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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大官人(4月18日 更新至“第1045章 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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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零六章 惊诧莫名

  
      且不说王贤在御前街上装逼失败,单说皇上命他掌镇抚司的消息,迅速传遍了京城。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皇帝也没有刻意保密,自然被那些耳报神急报给各自的主子。

      “什么?”此时朱高煦正在朱高燧的别业里吃酒,闻言登时摔了杯子,“父皇竟然把镇抚司给了老大”

      “大哥少安毋躁。”看着自己珍藏的北宋瓷杯被摔得粉碎,朱高燧不禁嘴角抽搐,暗下决心,以后这丫再来喝酒,给他用最便宜的粗瓷杯。忙劝道:“这并不太意外,当初皇上升王贤为锦衣卫镇抚,应该就有这个打算了。”

      “为什么,父皇要把这么重要的差事给老大?”朱高煦焦躁道:“北镇抚司被老大抓在手里,我们的日子就难过了”

      “应该是父皇给我们的教训丨”朱高燧那俊秀的脸上,挂起一丝苦涩道:“山西这一局让老大逆转过来,看来父皇又对咱们不满了。”

      “你是说父皇是不是,”朱高煦登时变了脸色:“察觉到是咱们……”

      “父皇不可能不起疑心的,”朱高燧看看二哥,心中一阵冷笑,父皇怀疑的是你,不是我面上却宽慰道:“不过也没什么好担心的,父皇也只是一闪念而已,不然山西的案子不会这么算了。而且这次的安排也能看出,父皇还是很爱护二哥的。”

      “屁……”朱高煦嘟囔一声道:“让那个王贤掌握了北镇抚司,咱们的苦日子就来了。”

      朱高燧呷一口杯中的美酒,淡淡一笑道:“二哥也说了,前提是王贤掌握了北镇抚司,这是不是还得问问纪纲答不答应?”

      “嗯……”朱高煦闻言终于转怒为喜道:“是啊,哈哈,纪大葱要是连闯到他虎穴的独狼都于不掉,直接找块豆腐撞死算了。”纪纲是山东人,吃饭离不开大葱,和他吃了几次饭,朱高煦便给纪纲起了这么个外号。当然这外号也只有朱高煦敢叫,别人还没活腻歪。

      “让纪纲他们去折腾吧。”朱高燧拿来一个新杯子,给朱高煦重新斟上酒道:“咱们看戏不好么?”

      “嘿嘿,嗯。”朱高煦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混没发现已经换成了普通的白瓷杯,还赞道:“这酒杯大,喝起来才过瘾。刚才那个指头肚大小,忒没劲了

      “……”朱高燧那叫一个无语,强笑道:“那以后都给二哥用大杯子。”

      “正合吾意。”朱高煦欢喜的点点头,吃了几盅,表情又沉重起来道:“老三,你说父皇不会就此偏向老大吧?”

      “哈哈哈……”朱高燧大笑起来,却没有豪爽的感觉,反而声如风铃、颇多妩媚。“老大和父皇的龃龉,那是老鼠拉木锨,大头在后头呢”

      “怎么讲?”朱高煦每次听他这么笑,都起一身鸡皮疙瘩。

      见他这副表情,朱高燧有些不开心,朱高煦赶忙忍着不适拉住他的手道:“老三快告诉哥哥。”

      朱高燧这才娇嗔的横他一眼道:“二哥没听过那个传闻么?”

      “什么传闻?”

      “父皇有迁都北京之意。”

      “迁都北京?当然听说过,不过怎么可能?”朱高煦摇头笑道:“那些公卿大臣都已经在金陵安家两代,如今天下太平,谁不想在花红柳绿的江南声色犬马,把都城迁去北京那个风沙苦寒之地?怕父皇也办不到吧。”

      “呵呵,是啊,父皇也不能一意孤行,还得从长计议。”朱高燧有些幸灾乐祸道:“说起来父皇也是狡猾狡猾的,知道这是个得罪人的事儿,所以先不会亲自出马,而是要让人替他表态。”

      “那这个人可够惨的。”朱高煦呵呵笑着,一愣神道:“不会是老大吧?

      “正是老大。”朱高燧笑道:“据可靠消息,老大最近愁得都瘦了,年都没过好。”

      “哈哈哈哈,那头肥猪能瘦了好啊。”朱高煦满心的幸灾乐祸,阴霾一扫而光道:“这下老大多少年装腔作势,攒出的好名声,非得全砸在里头不可

      “是啊。”朱高燧笑道:“以老大那个面瓜性子,这差事保准办砸了,你说到时候父皇会怎么收拾他?”说着与朱高煦一碰杯道:“所以我们啥也别愁,冷眼旁观就好。”

      “嗯,还是老三你有见地,让哥哥彻底宽心了。”朱高煦深以为然道:“不瞒你说,哥哥我这个年,也过的十分堵得慌,早该来跟老三你聊聊了。”

      “就是,二哥没事儿的时候,从来不会想起我这个可怜的弟弟。”朱高燧横他一眼道:“我听说二哥府上下人的屁股,都被打开花了,可把人心疼坏了。不是我说你,打哪不好,非要打白花花的屁股。”

      “好好好,以后不打了就是,都给老三你留着”朱高煦忍着恶心解释道:“我那不是上火么,辛辛苦苦谋划一场,全给朱瞻基那兔崽子做了嫁衣。

      “这次估计是朱济演那老西儿放水了,不然朱瞻基那么玩,只有死路一条。”朱高燧不在意的笑笑道:“不过这无关大局的,还是那句话,关口是老大,老大一倒,朱瞻基也就跟着完蛋了。”

      “朱济演这个王八蛋,翌日我登基,第一个捏爆他的卵蛋”朱高煦恨恨道。

      朱高煦兄弟毕竟不是切肤之痛,还有心情扯东扯西,那边纪大都督的宅子里,气氛就完全不同了。

      纪纲位于夫子庙的宅邸,气度宏伟,比王府还大,据说是南京城风水最好的地方,当初纪纲请张天师看过,说这里下宅子紫气东来,可保家宅免受刀兵。纪纲便巧取豪夺,将周边几十户人家悉数迁出,建了这座大都督府。

      此刻在府中正厅中,坐满了他的徒子徒孙。原本朱六被从北镇抚司大掌柜的位上整下来,纪纲这帮子爪牙,为这个能作威作福的位子,争得是头破血流,互相暗中使绊子不说,甚至发生过斗殴,闹得纪纲年都没过安生。

      这下好了,听说空降个外人来当北镇抚,这帮家伙全都傻了眼,跑到纪纲这里求真相。

      目光扫过一群不争气的子侄党羽,纪纲终是垂下眼睑,缓缓点头道:“不错。”

      “啊”众人登时坐不住了,纷纷起身道:“大都督,您怎么能眼睁睁看看,咱们的地里长出别人的庄稼呢”

      “皇上一道旨意下来,本座有什么办法?”纪纲黑着脸骂道:“我说了多少次了,不要动朱老六,不要动朱老六,你们就是不听,以为把他挤走了,北镇抚司就是你们的了这下怎么样?你们以为他十三太保是吃素的?”

      “老祖宗,十三太保都是老黄历了。”说话的是李春,北镇抚司的副镇抚,也是鼓捣朱六最卖力的一个。

      “你闭嘴”纪纲啐一口道:“知道什么叫衣不如新、人不如故么?十三太保是皇上为燕王时的侍卫,论资历比我还早靖难死了五个,剩下八个便随我重建了锦衣卫我知道他们心里只有皇上,始终不跟我一心,却也不敢明着对付他们,用了十年时间,才把他们的势力清除的差不多。”说着很是生气道:“就剩个朱六还掌着实权,本来本座已经把他拉拢的差不多了,结果你们这群不能容人的东西,终于把他给逼走了,人家临走能不摆咱们一道么”

      众人听都督这样说,知道结果已经不能改变了,都郁闷的不吭声了,好一会儿,一个带着怨恨的声音响起,“他王贤算个什么东西,把他扶上龙椅就能当皇帝么”

      “就是”众人一下又来劲了,七嘴八舌道:“锦衣卫是咱们的天下,他一个外来户能顶什么事儿?咱们齐心协力,非把他整得渣都不剩”

      刚才还争得头破血流,恨不得掐死对方的一伙人,这会儿又同仇敌忾起来,不知道这算不算因祸得福。

      纪纲却眉头紧皱,看看庄敬这位麾下第一智将,庄敬会意,咳嗽一声开口道:“那王贤不是一般角色,大伙儿切不可大意”

      “管他是什么玩意儿,来到咱们锦衣卫的地盘,是龙他得盘着,是虎他也得卧着”众人却不以为意的叫嚣起来:“张永不比他的来头大,功劳高,原先也号称智将,还不是被老祖宗整得屁都不敢放”

      说到张永,纪纲嘴角也忍不住挂起得意的笑。那张永是将门之后,太子妃张氏的亲哥哥,靖难时跟随燕王参加取大宁、激战郑村霸等战役,立有战功,授义勇中卫指挥同知,永乐登基之后,跟随太子守北京。不久,又随太子来到南京,任锦衣卫都督同知,位在纪纲之下。起先,张永自恃出身、资历都比纪纲这个废秀才强得多,又身为皇亲国戚,一直不服纪纲,想和他掰掰手腕。却哪里是纪纲的对手,最后被纪纲整得灰头土脸,险些小命不保,自此再也不敢逞能,在锦衣卫已经毫无存在感,大伙不提,纪纲都快忘了还有这么一号人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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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零七章 拜会

  
      不过这也有副作用,纪纲和太子恶劣的关系,也和张永这个太子小舅子的存在不无关系。

      “得小心张永和王贤勾搭到一起。”庄敬不无担心道。

      “我说庄夫子,你也忒小心了吧,张永这些年养花遛鸟玩女人,早就成了废人,他还敢出头?我老王就把他收拾了”纪纲麾下又一员猛将叫王谦的,愤愤叫嚣起来道:“我今晚就去他家吃饭,让他给我小心点”

      “行了,别胡说八道了,你去就去,别打着本座的旗号。”纪纲瞪王谦一眼,却是默许了他的想法,正色道:“现今北镇抚司的位子是个火盆子,不然朱六也不会那么痛快走人。他推荐王贤也没安什么好心,恶心你们是一方面,也未尝没有看王贤倒霉的想法。”

      “大都督说得是,”张春点头附和道:“听说午门外失火案,皇上交给王贤了,限期三日破案。”说着忍不住笑起来道:“三天时间,他连镇抚司的门都找不到,拿什么破案。”

      众人闻言哈哈怪笑起来,但很快纪纲的脸色却阴沉下来,笑声戛然而止,张春小心翼翼问道:“怎么老祖宗,有何不妥?”

      纪纲似有难言之隐,好会儿才缓缓道:“都他娘的不要大意,都给我盯紧了他,当心阴沟里翻船。”

      “是,老祖宗放心吧”众人忙拍着胸膛保证。

      “都该于嘛于嘛去吧。”纪纲平素喜欢热闹,今日却觉着乱乱的烦得很,众人忙知趣的鸟兽四散,转眼大厅里只剩下庄敬和纪纲两个,都是一脸严肃。

      “都督是否担心,”庄敬也是读书人出身,深得纪纲器重,所有机密之事都与他商议,“火灾的事情呢?”

      “是啊,本来朱六接手案子的话,一切都好说。”纪纲凝眉道:“但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谁知道那个精似鬼的王贤,会不会看出什么端倪来”

      “应该不至于,火场已经清理于净了,他还能怎么查。”庄敬缓缓道:“再说这场火又不是我们放的,他得多丰富的想象力,才能联系到我们头上?”

