾小怜俏面腾地红了,扭捏的挣开他道:“都说了回到京城,向林姐姐请罪之后再说了……”

      “嘿嘿,我急不可耐了。”王贤嘿嘿笑道。

      “官人还是少看**的好……”顾小怜赶忙闪身出去,替他传话去了。

      “擦……”王贤的目光转向床上,发现枕头已经换了地方,枕下那本珍藏版的《灯草和尚》,也已经不翼而飞。他不禁掩面叹道:“老子的一世英名啊

      片刻之后,后衙会客室里,王贤屏退左右,和老太监单独对话。二黑他们还不放心,要留下来旁听,却被王贤直接撵了出去……

      “抱歉大人,”老太监开门见山道:“当时老朽擅作主张,想用这下作的法子,换回贺知府等人,实在跟王爷无关。”

      “为什么不当时给我解药?”王贤阴着脸道。

      “当时王爷还没拿定主意,再说这蛊毒跟一般的毒药不一样,对身体没什么损害。”老太监解释道:“这不王爷一拿定主意,老朽第一时间就来了。”说着笑笑道:“作为补偿,老朽送大人样小礼物。”便从袖中掏出一个木匣子,递给王贤。

      王贤接过来,打开一看,里头是一摞账册,拿起一本扫了一眼,上头完整的记载了山西官员是如何私扣军粮,填补亏空的。

      “这是从那赵知县遗物中搜出来的。”老太监缓缓道:“以上差的精明,自然知道它意味着什么。”

      之前王贤从那苟三处,得到了赵知县藏在靴中的一页纸,但上面没有署名、没有落款,只是几行账目,还当不了翻盘的证据。但这份完整的账册不同,有了它,就可以在没有口供的情况下,坐实山西官员贪污大半军粮的罪名。而山西官员既然有心贪污,自然会极力促成刘子进抢劫成功,那军粮被劫的罪名,自然也落在他们头上……

      王贤并不关心,晋王如何撇清自己,那是该晋王发愁的事,接下来他只需要冷眼旁观即可。

      见他没什么要问的,老太监又道:“还有件事,宣府大同的两路钦差,不日将抵达太原,恐怕到时候,又有一番纷争。王爷自然严守中立,但只怕两路钦差自有算盘,还请上差早作打算。”

      “……”王贤心里暗叫乖乖,没想到这朱济演竟然还有这手,这要不是提前一步和他媾和,到时候他和两路钦差一联手,自己半分胜算都没有。

      “我知道了……”王贤点点头道:“还有别的事么?”

      “还有刘子进和朱美圭,大人能交给我们么?”老太监试探问道。

      “不行。”王贤断然道:“不过他们也不会再出现,请王爷放心吧。”

      “那也行……”老太监本来就没抱什么希望,其实他为的是后一件事:“还有,老太妃的案子,上差准备如何了结?”

      “晋王府不是有呈报么?给我送一份过来,本官抄上去就是。”王贤节操缺缺道。

      “好。”老太监脸上绽开菊花般的笑容,起身拱拱手道:“老朽告辞,上差若有事,只管让人去找我。”

      “不送。”王贤淡淡道。

      待老太监走后,王贤拿出那些账册,一本本看起来,待拿出最后一本,才发现下面还有一摞金票,都是京城大金店的存单,加起来足有五万两之巨……五万两黄金,就是五十万两白银,这晋王为了弥补关系,还真舍得下本钱……

      刚把这些东西收好,周勇禀报说,龙姑娘求见……

      “我累了,让她改天再来吧。”王贤恹恹道。

      周勇出去回话,谁知外面却响起争吵声,很快便见龙瑶气冲冲的冲进来,周勇跟在后面,一脸羞愧道:“大人,我没拦住她”龙瑶毕竟是二黑的心上人,他实在不好意思拉拉扯扯。

      王贤白他一眼,对龙瑶道:“姑娘有何贵于?”

      “大人,你和梁太监鬼鬼祟祟说了些什么?”龙瑶微微颤抖道:“你是不是把世子卖了?”

      “你胡说什么?”王贤皱眉道,虽然比卖了只差一线,但毕竟还没卖不是

      “那为什么从昨夜到今天,他们的态度转了个大弯,不仅把兵撤了,还给大人送来解药?”女人的直觉太可怕了,王贤才刚跟晋王媾和,龙瑶已经感觉到不对劲儿了。

      “不送解药来,我死了你就愿意了?”王贤翻翻白眼道。

      龙瑶被堵得一滞,好一会儿方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问问,大人是不是不帮我们了?”

      “我帮你们什么?”王贤眉头微皱道。

      “当初你去郑州见我爹时,可是说要替世子的父亲平反的”龙瑶急忙道

      “我当时是那么说的么?”王贤看看周勇道:“我是说要见机行事吧?”

      “是。”周勇点点头。

      “那有什么区别?”龙瑶着急的直跺脚道:“现在大人已经掌握了朱济演足够的证据,正是为世子父子翻盘的大好机会”

      “我看你是鬼迷心窍了”王贤终于发作了,对周勇道:“把她带出去,我要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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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六零章 畏罪自杀

  
      “龙姑娘,咱们先出去吧。”周勇走到龙瑶身边。

      “别碰我”龙瑶像一头愤怒的雌狮,朝着王贤咆哮道:“你就是要卖了世子!”

      “妇人之见。”王贤哼一声道:“让朱美圭来见我,我自会和他详谈。”

      一句话,将了龙瑶的军,她气势登时一滞道:“你明知道世子不能露面的

      “为什么?”王贤冷冷道。

      “明知故问。”龙瑶哼一声道:“为了他和他父亲的安全……”

      “难道只有朱美圭要考虑他父子的安全,本官就不考虑太子父子的安危?”王贤面上怒气浮现道:“是他父子重要,还是太子父子重要?”

      “……”龙瑶心说,当然是世子父子重要,但她也知道,怕只有自己这么看。

      “你不要挑衅本官的忍耐,更不要自作主张。”王贤眉头紧皱道:“你把我的意思,传达给朱美圭,要不要来见我,由他决定,而不是你”

      龙瑶终于被说得无言以对,深深看他一眼,像才认识他一样,转身决绝的出去了。

      让她这么一搅合,王贤心里愈发不是滋味,枯坐在那里良久。

      不知什么时候,顾小怜进来,轻轻为王贤按着太阳穴,“官人,我替你教训丨她去。”

      “不要胡闹。”王贤知道她什么都于得出来,忙阻止道:“我注定要让她失望,现在闹一闹也不是坏事。”既然选择跟正义分道扬镳,这样的责难和鄙夷,就在所难免……

      “奴家看不得官人受委屈呢。”顾小怜伸出柔荑,拖起他的脸道:“官人,你从回了太原,脸上就没了笑容。”

      “谁说的。”王贤一呲牙,想挤出点笑容,殊不知比哭还难看。

      “不想那么多了,好好睡一觉吧。”顾小怜像哄孩子一样,拉起他的手,把他引到床边,按着他的肩头让他坐下,又跪下为他脱掉鞋,服侍他躺下,便起身去为他拉被子,却被王贤一把拉住小手道:“陪我一起睡。”

      “官人……”顾小怜脸一红,纵使心里千肯百肯,她还是努力克制道:“奴家已经没脸见林姐姐了……”

      “不做坏事,我们就好好抱一抱。”王贤央求起来,可怜巴巴的样子,让人无法拒绝。

      顾小怜叹口气,只好也脱了鞋子,钻到被窝里,便被王贤一把拦腰搂住。王贤将头靠在她引以为傲的美乳上,深深吸了口气……

      顾小怜起先还百般纠结,不知是该从了他,还是再坚持坚持,谁知不一会儿,便听到均匀的鼾声,低头一看,他竟像个孩子一样,靠在自己怀里,沉沉睡着了……

      他实在太累了,不禁身体累,心更累……就是睡梦中,依然紧蹙着眉头,让人心疼无比。顾小怜伸出手指,轻轻揉着王贤的眉心,想要舒展开他眉头,抚平他那颗疲惫的心……不知不觉,自己的泪水先下来了,湿了大片的枕头。

      顾小怜永远不会忘记这一天,自己的男人,躺在自己怀里,沉沉的睡着,眉头却紧皱着……

      第二天一早,便传来了张藩台服毒身亡的消息……

      王贤已经在美人怀中恢复了状态,闻听这个消息,又是好一阵沉默,不过很快便调整过来。人的适应能力真的很可怕,他昨天还陷在内疚中,今天就已经基本习惯了这种心态。

      其实张春也算不得替罪羊,很多事情都是他这个转运大臣的手笔……至少晋王不可能出主意,让他们用军粮来中饱私囊。说白了,晋王和张春就是狼狈为奸、相互利用的关系,这种人死有余辜。

      不过令王贤惊叹的,是晋王的狠辣果决。白天才下定决心,夜里就把事儿给办了。以王贤今日之水准,自然看得出晋王的用意……张春在调查深入展开之时畏罪自杀,恰恰说明他是案件的重要角色。加上昨天给王贤的账册,这样所有的矛头都指向张藩台——是这位山西布政使,一手操控了整个贪污军饷的窝案而布政使这样的二品方面大员,来承担军粮失运的责任,也够分量了。相信其余官员只要不傻,在听闻张藩台的死讯后,都会争先恐后的把责任往他身上推。一个十恶不赦的首恶元凶,就这样树起来了……

      晋王这么早动手对王贤也颇有益处。毕竟若是查到张春头上之后,他再上吊自杀的话,那一个逼死大臣的酷吏形象,就会套在他的头上。王贤虽然不在意成为酷吏,但谁会嫌自己的名声太好呢?

