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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大官人(4月18日 更新至“第1045章 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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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五七章 坚持


  待熊御史宣读完了之后,王贤才沉声道:“诸位可能只知道本官姓王,自我介绍一下,本官王贤,忝任北镇抚司镇抚使”

  此言一出,本来还因为兴奋而显得有些躁动的众兵丁,一下子鸦雀无声,他们万万没想到这位年轻的大人,居然是北镇抚司的老大,怪不得如此刁钻狠辣。众兵丁凛然,看王贤的眼神都变得充满畏惧。

  “所以你们不用担心我的决心,天子开科取士,是为了为朝廷选拔真才实学之士,绝不是给弄虚作假之辈大开方便之门的”王贤语调严肃的接着道:“所以尔等切勿玩忽职守,搜检出几个作弊的考生,我便奖你多少银子,不用担心赖账。如果尔等玩忽职守,没有把作弊者找出来,一旦被后面搜检的人发现,杖责二十等出了贡院,再去北镇抚司领刑”

  “喏……”众人畏惧的应声道。

  “不要怪本官过于严苛,”王贤叹口气道:“按规制,如果考生在考场中被查出有怀挟文字入场,那么负责搜检的官员和兵丁,都要被处罚。”说着目光无情的扫过众人,从牙缝中迸出几个冰冷的字道:“谁要是连累了老子,我要他的命,听明白了没有?”

  “明白了……”众兵丁畏惧道。

  “我没听见”王贤暴喝道。

  “明白了”众兵丁忙提高了声调,声嘶力竭道。

  “去”王贤这才摆摆手,让他们下去跟着陈老六学习如何搜检,如何找出藏在各种物品中的夹带。

  待众兵丁下去,王贤看看身边有些呆滞的熊御史,神情稍缓道:“抱歉,和这帮丘八说话就得这样,污了元节兄视听。”

  “哪里哪里。”那熊御史忙使劲摇手,吞口吐沫道:“只是实在想不到,大人这次竟要严加整顿一番……”

  “呵呵,元节兄是不是怪我视线没打招呼?”王贤笑笑,坦诚的目光直照熊概的心胸。

  “哪里哪里”熊概在王贤的目光下,竟感觉无所遁逃。“大人也是一片好心。”

  “这话倒也没错。”王贤点头笑道:“一人做事一人当,这件事你就不要掺合了。”

  “下官既然是大人的副手,有什么事自然要一起承担,”熊概是御史言官,见王贤这样说,不禁老脸一红道:“只是不知大人此番举措,事先知会主考大人了么?”本年会试的主考叫梁潜,江西泰和人,官居翰林学士。解缙出事之后,他便接任《永乐大典》的总裁,算是胡广之后赣党的二号人物了。而熊概是江西吉水人,虽然为官正直,但也不能免俗,身为江西帮的一员,自然不能知情不报。不过他还是很厚道的,不愿瞒着王贤打小报告。

  “未曾。”王贤摇摇头道:“元节兄可以去代为禀报。”

  “还是大人自去禀报。”熊概轻声道:“有什么话也可以当面说清。”

  “也好。”王贤点下头,便往至公堂去了。

  “王大人这番主张,恐怕与太祖宽待举子的玉训丨不符。”王贤知道,熊概但凡那么说了,自己就没法先斩后奏了,与其让熊御史被夹在中间难做人,还不如自己自己来跟主考大人说明白。不出所料,主考大人对王贤的规定很不感冒,不过还是给他留了点面子,还算客气道。

  “太祖皇帝之所以说要宽待举子,是有前提条件的,是他们知书达理识廉耻,不会作弊,”王贤回道:“然而世易时移、世风日下,下官早就听闻如今的举子却颇有趁机钻空子之举,辜负了太祖皇帝的一片好心。”说着面色一正道:“下官以为为了正视听、服人心,的确应当严肃考纪、彻查一次。如果果然没有人夹带,那么便说明我大明的举子,果然没有辜负太祖皇帝的期许。”又顿一下道:“况且临来前,圣上耳提面命,我们监考的官员不仅要自己不枉法,还要火眼金睛,不让营私舞弊者侥幸得脱。下官也以为,国家取士,实乃简拔为皇上牧民的官员,为官者首先在德,德行不好的官,能力越大危害越大。我们严打作弊者,不正是将德行不好者挡在科场之外,让正直清白的举子得到公平取中的机会么?”

  王贤好一番长篇大论,且不说梁主考如何,他自己先老脸通红,天,老子不就是走歪门邪道中的举么?这不是自己骂自己骂吗?还骂得这么义正言辞?

  好在梁主考以为他满脸通红是激动所致,倒也没往那处想,反而暗暗惭愧。他知道王贤说得是事情,自从太祖皇帝说要宽待举子后,历年科举便大开方便之门,可谓是泥沙俱下,龙蛇混杂,每次不知多少舞弊者混进考场,又有多少真才实学的正直之士,被作弊者挤下金榜。这科举,也确实到了该好好整治的时候

  可是梁潜不希望在这一届整顿,那样会让他成为众矢之的。而且他作为赣党在此次科举的保护伞,要提携的同乡后进达五十名之多,虽然这些人没必要携带文字入场,但保不齐自己成了众矢之的后,旁人会因此寻自己的不是。

  所谓正人先正己,自己都立身不正,自然没脸去管别人。自从洪武后期,江西人把持了会试,便一直搞这种资源垄断。自己把最好的名次都占去,自然不好再管别人搞小动作。所以说起来,如今科场风气败坏,这帮江西大佬真真脱不了责任。不过话又说回来,要不是科场风气若斯,以金问等人的爱惜名声,也不会帮王贤运作乡试了,实乃这科举营私舞弊,太过平常稀松……所以王贤要整风,一定会得罪一大批人。

  梁潜一把年纪了,而且目睹了他的老上司解缙的遭遇,他早就对皇帝心透了,现在只想把自己这一班岗站好,送那些江西举子一程,也算是完成了自己的使命。这次科举之后,便可以回翰林院安心编书修史,再不用为子孙发愁了……因为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他是赣党的一员,他尽了自己的义务,将来他的子孙,自然有别人来尽义务……

  所以虽然情感上认同王贤的说法,但梁潜不能容许王贤乱来,想一下说辞,他正色对王贤道:“你说的有些道理,可你想过这样做的后果没有?”

  “无非就是骂名滔天。”王贤淡淡道。“主考大人是清流名臣,自然要估计名声。但下官这个北镇抚司镇抚,却不在乎什么名声不名声的。”

  “这……”梁潜这才想起,这个年轻的搜检官,本职还是皇帝的亲信特务头子。看着王贤微笑时露出森白的牙齿,主考大人不禁打个寒噤,他突然想到,王贤突然抽风似的非要严查,是不是奉了皇上的密旨?就算没奉旨,可他要时候向皇上打小报告,也够自己喝一壶的。不过梁主考毕竟是久经风浪的,定定心神道:“这不是惜身的问题,而是不管你如何做都是错。你想,要是搜查的结果表明,挟带文字者不过是极少数,那你这个搜检官可吃罪不起,往重里说,你这是蔑视太祖,违抗祖训榔h”

  王贤知道他是在咋呼自己,可惜自己也不是吓大的,冷笑一声道:“大人认为存在这种可能么?”

  “可能还是有的。”梁潜底气严重不足道。

  “那好,只要主考大人立下字据,说如果从考场中搜出小抄文字之后,不算搜检官员和士兵的责任,我便依大人的。”王贤也有些动了火气,他从开始一直耐心的解释,姓梁的却敢睁着眼说瞎话,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你怎么能这么说话”梁潜也有些生气了。“难道出了事情,我这个主考能逃脱责任么?”

  “我只关心自己和手下,会不会遭到罪责。”王贤面无表情道,言外之意很伤人,就是你这个主考如何,不在我考虑之内。

  若换成等闲的搜检官,梁潜说不得就要摆出主考的威风,严厉训丨斥一番,然后让他有多远滚多远了。可王贤是北镇抚司的老大,更是太子殿下的头号心腹,自然不是他可以随意训丨斥的。

  “好,”梁潜暗暗念一段不动心经,平复下心中的怒气,尽量平静道:“假使,我是说假使,搜检出大批怀挟文字的举子怎么办?”