      “但那几个该死的朝鲜人跑掉了,”纪纲的眉头却皱的更紧了,“现在又没法大张旗鼓搜捕他们,总是个隐患。”

      “都督是担心他们,会落在王贤手里吧?”庄敬道:“不要紧,王贤还只是个外来户,我们的密探却遍布京城每个角落,一定能在他之前找到他们。”

      “嗯,暗中加紧搜查,千万不要暴露。”纪纲郁闷道:“这个节骨眼上,不能再出岔子了。”

      “都督是否担心,皇上的态度呢?”庄敬又问道。

      “是啊。”纪纲长身而起,他是典型的山东大汉,身量极高,站在那里气势十足,此刻一张棱角分明的脸上,写满忧虑之色道:“这次明明是汉王的问题,板子却打在我身上。”方才在徒子徒孙面前,他一副尽在掌握的表情,现在没了外人,才露出心底的忧虑来。愤愤道:“做奴才的如何忠心都没用,终究逃不了杀鸡给猴看的命”

      “都督何以如此忧虑,”庄敬道:“皇上不论心里对汉王如何不满,现在都不能处罚他。不然岂不让天下人看笑话?”

      “哦?”纪纲何其聪明,一点就透道:“你是说,皇上现在处罚汉王,就证明山西的事情与汉王有关……”说着露出嘲讽的神情道:“要是让天下人知道,皇帝最疼爱的汉王,居然在断自己老子的粮道,岂不要笑死皇帝有眼无珠

      “正是如此。”庄敬捻须笑道:“所以皇上现在不处罚汉王,不代表汉王就没事儿了。同样,皇上给大都督来这一下,也不代表大都督就有事儿了。”

      “嗯,你说的很有道理。”纪纲点头赞道:“不过,皇上来这一下,也让我暗自警醒啊,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毛骧和蒋献的下场,是本座的前车之鉴啊”毛骧蒋献是纪纲的二位前任,都曾在洪武年间掀起大案,前者制造了胡惟庸案,后者查处了蓝玉案,一时间凶名赫赫,比今日之纪纲也毫不逊色。但最终,都被洪武皇帝处死,当了平息众怒的替罪羊。纪纲的路子与两人何其相似,他是靠清洗建文逆党,不停为皇帝铲除异己而得到今日之权势。但如今眼看着海内混一,前朝旧党也烟消云散,纪纲已经有无用武之地的感觉。

      对寻常武将来说,还可以刀枪入库、马放南山,去当个富家翁享受余生。纪纲却很清楚,自己这种替皇帝背负万千骂名之人,是没有安然下野的可能的,因为他还有最后的利用价值——那就是替皇帝背负骂名。这一点,自几年前陈瑛被处死,他就已经清醒的觉悟到了。

      也正是从那以后,纪纲再不是原先那个,只知道替皇帝杀人卖命的酷吏了,他开始更多的为自己打算。才有了后来向汉王靠拢的举动。性情也更加阴沉多疑,皇帝任何关于他的一举一动,都会引来他的惊惧猜疑……

      “光担心也没有用,车到山前必有路。”庄敬宽慰主公道:“皇上终究还是个念旧之人,且现在还是信任都督的,就算将来真有那么一天,我们也不会像毛骧蒋献那样,毫无反抗之力的。”

      “是啊,还是要加强实力,”纪纲点点头,烦躁的叹一声道:“靠谁也不如靠自己。”再说下就是大不韪了,两人默契的住了口。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太子为迁都的事情发愁,汉王和纪纲为皇帝的态度担忧,王贤则为午门外失火案愁容不展。时间紧迫,他根本没时间去北镇抚司看看,便带人往应天府衙去了。

      御前街的失火现场已经打扫于净,若非地面的熏黑仍在,都已经看不出昨夜,这里曾烧过一场大火了。所以失火案后很重要的一步——勘探现场,就没了意义。现在只能寄希望于打扫残局的应天府,能提供点有价值的东西了。

      其实等圣旨下来再去应天府衙更妥当,但时间实在太紧迫,王贤根本不能等着走完程序。不然等拿到旨意,估计三天时间就过去了硬着头皮来到府衙前,王贤让人拿着他新写的名刺去通名。应天府的官差一看,名次上写着‘钦命北镇抚司镇抚王,,不禁吓了一跳,竟然是北镇抚司的头子来了但转念一想,北镇抚司的头子不是朱六爷么?什么时候冒出个王镇抚来?不过他们还算知道好歹,见王贤身上穿着四品武官服色,赶忙进去通禀,又请他在门房吃茶等候。

      不一会儿,便有一名五品文官迎出来,说府尹大人有请。应天府是大明首都,府尹的级别是正三品,远高于普通知府那样的正四品,地位更是远高于后者,且历任府尹皆是天子心腹之臣。现在的应天府尹薛正言,便是永乐皇帝非常信任的大臣,也是出了名的不结党,美其名曰孤臣,。

      现在这位四十开外,面容清矍的孤臣,便站在客厅门口,含笑朝王贤点头,请他进去就座,上茶后,王贤笑道:“还以为大人会觉着我是冒充的,把在下抓起来呢。”

      “王大人这样的身份,岂有冒充的道理。”薛正言淡淡一笑道:“想必大人是奉了皇命,前来查问昨夜的失火案吧。”

      “府尹大人真是料事如神。”王贤轻松一计马屁,他发现自己还真有变色龙的潜质,没怎么费劲儿,就从山西的活土匪,转换成了虚伪礼貌的京官。

      “谬赞,下官不过是恰巧看见大人进宫罢了。”薛正言却诚实道:“大人来的这么急,应该是皇上限期破案吧。”

      “是。”这坦诚锐利的薛正言,竟让王贤感到不小的压力。这压力与晋王给他的相当,是张春也未曾让他感受到的。

      “那要多谢大人了,”薛正言笑笑道:“下官可以交出这副担子。”

      “还请薛公多担待,”王贤诚恳道:“下官连镇抚司的门都没摸到,圣上限期三日破案,没有薛公鼎力相助,下官是万万办不到的。”

      “呵呵”对应天府尹来说,最头痛的便是北镇抚司,因为这个衙门的权责,实际与应天府颇有重合,又有独立逮捕审判的权力,是以时常侵凌应天府。现在王贤竟有求于应天府,薛正言也乐得做个人情,对王贤笑道:“大人既然这样说,应天府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多谢薛公,下官来日必有厚报。”王贤抱拳道。

      “分内之事,无须客气。”薛正言笑笑道,心说举人出身的就是不一样,比朱六好打交道的多。只是不知异日见了王贤活土匪的一面,他会不会还有这样的感言。

      “请问薛公,昨夜今晨对火场勘探过了么?”王贤问道。

      “自然要先详加勘察,才能加以清理。”薛正言道:“若非火场在午门前,也不会清理的如此仓促。”

      王贤听他话里有话,微微皱眉道:“薛公先说详加勘察,又说清理的仓促,是不是说发现了什么疑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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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零八章 疑点

  
      “呵呵,果然是盛名之下无虚士。”薛正言点点头道:“昨夜的火灾,看起来应该是灯山过于密集,被烟花引燃后,又正好起风,火借风势,一下蔓延开来。”说着笑笑道:“如果大人只是想交差,可以就此打住了。”

      王贤知道他是在挤兑自己,笑一笑问道:“那么请问疑点何在?”

      “疑点在于,大部分灯山在过火后框架仍在。但有一家的灯山却烧成了灰烬。”薛正言缓缓道:“让人很是奇怪,里面是不是加了什么玩意儿?”

      “什么玩意儿?”王贤神情一紧道。

      “烧得实在于净,一时什么也找不到。”薛正言道:“待要细查时,宫里催着赶紧清理火场,下官只好作罢。”说着笑笑道:“不过我命人将其灰烬单独盛放,运了回来。”

      “薛公心细如发。”王贤赞道:“可发现有什么东西?”

      “有,一些白sè的粉末,待会儿拿给大人看。”薛正言道:“据下官一点微不足道的经验看,应该是硫磺火硝之类燃烧后的残留物。”

      “灯山应该用不到硫磺、火硝?”王贤神sè一凛道。

      “至少下官没听说过。”薛正言道。

      “这家灯山的主人是?”王贤问道:“各家灯山应该在应天府有备案。

      “有,也查过了,是一家朝鲜商人的灯山。”薛正言点头道。朝鲜是对大明朝最恭顺的属国,与大明的一个省无异。而且当今圣上亦对朝鲜美女有格外兴趣,是以朝廷对朝鲜也最为优厚,任其国民ziyou往来国境。在京城做生意的朝鲜人最多。定居在大明的也不在少数,而且都是富商。

      “人抓起来了么?”王贤追问道。

      薛正言摇摇头道:“没有。”

      “以在下愚见,应该先将这几个朝鲜人控制起来的。”王贤道。

      “不可能了,主仆数人,都死在火场中了。”薛正言苦笑道

      “那朝鲜商人的尸首,应该收殓了?”王贤问道。

      “收敛了,也请他们的房东辨认过了,确认无误。”薛正言道:“此刻仵作在验尸,大人若愿意,下官可带你过去。”

      “求之不得。”王贤起身道。薛正言虽然十分客气,但对方是三品高官,他丝毫不能托大。

      两人便往府衙东侧的验尸房走去,打开门,里头停着十几具尸体,虽然是隆冬,验尸房还是有股令人悚然的异味,薛正言却浑无所觉道:“这些是下官觉着有疑点的,运回了衙门详加验尸。不过大部分尸首,现都停在五成兵马司的教场,待仵作验过之后,再由家属领回。”

      “包括马都督的么?”

      “马都督的遗体,自然已经送回去了。”薛正言说着,问那跪在地上的仵作道:“有什么结果?”

      “回老爷,这几人应该是被践踏而死,并没有中毒、饮酒、遭受利器伤害的迹象。”仵作忙禀道。

      “哦。”薛正言点点头,陷入了沉思。

      “那天恰巧在下也在现场,当时那个情形,”王贤出言道:“根本不用什么钝器,把人一把推到地上,基本上就没活路了。”

      “嗯。”薛正言点点头,示意王贤出去说话。

      到了外头,薛正言轻声道:“还有一个疑点,就是当ri锦衣卫的表现。”

      王贤想一想道:“他们似乎对失火原因并不在意,反而一直在查看死者的样貌,似乎在找什么人。”

      “这个他们后来给过下官解释,”薛正言道:“说是在接到马旺家人的求助后,到处寻找马旺,同时看看还有什么重要人物。”

      “这倒也说得过去。”王贤缓缓道。

      “但是当时那么混乱的场面,马旺家人如何第一时间就找到锦衣卫求助?”薛正言正sè道:“锦衣卫这个说法,有点未卜先知的味道。”

      王贤点点头,对薛府尹的说法表示认同。他用开玩笑的语气道:“这场火不会是锦衣卫放的。”

      “不大可能。”薛正言摇头笑道:“以下官对纪纲的了解,他在很多时候,可能行事肆无忌惮,但在皇上眼皮子底下,绝不会做任何出格的事儿。昨天皇上在午门上观灯,纪纲就算要放火,也绝不会选择此时此地的。”

      “嗯。”王贤点点头,笑道:“不过跟锦衣卫总是有些关系。”

      “这就得继续调查了。”薛府尹笑笑道。

      从应天府衙门出来,王贤便在一名应天府推官的陪同下,往五城兵马司的校场去了。

      一到校场左近,便见一片愁云惨淡,等候入场认尸的家属,挤满了校场栅门外。两人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在侍卫的护送下入场。一进去,便见排了满地的尸首,还有那些围着亲人尸体痛哭的家属,场面更是惨不忍睹。

      “唉。”那推官凄然道:“验尸的结果说,死者几乎没有被烧死的,都是被挤倒在地后,被人践踏而亡,真是太惨了。”

      王贤点点头,他对这个结果一点不意外,走到一个正在验尸的芦棚旁,他对在外头抹泪的家属道:“能问你们几句话么?”