      而现在王贤并没查到张春头上,甚至连单独谈话都没进行过,张春就先畏罪自杀了,自然怪不到王贤头上。反而会给王贤加持上一层,令宵小闻风丧胆的光环

      想想吧,王贤还没查到他头上呢,就把堂堂二品布政使吓得畏罪自杀,这得多强的气场,多大的正气才能达到这效果啊

      想来想去,王贤觉着这不是个坏事儿,反而是大大的好事,便收起了严肃的表情。

      “官人,要去吊唁么?”顾小怜这才敢揉着胳膊小声问道。她被他枕了半天一夜,半边娇躯全都失去直觉,醒了好一会儿,还被压得麻麻的……

      “不去。”王贤摇摇头道:“当了婊子就别想着牌坊,我不装那个好人。”顿一下道:“回头你让周勇,给他家送个挽幛去,写着我的名字就成。”

      “是。”顾小怜感觉自个恢复了知觉,下地先整理下凌乱的衣裙,然后替王贤更衣。

      早饭时,顾小怜发现吴为莫问几个,时不时怪笑着瞥自己一眼。她知道,这是因为自己昨天进了王贤的房间没出来……心里不禁暗暗叫屈,明明什么都没做,只是抱了抱而已嘛可又不能解释,只好羞羞的低下头。

      见素来颇为泼辣的顾小怜,竟然害羞了,众人更是笃定,一边吃饭一边吃吃直笑。

      “你们都神经了。”王贤白他们一眼道:“跟人家二黑学学,看人家目不斜视,吃饭不语……不过二黑,你筷子都伸到鼻孔里了。”

      “哦,啊?”二黑忙把筷子往下一送,却捅到了下巴上,才发现王贤是在戏耍自己,不禁郁闷道:“大人,你也学坏了。”

      “这话我不接受,我什么时候好过啊?”王贤嘿嘿一笑道:“怎么,龙妹妹没来吃饭,你连魂儿都丢了。”

      “还不是大人惹得。”二黑白他一眼道:“她从昨晚到现在,就没出过房门,怎么叫也不出来。”

      “我说二黑,你丫是不是有病啊。”许怀庆笑骂道:“人家龙姑娘心里明明有人,你于嘛要拿热脸贴人冷屁股?”说着嘿嘿一笑道:“来,哥哥有个热屁股,免费送你贴一下。”

      “去你娘的。”对许怀庆二黑当然不会客气,“你那屁股臭烘烘的,狗才愿意贴呢”

      “扑哧……哈哈哈哈……”众人放声大笑起来,一扫连日来的阴霾。

      吃过早饭,王贤便命提审拘押在行辕的众罪员。另外两路钦差正在火速赶来,由不得他不着急,一旦那两位到了,还不知出什么幺蛾子。那么赶在他们到太原之前,把案子办成铁案,就成了他的当务之急。

      为防止串供,历来审讯罪员都是隔离分别提审。首先带上堂的是贺知府。贺知府仍穿着他的四品官服,头上戴着乌纱帽,不过这几天羁押下来,虽然没遭什么罪,但巨大的心理压力,依然让他神色委顿,须发散乱,官服也皱巴巴、脏乎乎的……

      见礼之后,王贤命人看座。大明朝官场的通例,罪员在审讯定案上报圣裁之前,问官照旧以礼待之,何况王贤也没权力革除他的官职。

      “贺大人这几天,过得怎么样o”王贤面无表情道。

      “好几年没睡过囫囵觉,托上差的福,见天的仨包俩倒,终于偿了夙愿。”贺知府已经从最初的震惊中平复过来,心里早笃定了‘坦白从宽、牢底坐穿,抗拒从严,回家过年,的念头,尤其是那晚晋王兵围行辕,派人进来搜查,他也是看到的,虽然后来虎头蛇尾、不了了之。却依然给他和众同僚坚持下去的勇气。

      “这种日子以后就是常态了,贺大人可以慢慢享受。”王贤淡淡道:“怎么样,想好怎么开口了么?”

      “无可奉告。”贺知府心下大怒,什么叫‘以后就是常态,?你真以为我是任你捏的软柿子?他昂起头,努力做出一副不屈的表情道:“上差就别白费功夫了,我是朝廷命官,你也不能用刑。要么你请旨,革了我职,除了我的功名再说,要么,就先让我出去吧。”说着笑笑道:“上差虽然有王命旗牌,可无缘无故羁押四品大臣,想必上头给大人的压力也不小吧。”

      “哪个上头?”王贤用一种猫戏耗子的眼神看着他。

      “远的不说,就说我们藩台……”贺知府道。

      “不说我还忘了,”王贤一拍脑门道:“对了,有件事知会贺大人,你可一定要挺住。”

      “本官见过大风大浪,挺得住。”贺知府心里冷笑,你小子又想诈唬我,我还能再上当,就是你养的

      “张春张藩台,”王贤一脸沉痛道:“于今早不幸逝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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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六一章 吊孝

  
      “什么?”贺知府先是一惊,旋即却又松弛下来,笑道:“呵呵,上差又骗我……”

      “他是你的老上司了,于情于理你都该去送他一程。”王贤却缓缓道:“法理不外乎人情,本官可以⊥你去吊孝,我有没有骗你,到时候就知道了。”

      “我可不是让人诳大的,”贺知府还是不信,站起身道:“既然上差让我去,那在下恭敬不如从命,至少还能出去透透气不是。”

      “是这个理。”王贤点点头,吩咐周勇道:“带几个人护送贺大人去藩台衙门吊唁,注意保护贺大人的安全。”

      “是。”周勇应一声,侧身道:“贺大人,请吧。”

      “…”贺知府这下愣住了,难道王贤说得是真的?登时有些不自信道:“大人真让我去?”

      王贤闭上眼,挥挥手。周勇便催促道:“走吧”

      贺知府带着满心的犹疑,上了等在院中的马车,马车便驶出行辕,往布政使衙门驶去。

      王贤又传唤下一个官员,然后如出一辙的,都让他们上了马车,往张春处吊唁。他是个能少费力气就少用力气的家伙,张藩台在那躺着,胜过千言万语,于嘛要跟这帮难缠的家伙多费口舌?

      马车行驶在熟悉的街道上,贺知府却看不到外头的情形,因为这其实是辆全封闭的囚车。在车里,贺知府甚至想到,王贤可能要将自己秘密转移,反正就是不相信张春死了。就在他绞尽脑汁,想着如何跟自己人报信时,突然听到一阵阵的哀乐声,还有断断续续的哭灵声。

      贺知府的心咯噔一声,马车也应声停了,周勇打开车门道:“贺大人,下来吧。”

      贺知府迟疑了好长时间,方颤抖伸手扶住门框,探出头去瞥了一眼。就这一眼,便看见往日里辉煌堂堂、封疆气象的布政司衙门,此刻白幡漫漫,挽幛层叠……贺知府眼前一黑,便再次晕厥过去。

      不过这次周勇没那么客气,直接狠掐人中把他弄醒,贺知府缓缓睁开眼,喃喃道: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此刻他两耳嗡嗡直响,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在翻腾——张春居然死了,张春真的死了自己还靠能谁去?怕只有死路一条了

      他最不愿想像,也从来就没有想到的结果出现了——张春居然死了……突然他撒开腿,朝衙门里疾奔过去,周勇几个赶忙紧紧跟上,以防他逃走或寻短见……

      他们显然多虑了,贺知府进去衙门,便跌得撞撞直奔设在后堂的灵堂。灵堂正中摆着一具红木的棺椁,此时尚未封棺。他惨叫一声,不顾众人阻拦扑了上去,趴在棺材边一看,那穿着二品官服躺在里头的,不是张春又是哪个?只是此时他气息全无,面目僵硬,已是死的不能再死了……

      贺知府紧紧抓着棺材,喉头格格作响,半晌终于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哭号,接着便大放悲声起来,哭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闻者变色比张藩台的家眷哭得可惨烈多了,孝子贤孙拉都拉不住。

      贺知府几度哭晕,泪都哭于了,还在那里于嚎,令不明真相的群众暗暗诧异,这贺知府怎么跟死了爹似的?莫非他和张藩台有分桃断袖之情的传闻是真的?

      人们正在胡乱猜测,被羁押的官员一个接一个的来了,都跟贺知府一样,哭得那叫一个惨烈,弄得哭丧的人们都顾不上悲伤,光看光景去了……

      好在哭得再猛,也总有哭完的一刻,周勇等人搀扶起哭瘫了的贺知府等人,一边一个架着离开了灵堂。这时候人们才回过味来,原来这老几位,不是在哭张藩台,是哭他们自己啊……

      待贺知府被带回到行辕,再次出现在王贤眼前时,虽然前后不过半个多时辰,他却好像老了二十岁。整个人都垮了,瘫坐在圈椅上,微闭着两眼,只见嘴动,不闻其声,就像患了痴呆症的老人一样。

      看他这副情形,王贤和周勇面面相觑,这副药难道下猛了?这老小子不会傻了吧?他怎么这么脆弱?

      好在没等多久,贺知府突然停止了喃喃自语,喉咙发出瘆人的咯咯笑声,缓缓抬头直勾勾盯着王贤道:“好!好手段张春不是自杀,是被人灭口吧?”

      王贤皱皱眉,隐秘的做个手势,示意做笔录的吴为停下。其实不用他提醒,吴为也不会记这句的。

      “你不是要问么,我全都告诉你”贺知府有些神经质的前倾着身子,大声道:“说张藩台是自杀的,能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我……不是我瞧不起他,就张春那个胆小鬼,他根本没勇气自杀”

      “其实他是被自杀的,而太原城有这能耐的只一位,不是你这位钦差大人,而是晋王宫里的那位我们的案子,皆因为晋王而起,都是为了给他擦屁股,才闹到今天这步现在他却把张春杀了,必然是想壁虎断尾,让我们给他背黑锅,自己独善其身了”只听贺知府自顾自的挥舞着手,歇斯底里道:“问吧问吧,你想知道什么,我全都告诉你问什么我就说什么,扯上谁我就供出谁!”