  “按照《大明律》,叉出场外,知会礼部取消举人资格。”王贤淡淡道。因为应考的都是举人,其实已经是官身了,在礼部没取消其举人身份前,自然不能随意处罚。但因为作弊被赶出贡院,谁也保不住他们,礼部肯定会取消他们的举人出身,这意味着他们将终生与科场无缘,对视功名为生命的读书人来说,这真比杀了他们还残酷。

  “若是犯事的举子太多呢?”梁潜追问道。

  “查出一个,叉出一个”王贤杀气四溢道:“查出一千,叉出一千”

  “要是因此耽误了开考怎么办?”

  “一天时间足够了,不会耽误开考的。”

  “要是人数不够开考怎么办?”

  “要是真出这种丑闻,”王贤冷冷笑道:“还考什么?直接向皇上禀报就是了”

  “这……”见王贤不是自己可以对付的,便打太极道:“既然大人坚持,我这个主考也不好说什么,只是此事还是要请示过总监管大人才行。”

  “这是自然。”王贤轻声应道,心里却冷笑一声,他焉能看不出这主考大人是在踢皮球,但他又何尝不是在敷衍这主考大人。反正主意已经拿定,他才不会去纪纲那里找不痛快呢,横竖明天搜检是自己做主,有人来砸场子最好,把差事搅合了,自己也不用左右为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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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五八章 议察厅

  
      二月初七便是会试开考的日子。才丑时满天繁星,京城各处的会馆旅舍便灯火通明热闹起来。不一会儿,一夜无眠的举子们,用罢壮行的酒饭,揣着忐忑壮志,坐上车马或是步行,在书童或家人的陪同下,浩浩荡荡从四面八方往贡院汇集而去……只见他们身后的书童或家人,扛着铺盖卷,提着大大小小的考篮考箱之类,那架势看上去就像逃难一样。

      因为举子们是要在考场中过夜的,而且二月份的京城一早一晚还是春寒料峭,所以除了必要的考试物品和吃食之外,铺盖棉衣暖炉之类都是少不了的。当然这也跟考生们的身份今非昔比有关,历来只有酸秀才,没有穷举人,有资格参加会试的都是举人老爷,就算原先家里一贫如洗,这会儿也都发达了,有的是同乡缙绅贴补帮衬、锦上添花,所以都带着书童,顾着脚夫,应考物品也准备的齐全周到,跟乡试时不可同日而语。

      不过等到了贡院前的广场时,不少人就后悔了,因为考场不许闲杂人等入内,一应物品只能由考生一人携带。举子们只好将被褥大衣抗在肩上,背上背着考箱,手里提着考篮和考凳……之所以要带凳子,是因为数千名考生入场点名、搜检是十分耗费时间的,头一天从天不亮到黄昏,全都用来于这个。如果考生运气不好,凌晨等候,黄昏才入场的话,没个凳子坐坐怎么撑得住?

      除此之外,他们脖子上还挂着卷袋……顾名思义,卷袋是用来装试卷的袋子。当考生通过点名搜检进入考场后,便可以领取答题卷了,但那时候两只手都占满了,根本腾不出手来拿卷子,而且答题卷可是考生们的命根子,容不得半点污损,于是挂在脖子上的卷袋便应运而生了,领到卷子可以直接往卷袋一塞,而且卷带中间有一层油布可以防雨。到了号房中第一件事,就是把卷袋挂到墙上才安心。

      于是贡院门前便出现了这样一副情形,只见一个个文弱书生,扛着被褥、背着考箱、提着考篮、考凳,脖子上还挂着卷袋,样子要多狼狈有多狼狈。但比起他们接下来将遭受的非人待遇,这又算不了什么。

      待到五更鼓起,便听平地三声炮响,贡院辕门洞开,两列身穿簇新号服,腰挎长刀的禁军兵丁从辕门里顺序出来,在贡院前的广场上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待其一个个手按剑柄肃容站定,又是三声炮响,这次贡院大门洞开,又走出两列穿着飞鱼服、挎着绣春刀的锦衣卫官兵,在大门到辕门间列队。

      当再次响起三声大炮时,龙门缓缓洞开,京城的钟鼓楼也撞响了钟鼓,各寺庙观宇也一起响应,遥相唱和,昭示着大明永乐十三年的会试,正式开始了

      此刻至公堂前早已摆好了香案,主考大人领着众考官跪接了圣旨,又拜过了至圣先师,再请三界伏魔大帝关圣帝君进来镇压,请周将军进场巡场,请文昌帝君进场主试,请魁星老爷进场来放光……做完了这些仪式,才放考生进场点名搜检。

      待第一批一百名考生被放进贡院大门,天刚蒙蒙亮,二月上旬的京城,白天已经暖和起来了,但这样清晨时分,依然春寒料峭,整个贡院像一座小城,城四周是密密丛丛的围棘,所以贡院又叫做。此刻这座棘城笼罩在清晨的薄雾,棘城中的举子们,觉着自己的前程,也笼罩在一片迷雾之中……

      点名识认之后,考生便可以进贡院大门了,但不是直接入考场,而是在一座石坊前排队,待凑齐了一百人便在官员的带领下进入龙门,便见龙门内是一条长长的甬道,甬道两边各设着数座小厅,这就是考生们闻风变色的察厅,,这议察厅的名字虽然不错,可却是所有举人们最最丢脸、最最扫进颜面的地方。因为按照大明朝最初的规定,只要是想进考场的举子,不管穷富也不论老少,全都得在这里头宽衣解带、**裸的接受贡院兵丁的搜检。

      不过好在洪武皇帝仁慈,在听说举子们饱受羞辱,甚至有人愤而弃考后,在洪武二十年下旨宽待举子,从那后入场搜检就成了走过场,通常是举子们在甬道列队,兵丁简单一搜身了事,至于那些议察厅则闲置下来,只有极个别不长眼的考生才会享受到入内搜身的待遇。

      举子们本以为今次也如同以往,应该只是走个过场,此刻却有些不安的发现,那些本应该无人问津的议察厅内,如今都亮如白昼,不像是要闲置的样子

      待举子们在甬道中列队,王贤出现在龙门前,他立在高高的台阶上,清冷的目光扫过众举子道:“本官王贤,此次会试的搜检官,诸位可能都知道,往届会试的搜检十分松懈,未免有不少鸡鸣狗盗之徒心怀侥幸挟带文字入场。这是对太祖皇帝的善意的最大不敬,是对朝廷抡才大典的最大羞辱,也是对诚实正直的考生的最大伤害”

      王贤一上来三顶大帽子,镇得那帮举子全都一愣一愣,不知道他只是说说而已,还是要动真格的。“朝廷开科取士,是为了选拔替天子治理国家、教化百姓的官员,连考进士都要作弊者,实乃心术不正之徒,岂能肩负起教化之责?岂能守法清廉尽忠?”

      “所以这次会试要严加搜检,本官绝不容许只字片纸代入考场”王贤是上过战场杀过人,能将一省官员玩弄于股掌的狠角色,此时气场全开,众举子哪能顶得住?一个个噤若寒蝉,谁还以为他不过是随便说说?

      “不过念在之前搜检松懈,本官不忍不教而诛,故而容许尔等若有怀挟,此刻可将身上夹带的东西,扔进你们面前的大筐子里,本官便一概不咎。”王贤虽然年轻,却也是饱尝宦海凶险的老吏了,他虽然昨天说得斩钉截铁,不容置疑,但真到办事儿时,还是要变通一下的,不然真把天下读书人得罪惨了,自己将来哪有好日子过?何况也犯不着……

      所以王贤牢牢占住一个维护诚实考生的立场,更给那些已经怀挟文字在身者机会,让他们可以扔掉小抄,就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这样别人只能说他冷酷严苛,却不能说他故意刁难读书人……毕竟王贤给了机会,他们还执迷不悟,就是对他这个搜检官最大的蔑视,王贤再出手整治他们,也就没人能多讲什么了。

      言罢,王贤便和搜检的官兵退到议察厅中,不看外面的情形。众举子知道,这是给他们留面子,让他们自己交出小抄来呢。人在屋檐下,哪有不低头?许多人便将藏在靴底、衣缝、笔管、砚台、考箱、点心中的纸条、纸团、小册子丢到筐子里头。但也有不少人仗着自己的小抄藏得严实,不想这次会试白走一趟,怀着侥幸心理,不肯将小抄拿出来。还有些人则是羞于拿出来……比如藏在内裤里,甚至于脆写在内衣上的,冬天穿得衣裳多,哪好意思当众宽衣解带?