      家属却只顾着哭,没有理会他的,王贤只好换个生硬点的语气道:“本官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王贤,有话要询问尔等。”

      一听他是镇抚司的头子,那些家属吓得都止住了哭,一个男子怯生生道:“大,大人要问什么……”

      王贤不禁暗暗苦笑,镇抚司的凶名还真不是盖的。便又和气一些道:“当时你们也在现场么?”

      “我和我弟弟在,当时我们兄弟三人出来看灯,”那男子说着悲从中来道:“结果我大哥被活活挤死了。”

      “你们当时在哪个位置。”王贤掏出一份图纸,上面密密麻麻画着当ri御前街上,所有灯山的位置和名称,这是薛府尹给他的。

      那男子和他弟弟看了看,又商量了一下,在图纸上画了小圈道:“应该是这附近。”

      王贤一看,运气不错,距离那个朝鲜人的灯山不算远。“当时火起之前,你们有没有发现什么异状?”

      兄弟俩互相看看,摇了摇头。

      “你们感觉火是从哪烧起来的?”王贤只好问得再具体点:“是天上还是地下。”

      两人想一想道:“当时正是满天放烟花的时候,大伙儿都抬着头看天呢,后来是听人大喊起火了。”

      “哪个位置。”王贤沉声问道。

      两人又寻思了一下,都指向图纸上同一个位置,王贤瞳孔一缩,正是那朝鲜人所立灯山附近。

      他继续寻访下去,一直到天黑,问了百多人,其中距离朝鲜人所立灯山不远的有十几个,都将先起火的位置,指向了同一处。而且还有人告诉王贤,没感觉是烟花引起的火灾,更像是那座灯山着火,才引燃其余的灯山。

      这时应天府结束了本ri的认尸,开始清场,王贤等人也离开了校场。让侍卫跟家里说一声,王贤便和周勇等人,随便找了个馆子,把晚餐解决了。

      吃饭时,王贤端着饭碗,脑子却在不停转,现在基本能确定,这场火不是由烟花引燃的,而是从那座朝鲜人的灯山烧起。而且根据薛府尹提供的线索,那座灯山也不是意外引燃的,而是有人蓄意纵火。

      是什么人如此丧心病狂?又怀着什么样的目的?王贤苦思不得其解,好一会儿才回过神,问道:“吴为两个回来了么?”

      众人正要摇头,却见吴为和闲云钻进了馆子,周勇忙招呼他进了包厢,两人端起饭碗狼吞虎咽一通,一碗饭下肚,吴为才抹抹嘴道:“大人,我俩跟顺天府的张推官,去了那朝鲜商人的住处。他家里人告诉我们,昨晚除了那商人和他几个仆人外,还有他几个朝鲜朋友一起去赏灯。”

      “带他们去认尸了么?”

      “去了,要不能耽搁这么久?”吴为道:“家属认出死者,确实是那朝鲜商人和他的仆人,但没看到他那几个朋友。”

      “那几人呢?”王贤问道:“去找过他们了么?”

      “都失踪了。”吴为道:“不知道是不是在校场还没被认领。”

      “这得等等才知道。”王贤追问道:“他那几个朋友,也是商人么?”

      “不是,是朝鲜国的使节,也是宫里几位娘娘的家人。”吴为说着又补充道:“几位娘娘都是当初跟权妃娘娘一起进宫的朝鲜人,皇上封他们的家人高官,不过他们都是在朝鲜做官,因为有宫里这层关系,朝鲜国王每次派人来朝,都会让他们同行。这次,他们是来向皇上恭贺新年的。”

      “使节失踪了?这还得了”王贤吃惊不小道:“此事不能隐瞒,必须马上查找,找不到就得赶紧上奏了”

      “不就是几个朝鲜人么?”这年代的大明人,有着强烈的大汉族意识,把明朝意外的地方,视为蛮夷之地。不能指望他们像王贤一样,为几个朝鲜人的失踪而揪心。何况王贤也不是担忧,而是只觉着那几个朝鲜人,可能就是这场火灾的引子

      “通知应天府,找到他们”王贤沉声下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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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零九章 讲和
  
  命人把话传到应天府,吴为和闲云的晚饭也吃完了,见王贤还在寻思着什么,众人只好闷头看着他,只见他面色阴晴不定,一会儿咬牙切齿,一会儿紧攥着双拳,显然在进行什么天人交战。
  
  好一阵儿,王贤终于下定决心,黑着脸起身道:“帅辉,备份儿厚礼,陪我去一趟朱六爷家。”
  
  “吓……”众人一阵惊呼,被留在京城,没捞着去山西的帅辉,听吴为他们得意洋洋讲在山西的传奇经历,见二黑还领回来个漂亮媳妇,馋得他百爪挠心,此刻自然唯恐天下不乱道:“给他备纸钱还是马桶,要不砍个黑狗头装在盒子里,效果更震撼”
  
  “…”王贤这个汗啊,瞥他一眼道:“最好把你的狗头装进去,那样才震撼。”
  
  “我……”哄笑声中帅辉见自己领会错了,嗫喏道:“那大人什么意思?
  
  “厚礼,就是很厚很厚的礼。”王贤翻翻白眼道。
  
  “大人不是说反话啊?”帅辉吃惊道:“那朱六可是咱们的大仇家啊,给他送礼可不符合大人的做派啊”
  
  “我什么做派?”王贤白他一眼道。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帅辉的马屁功夫,在众兄弟里那是首屈一指的:“对朱六几次三番加害,我们应该十倍奉还”说着垮下脸道:“这一送礼就是求和了,以后还怎么报仇?”
  
  “是啊大人,难道就这个跟朱六算了?”这话倒引起了共鸣,众人纷纷点头道:“太便宜这龟孙子了”
  
  “我懂了,大人这是麻痹他,等待良机”帅辉拍着脑门道:“那话怎么说的来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错了。我刚才做了个艰难的决定,”王贤却笑了,他缓缓摇头道:“正式登门向朱六求和。”
  
  众人一听都有些难以接受,那朱六曾几次三番想置大人于死地,怎么可能这么便宜他?退一万步说,就算要讲和,也得朱六登门谢罪,而不是王贤去登门求和太跌分了
  
  王贤见难以说服他们,便把脸一板道:“你去不去,不去我自己去?”
  
  “我去去去……”帅辉只好赶紧出门。
  
  朱六的宅子位于玄武湖附近,虽然不大,却是永乐皇帝的赐邸。所以尽管掌了十年北镇抚司,积累的财富到了惊人的地步,他也没有扩建或者迁居的想法,一直这样安然的住在这个三进的小院子里。
  
  自从管了北镇抚司,他记不得多少年没回家吃晚饭了,今天终于卸下肩上的担子,朱六在失落之余,亦感到浑身轻松。下午时便让亲兵收拾好个人物品,自己先施施然回家了,这让一大家子人都很不适应,在得知他不再管镇抚司之后,更是大气不敢出,唯恐触怒心情肯定不好的老爷。
  
  心情不好么?朱六自嘲的笑笑,他在镇抚司这十年,外人看来自然风光无限、威风凛凛,但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在风口浪尖上站了整整十年的朱六爷,其实早就感到深深的疲惫和恐惧了。现在退下来,何尝不是一种福分?唯一让他担心的,就是自己的继任者——王贤
  
  平心而论,朱六爷对王贤没什么恶感,虽然因为何常的事情,他吩咐人收拾掉这小子。但对彼时的朱六爷来说,收拾掉王贤就等于捏死一只蚂蚁,不是非得有恶感才会动手,仅仅是觉着该这么于就足够了。
  
  可是谁能想到,不但没捏死他,反而不过两三年工夫,昔日的小蝼蚁,已经摇身一变,成为和自己一般高大的巨人,而且即将接替他的位子这不能不让朱六爷感到忧虑毕竟他在镇抚司十年,虽然算不上无恶不作,但也绝对不是油盐不进。以王贤在山西显露的手段,难免抓到他的把柄,到时候自己虽然有皇帝庇护,恐怕也罪责难逃。
  
  其实关键还不在王贤,而是皇上的态度,作为十几岁起就跟在燕王身边,见证他一步步从藩王成为帝王,创造出千古伟业的见证人,在朱六心里早就深深烙下对皇帝的盲目信任。他相信,只要是皇上想于的事情,就没有办不到,那么皇上让王贤掌北镇抚司,王贤就一定能坐稳那个位子。
  
  而皇上的意思也很明白,希望他为王贤保驾护航,当然顺便监视也是题中之意,但无论如何,都不希望看到自己跟他继续闹下去对于双方的恩怨,朱棣也是有所耳闻的。
  
  所以朱六爷脸上的阴霾,并不是因为自己失去了权位,而是因为和王贤的恩怨。晚饭过后,他便把自己关在书房……他这种武人的书房,其实跟王兴业的书房一样,都是聋子的耳朵——摆设。不过布置的典雅优美,关起门来静一静,还是不错的。
  
  ‘最好能跟他缓和一下……,朱六爷一边捏着盘里的炒黄豆,一边暗暗盘算着。其实昨夜在午门前,他已经向王贤释放过善意了,只不过那点程度的示好,恐怕那年轻气盛、又少年得志的小子,根本看不到眼里去,更别说缓和关系了。
  
  朱六爷十几岁就在燕王身边当差,全程目睹了朱棣是如何从一介藩王,一步步走上至尊宝座的。他也在皇帝身上学到了很多很多,其中最大的一点,就是大丈夫能屈能伸,忍辱方能负重。想当年燕王被建文猜忌,不得不装疯卖傻,以堂堂皇叔之尊,整日里蓬头垢面睡在鸡窝里,还吃过自己的大便,这才麻痹了敌人,赢得了宝贵的时间。若没有这段隐忍,恐怕燕王早就步他几个兄弟的后尘了,王位被夺,性命难保,又怎会有后来的轰轰烈烈?
  
  把黄豆捏的喀拉喀拉直响,朱六爷暗暗下了决心,明天备上一份厚礼,登门向王贤负那个啥请罪……朱六爷没读过书,一点历史知识都是从戏文里学来的。当决定要向王贤请罪时,他马上想起《将相和》上,廉颇是怎样做的,好像是光着上身,背着一根鞭子,好丢人的样子。但想人家以上将军之尊,都不怕丢这个人,自己又有什么放不开的呢?
  
  ‘要么不做,要么做绝。,这也是朱六爷从皇帝身上学到的,拿定主意,他便开始准备。先把自己这些年的积蓄拿出来,数算数算,大概有一百万两银子的样子,咬牙拿出一半。又去到处找鞭子,最后找来一根满是倒刺的皮鞭……不愧是北镇抚司的大佬,家里的鞭子都这样重口味。
  
  看着那在烛光下黝黑刺目的皮鞭,朱六爷自己也咽了下口水,不过他约莫着,以自己横练十三太保的硬气功,顶上百十下应该不成问题……吧?
  