      “你活腻了是不是?”王贤眉头紧皱道。

      “我没活腻,”贺知府一脸疯狂道:“晋王把张春害死了,没有人会来救我们了,不为了家人我也得自救问吧问吧,只要你敢问,我他妈什么都敢说就是不知道上差有没有胆量听了”

      “我现在就问你!”王贤生性混不吝,岂能被个阶下囚镇住了,他拍案而起道:“汾阳知县赵常真,到底是怎么死的”

      “是因为他偷偷记小账,被他的长随……叫苟三的发现”贺知府果然痛快道:“苟三禀报了我,我又禀报了张藩台,张藩台才下令把他弄死的”

      “怎么弄死的?”王贤追问道。

      “那天送行宴会上,藩台臬台轮番灌酒,赵知县本来酒量就不行,一下醉得不省人事了。”贺知府道:“苟三扶着他回了驿馆,放到床上躺好,姓赵的口于舌燥要茶喝,苟三便将茶水里下了砒霜,伺候他喝下去。姓赵的喝了茶,不一会儿就不省人事了,苟三便用藏好的开山斧,砍下了他的头。本来他应该带着赵常真的脑袋到我这儿领赏的,也不知哪根筋搭错了,他竟然逃走了。之后全省都在通缉他,至今下落不明。”

      “他落在我手里了。”王贤有些得意道。

      “怎么可能?”贺知府不信,旋即道:“是晋王送给你的吧?”

      “不是,我自己找到的。”王贤有些无耻了,其实那苟三是走投无路,自己找上门来的。不过要不是他一直暗中努力,苟三也不会知道钦差在找他。

      “上差还真让人不得不服。”贺知府竖起大拇指道:“人都说山西是铁板一块、水泼不进,在上差眼里却是千疮百孔,满是漏洞”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罢了。”王贤谦虚道。

      “呵呵,不过我们不是败在你手里的,我们是败在自己人手里的,”贺知府转转头,想看看有没有人在记录,可惜在他这个位置,看不见侧后方的吴为。“如果正常审问的话,问官接下来就要问,你们为什么要杀赵常真。罪员便回答,因为赵知县跟我们不是一伙。然后问官就会问,那你们一伙都有谁?”

      “你是问官我是问官?”王贤断然截住贺知府的话头。他被这贺知府弄得有些心浮气躁,对付这种横下心的老官油,他还真是吃力。

      “当然是上差了,可上差是问官,也得这么问,上差不这么问,就有问题了。”贺知府脸上浮现出淡淡嘲讽道:“同朝为官,如同乘一船,风浪一起,先落水后落水谁也不能幸免,无非是谁先谁后。当然上差才入官场不久,可能觉着我是在危言耸听。但是上差,我虚长你十几岁,在官场上也混了二十年,有一句话要赠你,前车之鉴、后事之师呐”

      王贤眉头又皱起来了,这姓贺的方才还歇斯底里,一转眼又比谁都冷静,葫芦里到底卖得什么药?

      “不信上差你想想,我大明朝一品大员的年俸,折成白银才二百三十两,我知府当了一年,年俸还不到一百两。这点钱,也就刚够一家人吃饭的。可大明朝都是异地为官、本地为吏的。一个衙门里官就那么几个,吏却有几十上百人,且一个个浸淫多年,和地方上盘根错节,早就成了地头蛇。我们若是单枪匹马上任,还不被地头蛇欺负死?所以必须请上几名师爷,有管钱粮的、有管刑名的、有关户律的、有管文案的……总之,就算不想做一番事业、只想平平安安当官,也得请上若于自己人这些开销,可都得自掏腰包,哪个的年金不得百两以上?更别说官场迎来送往、必要的排场……当官的开销大了去了。”贺知府絮絮叨叨道:“我那一百两银子,连一个月都顶不住。上差你说,在这大明朝为官,谁能于净了?遇到风浪谁不落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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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六二章 招供

  
      贺知府在那里絮絮叨叨,王贤也冷静下来,很快便恍然了……其实老贺没疯也没傻,只是在演戏罢了。而演戏的目的,他也说得很明白了,就是要‘自救,。开始的疯狂,不过是在警告王贤,把老子逼急了,就把所有人都拖下水,看你如何收场。而后风格一变,试图与他建立同理心,无非就是想让他手下留情罢了。

      显然贺知府想到其一没想到其二,他只猜到晋王顶不住要尿了,却没想到是王贤已经和晋王勾搭到一起了……毕竟这太匪夷所思,非常理能猜度。所以贺知府才费这么大劲儿,否则定是另一副面孔了。

      想明白对方的花花肠子,王贤便索性安静看他表演,毕竟听一个四品大员内心独白的机会,一辈子也不知道能遇到几回。

      贺知府在那里大扯闲篇,吴为在后面百无聊赖,险些睡着了。终于等到他说够了,问王贤道:“大人,明白我的意思了么?”

      “明白,你不就是想活命么?”王贤点点头道。

      贺知府点点头道:“蝼蚁尚且偷生,我当然不想死,而且还想好好活下去

      “你觉着自己还能平安无事?”王贤像看白痴一样看着他。

      “怎么可能平安无事?”贺知府自嘲的笑笑道:“张藩台的谋划,都是我一手操刀,这乌纱我是不指望了,可我一大把年纪,吃不得棒子,也不想再遭牢狱之灾上差可能不清楚,牢房里就是活地狱,一旦进去就生不如死啊

      “那你的要求是,不想受刑、不想坐牢了?”王贤问道。

      “是,只要能让我完好无损的回家种地,大人想让我说什么,我就说什么。”贺知府表演完毕,终是露出了虚弱的面孔。

      “你不是老前辈么,本官请教请教,如何才能实现你的愿望呢?”王贤道

      “不难,”贺知府顿一下,小声道:“只要大人把张春之死,算在我头上就成。”

      “怎么算?”

      “是我在得到大人保我平安的承诺之后,将一切案情和盘托出。”贺知府无耻道:“张春知道自己在劫难逃,才会自杀身亡。这样山西军粮案告破,大人出色完成皇差,皇上也不会怪罪太子……罪员也算戴罪立功。”

      王贤故意沉吟片刻,问道:“那你还要不要攀扯晋王呢?”

      “当然不要了。”贺知府摇头道:“会做媳妇两头瞒,做官也是这个道理。晋王是亲王,上头还有汉王和赵王。牵扯到他头上,这个案子就大了,而大人的靠山现在正是最虚弱的时候,真闹到御前,虽不敢说必输无疑,但胜算真的不大。”说着笑笑道:“毕其功于一役,彻底整倒三王的可能固然存在,可太子被三王于掉的可能性更大。有道是百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储位之争是场持久战,比得是谁坚持的更久,而不冒进、不犯错,便是不二的法则。”

      王贤不禁露出惊异目光,重新打量着贺知府,半晌方道:“这些道理你早就知道?”

      “早知道就好了。”贺知府苦涩笑道:“这是我在羁押期间,无所事事,反思出来的。要是早知道这个道理,我肯定不掺合进来,也会劝着张春不要乱来。唉,数日前我们还在难老泉品茗。难老泉永锡难老,谁承想他转眼就横死了……”说着泪珠滚滚,黯然道:“想起来了,他那天其实也没喝成难老泉泡的密云龙,只能下辈子再喝了……”

      见他又要开始絮絮叨叨,王贤不耐烦的打断道:“回头你有的是时间追思,先把该说的都说了吧。”

      “现在的年轻人,一点耐心都没有……”贺知府嘟囔一句,便开始供述整个案情的经过,从京察之前,山西从布政司到县里,各层衙门都像热锅上的蚂蚁开始,到互相追讨欠款,最后全追到张春这个布政使那里讲起。下面便是他的供述,当然所有的情节,都隐去了关于晋王的部分……

      所谓外察,是大明的一种官员考核制度。大明朝通过‘考,和‘察,两种考核,决定对官员的升黜废用。决定官员升用的是‘考,,官员三年一考,九年考满,考满之日,由有关部门决定是否升迁。决定官员废黜的是‘察,,察又分为京察、外察。顾名思义,前者是对在京任职官员的,后者是对在外任职官员的。

      外察时,由吏部会同都察院,考察地方官员的操守政绩等等,最后给出评语。有八种官员将会遭到处分,曰一贪,二酷,三浮躁,四不及,五老,六病,七罢,八不谨。其处分则有充军、为民、降调、致仕等。而且外察被黜落的官员,再无起复的可能,可想而知,这对大明朝的官员来说,无异于一道鬼门关。鬼门关前,那些估计要倒霉的官员,对那些帮不到他们的上司,彻底失去了尊敬……这时候,张春这个二品布政使,可没有三品按察使吃香了,因为朝廷外察时,会听取后者的意见,而前者则插不上嘴。

      张春不仅帮不了手下官员什么,还欠着他们一屁股债这些年来,藩司衙门挪用截留地方的钱粮,早已经不知几凡,是州县亏空的一大因素。现在那些知县知州知府的,天天坐在布政司衙门里讨债,弄得张春灰头土脸,做梦都是天上掉钱,让他把窟窿补上。

      天上不会掉钱,地上却有钱粮来了。就在这时候,张春被委任为转运大臣,负责接收各地夏粮,然后发运到宣府去。眼看着几百上千万石的粮食就要涌到眼前,张春觉着这是老天爷帮忙,所谓天与弗取、必受其咎他当然要想办法雁过拔毛,趁机把窟窿填上了。

      其实这也是官场的通例了,大概钱粮过手,没有不揩下一层油的,只是这次张藩台的胃口忒大了点……他算了算,就算自己分文不取,要弥补全省的窟窿,打点京城有司,还得孝敬晋王,差不多得两百万石军粮左右……大明朝米价大约是一石米一两银,但连年征战造成的粮荒,以及山西不是产粮区,驻军却多,导致粮食供不应求,粮价能达到二两五,两百石折银就是五百万两,才勉强够用