      时间很短,只听一声锣响,众举子一阵凛然,便见王贤和众兵丁从议察厅转出。

      王贤冰冷的目光再次扫过众考生,最后落在那几个大筐里,看里头都已经堆了不少东西,他不禁暗暗松了口气。真要是这帮举子冥顽不灵,就是想以身试法,他还真没办法……就如那梁主考担心的,总不能缺考千人,甚至连开考人数都达不到吧?真要整出那样的大丑闻,皇帝肯定饶不了他,天下的读书人更会一人一口吐沫淹死他。

      王贤敢说,原先不说十成十举子都挟带文字了,**成人是没问题的。这不是说大家都学艺不精,不作弊做不了文。事实上,对于经过了寒窗苦读、层层文战,才考中举人的众考生说,早就把那些四书章句、程文窗课背得滚瓜烂熟了,其实根本用不着带小抄。无非是觉着别人带了小抄也没人抓,自己不带小抄进去总觉着是吃亏了,出于这种心理才会夹带的。

      好在举子们大都还算识时务,也算自己没白摆出一副磨刀霍霍的架势,这下大多数人应该可以过关了,王贤这才点点头,示意可以开始搜检了。

      那些兵士见筐子里已经堆满了小抄,心里都在滴血……这可都是钱啊,要是王大人不来这一手,俺们岂不发大财了?不过,这下更得好好搜查了,不能让任何一个带着小抄家伙漏网,尽量弥补下大家的损失。

      在搜检官兵眼中,举子们已经成了摇钱树。将一棵棵摇钱树……哦不,一个个举子请到议察厅中,官兵们便开始细致的搜检起来。加上一名在旁边监视的军官,便是三名官兵搜查一名举子,而且查得极细致,唯恐出现遗漏……那可都是钱啊

      他们严格按照王贤制定的流程来搜查,基本上一遍搜查下来,那些举子便成了鞋儿破、帽儿破,被褥全都被撕破的乞丐样。更别说他们携带的点心、灯台、砚台、毛笔之类的能隐藏纸条的物品……

      然而最让举子们接受不了的,是官兵们居然要求他们脱下衣服,连内衣裤也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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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五九章 争执

  
      “这怎么可以?”举子们登时炸了锅,竟然要脱光光接受检查?这不是斯文扫地的问题了,而是**裸的亵渎啊

      “不脱也得脱,这是王八的屁股——规定”兵士们没好气的训丨斥起来。请百度搜眼;快,即可找到本书最新最全的章节

      “抗议,王大人,我们严重抗议”举子们激动的冲出议察厅,朝立在龙门前的王贤大声抗议起来:“你这是在亵渎读书人的尊严”

      “本官是在维护抡才大典的尊严”王贤冷声道:“何况正是因为要脱衣搜查,才建了这些议察厅,否则何须多此一举”

      举子们当然知道蒙元乃至国初,举子确实要脱光衣服接受检查的,但那毕竟是老黄历了,自从太祖皇帝下旨宽待举人后,他们早就淡忘了这种耻辱。现在王贤又要回到几十年前的老路上去,让他们如何能接受?何况很多人的内衣裤里,还藏着东西呢……

      “不行,”举子们坚决不同意道:“我们是举人,唐虞辟门,三代贡士,未尝有此轻辱者”

      “搜检是定规,”王贤针锋相对道:“就算搜检了九成九,有半成没有搜检,也不能说明你们未曾夹带”

      “王大人,你把我们举人看成什么人了?”举子们针锋相对,闹将起来。若他们现在还是生员,也就任其摆布了,但他们已经是举人了,自打中举以来,到哪里不是被捧着敬着,就连大宗师、布政使召见时,也是客客气气,以礼相待,何曾被这样羞辱过?

      “本官并非有意折辱诸位,实在是挟带之风太过猖狂,若不加以重手整治,堵住侥幸之门,诚实正直之人何以上进?”王贤冷声相激道:“有道是身正不怕影子斜,如果你们都是清白的,为何不能忍一时侮辱,证明给本官看”顿一下道:“如果所有人的身上都没藏片纸只字,本官自然当面向你们请罪,事后任凭弹劾”

      “……”王贤这番话分量还是很重的,至少对尚算年轻皮薄的举子们来说,是有很大触动的。对那些没在身上藏字的举子来说,他们之所以抵触抵触搜身,是觉着那些丘八在趁机折辱自己,但王贤此刻如此的郑重其事,表示绝非是故意折辱,只是为了打击不法分子,为守法的举子扫清障碍。说起来王大人也是为了他们好啊……毕竟对那些不屑作弊的,还有已经把作弊的东西交出来的举子来说,其实最恨的还是那些作弊的……何况王贤还说出‘当面请罪,事后任凭弹劾,之类的话,让举子们感觉好受了不少,至少面子上过得去了。

      不过那些身上才藏着小抄的举子,一见风头不对,赶忙拼命大声鼓噪,叫嚷着要去主考大人那里告状。

      不用他们去告状,已经引来了纪纲。

      这时候,第二批一百名举子已经在石坊外候着了,甬道中的前一百名举子却迟迟没出来,还传出那么大的聒噪争吵声,早就让别处的官员侧目,议论纷纷,不知道里头生了什么。王贤要严加搜检一事,只迫于无奈禀报了梁主考,然而主考大人此刻在至公堂,负责入场的纪纲纪总监却混不知情。见搜检处迟迟不肯放人,他眉头一皱,决定亲自过去看看。

      紧闭的龙门缓缓打开,纪纲在几名徒子徒孙的陪同下,出现在王贤和众举子面前。

      众举子虽然不知道纪纲乃何人,但见连搜检官王大人也向他行礼,口称‘总监大人,,便知道来了能管住王贤的了。那些身上藏了东西的举子,就像见到救星一样,忙七嘴八舌道:“总监大人,我们要告状,王搜检无端肆意凌辱考生”

      纪纲本就是为了寻王贤的错处来的,闻言心下暗喜,面上不动声色道:“休得聒噪,本官自会问个明白。”说着冷冷望向王贤道:“王大人,为何迟迟不肯放人入考场?”

      “搜检尚未完成。”王贤淡淡道。

      “为何如此拖拉”纪纲训丨斥道:“照你这个度,天黑也没法入场”

      “举子不肯配合。”王贤还是不咸不淡道。

      “为何不肯配合?”纪纲逼视着他道。

      “因为他要我们脱衣接受搜检”不待王贤开口,便有举子聒噪起来道:“士可杀不可辱,我们绝不答应”这话引起不少响应的,就连一些没有夹带,但脑壳里满是书生意气的家伙,也跟着大声附和起来:“就是就是,士可杀不可辱”

      见本来已经要掌控住的局面,因为纪纲的到来重新失控,王贤的面色变得铁青,紧抿着嘴一言不。

      纪纲则任由举子们聒噪,他第一次觉着原来嘈杂怒骂声也有如此悦耳的时候。而那些举子见总监官一来就毫不留情的训丨斥王搜检,对他们却颇有纵容之意,哪有不愈演愈烈的道理?一时间讨伐声大起,传遍贡院前后,也惊动了至公堂上的主考大人并各位考官,纷纷过来查看。

      待人越聚越多,直到连主考大人都来了,纪纲才冷笑着开口,一字一顿道:“王大人,众怒不可犯,祖训丨不可违,你还是好自为之吧”这话说得又重又狠,任谁也不得不低下头颅。纪纲等这一刻好久好久了,十几年来,还从没有人敢像这个王贤一样羞辱于他,每次一想到自己在大堂之上,被王贤用火铳指着,他就如万蚁噬骨,五内俱焚,不把王贤踩个稀巴烂,再挫骨扬灰,他寝食难安

      纪都督却不会去想,到底是谁先把谁逼到墙角的,王贤不过是无奈反击而已。当然在纪都督这种权势滔天的人物眼中,他折辱别人是天经地义,别人反击他就该千刀万剐了

      说完掷地有声的一句话,他冷冷看着王贤,就像在打量自己的猎物,这才只是个开始……

      这时候梁主考也过来了,见状就知道王贤昨天并未向纪纲请示。心下也颇为不满,认为这小子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变得太狂妄了。但他毕竟把王贤当成读书人,心理上要比跟纪纲近多了。所以在了解了情况后,没有跟着一起训斥王贤,而是劝说道:“王大人认真搜检是对的,但是太祖皇帝的圣训丨也不能违,读书人的体面还是要留的,至于搜身就免了吧。”

      王贤却丝毫不为所动,指着筐子里堆满的各色小抄道:“主考大人,总监大人看到了么,还没搜查,便主动交出了这么多这就是对太祖皇帝信任的回报?这就是读书人的体面?”