  正在他犹豫着,要不要换根不那么暴力的鞭子,外面管家轻声禀报道:“老爷,有客人。”
  
  “不见不见”见天都这么晚了,还有不长眼的家伙上门,朱六爷一阵烦躁道:“老子已经睡下了,管他是谁,让他明天再来。”
  
  “是。”管家应一声,却没马上走,而是迟疑道:“来人自称叫王贤,好像跟接老爷印的那个人重名。”
  
  “什么,王贤?”朱六爷霍得站起来,那双练过铁砂掌,稳如磐石的手,竟忍不住颤抖起来,连带着声音也微微发颤道:“他来于什么?”
  
  “说是来拜会老爷,还带了份厚礼。”管家道:“要是老爷不想见他,我这就回了他。”
  
  “回个屁”朱六爷一下推开门,着急道:“快,请他客厅,不,正厅就坐,算了,还是我去迎接一下”说着大步走出去,没走两步却又转回书房,先将银票收到袖子了,又拿起那根皮鞭,想了想,塞到另一边袖子里。
  
  “哈哈哈,”朱六爷爽朗大笑着迎到门口,朝含笑立在月光下的王贤拱拱手道:“我说刚才怎么听喜鹊闹枝,原来是贵客登门,寒舍真是蓬荜生光啊
  
  身后的管家心说这大半夜的喜鹊都宿窝吧?听到夜猫子叫还差不多。他何曾见过自家老爷如此笑脸迎人?要是对人说阎王朱六如此热情似火,怕是没几个信的。
  
  “深夜打扰六爷休息,”王贤笑着拱手施礼:“恕罪恕罪。”
  
  “哪里哪里,正好睡不着,巴不得有人能来一起喝酒。”朱六爷忙吩咐管家道:“快摆酒席,我和王兄弟要好好喝一杯”
  
  “恭敬不如从命。”王贤没有拒绝,其实他拒绝也没用,因为朱六爷已经拉着他的胳膊,亲热得往正厅走去。
  
  朱六爷宅子不大,但于货不少,一声吩咐,酒筵便很快摆上,而且是一桌很见功力的浙江菜。朱六爷拉着王贤入席,非要让他上座,王贤不肯,怎奈哪是朱六的对手,被他硬按在正位上,又亲自为他把盏道:“王兄弟是杭州人,我家的厨子也正好是钱塘人,兄弟快尝尝这杭州菜地不地道,不地道我明天就让他卷铺盖滚蛋”
  
  “一看就是大厨水准。”王贤笑笑,突然有些恍惚。曾几何时,在自己眼中高高在上,生杀予夺,捏死自己就像捏死只蚂蚁的的朱六爷,此刻却在他家中这间只有祭祀、婚礼、冠礼之类重大仪式时才会使用的正厅里,点亮百盏灯光,备好美酒佳肴,为自己斟酒,满脸示好之意的作陪。
  
  想起来,还真有些斗转星移、沧海桑田的意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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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一一章 选美
  
  听了朱六这话,王贤这个郁闷啊,就好比你苦苦追求来一个美女,结果到手才发现其实是个伪娘,那种遭遇假冒伪劣的感觉,要多不爽有多不爽。
  
  沉默了好一会儿,他才缓过劲儿,似笑非笑的望着朱六道:“十二年前也是这样么?”
  
  “十二年前啊……”朱六眼中露出回忆之色,有些得意道:“自然不是的,当时皇上重建锦衣卫,我们八兄弟各个身居要职,他纪纲虽然是都指挥,却也要看我们的脸色。可惜……”说着愤恨的咬牙道:“可惜我们终究是群武夫,耍心计比不了纪纲那个喝过墨汁的,被他拉拢分化,各个击破,五个兄弟被迫调离了锦衣卫,就剩我和四哥、九弟还在坚守。”
  
  “九爷好像不太得志。”王贤想到当年牛逼拽拽的朱九爷,竟然成了自己的属下,就一阵阵的……暗爽。
  
  “何止是他,我四哥虽然贵为同知,也跟我一样被架空了。”朱六叹气道
  
  “看来纪都督还真有一手。”王贤有些头大道。
  
  “那是自然,不然能十几年屹立不倒?”朱六苦笑道:“不过这事儿怨不得别人,是我们兄弟觉着跟着皇上打下天下了,应该好好享受享受,当时又是光会打仗的武夫,让人家坑了还对人家感恩戴德,等到反应过来,想要反击时,已经被人家捏住卵蛋,动都动不了,只能任人宰割。”
  
  王贤头更大了,他岂能听不出,这老货是在暗示,没法明着帮自己。不禁有些火大道:“感情我这趟,要无功而返了。”
  
  “不会不会。”朱六忙摇头笑道:“我之前对纪纲还算恭敬,所以他一直对我也算客气,是这二年,他那帮徒子徒孙爬上来之后,才开始架空我的。”说着冷冷一笑道:“不过老夫这十二年,也不是光吃于饭了,北镇抚司的大官小吏,还大都是我那时候提拔起来的,虽然现在不敢明着帮我,但锦衣卫里有个风吹草动,还逃不过老夫的耳目。”
  
  “那就好”王贤心说,这些成了精的家伙果然没一个好想与的,亏我刚才差点以为丫就是个武夫。便沉声问道:“昨晚火场上,他们在找什么?”
  
  朱六爷赞许的看他一眼,笑道:“果然盛名之下无虚士一眼就看出问题来了。”
  
  王贤羞羞的摸摸鼻子,这是今天第二个说这句话的了,看来自己确实有点名气了……他是当局者迷,又一直没回京,不知道自己如今的名声有多大。山西一局,被朝野视为汉王对太子最后的绞杀,谁都觉着大局已定,太子根本没指望了……想想也是,太子党的骨于几乎被皇帝一网打尽,最后只好让个毛头小子上阵。在当时朝野看来,太子这一仗能赢了,那才叫见鬼呢
  
  结果就真见了鬼,这个横空出世的王贤,几乎以一己之力压制住了晋王,把山西官场一网打尽,为太子洗清了冤枉。又转身奇袭广灵县,以少胜多逼降了白莲妖人,既为太孙洗刷了九龙口之耻,又为太孙赢得了仁德的美名。这差事办得实在是,太漂亮了
  
  以至于朝野纷纷打听,这个王贤到底是哪来的神仙?有道是出名要趁早,他不到二十岁的年纪,更给他罩上一层夺目的光环。也就是他自个还没意识到,自己已成了大明朝新鲜**的当红炸子鸡。名声好比三年一出的状元了。否则皇帝也不会将北镇抚司交给他,毕竟哪怕是圣心独裁的皇帝,在用人上也要讲个资格。
  
  “昨晚他们在找人。”朱六证实了王贤的猜测,进一步爆料道:“在找几个朝鲜人。”
  
  “朝鲜人?”王贤神色一凛,“这么说,昨夜的火灾不是意外了?”
  
  “不是也是。”朱六淡淡道:“说不是意外也对,是因为火是被人为引燃的。说是意外也对,因为谁也没想到,会突然起风,火势一下就蔓延开了。”
  
  “谁放的火?”王贤心说,自己这步棋果然走对了,朱六虽然不能或者说不愿直接帮自己,但他肚子里料,就足够为自己指点迷津了。
  
  “这真不好说,反正不是锦衣卫于的。”朱六道:“起火时我就在五凤楼上,别人都在看天上的烟花,我却一直盯着现场,看到火是从一座灯山烧起来的,而且火势之大,超乎想象,应该是用了相当多的硫磺、硝石、火油之类的玩意儿。”顿一下,他决定实话实说道:“后来我下去看了下,那座灯山都被烧成灰了,而别的灯山框架仍在。”说着看看王贤道:“而那座灯山我查了下,是一个叫崔成泽的朝鲜商人所立。”
  
  “又是朝鲜人?”王贤不动声色道:“和锦衣卫要找的朝鲜人,是一伙么
  
  “不是一伙,但关系很密切。”朱六缓缓道:“锦衣卫要找的,是从使团失踪的一个朝鲜官员,和他的几个下属。而那个朝鲜商人崔成泽,已经在大明定居十几年了,否则也不会通过应天府的审查,允许他在御前街上立灯山。”说着有些幸灾乐祸道:“元宵节立灯山,已经成了那些富商大户炫富比富,讨好皇上的法子了。其实这种非我族类之辈,按说在大明多少年,都不该相信他。薛正言那种书呆子,才信什么狗屁夷入中国则中国之,,不过这个不倒翁这下应天府尹是于到头了。这场大火他责任可不小。”
  
  说起来,王贤是愈加佩服那薛府尹了,应天府一来审查有漏洞,二来允许设立的灯山太多太密,都是引发灾难的原因,薛府尹肯定知道逃不脱于系。但他却丝毫没有惊慌,更没有隐瞒,反而积极帮自己破案,一点没想过推卸责任,甚至都没开口请王贤帮着开脱,难道这就是士大夫的风骨?无论如何,比之山西群鼠,实在是天上地下。同样是读书人,差距咋这么大呢?
  
  朱六爷侃侃而谈,不知不觉已经与开头王贤见到的粗鲁武人形象截然不同了,显然刚才是装出来哄王贤的。不过王贤也没工夫跟他计较,听他继续道:“这场火应该跟崔成泽没什么关系,锦衣卫上门时,他一家老小还都蒙在鼓里呢。这家伙再丧心病狂,也不至于连儿子都不顾了。”
  
  “那个失踪朝鲜官员呢?”王贤追问道。
  
  “老弟,咱不提这茬行不?”朱六爷目光怪异的看他一眼,压低声音道:“不是老哥不想告诉你,而是为你好。”
  
  “我了解。”王贤点点头道:“不过,您姑且说之,我姑且听之,要是真不能听,我就当没听见,可好?”
  
  “成,那就当我给你讲了个故事吧。”朱六爷端起酒盅呷一口,他受说书的毒害太深,就差没拍个惊堂木了。“这事儿还得从七年前说起……”
  
  “噗……”王贤一口酒差点喷出来,苦笑道:“六爷,您这摆龙门阵呢?咱长话短说成不?”若是平时,他倒很喜欢听点密闻八卦之类,但这会儿时间紧迫,还有两天时间就得交差了啊
  
  “那我简短截说。”朱六爷怏怏道:“永乐六年,今上派内侍黄等人出使朝鲜,命朝鲜国王广选美女,以充后宫。于是朝鲜国王下令全国禁止婚姻嫁娶,大选美女,以备进献。起先,朝鲜上下没人愿意把女人送到万里之外的金陵当宫女的,因此挑上来的都是些平庸女子……”
  
  王贤这个郁闷啊,这哪有一点简短截说的意思?不过这事儿也确实挺带劲——我中国皇帝一声令下,朝鲜人就全国不能结婚,乖乖进献美女,还真是霸主风范。虽然自己享受不到,也有点大国骄民、与有荣焉的意思呢。
  
  便听这老货继续抑扬顿挫道:“结果惹得黄大怒,把朝鲜国王臭骂一顿,责令他重新挑选。那国王一看天使发怒,吓坏了,这才动起来真格的。命各道官府加大了选拔力度,同时通告各地官府,无论官职大小、爵位高低,都统统要把女儿送到官府过目,如有姿色,一律送选上来。倘或躲藏或用针灸、断发、贴药等方法逃避挑选的,一律处死。”
  
  一个鸡飞狗跳。,王贤发现自己对朱棣的好感,竟因此一下增加了许多。这他妈才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啊
  
  “总之这一次,是把朝鲜国的美女搜罗净了,送到国都让黄他们再精挑细选,最后挑了五个绝色美女出来。”朱六爷虽然对皇帝忠诚无比,但提起那五个朝鲜美女,还是忍不住咽了下口水道:“当时我去辽东迎接的,冒昧的见过这五位娘娘真容,那真是……各个天仙一般,可把宫里的娘娘们都比下去了。”说着又赶紧为大明的女子解释道:“这可不是说大明的女子不如朝鲜美。而是皇帝在国内选秀女,国内百姓一样很抵触。圣上仁德,不愿意强迫,结果选上来的虽然都是美女,但比起这五个朝鲜国最漂亮的女子,就不够看了。”
  
  王贤点点头,心说怪不得清朝末年的妃子都那副鬼样子,原来是皇权不彰,下面人敷衍的厉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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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2章 陈年旧案

  
      “皇上一见这五位娘娘,一下就惊为天人。原本说是做秀女的,结果一下都封了娘娘。”朱六爷还真是说书的材料,就算从锦衣卫退下来,也能在茶楼实现再就业。但说到这,他面色凝重起来道:“其中最出色,也是最得宠的一位,是贤妃权娘娘!”