      但这几乎是不可能的,因为通常揩油的名目是,最狠的海运,最高也不过两成,但张春需要吞掉近一半的军粮,这哪是什么揩油扒皮,分明是吃肉敲骨了

      单纯的,是远远不能敷衍过去的,张春必须要找到新的理由来吞吃军粮。也是被下面人逼急了,也是利欲熏心,他想到了盘踞在广灵县的白莲教刘子进,便故意派手下装作白莲教徒,投奔刘子进,并将官军押运辎重的时间路线、兵力部署等要害情况透露给他。有了这些情报,刘子进自然有如神助,提前在险要之地埋伏好,备足滚石擂木、火油弓弩,官军猝不及防,丢下辎重败退回大同去。

      当所有人都为官军的失败而难过时,张春张藩台却在暗暗得意,因为官军押运的粮食,全都丢给了刘子进,只能全数算作了损耗在发运时,他便将账目掺了水,账目上发运的数量远超实际发运的数目,现在军粮被劫,账目一笔勾销,那账实之间的差距,就成了他的囊中之物

      这样故意放水导致军粮被劫的把戏,张春又玩了两次,终于引起了太子的警觉,叫停了山西方面的转运,勒令宣大两镇先剿灭盘踞广灵的刘子进,待粮道打通再行转运。至于未发送到山西的军粮,紧急改为发往北京,由北京方面转运……不过张藩台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

      在整个案件过程中,张春张藩台一手遮天、瞒天过海,蒙蔽了很多官员,也有人察觉到异常,但看在张藩台按时归还钱粮的份上,大都就不吭声了。当然也有清醒正义之辈,如汾阳县令赵常真,发现了张春的阴私勾当,并暗中将山西藩司截留的账目记录成册,准备向朝廷告状,却被张春的爪牙发现,残忍将其杀害……

      这就是贺知府关于山西军粮案的描述,它充分体现了一名老官僚推卸责任、挪移缝补的本事。在这份供词中,焦点始终在张春张藩台身上,充分描述了张春犯罪的原因、详细描述了张春犯罪的经过,让观者无不相信,他就是那个罪魁祸首、元凶巨恶

      至于晋王,供状中几乎提都没提,这也符合藩王不得于涉地方政务的旨意。而地方官员们的罪责,则被集中在亏空上,最多是对张藩台的罪行故意视而不见,但也可以理解。毕竟他们弥补亏空心切、又担心重蹈赵常真的覆辙,丢了卿卿性命,有罪是有罪,但充其量只能算是情节较轻的从犯……

      供状还洗清了太子的罪名,期间太子并不是毫无动作,他数次想要改变山西的局面,只是因为鞭长莫及,以及调动不了军队,而效果了了……这对太子来说已经足够,甚至是再好不过了。毕竟太子无能点,皇帝还能忍受,但太子过于精明强于,对军队如臂使指,就是皇帝不能接受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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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六三章 邯郸道醒悟黄粱梦

  
      吴为写好口供,贺知府拿过来仔细看了一遍,没什么问题,就在上面签字画押,便被带了下去。临走时,他站住脚,对王贤道:“上差,我是完蛋了,但你的路还长着呢,相聚就是缘分,我想送你几句话。”

      “讲。”王贤道。

      “宦途凶险,安全第一。”贺知府道:“这天下,是朱家一家之天下,咱们做臣子的,为了他们拼死拼活,弄不好就是家破人亡,弄好了也不过风光几年,到头来还不是一场空?”说着一脸萧索的笑笑道:“所以端好饭碗就成,别太拼命了,凡事要多想想后路,想想家里,才不会落到我和张春这样的下场

      “多谢指教。”王贤顿一下,轻声道:“不过我跟你们不一样……”

      “没翻船之前,谁都觉着自己不一样,等真到了那一天,才发现其实他妈都一样。”贺知府道:“可那时候,已经追悔莫及了……”说着转身出去,到了院中,竟放开嗓子唱了起来:

      “我往常读书求进身,学剑觅封侯。文能匡社稷,武可定乾坤。豪气凌云,要学莘野商伊尹,佐成汤救万民,扫荡了海内烽尘,早扶策沟中愁困……”高亢的开头之后,贺知府的歌声一下又变得低沉萧索起来:“谁料想如今那罪过,怎过活?自揽下千丈风波。谁教你向界河,受财货,将咱那大军折挫o似这等不义财贪得如何,道不得过日灾须少,侥幸成家祸必多,,枉了张罗,

      歌声在院中回荡,陪着呜咽的北风,意境萧索之际,令那些被羁押在左近的官员,无不触伤感怀,双手抓着窗棂,泪水哗哗的往下淌……

      “他唱的什么?”王贤听这唱词挺有些意境,待歌声越去越远,问吴为道

      “邯郸道醒悟黄粱梦。”吴为看他一眼道:“马致远的散曲,那年咱们还到杭州听过呢?”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一听戏就犯困,”王贤挠头笑笑道:“其实我觉着铁窗泪更适合他们。”

      “铁窗泪,没听过这个曲牌呢,怎么唱?”吴为好奇道。

      “铁门啊铁窗啊铁锁链,手扶着铁窗我望外边,外边地生活是多么美好啊……”王贤扯开嗓子唱几句,发现吴为实在欣赏不了,只好停下歌喉,讪讪打住道:“这些家伙,总到了穷途末路,才做出一副大彻大悟的样子,早于什么去了?”

      “早啊,忙着做黄粱美梦呢,不醒了悟不出来啊。”吴为笑道:“像大人这样看得透的,凤毛麟角。”

      “你谬赞了,我是志向太低,太容易满足。”王贤自嘲的笑笑道:“何况,我看透了又怎样?还不一样被牵绊其中,不得脱身?”顿一下,有些黯然道:“人家做的是黄粱美梦,我做的却是惊险噩梦,还不如人家呢。”

      吴为也察觉出,这次山西之行,对王贤的触动很大,为了让大人不再胡思乱想,他主动扯回正题道:“这老家伙真难对付,我都替大人捏一把汗。”

      “嘿嘿,是啊。”王贤感慨道:“要不是晋王倒戈,大势已去,咱们根本啃不下这块牛皮糖。能做到四品知府的,果然都是人物啊。”

      “是啊,不过怎样,这块牛皮糖被大人啃下来了,咱们继续吧。”

      “嗯,继续,”王贤点点头道。

      后面的审讯就简单多了,那些被拘的官员都不傻,用不着王贤提点,就众口一词的把责任,全都推到张春身上,也没人敢扯出晋王来,所录的口供竟大差不差,几乎没有冲突。

      王贤又一鼓作气,通宵达旦的继续传唤了二十几名官员,张春一死,这些人也不抱幻想了,全都乖乖招供,供词还是大差不差,没什么出入……可见把责任推到死人身上,实乃官场中人的共识了。

      无论如何,所有牵扯其中的官员,都录完口供,签字画押,住满了行辕里临时设立的单间牢房。至此,天下瞩目的山西军粮案,便完成了全部侦查,至于大同军方的责任,就不是王贤该过问的了…有专门查办大同剿匪的钦差呢

      王贤又一鼓作气,连夜将所有案卷整理出来,写好了结案陈词,亲手将所有的供词、证词、陈词一份份都叠好了,摞成厚厚一摞,装进写着‘臣奉旨谨奏,的皮纸公文大信封里,沉声道:“烤漆”

      吴为赶忙将一根漆棒在火上烤熔了,趁热糊在封条的接缝处,然后王贤趁着漆未硬,将钦差关防盖上去,接着又从一个木盒里拿出三根羽毛粘在烤漆处。这是八百里加急的标志,通常只有方面大员、大军统帅和钦差大臣才有权动用这种最高级别的通信方式。

      “送出去吧”王贤将信封装入木盒,对侍立在一旁的周勇道。

      “是”周勇接过木盒,转身快步出去。

      王贤又继续与吴为,将所有的账册和物证,装进一口木箱里。给木箱上了锁,两人再端着浆糊,用一道道封条,将整口箱子封起来。又将烤漆糊在封条的接缝处,然后趁漆软将钦差关防盖上去,这样任谁也无法在不破坏漆封的情况下私开木箱了

      做完这一切,王贤和吴为都长出一口气,无论如何,之前令人望而生畏,看似不可能破获的山西军粮案,终于有了个结果。尽管远远称不上完美,但就王贤目前的能力而言,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毕竟谁也没指望他来山西一趟,就能把晋王扳倒。他能给太子洗白,已经是力挽狂澜了……

      两人脸上都满是倦容,王贤打着哈欠道:“回去睡觉吧,案子完了差事还没完,咱们还不能松下这根弦。”

      “大人也早点休息。”吴为点点头,关门出去。

      说来就是这么巧,第二天早晨,晋王府便派人知会说,钦差快进太原城了

      “哪一路?还是两个都到了?”王贤才睡了一个时辰,揉着惺忪睡眼问道

      “是大同的张大人先到了。”那人禀报说。

      “嗯,我知道了。”王贤点点头,也是正常,大同在省内,畅通无阻,而宣府的钦差却受阻广灵县,无法从口外入关,得从河套绕个圈子,这要不是黄河已经冰封,还真没法过来呢。

      待那报信的走了,王贤也不睡了,吩咐道:“备轿更衣,本官去迎接一下。”按说钦差对钦差,本身职务上也没隶属关系,王贤不迎接也没问题,但为了对付宣府那位,大同这位小爷是他争取的对象,也只好出迎一下,给足对方面子。

      等到了城外的接官亭,王贤看到山西地方的文武官员,已经到了不少,可远远没法跟当初迎接自己的阵势比……山西三长官,只来了都指挥使一位,太原知府也没来,州县官更是一个没有……老几位都在王贤的行辕里关着呢。

      所以王贤一出现,原本议论纷纷、甚至有些激动的官员们,一下子大气都不敢喘,也就可以理解了……他们唯恐这个无常鬼,把自个也勾去坐牢。

      见自己成了众官员恐惧的对象,王贤有些尴尬的摸摸鼻子,他也懒得去跟这帮家伙套近乎,便坐在亭中闭目养神,静候那位英国公之弟、在大同花天酒地的钦差大人驾到。

      好在也没久等,顿饭功夫,便听到静悄悄的官员突然兴奋起来,有人低声道:“来了,来了”