      “这……”梁主考看着那筐子里的各色小抄,不禁咽了口吐沫,他万万没想到,夹带作弊已经到了如此猖獗的地步。昨天王贤说时,他还不以为然呢,现在看来,人家王贤还是口下留情了呢。

      怎么说这些举子先犯错在先,王贤要严加搜检也说得过去,这让梁主考替举子们说话的底气弱了不少,以商量的口气对王贤道:“我看这样吧,棉袍外衣可以严加搜检,至于内衣,还是算了吧。总得给读书人留点体面。”

      王贤却执拗道:“若是恰好把小抄藏在内衣里怎么办?”

      “这……”梁主考登时无语,这种到底是于情还是于理的问题,本来就分不出个对错,碰上王贤这个一根筋,就更加说不清了。

      “梁大人,你还跟他废话什么?”那厢间,见梁主考和王贤客客气气讲道理,纪纲终于不耐烦道:“直接下令不就完了”他这个总监官虽然本身的品级权势都比梁潜高多了,但在贡院内,还是要以主考为尊的。

      “这样啊,”梁主考沉吟起来,拿不准主意道:“纪大人意下如何?”

      “当然是命他遵令了”纪纲不耐烦道:“主考大人的命令他岂敢不遵

      梁主考本质上是个书生,并非胡广那种宦海搏杀的老斗士,闻言竟没了主意,依着纪纲的意思道:“王大人还是照办吧”

      “除非主考大人把下官解职逐出考场”王贤却不为所动道:“否则这搜检之事就只能这么办”如果能被逐出考场,也算是个可以接受的下场,顶多被皇帝训丨斥罚俸,却能保住镇抚司的差事。

      “你”梁主考没想到王贤竟敢抗命,不禁拉下脸道:“王大人,你眼里还有我这个主考官么?莫非以为我治不了你?”

      “大人有权将下官解职并逐出考场。”王贤淡淡道:“大比结束后还可以弹劾下官。”

      见王贤一副鱼死网破的架势,梁主考也动了真火,怒道:“好好,我就把你逐出去”

      “主考息怒……”旁边的官员赶忙劝起来,尽管他们和王贤的交情不深,但知道他是太子殿下的心腹,就这么看着他被赶出去也不说点什么,将来不好相见。

      纪纲在一旁冷眼看着,见梁潜真要把王贤撵出去,才开口道:“梁主考息怒,不妨给下官个面子,且放他一马吧。”

      此言一出,满场皆惊,心说这纪都督脑子坏掉了么?怎么又变成王贤这边的人了?梁主考也气炸了肺,好你个纪纲,把老子推出来,你却装好人,让我里外不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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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六零章 发现

  
      但最震惊的还是王贤,他本以为纪纲是要在搜检之事上做文章的,这才无论如何都要严加搜检,不让纪纲有把柄抓。按说在自己坚持严搜的前提下,纪纲应该知道他已经没有可乘之机了,这时候把自己逐出考场,事后再狠狠参上一本,绝对是个不错的结果了。

      可纪纲竟突然枪头一转保住了自己,实在不知这厮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反正绝对不会为自己好是一定的,那么就是不满足于把自己逐出贡,还有更高的追求?难道还想把自己一棒子打死?如果有机会,他相信纪都督肯定一百个愿意。

      王贤在那里思绪蹁跹,那边梁主考也已经就坡下驴,哼一声道:“既然纪大人开口,本官不能不给你个面子……”

      “还不快谢过主考大人?”纪纲瞪一眼王贤道。

      “多谢主考。”王贤头一次感觉脑子不够使的,不过他知道这下还是自己继续搜检,而且不用妥协。只好见好就收,先敷衍道谢道:“多谢总监大人。

      “唉,还有你这样的顽固之辈。”梁潜冷眼看看王贤,拂袖道:“事后本官会如实禀报皇上的。”

      “下官悉听尊便。”王贤恢复了淡定的表情。

      尽管最后在王贤的固执己见下,依然采取了全身搜检,不过为了照顾主考大人的面子,搜检的要求还是退了一步,允许举子自行更衣……也就是再给他们一次销毁罪证的机会。

      举子们见主考、总监都同意搜身了,也彻底没了咒念,除非他们想要罢考,否则只能乖乖宽衣解带接受检查。但要是罢考的话,事情就彻底闹大了,虽然最后肯定会法不责众,但杀鸡儆猴也是难免的。不然考生遇到点不快就罢考,朝廷肯定不会任由这股风气蔓延开的。

      谁也不想当那个被宰的猴子,再说又不是当众光腚,而是在议察厅中宽衣,总还有个遮掩,难堪一下就过去了,是以最终也没有闹将起来。又眼看着天色不早,只好暂且压下怒气,先进贡再说。当然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完,会试之后他们肯定要大闹一场,不让那姓王的搜检官吃不了兜着走绝不罢休

      搜检终于按王贤的意思进行下去,所有举子都被请进议察厅脱光光了检查,而那些负责搜检的官兵因为两次法外开恩,已经少了很多捞油水的机会,这下要不是再擦亮眼睛,就彻底失去发财的可能了。是以他们搜查的极其细致,甚至超出了王贤制定的规章要求,别说,还真让他们时不时就查出几个夹带作弊的举子。所谓再一再二不再三,王贤已经两次给他们机会了,他们却还执迷不悟,自然也不会再通融。直接叉出贡了事。

      看着搜检终于步入正轨,众举子纵然满心不甘,也只好依次入议察厅宽衣解带,王贤终于松了口气,但他的心神很快就被那个担忧所占据……纪纲非要把自己留在贡中,留在搜检处于什么?这个问题得不到解答,就远不到警报解除的时刻。

      不知不觉到了午饭时间,搜检暂停,举子们纷纷从考箱中取出茶水、点心、肉脯之类的吃食果腹,贡的官差和兵丁自然有伙房送饭食,而像王贤这样的高官,自然可以到至公堂吃宴席,但他没有去凑热闹,而是在龙门内和兵丁们吃一样的饭食……

      王贤正坐在台阶上沉思间,便见冒着腾腾热气的一口大海碗送到面前。

      王贤一边伸手去接,一边抬头,发现是自己的副手熊概,不禁有些意外道:“元节没去至公堂吃饭?”

      “搜检官大人在这里和士兵同甘共苦,下官这个副手只好奉陪了。”熊概苦笑道。

      “我也不是要跟他们同甘共苦,我是在想事儿,”王贤坦诚笑道:“你不用陪着。”

      “萝卜粉丝炖肉,白米饭管够,这饭食其实很好很好的。”熊概有些感慨的笑道:“其实下官出身贫寒,中举之前一年吃不上两回肉,衣裳是补丁摞补丁。那时就想着能中个举人,能天天吃上肉。”

      王贤知道他所言非虚,读是个花大钱的营生,三代才出一个读人一点不假,许多原本家资殷实的人家,往往就是因为一供读十几年,变得赤贫的

      “所以我很感谢科举,”熊御史动情道:“没有科举,我这样的穷娃子,是不可能有今天的。”说着他定定看向王贤道:“但就像大人所言,这些年来我大明的科举已经被权贵把持,奸邪当道。若是再不整治,恐怕像我这样贫寒出身的士子,恐怕再无出头之日了。”顿一下,他生出一种一吐心声的痛快道:“所以大人今天的举动,下官是打心眼里支持的”他算是江西帮的人,在主考大人和王贤发生冲突的前提下,能说出这种话来,已经是极大的不易了。

      王贤有些意外的看一眼熊概,没想到他竟然是自己的支持者,自嘲的笑笑道:“我这是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索性光棍点,为普天下诚实的读人做点好事吧。”

      “大人何出此言?”熊概奇怪道:“怎么听起来好像有人要害你似的?”