      “哦。”王贤轻呼一声,他显然听说过这位娘娘。那可是徐皇后薨后,皇上最宠爱的妃子啊,连乡下老百姓都无人不闻。传说朱棣第一次见到她时,便被她出奇的清丽文雅所吸引。皇帝问她有何特长,她拿出随身携带的玉箫吹奏起来,箫声悠扬窈渺,听得皇帝如痴如醉,于是把权妃选拔在众妃之上,很快又封为贵妃,命其执掌后宫之事。

      所有人都不怀疑,若这位权妃娘娘是汉人,可能直接就被立为皇后了……不过她也跟皇后,也就差一本金册了,自从她入宫后,那真是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宠爱在一身。每当皇帝忙完朝政,托着疲惫的身子走进权妃宫中,她美妙的箫声总会像一阵春风,将皇帝的疲劳吹得无影无踪。朱棣是如此深爱这位柔顺、温宛、妙不可言的朝鲜妃子,甚至连出征蒙古都将她带在身边。

      然而红颜薄命,永乐八年皇帝北伐阿鲁台,凯旋而归返回京师途中,走到山东临城时,权妃突然不幸身得重病,不久便不治身亡,享年二十二岁……

      “皇上当时伤痛成疾,好几个月都没缓过劲儿来,后来见到权妃的家人时,竟然悲痛得泪流满面,一时说不出话来。”朱六爷一脸哀伤道:“唉,皇上是至情至性之人啊,可老天让他屡失爱侣,真是太残忍了……”

      王贤想不到,朱六爷如此粗豪的面容下,居然还有颗纤细敏感的心,不过他实在听不下去了,忍不住问道:“权妃娘娘病逝已经四年多了,跟今日这场火灾有什么关系?”

      “听我继续讲么,马上就到要紧处了。年轻人要多点耐心。”朱六爷不满的白他一眼道:“放心,耽误不了正事儿。”

      “这话可是您说的。”王贤赶紧抓住话把。

      “呃……”朱六爷有些傻眼,但为了满足说书的****,也顾不上那么多了,接着道:“当时所有人都以为权妃娘娘是病死的,为此皇上把随行的太医全都处死了,按说这事儿也该完了。但时过三年,一次宫女吵架,结果令皇上雷霆震怒,下令重新查处权妃的死因!”

      “什么吵架?”这些事情王贤就无从得知了,看来应该是秘密查办的。不过宫闱禁秘么,他当时在浙江混,没听说也正常。

      “吵架的双方,一个是权贵妃生前的宫女,另一个是吕婕妤的宫女。那吕婕妤也是五位朝鲜妃子之一,虽然也是貌若天仙,但比不了权贵妃受宠。吵架的内容是,吕婕妤的宫女,骂权妃娘娘的宫女和她的主子一样该被砒霜毒死。”朱六爷缓缓道:“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结果一位同样姓吕的吕美人听到了,向皇上告了密。”

      “皇上的反应可想而知,立即命纪都督严查此案。当时纪都督正因为和阳武侯争风吃醋,一时冲动,在大内给他开了瓢。阳武侯可是皇上很钟爱的将军,虽然没有处罚纪都督,但对他的嚣张跋扈已经有所不满了。”朱六接着道:“纪都督也察觉到这点,正愁着如何立个大功,重新赢得圣眷呢。现在自然格外卖力。”

      “纪都督领了圣命,把淑玉宫中从吕婕妤到太监宫女全都抓起来严加审问,很快便查出了结果。原来吕婕妤与权贵妃一时入宫,权贵妃却椒房专宠,还掌管着后宫,成了实际上的皇后。这让生性善妒的吕婕妤十分不满,她认为自己的样貌不比权妃差,无非只是不会吹箫,两人的处境便天上地下。吕婕妤对此十分不满,曾当面辱骂权妃说,‘有子孙的皇后也死了。你管得几个月,这般无礼!’后来更是串通了宫中宦官,从一个银匠家里借来砒霜,研成末子,放进胡桃茶中送给权妃吃了,权妃因而毙命。”

      “结果呢?”王贤不禁毛骨悚然,他能猜想到那个生气就杀人的皇帝,会怎样倾泻自己的怒火。

      “结果……”朱六叹口气道:“皇上雷霆震怒,将淑玉宫数百人,并那银匠统统处死。那吕婕妤罹刑最惨,皇上命人用烙铁烙她一个月才把她杀死。皇上尤不解气,还下旨令朝鲜国王,将吕婕妤在朝鲜的家人全部处死才算完。”

      “……”王贤听了很是无语,自己这一世,也是个快意恩仇的性子,却从没有过祸及家人的念头。这朱棣动不动就搞株连,实在是让人发指。好一会儿他才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前年秋天。”朱六爷道。

      “那跟昨天的案子,又有什么关系?”王贤恨不得掐死这个说书的。

      “本来所有人都以为事情过去了,”朱六爷压低声音道:“但年前朝鲜使臣来京贺岁,又有情况了。锦衣卫密探发现,使团中有人在暗中查访此案。”顿一下,他说句题外话道:“老弟以后说话行事千万倍加小心,锦衣卫的密探无孔不入,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谁人出卖,也许是你最信任的手下,也许是你同床共枕的女人……”把个王贤说得毛骨悚然,干笑一声道:“说正题。”

      “按说这也正常,朝鲜国进献的妃子之间投毒,对其国内震动很大,朝鲜国王想要探明真相,也可以理解。”朱六道:“但纪都督十分在意,亲自督办此事。”

      “哦?”王贤不禁笑道:“这么点小事儿,也能惊动纪都督?”

      “嘿嘿。”朱六爷得意的笑笑道:“我可没告诉你,当初吕婕妤等人,是熬不住刑,屈打成招的。”说着冷笑一声道:“当时吕婕妤坚决不承认下毒,那个宫女也是坚决不承认,自己说过那样的话,她说自己只是骂权妃的宫女,该像她主子那样去死,却没说权妃是被毒死的。不过锦衣卫的酷刑,你以后就了解了,任你铁人也挺不住,何况几个弱女子……那案子办得破绽百出,可惜皇上盛怒之下,根本没细想,就把人给杀了。”

      “哦……”王贤一个激灵道:“要是皇上醒悟过来,纪都督岂不要倒霉?”

      “倒霉是一定的,就不知倒多大霉了。”朱六爷显然对纪纲恨意不小,幸灾乐祸道:“所以他很怕有人再查此案,可对方有使节的身份,他也没法贸然动手,只能严加监视。”说着笑笑道:“后来他发现那几个人竟上元节出来观灯,便想要趁机拿人,谁知道他那班徒子徒孙,连这点事儿都办不好。拿人时被人家引爆了灯山,一下场面大乱,结果还是给人家趁机逃脱了……”

      “原来如此。”朱六爷虽然说得杂七杂八,但好歹让王贤清晰了解到了昨夜火灾的缘由。而且杂七杂八也有好处,就是他连最深层次的东西都了解了。朱六爷这份帮助,确实分量够足。

      “我知道的就这些。”朱六爷谦虚道:“希望能对老弟有所帮助。”

      “帮助确实不小。”王贤不想让他这么快就扯平,不动声色道:“这案子我该怎么办,请六爷教我?”

      “找人呗。”朱六爷理所当然道:“那几个朝鲜人没死在火场中,也不可能离开京城,找到他们不就破案了。”

      “我也知道要找人……”王贤无奈道:“可京城之内,百万之众,我怎么可能抢在锦衣卫之前,找到那几个家伙呢?”

      “别怕那帮蠢材,他们除了窝里斗,别的样样稀松。”朱六爷缓缓道:“我也没法帮你,锦衣卫密探自始至终就在纪都督手里,我们谁也没法染指。”顿一下道:“不过,我倒有个思路,也不知对不对。”

      “请讲!”王贤已经习惯了这个不卖关子会死人的朱六爷。

      “我觉着,朝鲜使团的人肯定知情,因为就是在他们的包庇之下,那几个家伙才混进京城来的。”朱六爷沉声道:“而且我猜测,那几个家伙,应该跟惨死的吕婕妤脱不开干系,极可能就姓吕。不然谁会如此疯狂?昨晚那场大火,根本就是报复啊!”

      “不是说吕家人都给杀光了吗?”王贤吃惊问道。

      “朝鲜人是这么说的,但无凭无据啊!”说了这么多话,朱六爷口干的冒火,拎起茶壶咕嘟嘟喝起来道:“而且以他们当初选美时的表现看,这帮家伙是能蒙就蒙,蒙不过才会来真的。”说着看看王贤道:“知道该怎么办了吧?”

      “嗯。”王贤点点头,他要是再不明白,就真是榆木脑袋了。

      “不过我还得提醒老弟一遍,”朱六爷正色道:“江湖行走,安全第一,不该察的东西,不要去碰,当心粉身碎骨。”

      “谨受教。”王贤也正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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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3章 会同馆

  
      从朱六家中出来,已经是子夜了,京城的气温要比太原高上许多、早习惯了严寒的王贤等人,觉着金陵的冬夜还挺暖和呢。

      于是王贤抄着手,缓缓走在寂静的长街上,默默想着心事。

      将朱六爷所说的内容,与从薛正言那里了解到的情况相印证,基本严丝合缝。而且既然双方讲和,那么一起对付纪纲,就顺理成章,也不大存在他给自己下绊子的可能。毕竟朱六爷要是故意真真假假、把自己引入歧途,皇帝那里也不好交代。

      其实不信也不行,这次去找朱六,不就是拿死马当活马医么?

      王贤之所以这样谨慎,是因为朱六所言牵扯到宫闱之事,这对外官来说向来都是禁忌,一个弄不好,便如朱六所说,就会粉身碎骨。

      但他又从中看到了巨大的机遇,如果能把这个案子的真相揭露出来,那将对纪纲是个极大的打击。这种机会可是十分罕见,因为一般的冤假错案,皇帝不会放在心上,顶多说纪纲两句就算了,只有这种令皇帝枉杀爱妃的案子,才能彻底的撕裂两人的关系。

      这样的好机会,错过了也许再也等不到。寒风中,王贤那颗心却越来越热,直到他设想如何去翻案时,才一下又凉了下来……时隔多年,当事人都死光光了,所有证物也已经湮灭。思来想去,现在唯有两件事能翻案,一是让那个告密的吕美人,承认她是诬告的。但那样的下场,将比吕婕妤还惨,她是万万不会改口的。二是开棺验尸,只要验一下权贵妃的骨殖,就知道她有没有中毒。因为正常的骨头是白色,年代久了会变成黄色,只有砒霜过量才会现出黑色。

      不过这比前一个方法更不靠谱,王贤绝对相信,要是自己敢提这事儿,皇上能活剐了自己。

      想来想去,难度实在太高,只能先搁到一边,先按照正常案子查下去。失望的叹口气,王贤上了跟在身后的马车,神色飘忽的烤着火。马车缓缓行驶在寂寥的街道上,路过一个巷口时,车帘一动,一道黑色的身影闪身上来。整个动作一气呵成,就像开了挂一样。

      当然王贤的护卫也不是吃素的,能容忍此人如此****的走位,只有一个原因……他是自己人。

      王贤含笑望着游魂鬼似的闲云,“难得,今天居然穿了夜行衣。”

      闲云少爷知道,他是在笑自己,当初在广灵县说的大话,不禁气愤道:“你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你,盯着太子殿下么?我这不是为了保险起见么。”人都是一步步成长起来的,当初只顾着耍帅的闲云少爷,在五台县被俘后,也终于不再托大了。

      “这么说没被发现行踪?”王贤笑问道。

      “本少爷既然加了小心,这世上就没有能发觉我的!”闲云冷笑一声,臭屁不改。

      “没被发现就好。”王贤笑笑,轻声问道:“太子怎么说?”