      众人纷纷举目眺望,果然看到远处雪原上一队人马快速驶近,很快就到了近前。

      “快,奏乐”张春不在,布政使参议只好替他下令,便有快冻僵了的乐班,奏响了欢迎贵人的乐曲。众官员也出了接官亭,按照官阶高低列队,待那队人马到了近前,所有人齐刷刷跪倒恭迎道:“臣等恭请圣安。”

      那队人马共有五百余人,竟骑着清一色的白马,马上骑士白衣白甲,却披着猩红的披风,在一片雪白的世界中煞是惹眼,简直拉风极了。那为首一名骑士,却又骑着高大的黑色战马,穿一身黑衣黑甲,显得宽肩细腰、英姿勃勃……王贤不禁暗骂,靠,又是一个大帅哥

      这帅哥便是靖难头号功臣张玉之子,当朝第一武将、平定安南的英国公张辅之弟,奉命查办大同军剿匪不力案的张鲵。这张鲵因父功授为神策卫指挥使……别人这种恩荫的官职都是虚的,他却是实授,而且是天子亲军的指挥使,足见张家地位之高,圣眷之隆了。

      不过这张鲵据说有些不成器,与他严以律己、堪称楷模的兄长截然相反,他在京城就有荒唐之名,到了大同月余……王贤殚精竭虑、拼死拼活,他却一直在花天酒地,荒淫无度,绝对是一种差事两种活法。

      仔细看张鲵那张脸上,果然有酒色过度留下的黑眼圈,他笑眯眯的看着跪拜的百官,并不着急让他们起来……按说众官员问候圣安,他应该马上说‘圣躬安,,然后跳下马来,扶起众人。这不是钦差必须遵守的规定,却是约定俗成的礼节,毕竟大家拜的是皇帝又不是你,你要是托大,人家肯定大大的不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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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六四章 钦差见钦差

  
      然而张鲵却不急着说话,他挑着浓密的双眉,目光缓缓扫过众官员,仿佛是在欣赏他们趴在地上的样子,突然他发现有个大胆的家伙,只是朝自己抱拳,竟没有下跪的意思,便不悦的咳嗽一声道:“我说那个谁,对,就说你呢,怎么不恭请圣安。”

      按说这话,应该由狐假虎威的狗腿子来喊,但张公子却偏偏自个喊得起劲,也真是奇葩了。

      一众趴在地上的官员,纷纷转头瞥去,便见那个被张钦差呵斥的,正是淫威镇太原的王钦差。众文武不禁幸灾乐祸,心里暗笑道,恶人自有恶人磨,王贤啊王贤,能治你的人终于来了

      是啊,虽然两人都是钦差,但却是金枝草根的区别,无论从出身到官职,张鲵对王贤都是全方位压倒,且任凭王贤诡计多端,碰到这种不讲理的混世魔王,肯定只有抓瞎的份儿……

      按照体统,这时候应该王贤的亲随喝一声,这是我们钦差大人。然后王贤再呵斥亲随,可进可退、十分自如。但看贵为钦差的张鲵竟亲自喊话,王贤心中一动,抬手示意一旁的周勇不要回话,便整整衣冠,翻身跪倒,口中高声道:“钦差山西宣抚使王贤,叩接钦差山西宣抚使张鲵张大人臣王贤恭请圣安

      在场众人听了,全都愣住了,差叩接钦差,,‘山西宣抚使叩接山西宣抚使,,这样的戏码要不是今天亲耳听到,大概谁也难以相信。不少人忍不住嗤嗤笑起来,看张鲵如何反应。

      那边张鲵也乐了,先是笑道:“王大人,咱们一时出京,你问我圣躬安否,我也不比你清楚更多。不过咱们还是按规矩来吧。”说着绷起脸,应一声道:“圣躬安”说完翻身下马,也朝王贤磕个头,一本正经道:“钦差山西宣抚使张鲵,叩接钦差山西宣抚使王贤王大人臣张鲵恭请圣安”

      众人看着两位钦差互相恭请圣安,只觉着前所未见的滑稽,笑得人更多了,王贤也不例外,他起身扶起张鲵道:“圣躬亦安。张大人您快请起,咱们就别拜来拜去了。”

      张鲵也乐得大笑道:“是啊,赶紧进城,喝杯酒暖和暖和身子去。真没想到,山西贼巴拉冷,这一路上,快把小爷冻死了,你看我这脸,蜡黄蜡黄的,不知道还以为长病呢,其实是防冷涂的蜡。”

      “谁说不是呢,在咱们江南,最冷的时候,也不过穿个夹袄。”两个南方人,对北方这一冷,大有共同语言,王贤深以为然道:“哪像现在,一出门就得穿成个球。”

      “可不是么,所以赶紧进城是正办。赶紧把差事了了,回京师过年去,这鬼地方,我是一刻不想多待了……”张鲵说着就要上马,却被王贤阻止道:“这个天,咱们还是坐车吧。”说着打个响指,一辆轩敞华丽的马车便稳稳停在两人眼前,王贤亲自拉开车门笑道:“这是晋王爷的座驾,统共就两辆,王爷自用一辆,另一辆调拨给咱兄弟用。”其实这车是王贤专为迎接张鲵,今早才从晋王那借到的。一是为了哄张鲵高兴,二也是暗示他,自己和晋王的关系,并不像你想得那样糟糕。

      “那敢情好。”张鲵大喜,把马鞭丢给手下道:“你们跟在后头吧,我坐王大人的车进城了。”便坐进车上和王贤进城去了。也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两人都没理会那些山西文武,一群可怜的家伙,还跪在冰天雪地里呢……

      晋王殿下的座驾果然不同凡响,厚厚的金线丝绒车壁,将车外的寒风完全隔绝,车里豪华舒适的座位底下,藏着不见烟火的暖笼,让宽敞的车厢里温暖如春。有侍女服侍张鲵脱下厚厚的皮裘皮靴,他只穿着一身锦袍,脚上踏着便靴,只觉着浑身轻松,哈哈大笑道:“我在大同时,听说太原的王钦差古板自律,是个真道学,当时我就觉着不可思议,促织斗得那么好的人,怎么可能道学了呢?”

      “所以说眼见为实、耳听为虚。”王贤一探手,打开一个暗格,格子里头是数种美酒,“竹叶青、虎骨酒、杏花村、老白于……喝点什么?”说着也不待他回话,便斟了两杯道:“这个天,还是喝点虎骨酒,暖暖身子吧。”

      “正合我意。”张鲵顿时眉开眼笑起来,他在大同荒淫无度,之前仗着年轻底子好,没感觉,但在冰天雪地一赶路,发现身子已经有点虚,正好喝点虎骨酒补补。不过才头次见面,他脸皮虽厚也不太好意思点这个,现在王贤主动给他倒这种酒,让他一下好感顿生,心说这王贤还真是知情识趣呢。

      两人推杯换盏喝了几盅,张鲵感觉全身暖洋洋,舒服了很多,伸个懒腰问王贤道:“咱们这是要去哪啊?”

      “自然先拜会下王爷了。”王贤微笑道:“你来的不是时候啊,太妃新丧,王爷也不能留你吃饭,太原城的官员也没法设宴给你接风。”

      “球,要不是他朱济演求着我来,我才不往这儿丧门地方凑呢。”张鲵看王贤坐着晋王的车,就知道两人关系应该不错,心里不禁暗暗纳闷,朱济演那家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两人毕竟是第一次见面,张鲵也不是看起来那么没心没肺,他这样的世家子弟,天生就是权谋动物,他固然喜欢荒淫,但荒淫又何尝不是他的一层保护衣呢?在这层色彩**的保护衣下,让人根本看不清他的真实内心。

      不过张鲵从不隐藏自己爱玩的天性,过一会儿便忍不住问道:“难道太原城就没个耍乐的去处了?那些家伙就这么老实?兄弟你也整天没个耍乐?”

      王贤心说,别人我不知道,反正我还真是这样。老子来山西后,变得连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这忒不正常啊后来才琢磨过来,应该是压力过大,导致自己除了办案,对啥都提不起兴趣。不过有道是物以类聚,他要是再装出那副道学嘴脸,怕是没法跟张鲵搞好关系的。是以他从见到张鲵起,就像变了个人一样……或者说,更像从前的自己了。朝张公子眨眨眼道:“你觉得呢?”

      “哦……”张鲵觉着这家伙还真有趣,露出一副了然的神情道:“我说么,哪可能那么老实。”

      “面上功夫还是要做的。”王贤笑道:“不过私底下该怎么玩还怎么玩。兄弟要是有兴趣,待会儿拜过了晋王,兄弟我带你去一处好地方,不显山不露水,怎么玩儿都没人知道。”

      “那敢情好。”张鲵一看王贤这做派,就知道他是大玩家,顿时生出臭气相投之感,再无顾忌的大笑道:“咱就不跟兄弟客气了,不瞒你说,兄弟我就是好玩,只要是玩的,我都好。就像是《一枝花》唱得,我玩的是梁园月,饮的是东京酒,赏的是洛阳花,攀的是章台柳……”说着竟摇头晃脑唱起来:“我也会围棋,会蹴鞠,会打围,会插科,会歌舞,会吹弹,会咽作,会吟诗,会双陆。你便是落了我牙,歪了我口,瘸了我腿,折了我手,天赐与我这几般儿歹症候,尚兀自不肯休。则除是阎王亲自唤,鬼神自来勾,三魂归地府,七魄丧冥幽。天哪,那期间才不向烟花路上儿走……”

      王贤虽然不懂乐律,但也听出这唱腔火候很足,待他唱完了,举杯大赞道:“唱得好,唱出了我辈的心声。正所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啊”

      “说的太好了”张鲵好容易碰上个欣赏他的家伙,不禁生出知音之感,与王贤碰杯笑道:“待会儿全听兄弟安排了”两人的距离一下拉进不少,张鲵也放下伪装,露出急色的神情道:“既然是兄弟了,我也不瞒你说,哥们儿我这阵子赶路,一路上未近女色……急需要阴阳调和一下。”

      “哈哈,当然没问题,就怕兄弟被大同婆姨养刁了,吃不惯我给你准备的清淡小炒。”王贤笑道。

      “说起大同婆姨,还真是……”张鲵摇头晃脑道:“在京城就听得耳朵出茧,说什么大同婆姨位列天下四大娇娘之首,说什么‘大同有三宝,婆姨、火锅和皮草,,还听说什么‘来过浑源州、回家把妻休,,我还满心的不服,觉着忒夸张了。这北地的女子牛高马大、糙皮粗声,能有什么好的?怎么可能比得了咱们江南的佳丽?”就好比他乡遇故知,总要把自己在异乡最大的感触讲出来才痛快,张公子也迫不及待讲起他的艳遇来:“可是亲身试过才知道,比起大同的婆娘,咱们江南佳丽就是花瓶。你知道大同婆姨多厉害么?”