      “呵呵,我随口一说……”王贤摇摇头,岔开话题道:“上午搜检的结果如何?”

      “上午搜了一千五百名举子,搜出夹带者一百一十名。”熊概苦笑道:“这还是大人宽容他们两次的结果,可见怀挟其风之烈,已经到了何等耸人听闻的地步。”说着详细汇报道:“这些考生的夹带都十分隐蔽,他们有的藏在衣服之中,有的藏在考试用品中,还有的藏在内裤里。所藏文字也是让人叹为观止,有用薄纸微写的纸球,有袖珍本的‘章句,,皆是小纸细,抄节甚备,价值不菲。还有写在绢质内衣上的,字全部用米粒般大小的小楷写成,一件内衣上便有数万字……”

      王贤也听得叹为观止,既然想不出头绪,便让熊概将那些作弊的玩意儿拿过来开开眼。熊概便让人将一口木箱搬来,打开给王贤看。

      王贤一看,箱子里果然琳琅满目,若非亲眼所见,真想象不到国人在作弊上所下的功夫,所花费的智慧,竟然高到这种程度。他一样样拿起来看,先啧啧称奇的看那些袖珍,然后再看那些作弊坎肩、写字裤衩之类的,发现用后世的眼光看,袖珍就是考试的参考,而那些纸球,,作弊坎肩上的文字,则是一些文章……王贤知道这是考生在赌今年的考题,他们应该是有名师指点,帮他们猜测今年的考题,然后将可能性比较大的题目请高手作文,抄写在纸球或者坎肩上。只要能猜对了题,被取中的可能性便极大。

      因为要在天黑前完成搜检,午饭的时间很短暂,王贤还在端着饭碗看那些证物时,继续搜检的哨声吹响了。本来稍微还算安静的搜检处再次喧闹起来,王贤也将那些证物装回箱子里,坐在太师椅上注视着开始搜检的人群。那些负责搜检的官兵,见王贤对他们搜出来的证物很感兴趣,自然讨好似的将下午搜出的证物全送到王贤面前。

      看着眼前的箱子越堆越多,王贤有些哭笑不得。不忍拂了手下的好意,便信手拿起刚搜出来的一条内裤看起来,神情不禁一滞。倒不是那内裤气味太浓他不敢闻,而是这上面的三篇文章,他感觉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在哪里呢?王贤不动声色的将之前熊概拿来的箱子打开,在里头找了一会儿,翻出一个纸球,缓缓展开后打眼一看,不禁倒吸一口冷气……他的记性果然没出问题,这三篇和那三篇的题目完全一样,只是顺寻稍有不同。

      王贤的眉头越拧越紧,赶紧收起心神,将搜到的文字逐一检查,又从中找到了整整二十份题目一样的小抄……虽然所作文章各不相同,但三道题目却只字不差。不过这也说明不了什么,顶多说明这些考生都是在一个高手那里猜的题,而且那高手十分笃定,就给了他们三道题,一道都不多给。但王贤却隐隐感觉不妙,好像有什么天大的麻烦隐藏其间似的。

      实在坐卧不宁,他又去那些考生主动丢弃的小抄堆中寻找起来。见他举动反常,熊概忍不住凑过来道:“大人找什么?”

      “我随便翻翻看看……”王贤状若无所谓的笑笑,又压低声音道:“帮我找相同题目的小抄。”说着递给熊概一份他找出的小抄。熊概扫了一眼,面色一变道:“怎么,出什么事了么?”

      “还不好说,先把该找的找到再说。”王贤吩咐一句,便继续埋头寻找。熊概也缄口不语,开始帮他在一大堆小抄中寻找起来。待到田快黑时,他们悚然发现,竟有五十多份三道题目一模一样的小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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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六一章 东窗事发

  
      “这能说明什么问题?”将那厚厚一摞小抄装在一口木箱里,王贤目光有些涣散道。请百度搜眼;快,即可找到本书最新最全的章节

      “说明不了什么,”熊概的笑容有些勉强道:“这种事情常见的很,应该是哪位名师在某次文会上公开估题,然后一传十十传百的结果吧?”

      “什么样的名师如此自信?”王贤幽幽道:“就敢笃定这场必考这三道四书题?”王贤是考过乡试的,知道会试的考试的内容和乡试别无二致,都是考三场,第一场考七篇八股文,其中三道四书题,四道经义题。第二场考五经一道、并试诏、判、表、诰各一道,第三场则是策论题。但因为阅卷时间和判卷难度的缘故,事实上考官只注重第一场的三道四书题,至于另外四道经义题,以及第二第三场的考题,只要不犯大谬误就好了。

      读书人的功夫八成以上下在《四书》上,就是因为其余的都是走过场,只有那三道四书题,才是关键。

      不过按照常理说,考题千变万化,能出的题目何止上万道?就算有名师估题,最少也得估出几十上百篇,也不一定能蒙对一篇。然而这位高手却只给三篇,那简直不是托大,而是儿戏了。可偏生还那么多人相信他,还就真只找枪手写了这三篇入场,让人不得不佩服那位高手,能把学生忽悠成二傻子。

      “这个”熊概也觉着太不可思议,想来想去也想不出头绪,打个哈哈笑道:“莫非有半仙能掐会算,猜到考题了?”

      “也有可能。”王贤笑笑道:“不过那些算卦的不都是说,科举是国家神器,自有神光庇护,推算不出题目么?”

      “哈哈,想不到大人也信这个……”熊概忍俊不禁道,这年代人都挺迷信算卦的,每逢科举之年,妄想算出考题的大有人在,但再厉害的半仙儿也没这个本事,只好用这个说法搪塞,久而久之,竟传遍大江南北,成了众所周知的说法。

      “我是不信的。”王贤却突然冷下脸道:“事出反常必有妖孽,等着出考题再看吧。”

      “是”熊概见王贤突然变脸,也不禁打了个寒噤,小声问道:“莫非大人认为……有人泄题?”说后头几个字时,他喉头剧烈的抖动着,十分艰难才完成。

      “等出考题再说吧。”王贤显然不会在这时候下结论,只是淡淡回了一句,便不再说这件事。

      会试和乡试一样,都是九天三场,三天一场。一般第一天用来进场,第三天出贡院,真正用来应试的,主要还是第二天。不过往年因为搜检都是走过场,所以举子们通常第一天下午就全都入场就坐,然后便能考题了。

      至于会试的考题,自然是由主考大人出题,这也是梁主考为何提前半个月就被关进贡院的原因就是让他安静的开动脑筋出题,当然也为了隔绝和外界的联系,以免泄露考题。

      此刻本次春闱的考题,便安静的躺在至公堂的一口木箱子里,箱子上贴满了封条,四周围又有锦衣卫看守,应该是万无一失的。

      这次会试因为碰到王贤这个变态的搜检官,以至于到了黄昏时分,所有举子才都入了贡院,领了考卷,进到那一个个好似蜂巢似的考号内坐下,此刻虽然孔孔露头伸足,都在向外张望,整个贡院内却一片鸦雀无声,单等至公堂上的主考大人颁考题。

      不过等待的过程中,举子们自然将王贤这个耽误他们宝贵答题时间的恶人,问候了一百遍啊一百遍。

      这时候已经完成搜检任务的王贤和熊概,却没有回住处歇息,而是与举子们一样,望着至公堂方向,静等主考大人颁考题。

      此时天色已经微暗,至公堂上的梁主考也不敢再耽误,先在铜盆里洗净了手,又向锦衣卫拱卫中的考题深深一躬,才在纪纲的监督下上前,小心翼翼撕开封条,又从怀中摸出钥匙,打开了楠木匣子,将静静躺在里头的会试考题取

      在堂下,负责刻印考题的人员也凝神提笔,单等主考大人颁布考题。

      “第一题,子曰,管仲之器小哉……”其实题目就是梁潜出的,此刻的做作不过是走个形势,展开黄绫,他装模作样的宣读了第一题。

      主考大人一宣布,负责抄写的人员马上将考题写出,然后由工匠现场刻板,须臾而成,火印刷考题……本来很从容的事情,却让王贤搅合的,不得不加紧赶工。紧赶慢赶,终于在天黑前印刷出来,将带着油墨香味的考题,分给贡院中的考生。

      王贤和熊概虽然不是举子,但想要份考题看看,还是没问题的,而且肯定比举子们拿到的还要早。

      当新鲜出炉的考卷送到王贤手里时,他只扫了一眼,就递到熊概手里。熊概不看还好,一看之下彻底惊呆了,原来那考卷上的三道题,与白日里搜出来的那百余份只有三道题的小抄的题目只字不差,只是顺序生了变化,从‘一二三,变成了‘一三二,,仅此而已

      熊概呆了好一会儿,待回过神来,已经是汗如浆下,浑身颤抖,结结巴巴道:“怎……怎么会这样?”