      “太子殿下说,”闲云方正色道:“你只管放手去做。”

      虽然上午刚被皇帝教训了,但这么大的事情,王贤不可能不跟太子通气,那样就太忘本了。王贤本以为,太子会让他谨慎点,把握好分寸,却没想到是让他放手去做。这还真不符合的太子谨小慎微的性子呢,看来去岁的遭际终于让太子殿下意识到,这是场你死我活的战争,一味忍让换不来安宁了。

      “我知道了。”王贤点点头,探手打开车窗,沉声吩咐道:“去会同馆。”

      会同馆在皇城之西,乃是专为藩属使节来京时下榻所建,此刻住着进京朝贺的朝鲜、琉球、苏禄等大大小小十几个使团。不过所有使团加起来,都没有朝鲜使团所占的地面大,整个会同馆东厢都归他们使用,而且有单独的大门,可见永乐皇帝对朝鲜国的偏爱。

      “敲门。”此时已经是四更天了,朝鲜使团的大门自然紧闭,王贤一声令下,侍卫便上前敲门。在这静谧的夜里,敲门声格外震耳。

      不一会儿,门房打着灯笼出来,气呼呼道:“有什么事儿不能天亮再来?”

      “少废话,北镇抚司奉旨办案!”虽然王贤还没正式上任,侍卫们已经迫不及待要用这句拽酷**炸天的台词了。

      很是奏效,门子果然不敢骂了,赶紧把门打开。这时候,馆中人也被惊动了,灯光亮起,朝鲜官员纷纷出来查看。

      “动作够快的。”王贤小声对身边的闲云道:“看来很多人夜不能寐啊。”

      闲云点点头:“做贼心虚。”

      朝鲜人的衣装打扮语言,基本跟随大明的规制,只在一些细节上有点不同,比如这两位迎出来的官员,打眼一看穿的就是大明的官服,但仔细一看,区别还是存在的,比如下摆,大明的官服长及脚踝,朝鲜官服的下摆却很短,靴子都露在外面。还有大明官服的腰带更宽,且都是向下虚束,朝鲜的官服的腰带要窄很多,且是向上翘着,压在胸口。还有补子和乌纱也短小一些,看上去颇为局促。不像大明官服那样威严大气。

      不过这也正常,藩属国的官服岂能跟宗主国的一样拉风?

      两名官员向王贤施礼,王贤还礼之后,请他进屋就坐。落座之后,两人自我介绍,一个叫任添年,一个叫李茂昌,王贤登时肃然起敬道:“原来是二位皇亲。”

      永乐六年朝鲜进献的五位美女,除了权贵妃和吕婕妤外,还有一位是仁宁府左司尹任添年之女,一位是恭安府判官李文命之女,一位是中军副司正崔得霏之女,后来入宫后,任氏被册封为顺妃,李氏被册封为昭仪,崔氏被册封为美人。眼前这二位,皆是皇帝宠妃之父,不看僧面看佛面,是以王贤换了态度。

      女儿成了大明皇帝的妃子后,任、李二位父凭女贵,被大明封为光禄寺卿和鸿胪寺少卿,不过不用来京城上班,俸禄也由朝鲜代发。说白了就是让朝鲜国王养着这几位清贵闲人,不过那朝鲜国王也不会白养这几个闲人,出使的任务,总是交给这五位中的两三位,不过后来吕婕妤被处死,这差事便在四位中轮回。朝鲜每年春节、朱棣的生日以及一些重大仪式都会遣使来京,是以这几位频繁朝觐,已经是彻彻底底的中国通了。

      他们竟听说过王贤的大名,只是还不知道他已经担任北镇抚司镇抚,听王贤自报家门,心里都暗暗吃惊,盘算起这一任命对大明朝局的影响。

      简单的寒暄之后,王贤道明来意:“深夜前来,实在唐突,无奈皇命难违,令在下三日内查明昨夜……哦不,应该说前夜的午门失火案,这才不得不搅扰二位大人清梦。”

      “哪里哪里,王大人奉命办差,着实不易,若有需要配合之处,下官等自当竭力而为。”说话的使团正使任添年,只是说这话时,他的眼神有些闪烁,虽只是一瞬,却没逃过王贤那双眼睛。

      “那太好了。”王贤笑道:“现在首要工作,是核实死难者的身份,不知前夜使团中,是否有人去御前街观灯?”

      “当然有了,此天朝胜景,很多人平生难见,”任添年和李茂昌对视一眼,前者答道:“别说下面人了,我们两个也去了。”李茂昌也犹有心悸道:“谁承想能发生那样的意外,虽然侥幸没有受伤,但到现在还是夜不能寐,满眼都是当时的场面。”

      王贤慰问了几句,话锋一转,“那使团可有死伤?”

      “这个么……”两人又对视了一眼,方摇头道:“没有。”

      “确定?”王贤追问道。

      “确定。”两人迟疑一下,点点头。

      “不过还是请将全体成员集合到院子里,让在下清点一下。”王贤进入状态很快,已经颇具北镇抚司的蛮横。

      两个朝鲜官员果然变了脸色,李茂昌皱眉道:“莫非大人不相信我等之言?”

      “信,怎么不信,”王贤皮笑肉不笑道:“不过使团那么多人,二位大人难免有所遗漏,还是仔细清点一遍放心。”

      “我们已经清点过了。”李茂昌已经有些不悦了。

      “还是再清点一遍放心。”王贤笑呵呵道。落在朝鲜人眼中,就是一头笑面虎。

      “大人为何执意要清点使团人数呢?”任添年终于忍不住道。

      “大人为何执意不许清点使团人数呢?”王贤颇有些无赖道。

      “大人给个能说服我们的理由,自然可以清点。”任添年皱眉道:“若是没有理由,还请大人恕罪,我朝鲜使团并不在镇抚司管辖之内,还是请大人请来圣旨再说。”

      “好听的理由我已经说过了。”王贤的表情也冷下来,“剩下难听的也要听么?我觉着还是不听的好。”说着正色道:“不过既然二位要听,下官也只好说了。我之前是出于对二位皇亲的爱护,这个案子皇上雷霆震怒,你们卷进来,不仅自己可能要受牵连,还会连累宫里的娘娘。”

      “……”两个朝鲜官员一下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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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4章 搜查

  
      会同馆朝鲜使团院中,王贤正在循循善诱。

      “其实对二位大人来说,最好的选择就是不知情……你们根本什么都不知道,是被蒙在鼓里的。就算有所疏忽,看在二位娘娘的份上,皇上也是不会责罚二位大人的。”

      他这话说得没头没脑,却让两个朝鲜官员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喉头直颤动。但两人思酌良久,还是硬着头皮道:“不知道大人在说什么。”

      看他两个的样子,王贤便知道他俩肯定知情,冷笑一声道:“看在两位是皇亲的面子上,本官才说这么多。如果二位执意隐瞒,那我只好实话实说了。”说着冷声道:“昨夜的火灾,并不是烟花引燃的,而是有人故意纵火!”

      两人闻言脸色发白,额头隐现汗水。便听王贤继续说道:“而纵火的灯山也已经查明,乃是一个叫崔成泽的朝鲜商人所立!”

      “啊!”李茂昌忍不住轻呼一声道:“是他?”

      “怎么,大人认识他?”王贤目光如剑,紧盯着李茂昌。

      “不,不认识……只是听说过。”李茂昌忙不迭解释道:“他多年前便来到大明,生意做得很大,在朝鲜很有名。”

      “现已查明,崔成泽的灯山中,藏着大量的硫磺硝石火油,只是还不清楚,是他自己的意图,还是有人偷藏的!”王贤沉声道:“审问过崔成泽的家人,灯山是由他出资不假,但设计方案却出自使团中,一个叫金英泽的官员之手,建造过程中,金英泽也全程参与!”说着剑眉一竖道:“而据目击者证明,当日确实有不少朝鲜人,在那座灯山边上。后来崔成泽主仆死亡,但还是有人逃脱了!”他这话虚虚实实,但说得言之凿凿,根本不容怀疑。

      “这就是本官要清点使团的原因,如果所有人都在,那这个金英泽便是冒充的!如果人数少了几个……”顿一下,他阴冷的目光扫过两个吓毛了的朝鲜人,“那么贵团就难逃嫌疑了!”

      “大人……”任添年一下站起来,掏出手帕擦汗道:“方才我们没对大人说实话,确实有个官员和他的仆人没回来,那官员就叫金英泽……”

      “为什么不说实话?”王贤向前一步,逼视着任添年。

      任添年被威压得倒退一步,膝窝撞椅子边缘,不禁一屁股坐下,汗如雨下道:“金英泽帮着崔成泽建灯山一事,我们是知道的。昨夜大火是先从崔成泽那里燃起的,我们也有人看到了。回来一禀报,我俩都吓坏了,唯恐天朝怪罪,才一时糊涂,商量着装作不知。”

      “大人,我们也有不得已的苦衷,”李茂昌也忙着解释道:“前番吕婕妤的案子,已经惹得皇帝对我们朝鲜不快了,这次要是再牵连进来,皇上肯定要降罪的!”

      说完两人竟一齐给王贤跪下,请罪道:“我们错了,不该欺瞒大人,求大人搭救!”

      “我怎么搭救?”王贤面无表情道。

      “不要把之前的话禀报皇上……”李茂昌小声道:“还按大人所说,我俩被蒙在鼓里,并不知情。”

      “这样啊。”王贤神色飘忽道:“是不是晚了点?刚才你们说不知情,本官还可以不深究。现在二位都承认了,我要是还不知情,岂不也是欺君?”

      “求大人垂怜!”两人竟向他磕头开了,“这里并没有别人,我等必然为大人保守秘密。”

      王贤侧过身去,不受他们的大礼,“快起来,二位怎么说也是皇亲,不要乱了礼数。”

      “大人不答应,我们就不起来。”两人是怕极了,对朝鲜国来说,头等大事就是服侍好大明,让大明高兴,朝鲜的日子就好过,就没有人敢欺负他们。前夜发生的事情,却极可能搞砸了朝鲜君臣辛辛苦苦的经营,只要一想到本国将要遭到天朝的非难,两人就觉着天都要塌下来了。

      其实他们从前夜到现在,都一直处在惊恐失措中,他们原先在朝鲜国,也不过是微末小官,只是因为女儿得以骤贵,之后一直富贵安泰,根本没经历过什么大风大浪。否则也不会心存侥幸,扯谎说所有人都在。要是两人一上来就承认,那金英泽主仆至今未归,他们也在寻找,便可一推三六五,王贤还真不好办。

      可惜没有如果,他们一上来就被抓住了把柄,在王贤这种高手面前,自然溃不成军。

      见火候差不多了,王贤才一脸为难道:“你们让我好生难办,这样吧,你们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诉我,咱们想个法子,看看能不能弥补过去。”

      见王贤终于松了口,两个朝鲜官员这才爬起来,连声道:“保证知无不言,知无不言。”

      “那好,我问你们。”王贤沉声道:“这金英泽是个什么身份,和吕家有没有关系?”