      “丰乳肥臀,床底媚功天下第一。”王贤呷一口虎骨酒,笑道。

      “行家”张鲵竖起大拇指,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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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六五章 泰山姑子

  
      如果永乐皇帝知道,自己派出的两路钦差,甫一见面,谈论的不是什么皇差国政,而是寻花问柳,这位脾气暴躁的皇帝,肯定会派锦衣卫把他俩抓回去阉了把小**扔去喂狗

      可惜朱棣听不到两人说什么,也只能任由他们说得越来越不堪了……

      只听张鲵眉飞色舞的讲起了女人经道:“和养扬州瘦马一样,大同婆娘也是从小养起,不过不是学琴棋书画,而是专门练习媚功。我听她们说,从**岁开始,她们就天天坐在在酒瓮口练功,久而久之,她们的骨盆可以随心所以的摇摆,男人可以一动不动,就能享受到无上的快乐,让你就算七老八十,也能享受到男子汉的雄风……”

      “果然是一绝。”王贤暗暗咽了下口水,顿时心向往之。笑道:“兄弟你在大同大鸣大放、大口吃肉,想必也会腻。现在到太原,咱们吃点清淡小菜,换换口味,你看合不合意?”

      “哈哈,兄弟真合我心”张鲵使劲点头道:“这大同婆娘实在太能干了,要了还想要,兄弟虽然也是宿将,可久战必脱啊我现在是吃腻了大鱼大肉,正想来点清淡小菜解解腻呢。”

      “这么说我就放心了。”王贤一脸轻松的笑道。等车到王府时,两人已经交换了年庚,张鲵要大他五岁,王贤称其为兄长,他则称王贤为‘老弟,……本来应该称‘贤弟,的,但王贤的名字里有个‘贤,字,那么叫起来太过亲昵,而且也犯讳,所以张鲵才称其为老弟。

      仅此一个小细节,就能看出张鲵远比表现的要细心,王贤心说,这就是所谓的‘面带猪像、心中嘹亮,吧?对着这种人,可得提着十二分小心,万不能因其装疯卖傻,就小觑了他。那样一定会吃亏的。

      说着话,两人到了晋王宫,晋王爷的座驾就是非同凡响,长驱直入东华门,在丹墀前才停下。

      下车时,两人已经换上青衣角带,收起了淫荡的表情,换上两副沉痛的面孔,进去太妃梓宫前拜祭,张鲵拉着晋王的手,说了好些安慰的话,又亲手奉上礼单。晋王谢过之后,请二位钦差到临殿吃茶。

      分宾主坐定后,晋王道:“让上差大老远赶来吊丧,小王深感歉疚。”

      “哪里哪里,”张鲵道:“下官闻听老太妃仙逝,那是五内俱焚,恨不能飞到太原来送老太妃一程,可惜皇命在身,不能擅离,只好待那边差事一完才过来,已然是晚了……”说着眼圈一红,陪着晋王掉了几滴泪。

      王贤看得暗暗称奇,这跟方才在车上那个浪荡公子,分明是判若两人么。难道这就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等等,那老子岂不是鬼?我看起来有那么淫荡么?

      见两人不咸不淡的扯闲篇,王贤告声罪,到后面去如厕。待他一走,张鲵便拉下脸道:“王爷,你这是玩得哪一出?我看你和王仲德,关系好得很么。

      “确实不错……了。”朱济演苦笑道:“不过也是最近的事。”

      “那你急乎乎把我叫来作甚”张鲵不悦道:“还有,怎么方才迎接的,不见张春那老东西,莫非他瞧不起我?”原来张鲵之前在接官亭不鸟那些官员,是嫌布政使没来迎接……

      “唉,这个说来话长。”朱济演依旧苦笑道。

      “那你就长话短说……”张鲵愈加不悦道。

      “是这么这么这么回事儿……”朱济演便将这几日的神转折,简单扼要讲给张鲵听。当然他不会说是自己弄死张春的,只说张春是畏罪自杀,自己和王贤达成妥协,双方各退一步,都不把对方往死里逼。

      “原来如此。”张鲵听得目瞪口呆,这剧情也他妈太离奇了吧?要真这样的话,那王贤的能耐不是一般的大啊当初太子太孙派这么个嘴上没毛的小子来山西,他还笑太子府人才凋敝,没有不败的道理。现在一看,自己还真错了,人家这是危难总有英才出啊姓王的小子这下力挽狂澜,太子的气数未尽啊

      他摸着下巴胡思乱想,好一会儿,才回到眼前的局面……心说这结果再好不过,张家是当朝第一将门,大同那帮子徒子徒孙,都归他家来罩,张鲵被踢到大同,就是给这帮家伙擦屁股的。但他迟迟没动,就是要等太原这边的结果,太原这边要是闹大了,说不得,他也得牺牲一批虾兵蟹将,给皇上个交代……没办法,谁让他有个爱惜名声的大哥,太过徇私的事儿,他大哥就不放过他

      现在太原这边和平解决,那是再好不过,他只要顺势而为,就能对皇帝和他大哥有个交代,也算对得起太原那帮奉承他孝子贤孙了。当然,牺牲个把人在所难免,毕竟这帮孙子玩得这么大,想要毫发无伤的过关,那大明朝就彻底没天理了……

      两人简单的交换了看法,待王贤从茅房溜溜达达回来了,张鲵便起身告辞,朱济演一脸歉意道:“公子远道而来,本当置酒款待,无奈不谷热孝在身,不能相陪。”说着亲热的拉着王贤胳膊道:“就请仲德待我好好招待下公子了

      “好说好说。”张鲵拱拱手道:“我和王老弟意气相投,正好好好聚聚。”说着一摆手道:“王爷请回吧,我们走了。”

      停在门外的马车,已经换了另一辆不起眼的。张鲵不怒反喜,施施然上车

      车门一关,张鲵把头上的孝帽子一摘,身上的青衣一脱,对王贤笑道:“下面全听老弟安排了。”

      “没问题。”王贤笑笑,打开前车窗,吩咐赶车的周勇道:“去小江南。

      马车便从东华门拐向东夹道,行了盏茶功夫,在夹道尽头一处普普通通的四合院前停下。山西的建筑,大体是北方式样,但是道更窄门墙更高,从外头看上去,十分朴拙,让人看不透里头的光景。

      此刻四合院宅门紧闭,周勇上前敲了老半天门,才有个男子出来,一脸戒备道:“于什么?”

      周勇也不说话,摸出一片玉牌,这是晋王给王贤的,否则以王贤这种外来户,如何寻到这种深深弄巷中的隐秘之处?

      那男子一看玉牌,马上变了脸色,赶忙让人打开门,陪着笑对周勇道:“最近全城都在戴孝,咱们这种地方虽然官府不敢来管,却也得小心一些。”

      周勇点点头,赶着马车进了院子,待车停稳,张鲵便迫不及待跳下来,只见里头竟是江南风格的回廊影壁、小桥流水、假山怪石和花草树木,虽然是隆冬,但玉树琼花别有一番景致,看上去还真像回到了早春梨花盛开的江南

      “怎么样,还合心意么?”王贤也下了车,笑道。说实在的,他其实也是头一次来

      “太合心意了,我早就想家了。”张鲵笑嘻嘻道:“这地方好,清静园林,北国江南,兄弟是雅人啊”

      王贤心说,我雅个屁,这是人家晋王雅致好么。

      “怎么不见老鸨子?”张鲵听听里头,有琴歌之声,却没有欢客嬉笑,更没有热情的老鸨扑上来,不禁有些奇怪。

      “有老鸨子不就俗了?”王贤现炒现卖道:“这园子里有若于去处,里头风景各异,皆有不一样的姑娘住在里头。仁兄漫步其间,寻芳艳遇,不也别有一番滋味?”

      “嘿嘿,不错不错。”张鲵大点其头道:“此间主人把男人琢磨透了”

      王贤也深以为然,那话怎么说来着?男人么,就是妻不如妾、妾不如妓、妓不如偷,这园子看起来没有一丝风月气息,就像是普通的江南园林,里头住着的姑娘,锦衣玉食、呼奴喝婢,像是深宅大院的小姐,男人们如钻墙逾穴的浪荡子,与思春的小姐相会,自会生出一种偷情的快感,怎能不流连忘返?

      两人便在园中漫步,发现这里设计的还真精巧,虽然整个园子算不上特别大,也就是十几亩的样子,但院墙蜿蜒、假山横亘、曲径通幽,竟如个迷宫一般,让人半天转悠不出头绪。张鲵笑骂道:“诸葛亮的八卦阵,搞这个花头作甚?”