      “还能怎样,考题被提前泄露了”王贤咬牙道。他此刻脑海中划过一道闪电,将之前想不通的地方照得透亮

      “不,不可能吧……”熊概仿佛置身于尸山血海,惊恐道:“怎么会这样呢?”他也想替主考大人开脱,但事实在这儿摆着,铁证如山,叫人无从分辩。他分明看到一场科场大案就要案

      王贤摇摇头,尽管他已经猜了个七七八八,但显然还不到表高见的时候

      “大人,我们该怎么办?”熊概茫然看向王贤。

      “立即上报主考大人,由他老人家定夺。”王贤一副公事公办的神情道。

      “那就闹大了,这场科举肯定要延后,”熊概大摇其头道:“到时候不知多少人乌纱落地,不知多少人的人头落地?”说着说着,他的思路渐渐清晰起来,嘴巴也不结巴了,死死盯着王贤道:“大人,我们只负责搜检,至于搜检出什么内容,就我们的职责了”很显然,他希望王贤不要声张,让考试继续下去。

      “没记错的话,元节兄是御史啊,竟说出这种话?”王贤的语气中不乏讥讽道。

      “大人。”熊概被说得老脸通红道:“我们把这件事张扬出去,立即就将引起朝野震动,也立时就会牵扯大局,这是血海般的于系,不可不慎啊”

      “那依你的意思,咱们就装聋作哑,当作什么都不知道的?”王贤面无表情的看着他道,语气中的凛然之意已经很明显了。

      “那大人的意思是……”熊概一个激灵,这才想起王贤本来的身份,那可是北镇抚司的镇抚使,锦衣卫特务头子,自己跟他说这个,不是老寿星吃砒霜,嫌命长了么?

      “该怎么办怎么办。”王贤倒没有跟他算账的意思,只是冷冷道:“既然有人泄露考题,自然要立即禀报主考大人,请主考大人定夺了。”

      “是是。”熊概听出王贤语气中的缓转之意,忙不迭点头道:“方才下官是被吓住了,确实应该立即禀报主考大人”

      “还愣着于什么?”王贤迈步向至公堂走去,熊概只好紧紧跟上。

      至公堂上,王贤和熊概请主考大人屏退左右,然后呈上了搜到的物证。梁潜先是不明所以,但看到那间坎肩上写的字后,一下就呆若木鸡,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脑海中只有四个漆黑的大字‘东窗事,

      按规矩,官员自从被点为主考起,便必须立即入贡院禁闭,再不能踏出贡院一步。其余人等也是只进不出,别说人,就是一片纸,一个字都不许流出贡院,为的就是防止考题泄露,毁掉朝廷的抡才大典。

      赣党虽然势力强大,但在歪门邪道上并不在行,所以哪怕梁潜担任本次会试主考官,也没法子向外传递消息。但如果他在入考场之前,就把自己要出的题目告诉外人,就另当别论了。事实上,赣党也正是采用的这种方法,因为会试是一国抡才大典,虽然规格上比不了殿试,但殿试并不黜落考生,所以真正的抡才大典其实还是会试,殿试不过是确定取中者的最终名次而已。

      是以担任会试主考官的条件很苛刻,先要是翰林出身的文学名臣,其次品级要高,再就是从未受过朝廷处分……别小看这第三条,宦海浮沉十几年的官员,哪个没遭受过处分?再扣除掉已经担任过主考官的官员,那么真正具备担任会试主考资格的官员,其实两个巴掌都能数的过来,而且十有**是江西

      过年时,大学士胡广便趁着同乡相聚,将这些有希望担任春闱主考的人物请到家里,让他们每人想了三道四书题。虽然没有明说什么,但大伙都心知肚明,要是其中哪位有幸被点为主考,这就是他所出的三道四书题

      梁潜便幸运或者说不幸的,被点为了本次会试的主考他自然也遵守承诺,将自己过年时所出的三道四书题,直接当成考题,只是调整了下顺序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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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六二章 坑爹

  
      “主考大人,主考大人……”王贤和熊概的连声呼唤,依然没法将梁潜从呆滞状态唤回来。自从知道用百度搜索眼快,妈妈再也不用担心我追不到最快更新了梁主考只觉着天都要塌下来了,满脑子嗡嗡直响,根本听不见两人在说什么。那考题应该是他之前交给胡广的无误。但当时胡广拍着胸膛保证,只会给最多不过十个赣党的核心子弟,他这才放心的。

      然而现在看来,胡广似乎没有遵守他的承诺,扩大了泄露的范围。更悲剧的是又碰上王贤了疯一样非要严加搜检,一下子把那些见不得光的东西,全都搜了出来。这要是捅开了,自己死路一条不说,还会牵连到家人。

      想到这,梁潜好容易才从惊恐万分的状态中回过神来,先把这两个人糊弄住,待会试过后再找胡广想办法,他忙于笑起来道:“竟然还有此等高人,能把三道考题都猜中,实在是匪夷所思,不过事实摆在眼前,也由不得我们不信呐”

      熊概看看梁潜,又看看王贤,说主考大人,您这说法我已经用过了,根本不顶事儿呐

      王贤却没有马上作,只是静静看着梁主考道:“大人的意思是?”

      “会试是国家大典,好在这些夹带都搜出来了,这种神神鬼鬼的事情,就不要声张了吧。”梁主考想要做出一副云淡风轻的表情,两人看到的,却是一脸可怜巴巴的乞求相。

      “主考大人想让我们封口?”王贤冷然道。

      “仲德、元杰,”梁潜像抓救命稻草一样,紧紧攥住了王贤和熊概的手臂,双目满是乞求之色道:“还求你们不要声张”

      “刀已经架到脖子上了,主考大人却怀侥幸之心”王贤失望的叹口气道:“难道你还没现,这是一个致命的陷阱。别人挖好坑,就等我们往里跳了么?”

      “怎么讲?”梁潜呆呆看着王贤。

      “大人应该知道,我和纪纲已经是不死不休,他却亲点我为搜检官,这分明不是什么好心,而是在给我挖坑”王贤冷声道:“若是我按照以往的惯例,搜检只走过场,那么这些东西都会被夹带入场。若是纪纲在开考之后突击搜检考场,必然会搜出这些罪证,到时候不仅大人跑不了,我这个搜检官也要一起倒霉”

      “你是说纪纲早就知道考题泄露了?”梁潜惶恐的看着王贤道。

      “他当然知道了,不然他为何放弃将我逐出贡院的机会?不就是想让我留在这里,等案后殃及池鱼么?”王贤沉声道:“我想,纪纲这次的主要目标并不是我,而是大人和你身后的江西同乡,他处心积虑设这个局,就是想用这场科场弊案,置你们于死地”

      “啊……”梁潜登时汗如浆下,他被王贤的推断吓住了,好半天才结结巴巴道:“那我,我该怎么办?”

      “大人必须当机立断,宣布考题作废,然后向皇上请罪”王贤一字一顿道。

      “那我岂不死定了?”梁潜惊恐道。

      “大人休要迟疑”王贤喝道:“纪纲随时都可能动,你只有抢在他前头,才有可能活命若是让他抢了先,便只有死路一条了”

      “是啊,大人。”熊概也完全明白,王贤是出于一片好心了,忙从旁劝道:“让纪纲抢先的话,你就是泄露考题的最大嫌疑人,到时候百口莫辩,谁也救不了你”

      “不错……”梁潜也不傻,知道这种时候,只能置之死地而后生,自己争取主动,才有一线生机。他朝王贤深深一揖道:“多谢仲德搭救,在下若能过去这一场,必有厚报”说着站起身,咬牙切齿道:“来人”

      话音未落,便听外头一名长随,急匆匆跑进来道:“主考大人,总监官带兵封了贡院,要重新搜检”

      “啊……”梁潜登时变了脸色,从前他对王贤的推论还有些怀疑,这回是确信无疑了。忙求救般的望向王贤道:“这下怎么办?”