      “吕家?”两人登时又中了一箭,心里暗叫道,原来人家什么都猜到了,果然不愧是天朝的锦衣卫,世上没有能瞒的了他们的事儿!

      “就是原吕婕妤之父吕贵珍家。”王贤道。

      “有……”两人哪敢再隐瞒,李茂昌忙小声道:“金英泽是吕贵珍妻子的侄子。”

      “果然。”王贤露出了然的神色道:“那金英泽暗中调查吕婕妤的案子,是为了给姑母家伸冤了?”

      “是。”任添年点点头道:“吕婕妤案发后,皇上震怒,令我们大王处罚吕家,原本很兴盛的吕家,一下就倒了。”

      “那金家受到冲击了么?”

      “金家自然也受到牵连了。”任添年道:“原本金英泽已经是翰林,下一步大王就要重用他了。结果因为他姑母的事情,被派了闲职,一下就仕途无望了。”

      “那也不需要纵火泄愤吧?”王贤却不信道:“他不要在朝鲜的家人了?”

      “这,就不知道了……”两人摇头道。

      “你们又想撒谎。”王贤面色转冷道:“他身边是不是还有吕家人?!”

      “啊……”两个朝鲜人如遭雷击,难以置信的看着王贤,心中狂叫道,怎么连这个都知道!

      “你们国王对皇上的旨意,又一次阳奉阴违了。没有将吕家人全部处死!”王贤冷哼道:“以为锦衣卫不知道么?”

      两个朝鲜人又坐不住了,满头大汗解释道:“当时也不是正式的旨意,皇上只是派使者说了句,‘吕家人也不必在朝鲜出现了。’我们大王仁慈,却也不敢违背皇上的圣意。当时吕贵珍已经病死,王上只赐死了他的妻子,后来他儿子不知所踪,我朝也一直在追查,只是杳无音讯。”打死他们都不敢承认,其实他们是知道吕婕妤的哥哥,扮作金英泽的仆从也在使团中。当时两人苦求他们,说只是想来京城暗中查找证据,为吕婕妤平反。他们俩本来耳根子就软,又觉着若是真能为吕婕妤平反,对本国也是件大好事。在取得二人绝不牵连使团的保证后,便一时心软答应下来,谁知竟酿出这等祸端!

      “金英泽的身边,一定有吕家人,应该是吕婕妤的兄弟。”王贤却笃定道:“只有吕家人有纵火的动机,我想二位不否认吧!”

      “是……”两人如何能否认呢?否认就是说其他朝鲜人也有纵火动机了,那问题可就严重了。

      “好了,最后一个问题。”王贤竖起食指,目光炯炯道:“他们现在在哪儿?”

      “这就真不知道了。”两人无奈摊手道:“事发之后,他们就再没回来,我们也不知他们去了哪。”

      王贤看看二人,不像是作伪,再想想两人若是潜逃,肯定不会把去向告诉任何人。但他还是问了句:“其余人知道么?”

      “白日里问过了,都说不知道。”两人摇头道。

      “带我去他们的住处看看。”王贤默然道。

      “大人请。”两个朝鲜官员忙领着他穿过几道门,到了官员住宿的客房,指着倒数第二间道:“他们主仆二人住在这里。”

      “开门。”王贤道。

      “上着锁……”李茂昌的‘呢’字还没出口,就见一名侍卫一脚踹在门上,锁鼻子立马崩断,大门洞开。李茂昌咽下口吐沫,“呃,上差请进。”

      闲云和吴为先进去转一圈,待确认没有危险,才点亮灯光,请王贤步入。

      王贤进得房中,见是个套间,里头摆设简单,物品摆放整齐。

      “搜一下。”王贤一声令下,侍卫们便开始翻箱倒柜,不一会儿,便把个好好的房间,翻得一片狼藉。

      “大人,没有任何有价值的东西。”搜查的结果令人沮丧:“所有带字的东西都烧毁了,就剩几件衣服了。”

      “烧毁了么?”王贤露出玩味的笑容道:“果然是做贼心虚呢。”说着看看身后一个样貌俊俏的小侍卫道:“小师傅,看你的了。”

      “小贤贤,你终于想起为师来了。”那侍卫横了王贤一眼,声音清脆悦耳。看得两个朝鲜人一阵惊叹,原来这位王大人也好男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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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5章 顺水推舟

  
      王贤见又被误会了,苦笑着摸摸鼻子道:“其实她是个女孩子。”

      那女扮男装的丫头,自然是我们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灵霄大小姐,她一皱小琼鼻,哼了一声,似乎对王贤的意见很大。她对王贤的意见岂止很大?简直是大了去了!这臭小子,去漠北不带着自己,去山西也不带着自己,把自己留在京城,给他看家护院,当我是狗狗么?

      这次好说歹说,终于带她出来,却一直把自己当空气,跟他说话也不理,真是气死本姑娘了!现在找不到人了,才想起我来……似乎还是把本姑娘,当狗狗了!

      不过生气归生气,灵霄也不是几年前那个一味任性的小丫头了,她知道王贤时间紧迫,只好等回头再跟他算账。打个唿哨,两条小猎犬便冲进来,朝着她摇头摆尾。

      灵霄从腰间的鹿皮袋中,摸出两块肉脯,凌空一丢,两只武当山特有的小猎犬,便欢快的蹦起来接住,津津有味的吃下去。

      灵霄将那几件衣物给两只小猎犬嗅了嗅,气哼哼道:“要是找不到人,就把吃下去的都吐出来!”吓得两只小狗一下亚历山大,夹着尾巴呜呜叫唤起来。

      两只小狗只好迟迟疑疑出去,灵霄跟在后头,丢下一句:“不过话说在前头,那两人身上没有涂抹十里香,人又走丢一天多时间,气味已经过于淡薄,小王和小贤也不一定能找到。”

      “试试吧……”王贤说着瞪大眼道:“你管两条狗叫什么!”

      “小王和小贤!”灵霄转过头,一双灵动至极的大眼睛怯生生的望着他,突然一吐舌头,扮个鬼脸,跟着小狗一溜烟跑了。

      “这丫头……”王贤这个汗颜,目光扫过众人道:“你们都没听见吧?”

      “没有没有,什么都没有……”众人强忍着笑,赶忙摇头。

      “还不快追!”王贤实在没脸见人,愤愤丢下一句,便快步跟了出去。

      果然让灵霄说着了,昔日里无往不利的小猎犬,犹犹豫豫出门,走出去几条街,竟见见狗脸茫然,一只想往东一只要往西,十分不靠谱了。

      “这可如何是好?”李茂昌急得满头大汗,他怕王贤找不着人,又要修理自己。

      王贤寻思片刻,问道:“京城有多少朝鲜商人?”

      “一百一十户。”任添年报出一个准确的数字。

      “可能和这两人有关系的,有多少?”

      两人想了想,不确定道:“得有十几家吧。”

      “带着犬,一家家的找。”王贤也没什么好办法了,只能用这笨法子试一试。

      “唉,好吧。”两人苦着脸点头,心说这下可好,越闹越大了。

      王贤朝吴为和闲云递个眼色,便率众浩浩荡荡奔第一家朝鲜商人的住处而去。吴为和闲云两个却故意落在队尾,在拐弯时悄然离开了队伍。两个惯于追踪匿形的高手,便顺着墙根的黑影,悄无声息的潜回了会同馆,静静伏在墙上,一动不动。

      没过多久,便见已经安静下来的院子里,闪出一条黑影,纵身攀上了墙头,举目张望张望,见四下无人,才翻过墙头,两脚着地,就顺着小巷奔出去。离他更近的闲云,这才纵身一跃,无声无息缀了上去。吴为则继续趴在墙头,监视着会同馆中的风吹草动。

      那厢间,闲云闲庭信步的跟着那黑衣人,跟着跟着,却站住脚了。因为他看到,那人竟闪身进了锦衣卫衙门,不禁有些失望,原来是锦衣卫的密探。不过这也说明,纪纲也在紧盯着会同馆,四下查找那两个人,只是他做贼心虚,不敢做在明处罢了。

      ‘得赶在对方前头才行。’闲云立在巷尾的阴影处,默默寻思着。他不敢靠的太近,那毕竟是高手如云的锦衣卫衙门,就算他敢窥探,也一样被发现。

      在闲云都不能窥探的锦衣卫大堂上,此刻灯火通明,纪纲和他的徒子徒孙全都在,听了那密探的禀报,庄敬叹气道:“这王贤果然是个厉害角色,一转眼工夫,就让他找到这条线了。”

      “庄夫子莫要涨他人威风!”许应先却像被踩到尾巴一样,蹦起来道:“王贤又不是神仙,是朱六那个老王八给他支招了!”

      纪纲不悦的瞥他一眼,许应先才像泄了气的皮球,又老实坐下。不过纪纲知道他没说错,王贤就是从朱六那里取到真经了。但也正如此,他才会如此忧虑——他万万没想到,王贤竟是个如此****的人物,为了破案竟然主动向仇家求和,这让向来公私不分的纪都督,根本无法想象。

      看来王贤是和朱六和解,并从他那里知道了很多情报,这让纪纲万分焦躁——万一朱六把吕婕妤的案子也告诉王贤,这可如何收场?

      不行,必须抢先找到那俩家伙,光暗中查找是没用了!

      想到这,他豁然起身,一班徒子徒孙也赶紧跟着站起来,听老祖宗阴沉着脸吩咐道:“调集所有人马,大索全城,挖地三尺也要把他俩找出来!”

      “是!”众人轰然应道。

      “一定要抢在他们前头,”纪纲不放心的嘱咐一声:“不管用什么方法!活的死的都可以!”

      “是!众人再应一声,便赶紧出去召集人马了。

      闲云在阴影里等了好一会儿,突然听得锦衣卫衙门里一阵喧腾,旋即大门洞开,一队队打着火把锦衣卫开出衙门,一双双靴子踏在青石路上,一把把挂在腰间的绣春刀掠过他的眼前,虽然没听到他们要去哪,但闲云估计,**不离十,是要利用人数优势,抢先一步搜查那些朝鲜商人家吧。

      而王贤手里只有百多人,毕竟他已经回京,不再是钦差,又还没正式上任,也只有这些人可以差遣了。

      ‘要是让那两人落在锦衣卫手里,这功劳岂不被纪纲夺了去?’闲云不知道此案对纪纲意味着什么,他也懒得知道,他只知道,他的兄弟要跟纪纲争锋了,不能第一仗就被纪纲压下去!

      ‘怎么办,怎么办?’闲云着急的想拿个主意出来,无奈他的点数全加到武力值上了,动脑子实在非他所长。只好郁闷的一跺脚,去找王贤报信。

      闲云知道王贤的去向,飞速赶过去时,王贤等人刚从那一家出来,看他们的表情就知道,人毛都没找到。闲云赶紧过去,凑在王贤耳边说了几句。王贤听了却不像他一样着急,反而笑起来道:“正愁人手不够呢,有他们帮忙,实在太好了。”

      “让他们找到,你的脸往哪搁?”闲云郁闷的翻白眼,心说这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放心好了,他们找不到的。”王贤笑嘻嘻的拍拍他的肩,安慰一下心灵受伤的闲云少爷道:“朝鲜人在我大明不容易,”说着用下巴指指被亲兵隔开的任添年和李茂昌道:“这二位贵为皇亲,尚且小心翼翼,你说那些朝鲜商人又是怎么个处境?”