      “这是为了避免客人照面尴尬。”王贤笑道:“再说,独来独往的感觉多好?好似整个园子就为你自个开的一样。”

      “有道理。”张鲵觉着有趣,在里头转来转去,竟连过数门而不入。直到走累了,正好也看见一处院落,本想说就这家吧。但定睛一看居然是个道观“奶奶的,把个道观放在妓院里,也真能想得出来。”

      “仁兄是装糊涂还是真糊涂?”王贤笑道:“是道观不假,你看看那道观的名字,还不明白么。”

      “斗姥宫……”张鲵仔细一看,一拍大腿道:“泰山姑子与大同婆姨、扬州瘦马、西湖船娘齐名的泰山姑子”

      “可不正是么”王贤笑道:“这里头可是正经从泰山斗姥宫,请来的美貌道姑”

      “哈哈,大同婆姨、扬州瘦马、西湖船娘我投见识过了,就差这泰山姑子了,兄弟你真是我亲兄弟”张鲵急忙忙拉着王贤就往里走道:“快快,咱们也去上香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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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五七章 山西斗姥宫


      大明朝娼妓之盛,肇始于洪武初年,太祖皇帝敕令在秦淮河畔建造十四座青楼容纳官妓,为朝廷赚取外快。便一举奠定了本朝娼妓业的兴盛。几十年来,若问天下花班何处最盛,自然首推京师金陵。但除了金陵之外,又有四大流派,春兰秋菊、各擅胜场,为天下男子津津乐道。

      即所谓的大同婆姨、泰山姑子、扬州瘦马、杭州船娘。这四大粉派二南二北,交相辉映。大同婆姨、扬州瘦马前面提过,王贤家里的小茉莉,就是预备卖去当瘦马的,却被他截胡买回来当丫鬟,也不知算不算暴殄天物。至于西湖船娘,也好理解,西湖么,欲把西湖比西子,浓妆淡抹总相宜。游湖的文人墨客、富商达官,想到秦少游的‘西湖水滑多娇娘,,自然要坐一坐花船,吃一吃花酒了。

      唯有泰山姑子令后人费解,怎么道教庄严之地,遁入空门道姑,也成了娱乐业的从业人员?

      原来唐宋以降,泰山就是名闻天下的道教名山,每年来山上进香的游客,一年四季络绎不绝。尤其是春秋两季,从中天门到南天门陡峭的山路上,那叫一个人流如潮,摩肩接踵。香火既浓、人气就旺,如此一来,那随着人气走的莺莺燕燕,自然在泰山脚下扎了根。只见泰山脚下的勾栏瓦舍、酒肆旅店中,到处是倚门卖笑挑逗游人的娼妓歌女。众多香客游人在登山之前,先已被山下的这些青楼瓦舍掏光了身上的银钱,许多人于脆便不上山了。就算上了山,也是虚应公事,哪还有多少钱再孝敬道观?

      即便那些不差钱的富豪,登到山顶把香一插,就慌忙下山往相好的那里赶,被迷得没心思拜神,自然也不会对宫观慷慨解囊了。

      如此这般,山上的一班道士道姑日子渐渐借据,心里头更是难受,许多人受不了纷纷下山,留在山上的也是怨声一片,直骂人心不古。但这世上总有能人,能够在危机中灵活变通,闯出一片新天地来……却说登山盘道东侧,有一处叫斗姥宫的女道观,掌门师太生性好强,眼见着泰山香火日稀,牛鼻子生活潦倒,山下的勾栏瓦舍却生意红火,姐儿们吃香的喝辣的,不由心生不平,香客们都是冲俺们而来,凭什么让你们白白占便宜,俺们却喝西北风

      不行再也不能这样活,再也不能这样过不就是靠粉子勾搭凯子么?俺们斗姥宫最不缺的就是女滴于是她一狠心,借钱把斗姥宫的客房重新装修,留进香的客人吃酒。又让三十岁以下的道姑,重新蓄起发来,描眉画眼学习弹唱,为吃酒的客人佐酒。

      为了更吸引酒客,她甚至花血本,请济南城最有名裁缝,为这些年轻道姑量体裁衣,设计出一种长领元缎滚边的莲瓣精葛缁裙。又在颈间配上一副璀璨夺目的金链子。这种打扮既有出家人的出尘,又有含蓄的娇媚,客人见了还未曾接近,就先酥了半边身子。加上道姑们空门寂寞,终于可以名正言顺的和男人接触,对客人都是分外的用心,让些香客生出与道姑相好的感觉,而不是在狎妓,花起钱来自然更加大方。

      有道是到了什么山唱什么歌,香客们听说泰山上的女道士开门纳客,登时甩了山下的相好,一股脑往斗姥宫涌来,很快这斗姥宫的生意,竟比山下的青楼瓦舍强了千百倍,‘泰山姑子,一下成为远近闻名的稀罕物,不知多少人想要尝尝这个鲜。一下把身价抬高,据说斗姥宫里一席普通的席面都要五两银子,随便一个姑子陪侍,就得十两银子,都赶上济南城的头牌了

      不过据说看着斗姥宫生意如此兴隆,泰山下的青楼瓦舍也纷纷依葫芦画瓢,把原先曲户密室、锦窗绮帐的,改成了青瓦低檐、尊炉清供的道观。那些倚门卖笑的歌伎也摇身一变成了庄衣素色的‘泰山姑子,。总之真真假假,良莠不齐,要想一亲真正泰山姑子的芳泽,怕是只有爬上泰安山,亲自到登山盘道处的斗姥宫才行。

      现在太原城的土财主们,居然能把几千里外斗姥宫的泰山姑子请来常驻泰山离着太原怎么也得上千里,能让日进斗金、矜贵无比的泰山姑子下山离家这么远,那可不是一般财大气粗才能行。

      不过想想天下闻名的晋商,就是这时候开始走上历史舞台,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了。

      却说那张鲵张公子,敲了这‘山西斗姥宫,的大门半天,才有个娇俏稚嫩的小道姑探头出来,问道:“施主有何贵于?”

      张鲵倒也会逢场作戏,装出一脸吃惊的样子,倒退两步道:“哎呀,惊到了,我原本以为是个道观来避避风雪,未曾想里头是小师太在修行。”

      那小道姑虽然年纪小,尚未开荤,但在这种地方耳濡目染,早就不纯洁了,她一脸为难道:“按说该助人为乐的,可我们这斗姥宫从来不留宿男客,叫贫道好生为难。”

      “我不留宿,我不留宿。”张鲵马上顺杆爬道:“待雪停了就走,不教小师太坏了规矩。”说着一把抓住小道姑的小手,腆着脸道:“还请小师太可怜在下。”

      那小道姑脸一红,甩开他的手道:“道门清静之地,放规矩点。”但还是侧身让他进来了。

      张鲵笑嘻嘻对身后王贤道:“兄弟,咱们进去”

      王贤苦笑着摇摇头,别说张鲵,他都感觉大开眼界,奶奶的,原来**还有如此高端大气上档次的玩法,老子还以为就是脱裤子上床磨白浆,然后提裤子给钱回家睡觉呢

      那小道姑引两人进了观中,只见里头有十几名大大小小的道姑,一色的眉清目秀、齿白唇红,端庄中透着妩媚,法相里多有风流。此时道姑们有的在调素琴、阅金经、有的在烧香念经、有的在扫雪烹茶,还有年轻的小道姑在院子里堆雪人,看上去一派纯净烂漫,叫人不忍亵渎。

      张鲵却开心坏了,他见惯了锦衣绣裙、环佩叮咚的女色,乍一看这些缁裙素裹、粉黛不施的小姑,顿觉心花怒放,浑身骨头都不剩二两。忙恬着脸凑上去道:“几位姐姐,小弟我们的衣裳都被雪水打湿了,请姐姐带我俩去烘一烘,去去身上的寒气。”

      众道姑偷瞄进来的这二位,见皆是健壮俊朗的少年郎……王贤虽然往往被人尖子比得自惭形秽,但他在旁人眼里,还是个不折不扣的小帅哥的,加上军旅生涯锻炼了他一副雄健的体魄,对女性的吸引力倒也不差。

      泰山姑子们被客人惯坏了,挑的很,就算你有钱,若是又肥又丑,她们也懒得敷衍……除非你巨有钱,出手就是千把两银子,那自然另当别论。当然光长得俏也没用,姑子们开销可大着呢。不过但凡能进这名唤江南,的销金窟的,非富即贵,穷鬼根本摸不着门。是以看到这两个俊后生,姑子们先是春心萌动,哪能不使出全身解数,把他俩留在这斗姥宫?

      但心里越是千肯百肯,面上就越是欲迎还拒。姑子们的姿色,比不了西湖船娘,床第功夫比不了大同婆姨,之所以能牢牢占据四大粉派之一,皆是因为她们能满足男人禁忌的快感。既然是禁忌,自然就不能让男人轻易得到,男人们贱啊,越是吃不着,就越是着急,等好容易吃着的时候,才会感到无比的满足。

      “不是我们不想帮忙,只是这这宫里皆是女道士,从来没有男子。”一个看上去年纪稍长的道姑回话道:“确实不方便。”

      “姐姐行行好。”张鲵贱兮兮的缠着道姑,好话说了一箩筐,道姑终于,松了口,吩咐两个娇俏的小道姑,把他俩带去客房更衣。客房里没有生火,也没什么装饰,清冷的很。为首的一个道姑甜甜笑道:“换吧。”

      张鲵傻眼道:“就在这儿啊?”

      “出家人讲的是苦修,这算什么。”另一个眼睛大胸脯高一看就很骚的小道姑撇嘴道。

      王贤听了差点没笑喷,你丫身上的湖绸中单,起码十几两银子一领,还好意思说苦修……想到这,不禁一愣,老子何时变得如此不懂风情?这本来就是在逢场作戏,我较真作甚?难道职业改变了性格?最近整日疑神疑鬼,看什么都先寻找疑点

      放松放松,来这儿就是为了放松的,他在那边心理建设。张鲵却早乐在其中,陪着笑直搓手道:“在这冰窟窿似的地方换衣裳,会冻死人的。”说着央求道:“小师太,求你布施个炭盆,再烫一壶烧酒,暖暖身子,好不好么?”