      “不去管他,赶紧宣布这科考试中止,然后进宫向皇上请旨,按皇上的旨意办”火烧眉毛的时候,王贤只好替他拿主意道:“到时候我们替你作证,大人一看到证据便宣布中止考试”

      “好”梁潜应一声,忙慌慌张张奔出考场,大声喊道:“考试中止,考试中止”

      停止考试的钟声响彻薄暮中的贡院,考生们彻底无奈了,今天还真是诸事不宜啊考个试遇到这么多状况,这下好了,彻底停考了……

      那厢间,纪纲站在贡院东南角的瞭望塔上,目光阴沉的望着薄暮中骚乱的一排排号舍。王贤猜测的没错,这是他筹谋良久的一盘棋,当时谋划时,王贤还不在他的视线中呢

      其实纪纲盯上赣党已经许久了,赣党原先是太子党的主力,朱高炽的太子之位,就是解缙一手推上去的,是以朱高炽对解缙感激不尽,对江西的官员格外关照。同样道理,朱高煦对解缙恨之入骨,将江西帮视为太子的最大臂助,时时欲除之而后快。

      当汉王将他的想法讲给纪纲,后者也是格外动心,他深知自己是皇帝的爪牙,只有皇帝的敌人一直存在,他的存在才有意义。但这些年来,敢跟朱棣作对的势力都被剪除于净,纪纲已经许久不做大买卖了,这让他陷入深深的危机感中,总是担心皇帝会鸟尽弓藏、兔死狗烹。所以他一直在寻找新的猎物,独领风骚若于年的江西文官集团。尤其是他弄死解缙之后,已经和这群江西佬势不两立,自然要尽快将其一网打尽

      在纪纲眼中,别看这群文官整天耀武扬威,好像很了不起的样子,其实不过是一群土鸡瓦狗,于掉他们不过是举手之劳,关键是要让皇帝对这群家伙恨之入骨,认识到他们的危害,才意识到他这个特务头子的作用。所以纪纲一直在找一个合适的罪名——很显然,江西帮最为人非议之处,便是把持科举,堵塞贤路如果从这里做文章,定可事半功倍。

      纪纲这个大特务头子,已经在京城经营十几年,对生在眼皮底下的那些营私勾当自然了若指掌,他知道解缙当年就爱搞那种小动作,现在赣党的当家人胡广,也不是个有节操的家伙,就更加不会收敛了。于是纪纲动无处不在的耳目,开始调查跟胡广过从甚密的人群,尤其是有子弟要参加会试的人家,果然就让他查出了勾当

      其实这种事,胡阁老不是做了一次两次,但都十分谨慎,从来没出过纰漏。先他不留下任何证据,其次得到考题的都是他信得过的人选,再说一旦东窗事,那些得到考题的也全都遭殃,所以他们哪怕从安全角度出,也不会向外界吐露一个字。再说谁愿意自家子弟辛苦考取的进士,被人知道是作弊得来的?所以那些得到考题的人也从不向亲朋好友透露,哪怕亲朋家中正好也有参加会试的举子……所以这些年来都没惹过什么麻烦。

      然而今次有个不靠谱的家伙,也得到了考题,那便是胡学士的儿子胡种这小子在江西那是数一数二的纨绔,有他爹罩着自然在省里横行无忌,就连布政使按察使也得客客气气叫一声‘二公子,。这胡广虽然称不上不学无术,但肚里的墨水还不如王贤多,却能从公认文教天下第一的江西一路连奏凯歌,最后高中解元,不就全托了他老子的福

      胡广和儿子分开多年,本就满愧疚,此番胡种进京赶考,当爹的自然要为儿子保驾护航。胡广想的是,当年他中的是状元,此番若儿子也得中状元,便是一番父子双状元的家伙。就算这样太招摇,只要也要让儿子名列三鼎甲,被直接点翰林,才对得起自己今时今日之地位。

      不过等儿子一来,胡广让他作文一看,才现那叫一个麻绳栓豆腐——根本提不起来,要想凭真本事中进士,那是不可能的。只好亲自做了三篇文章,要儿子背得滚瓜烂熟,并叮嘱他绝对不许外传。胡种胡公子也不是傻子,知道父亲如此郑重其事,这三篇文章肯定有门道在里头,本打算听从父亲的吩咐来着。不过他身为胡学士的儿子,不知有多少人围着他、捧着他,想从他身上打探会试的消息。胡种在江西养成了无法无天的纨绔性子,禁不住各种诱惑吹捧,终究还是把考题透露了出去。

      一旦开了口子,他也无所顾忌了,后来竟在一班损友的教唆下,暗中向举子兜售考题,两千两银子一份,竟也卖出了上百份这下还如何瞒得过锦衣密探?很快纪纲便得到了消息,甚至拿到了一份考题。

      这下终于逮到了机会,纪纲自然要好生算计一下这帮江西佬。本来他的计划目标里没有王贤,可谁让过了年后,姓王的对他百般挑战?纪都督已经到了不除此獠、寝食难安的地步,这才把王贤临时加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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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六三章 天意

  
      纪纲打得如意算盘是,先按兵不动,待贡院落锁、考题公布、会试开始,再突然派兵包围考场搜查,只要搜出那些夹带,就可将梁潜这个主考官,连同那些赣党的子弟一网打尽。自从知道用百度搜索眼快,妈妈再也不用担心我追不到最快更新了而王贤身为此次会试的搜检官,事后也难辞其咎,就算皇帝有心偏袒,也保不住他。

      把王贤加进来的决定,是纪纲在被王贤彻底激怒后做出的,但他很快就对这个看似一箭双雕的决定感到隐隐不安,因为比起那些书呆子来,王贤这个生冷不忌的家伙,实在危险的多,把他拉进来,很可能会偷鸡不成蚀把米。果然,王贤这厮出乎意料的警觉,竟冒大不韪严加搜检,甚至不惜让举子们宽衣解带,也要防止夹带入场,这一下打乱了纪都督的如意算盘,但纪纲并不打算放弃,因为他还有第二套方案——栽赃这也是锦衣卫多年来管用的伎俩,自然轻车熟路。

      不过再完美的阴谋,也比不过之前的阳谋,纪纲实在太忌惮王贤这家伙了,唯恐他再折腾出什么幺蛾子来。所以一直派人盯着他,见考题一出来,王贤就奔去找梁主考,便知道这厮现了什么。纪都督只好当机立断,提前动,决定立即封锁考舍,展开搜检

      一时间,锦衣卫官兵的喝骂声、考生愤懑的抱怨声响彻一排排号舍上空,纪纲的脸上却没有一丝表情,直到他听见至公堂前的大钟急促敲响,停止考试的号令传遍贡院,纪纲那张阴沉沉的脸上,才终于露出一丝狞笑。

      闹吧闹吧,这贡院已经落锁,大门已经紧闭,按照规制,直到第三天才能开门。贡院内的千余名兵士,全都是自己的手下,倒要看看你梁潜和王贤能折腾出什么浪花

      既然已经走出这一步,纪都督就不怕闹大,王贤要是再敢像上次那样咆哮公堂,他非将其杖毙了

      “总监官大人,主考大人有请。”伴着蹬蹬蹬的上楼声,一名官差跪地禀报。

      “你对主考大人说一声,不要着急,待我这边忙完了,自然会去。”纪纲淡淡说一句,便转过头去不再理会。

      过不一会儿,急促的脚步声再次响起,纪纲没有回头,皱眉道:“怎么又来了”

      “纪大人为何说又?”一个带着怒气的声音响起。

      纪纲这才偏过头去,便见满头大汗、一脸狼狈的梁潜,出现在他的眼前。

      “主考大人怎么亲自来了?”纪纲皮笑肉不笑道。

      “纪大人不去见我,本官只好来找你了。”梁潜用袖子胡乱擦擦汗,镇定下来道:“刚才根据搜检官提供的证据,本官认为此次会试的考题被提前泄露,是以下令停止考试,封锁贡院,一切待向皇上请旨后再做计较”

      “呵呵,巧了,本座也接到了下面人的举报,也认为本次会试的考题被提前泄露,这才派兵封锁了考场。”纪纲说着睥梁潜一眼道:“因为主考大人要避嫌,本官也没提前知会你一声”

      梁潜一张脸登时涨得通红,纪纲这话分明是说他这个主考已经成了嫌疑人。虽然这话说的是事实,但他不能坐以待毙,当即拉下脸道:“纪大人这就是倒打一耙了,本官和本官身边的人,从进入贡院那天起,就没踏出去一步,也没有只字片纸外泄,这一点纪大人负责贡院的安保,应该比谁都清楚吧”

      “……”纪纲阴下脸,一时没法回答,他不能说开考前自己就知道考题泄露了,不然皇帝肯定要怪罪他,为何不提前阻止这场弊案的生。这种偷鸡不成蚀把米的蠢事,纪都督可是不会做的。

      梁潜见王贤教的法子奏效,登时心下大定,愈把王贤的话当成了救命稻草,按照他的说法‖打一耙,道:“再说考题出来后,这段时间一直是总监官大人来保管。如果说本官有嫌疑,那总监官大人一样有嫌疑”

      “你敢血口喷人”纪纲神情一凛,双目寒光迸射,向来只有他诬陷别人,何曾有人诬陷过他?“你敢诬陷本座,是活腻了么?”