      “商人本来就没地位,又是外国商人。”闲云想一想道:“就更没地位了。”

      “是呀,他们捧着卵子过河尚且怕出事儿,还敢收留逃犯?那两个朝鲜人是猪啊,还敢躲在他们家里?”王贤耐心解释起来,似乎锦衣卫终于按捺不住,开动起来的消息,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

      “那你还要搜查朝鲜商人家?”闲云说着终于明白了:“你是故意的吧?”

      “不错,咱们的一举一动,都落在锦衣卫密探的眼里呢。”王贤得意的笑道:“我便顺水推舟,做出大举搜查的架势,那帮家伙以为我掌握了什么确凿的线索,便终于急不可耐的跳出来,开始替咱们大搜全城了。”

      “你要的就是这效果?”闲云还是不太懂:“但他们搜来搜去也是白搜,还不一样白搭?”

      “怎么会是白搭呢?”王贤笑着摇摇头道:“打了草才会惊到蛇。”

      “打草惊蛇。”闲云终于明白了,“你是要把他们给逼出来!”

      “聪明。”王贤对闲云少爷能动脑子,向来不吝鼓励。

      “可是,你逼他们出来有什么用?到处都是锦衣卫密探,我们抢不到前头去的。”闲云少爷追问道。

      “我们当然不行,但有人可以。”王贤神秘的笑笑道:“咱们就安心看一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好戏吧。”

      “你是说,朱六……”果然是脑筋越用越灵光,闲云一下就猜到了,却被王贤用眼光制止,不让他再说下去。

      不错,就是朱六爷。他既然要给王贤一份大大的人情,光动动嘴皮子怎么信?在王贤一再坚持下,老东西终于勉强同意帮他找人。但前提是得让锦衣卫动起来,造成大索全城的架势,他才能有机可乘。

      “那咱们是不是可以回去睡觉了?”闲云一听不用动脑子了,马上欣然提议道。

      王贤无奈的看看他,暗暗发誓以后不对闲云少爷的智力抱希望了。“咱们还得做做样子,不然人家看咱收工了,不啥都明白了?”

      “也是。”闲云点点头,不再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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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一六章 投案



  天光渐亮,安静的金陵城终于喧腾起来,却比平时多了几分不安。早起奔生活的百姓刚要出门,却听到外头兵荒马乱,吓得不敢打开屋门,只敢透过门缝看着外头,一队队锦衣卫官兵将一户户朝鲜商人家围起来,并在街头巷尾贴出告示。

  待锦衣卫轰然离去,老百姓才敢出来,围在那新贴上去的两条告示议论起来。

  “上头写得啥么?”围观了好一会,终于有人憋不住问道。

  那些识字的‘秀才,,早就等着睁眼瞎们发问,闻言摇头晃脑起来:“说是通缉前夜纵火的嫌犯呢,连画像都出来了。说有窝藏包庇者,以共犯论处,有举报线索、协助捉拿者,赏银千两。”

  “吓,是两个朝鲜人呢,我就说么,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人们纷纷议论起来,有激愤者,有默然者,还有那些游手好闲之辈,开始拼命回想,是不是哪里见过这俩朝鲜人,好赚到这笔赏银。

  人们正在议论着,突然又有一队锦衣卫过来,在原先的通缉令旁,贴上另一条告示,这下可看呆了那些识字的。

  “快说说,写的啥。”睁眼瞎们忙催促起来。

  “警告那两个犯人,若是天黑之前不现身,就把在京的所有朝鲜人都抓起来处死”众人登时瞠目结舌,但想想那位大帝的嗜杀成性,这也合情合理。

  锦衣卫们也看到了这条告示,但今天兵荒马乱,各路大人都在带队搜查,也说不准是谁的主意。想一想这对搜捕应该是好事,也就不往心里去了。

  一个白天就这样在闹腾哄哄中过去了,在这一天里,王贤和纪纲的人就像在比赛一样,一刻不停的搜查那些朝鲜商人的家宅。但锦衣卫终究在人数上占据绝对优势,王贤搜查一家的功夫,他们能搜查七八家,相应的,他们赶在前面找到人的可能性,就要大上许多。不过前提是,人确实在那些朝鲜人家。

  等到日暮时分,众兄弟已经两天一夜没合眼了,一个个通红着眼睛,嘶哑着喉咙,看上去活像一群狼,对那些朝鲜人的震慑效果成倍增加,搜查的速度陡然快了许多。

  拖着沉重的脚步,从一户朝鲜人家走出来,王贤看看疲惫不堪的众兄弟,心下不忍道:“先吃饭,小辉,你订好酒楼了么?”

  “前头夫子庙的醉风阁,”帅辉笑道:“大人难得犒赏兄弟一下,咱们这次去尝尝达官贵人们吃的淮扬菜。”

  “什么叫难得?说得我很抠门似的”王贤啐他一口,天地良心,他在财富上素来没啥大追求,只要一家人住的好点,衣食无忧就行。说实在的,在这大明朝,他真找不到赚大钱的理由,他喜欢的东西,这个年代都没有。这个年代那些达官贵人的享受,诸位戏班、园林、古董、姐儿之类,他就对最后一样感兴趣,但家里家外的女人,已经让他招架不了了,哪还有再开辟新战场的勇

  所以王贤真不稀罕钱,有钱他都不知道该怎么花。他在浙江的生意也好,在山西捞外快也罢,只不过是为了让身边人过得更好,为了让他们更紧密的团结在自己身边罢了。

  有人说所有成功者都是禁欲者,王贤觉着蛮有道理,正因为这世上几乎所有的浮华都引不起他的兴趣,他才会如此迷恋身处风口浪尖上的刺激……

  众人说笑着正往酒楼走去,突然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循声一看,竟是被王贤留在应天府衙门的二黑。

  “这家伙怎么知道有饭局?”众人笑起来,王贤却眉头微皱,竟有些紧张

  “大人,”二黑翻身下马,冲到王贤近前,低声道:“两个朝鲜人向应天府衙门投案自首了。”

  “果然……”王贤心里也暗暗吃惊,姜还是老的辣,竟一切都在朱六爷的算计中。顾不上惊诧,他让周勇赶紧把马牵过来,翻身骑上去道:”“快,别让人抢了先”话音未落,便打马冲了出去。

  昨天夜里,朱六爷对王贤说,只要他能调动锦衣卫大索全城,就有把握让那两个朝鲜人到应天府衙投案自首。当时王贤也只是将信将疑,谁知竟果真如此不过今天锦衣卫全都在街面上,这个消息肯定也瞒不过他们?

  路上二黑证实了王贤的担忧,其实那两人是被锦衣卫追着逃进应天府衙的,随即从四面八方涌来的锦衣卫,便将应天府衙门里外三层的包围起来。二黑要不是走得及时,差点就被堵在衙门里出不来了。

  盏茶功夫,王贤便到了应天府衙外,只见除了栅门内穿着藏青色号服的应天府官差,栅门外却是穿着红色军袄、挎着绣春刀的锦衣卫,密密麻麻,刀枪如林。

  王贤的手下也穿着一样的红色军袄,挎着绣春刀,迎着锦衣卫便上来了。

  “站住,哪部分的?”对头领队的锦衣千户是老熟人,曾经在杭州抓过王贤的许应先。

  “你又是哪部分的?”周勇虽然穿着锦衣卫百户的官服,但横眉竖眼,要吃了许应先一般。他的老主公周新,就是险些被这厮害死的周勇恨不得把这厮生吞活剥了。

  许应先一愣,他可不认得周勇,不知道对方哪来这么大仇。但他再一看,可看见周勇身后的王贤了。对这个害他丢了差事和脸面的混蛋,许应先也一样恨不得将其生吞活剥了。“管你是哪个衙门的,没看见这里戒严了,绕道走

  “谁给你的权力,戒严应天府衙?你想造反么?”周勇喝道。

  “奉了纪都督的命,应天府衙门里有钦犯,为防止犯人外逃,特此戒严”许应先恨恨的盯着王贤,当初在他眼里的小虾米,如今却成了他的上级,这让许千户那颗善妒的心,该往何处安放?

  “巧了,我们是北镇抚司的,前来接手钦犯,还不快让开”周勇喝令道

  “北镇抚司的?”许千户做出吃惊的神情,旋即冷冷道:“我怎么没印象,你们不是冒充的?”

  “是不是冒充的,不是许千户说了算。”王贤终于拨马上前,朗声说道。周勇立刻让到一边。

  此刻王贤骑在高头大马上,许千户却立在地下,前者俯瞰着后者,眼里带着蔑视,后者仰视着前者,眼里满中愤恨。

  “许千户,许久不见。”王贤睥睨着许应先道。

  许应先在气势上就输了,又不能牵一匹马过来,现骑上去跟王贤说话,只能尽量高昂着头,冷笑道:“我当是谁呢,这不是当初在浙江千户所坐牢的那小子么?”

  “不错,是我。”王贤丝毫不以为耻,反而大方承认道:“当初的阶下囚,现在却成了你的上司,许千户心里肯定很不好受。”

  众人听了这话险些笑出声来,让王贤这一挤兑,许应先显得好蠢……

  “那有什么不好受的,你不过走了狗屎运罢了。”许应先闷哼一声,咽下一口老血。

  “哈哈哈,可惜我这个走了狗屎运的家伙,是你的上司了”王贤大笑三声道:“见到上官还不下拜,让人笑话咱们锦衣卫没规矩”

  “你”许应先涨红了脖子,死挺着不给王贤下跪道:“我不是你的下属,没必要非得向你行礼。”

  “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王贤冷笑道。

  “你还想动粗不成?”许应先身后可是几百上千人,哪能在乎王贤的挑衅

  “呵呵……”王贤笑笑,从袖中掏摸出一卷黄绫,缓缓展开道:“有圣旨

  “你……”许应先差点没气晕了,有圣旨你不早拿出来,废话那么多于什么?但他岂敢对皇帝不敬,赶紧双膝跪下,后面的锦衣卫和应天府官差也齐刷刷跪下。“臣等聆听圣训”

  下一刻,王贤却把圣旨往手里一攥,便领着十几名手下,施施然穿过跪在地上的人群,向衙门口走去。

  “站住,你们不许过去”许应先忙起身阻拦道:“拦住他们”

  一众锦衣卫刚要起身,却见王贤一下把黄绫打开,拖着长腔道:“有旨意

  许应先等人只好再次跪下,却等不到下文,这次许千户郁闷的真吐血了……这不是耍无赖么,头一次见把圣旨这样用的只能眼睁睁看着王贤等人穿过锦衣卫的封锁线,到了栅门口。

  王贤这才转过身宣旨道:“命王贤为北镇抚司镇抚,负责查办午门前火灾一案钦此”说着大声对身后呆若木鸡的应天府官差道:“还不起来开门

  应天府官差如梦初醒,赶紧把栅门打开。那边许应先等人,也不可能把王贤再拉出来,只能眼看着他率众长驱直入

  而之前纪纲给他的任务,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让王贤踏足应天府衙一步,哪怕他亮出北镇抚司的招牌也白搭

  谁知道这么轻易就让人家进去了……

  无数双眼睛望着王贤在手下的簇拥下,大摇大摆进了栅门,直入府衙,许多了解许应先和王贤这段恩怨的锦衣卫,都生出许千户败得不怨,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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