      “你这人好生多事,”大眼睛小道姑训丨他道:“避了雪,又要换衣服,现在又要取暖吃酒,忒得得寸进尺了,待会儿是不是还要我们陪酒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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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五八章 美人杯

  
      “好啊好啊”张鲵大喜,去拉小道姑的手道:“能和小师太把酒赏雪,小弟弟我真是三生无憾。”他明明比人家大上七八岁,却一口一个小弟弟自称……真不是一般的不害臊。

      “想得美,”谁知那小道姑被他一碰就抽手道:“休要坏了人家的清修。”说着对另一个道姑道:“师姐,这俩人色色的,我们去禀告师傅去。”王贤这个郁闷啊,奶奶的,老子打进门起就没说一句话,怎么被看出色色的来着?不就是盯着你俩胸脯瞄了一会儿么……

      “好。”两个道姑便出去了,走到门口时,两人却又回头深深看了他俩一眼,格格娇笑起来。

      张鲵一直如呆鹅般探着脖子,直到看不见人影才缩回头,使劲拍着王贤道:“兄弟啊兄弟,你就是我亲兄弟,选这地方实在太妙了奶奶的,老子这小心肝,好些年没像现在这样扑通乱跳了。我连手都没拉着呢……”

      “兄长满意就好,不过这小江南里头,可不光一个斗姥宫,”王贤笑道:“兄长要合理分配体力啊。”

      “哈哈,不急不急,慢慢来。我决定了,今年不回去过年了,我就住这儿了,非把这小江南玩遍了才出去”张鲵立下大宏愿道:“兄弟可要陪我到底

      “呵呵,我就舍命陪君子了”王贤自然不会让他扫兴。

      两人兴致勃勃的说着话,两个小道姑又进来了,前一个端了个炭盆进来,放在桌底下,后一个提了个食盒,打开盖子,拿出一壶杏花村汾酒,摆出几样精致的下酒小菜。小道姑将酒壶烫上,便要出去,却被张鲵一把拉住,恬着脸笑道:“小师太留步”

      “炭盆也端来了,酒也烫好了,你还想怎样?”小道姑佯嗔道。

      “我好想……”张鲵把小道姑的嫩手捧在腮上,“小师太能坐下来,一起吃杯酒?”

      “你这登徒子,忒也得陇望蜀。”小道姑却要抽手道:“莫坏了我等清修

      张鲵哪肯让她把小手抽走,紧紧握着道:“求小师太垂怜。”说着拿眼神示意王贤,那意思是,别光让我唱独角戏啊,你也一起啊。

      王贤心里暗暗苦笑,老子好歹也是钦差,连山西布政使都跟我客客气气的,却要在这里跟个窑姐儿死乞白赖。但无奈这张公子实在太重要了……王贤非但指望他帮着应付宣府那位,而且对缺乏军中奥援的太子殿下来说,哪怕只跟张家保持一份良好的关系,都是大有益处的。所以无论从哪个角度讲,他都得把张二公子陪好了。

      一咬牙一狠心,王贤豁出去脸不要了,也站起身来,堵住门口,笑嘻嘻道:“小师太对我兄弟极好,我等可得好好谢谢二位小师太,就坐下喝一杯吧。

      “那,只能规矩吃酒。”大眼睛小道姑道:“不能胡说,更不能手脚不老实。”

      “自然自然。”张鲵点头如啄米道,“小师太快快坐下。”说着看看小道姑,问道:“这里只有两条长凳,却是如何坐下?”

      “当然是你俩挤一条,我俩坐一条了。”那个笑靥如花的小道姑掩口笑道:“有道是从来男女不同筵。大家男女有别,现在坐在一桌已是非分,万不能再得寸进尺了。”

      “那不行,那不行,这样不合理。”张鲵忙道。

      “怎么不合理了?”大眼睛小道姑笑道:“我们这是大道理呢。”

      张鲵却想不起怎么不合理,便朝王贤笑道:“老弟说说,怎么个不合理法

      王贤便笑道:“我俩身子这么宽,坐一条板凳太窄,小师太身子娇小,坐一条板凳又显得太宽。”

      “对哦。”张鲵恍然笑道:“咱们应该男女搭配,就刚刚好了。”

      “男女授受不亲。”爱笑的小道姑又拒绝道。

      “小师太此言差矣,”张鲵说着咂咂嘴道:“至于差在哪儿呢?我这兄弟是举人老爷,让他跟你讲讲。”

      “授受不亲的意思是,我们互相不要有肌肤接触,大家坐在凳子上,规规矩矩,怎会有肌肤接触呢?”王贤笑道:“所以不违反礼法的。”

      “算你们说得有理。”两个道姑才松了口,便分两边坐下来,那个大眼睛高胸脯的和张鲵坐在一边,那个爱笑的和王贤坐在一边。四人坐定,把酒来斟,张鲵端起酒杯道:“相逢就是缘分,我们兄弟能和小师太同桌共饮,实在是天大的造化,来来,我等满饮此杯。”

      王贤自然一饮而尽,两个道姑也痛快喝了,张鲵突然发现酒盅上有光景,大惊小怪道:“兄弟你看这酒盅的样式。”

      “德化彩绘白瓷。”王贤笑道:“很贵的哩。”跟朱瞻基浸淫久了。他现在也是蛮识货的。

      “哈哈行家,”张鲵笑着挑挑大拇哥道:“不过我不是让你看这个,你看上头的图案。”

      王贤端起酒盅一看,小小的白瓷酒盅,上头居然绘着精美的美人图,“呵呵,汉宫飞燕啊”

      “我这是贵妃醉酒。”张鲵指着自己的酒盅,又笑道:“你看这调羹面上,是什么?”

      “弄玉吹箫。”王贤道。

      “这把呢?”张鲵又问道。

      “文君当炉。”王贤答道。

      “呵,有点意思,这套酒具真有点意思。”张鲵调笑小道姑道:“可不像是出家人用的。”

      “这上头都是女子,”大眼睛小道姑白他一眼道:“我们女道士不用绘着女子的杯盘,难道用绘着男子的?”

      “就是,”另一个爱笑的小道姑道:“这上头绘着的,可都是我们女孩子的偶像呢。”

      “不光有偶像,还有你们同行哩。”王贤笑道:“不如我们来猜猜,这杯盘上共有几个女道士,猜错了可要受罚的。

      “两个。”两个小道姑仔细看了一圈,很肯定道。

      “错,有三个。”王贤笑道。

      “瞎说,我们只看到俩。”俩小道姑不信道。

      “我说三个就三个,二位小师太可知道是哪三个?”王贤又笑道。

      “我知道我知道,一个是‘心有灵犀,的宋华阳。”爱笑的小道姑忙抢着道。

      “还有个‘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的鱼玄机。”大眼睛小道姑不甘示弱道,说着拿那双桃花眼一勾张鲵道:“不过这个女道士,可不守清规的很,听说跟很多男人私通呢。”

      “其实宋华阳也一样,她和李商**通,才有了‘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见两个道姑都吃惊的望着自己,王贤心说,老子这方面的知识,还是蛮丰富的。

      “不是还有一个么?”大眼睛的小道姑问道:“我怎么看来看去,就找到两个道士打扮的?”

      “这个我却知道。”张鲵捻着酒盅笑道:“那第三个在这儿呢。”

      “贵妃醉酒?”俩小道姑道:“杨贵妃?”

      “对啊,杨贵妃曾经出家当过姑子,道号太真,你们总听说过吧?”张鲵终于有机会显摆一下了。

      “吓,原先当过的也算啊?”小道姑无奈道。

      “当然了。”张鲵笑道:“一日是师太,终身是师太么。”说着嘿嘿笑道:“说起来,这杨太真也不守清规,她私通老公公,哈哈哈哈……”他一边笑着擦泪,一边问两个小道姑道:“感情女道士都有这爱好,不知二位小师太有没有?”

      “这也是没办法的,”两个小道姑也不着恼,那个大眼睛、高胸脯的笑嘻嘻道:“不然怎么生出俩乖儿子,陪我俩喝酒?”

      “噗……”张鲵一口酒险些喷她脸上,“胆敢捉弄我俩”他大笑着去呵小道姑的痒,小道姑笑得花枝乱颤,忙求饶道:“不敢了不敢了,贫道给二位赔不是了,您大人不计小人过。”

      “光赔不是有什么用?”张鲵得理不饶人,继续挠她痒。王贤笑道:“你得拿出点实际行动来。”

      “好好,贫道给二位公子唱个曲赔罪。”小道姑忙道。

      “我要听十八摸那样的,不然别唱。”张鲵笑道。

      “十八摸不会唱,却会唱个‘美人杯,,正好应景。”小道姑笑道。

      “那就唱美人杯吧。”张鲵捏着手中的美人杯,笑道:“我听听应景不?

      大眼睛小道姑这才脱身,整理下衣裙,坐直了身子,对另一个道:“劳烦姐姐伴奏。”

      爱笑的小道姑翻翻白眼道:“你惹是生非,每次都得拽着我。”但很快手里多了阮琴,叮叮当当弹奏起来。

      前奏之后,大眼睛小道姑便千娇百媚的唱起来:

      “掌上醉杨妃,透春心露玉肌,琼浆细泻甜如蜜。鼻尖儿对直,舌头儿听题,热突突滚下咽喉内。奉尊席,笑吟吟劝你,偏爱吃紫霞杯。

      春意透酥胸,眼双合睡梦中,娇滴滴一点花心动。花心儿茜红,花瓣儿粉红,泛流霞误入桃源洞。奉三钟,喜清香细涌,似秋水出芙蓉。”

      小道姑的歌喉,比起顾小怜是差远了,但胜在歌词**,依然能勾人魂魄。一曲终了,张鲵笑着伸手揽过那小道姑道:“好一个春意透酥胸,眼双合睡梦中。不知小师太有没有娇滴滴一点花心动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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