      但梁潜已经是刀架在脖子上了,哪里顾得上许多,再接再厉道:“本官和总监管大人有没有罪,自有皇上派钦差彻查,在此之前,我们只需封锁贡院,不让一个人出去就好至于其他的事情,应候旨意而行”说着踏前一步道:“请总监官大人立即下令停止搜检”

      “你那么紧张于什么?是不是怕搜检出什么东西啊?”纪纲冷笑也踏前一步道。

      “有目共睹的是,王贤的搜检已经到了一丝不挂、片纸不留的地步,纪大人为何还要再行搜检?”梁潜寸步不让道。

      “谁知道他是不是做做样子,”纪纲哼一声道:“兹事体大,本官要亲自再搜一遍有何不可?”

      “为何不能等皇上的旨意再说?”梁潜怒道。

      “现在宫门已经落锁,夜长梦多,有人销毁证据怎么办?”纪纲反问道。

      “纪大人完全可以人盯人把他们盯紧了便是”梁潜的调门陡然拔高道:“你若不立即停止搜检,本官不得不怀疑你有栽赃陷害之嫌”

      “你”纪纲气急反笑道:“你怀疑有个屁用,我是皇上任命的总监官,在主考不适合履行职责时,有权采取必要措施”

      “我这个大主考适不适合履行职权,不是你说了算的”梁潜沉声道:“我现在也认为你不适合履行总监官的职责,命令你立即停止搜检,改为监视,等候皇上的旨意”纪纲刚要反唇相讥,他一摆手道:“我已经派人连夜叩阍,这下你满意了吧?”

      “贡院大门后日才能打开,这是规矩,”纪纲闻言神情一震道:“就算你是大主考,也不能坏了规矩”

      “错,还一种例外可以开门,那就是逐出考场”梁潜却大声道:“本官已经停了王贤的官职,将他逐出考场了”

      “什么?”刚才还一直稳如泰山的纪纲,登时满脸要杀人的表情道:“姓王的已经离开考场了?”说着转头便看见他派去盯梢的人,正一脸焦急的跑过来:“不是让你们盯紧他么?怎么让他跑了”

      “正要来禀报老祖宗。”盯梢的人一脸惶然道:“姓王的是被主考大人驱逐出去的,有主考大人的手令,看门的官兵也不敢阻挡,我们待要阻拦,却被那熊概带人挡住了……”

      “一群废物”纪纲恨声骂一句,回头死死盯着梁潜道:“梁主考,你想跟本座斗法,那就来吧”都这会儿了,他岂能不知梁潜是来拖住自己,保护王贤顺利离开贡院的?

      “纪大人言重了,本官不过是依法行事而已”梁潜见王贤已经出去,心下大定,掸一掸身上的灰尘道:“如果你执意要搜检,下官只能将你这一反常举动,如实禀报皇上了”

      “你还是自求多福吧”纪纲愤愤的拂袖,丢下梁主考便下了瞭望塔,那王贤肯定很快就去而复返,他必须要抓紧时间,把罪证给坐实了纪纲是不能拖延的,因为到了天亮,这个案子必然要转给刑部和都察院,那些文官官官相护,肯定会大事化小的。

      那厢间,王贤离开了贡院,按说这时候应该立即叩阍,向皇帝请旨,然而此刻宫门已经落锁,就是天大的事情也得天亮再说。那么去应天府调兵?本来这是个好办法,可惜应天府尹薛居正因为上元节火灾一案,被皇上免了职,正在家里听参。现在代职的同知是赵王的门人,王贤去找他纯属浪费时间。

      那么就只有两条路可走了,一条是击登闻鼓,逼着皇帝在夤夜起身召见他。且不说这样处理会让皇帝十分被动,而且也有小题大做,不知轻重之嫌。就算不管皇帝对自己的看法,这样花费的时间也太长了,恐怕纪纲那边已经把该于的都于了。

      再就是调动自己手下的北镇抚司出马了…按说王贤应该先想到这法子,没有舍近求远的道理,但北镇抚司毕竟是皇帝的爪牙,未经旨意擅自调动,尤其是在这种大事上,非常容易引起皇帝的忌讳。

      当然王贤可以不管不顾的调动手下兵马,来个先斩后奏,但他一路上思来想去,却怎么也不敢下这个决心,因为事情还没到山穷水尽,必须要拼命的那一步。因为这次自己不是纪纲的主要目标,最多被殃及池鱼,实在犯不着替赣党冲锋陷阵,把自己赔进去,让那帮江西佬坐享其成。

      王贤骑在马上左思右想正有些无计可施之时,突然听有人沉声喝道:“侯府门前、武官下马”王贤有些茫然的抬头一看,只见不知不觉来到一座气势恢宏的宅邸前,那宅邸门前挂着一对大灯笼,上面写着‘阳武侯薛,的字样。门前灯下还站着六名全副武装的守卫,威风凛凛守在那里。

      “说你呢,听到没有”见他毫无反应,兵士不耐烦的训丨斥。

      听到那些守卫的训丨斥,王贤却不怒反喜,哈哈大笑起来。这真是天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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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六四章 强援



  王贤不知不觉走到的这座王府,自然是阳武侯薛禄的府邸。

  他之所以觉着此人便是对付纪纲的不二人选,是因为三个原因,首先薛禄有本钱和纪纲对着于。在朱能病逝以后,薛禄便是在世的头号靖难武臣,连现在的军中第一人英国公张辅,也得恭恭敬敬叫他一声世叔。薛禄也是皇帝最信任的武将,现任中军都督府大都督,这些年一直替皇帝镇守京师,自然有资格跟纪纲叫板。

  其次,薛禄和纪纲有深仇大恨,几年前,两人因为争夺一个女道士而闹得不可开交,后来纪纲趁薛禄进宫见驾,身边没有护卫,以宫门侍卫手中所持金瓜给阳武侯开了瓢,脑浆子都流出来了。也就是薛禄命大,竟捡回一条命,但阴天下雨头痛欲裂是免不了的。因此等杀身大仇、奇耻大辱,薛禄对纪纲的恨意,自然如黄河之水滔滔不绝!

  最后,王贤和这位侯爷也算一条战线的人。说起来,王贤和薛侯爷其实也没见过几次面,但双方绝对不算陌生,因为当初幼军组建,薛禄便将两个儿子薛勋和薛桓送到了太孙麾下,之后薛勋战死,薛桓成了王贤的生死兄弟,所以王贤跟这位侯爷,也算是渊源颇深了。

  是以王贤见自己不知不觉竟来到薛府门前,自然是喜不自胜,翻身下马、大步流星的便往里闯。

  “站住,于什么的?”侯府侍卫见他穿着四品武将官府,倒也不敢造次,只是拦住王贤的去路道。

  “本官王贤,找你家侯爷有要事相求,快快开门”王贤也不驻足,大声道。

  “天黑了,有什么事明天再来。”侯府侍卫见他眼生,心说你谁啊,装着跟侯爷挺熟似的……

  “快点通禀耽误了大事你们承担不起”王贤朝那侍卫头目喝道:“只管通禀就是,本官不是外人,你家小侯爷还是我带出来的兵呢”

  那侍卫头目这才反应过来道:“您是幼军的王军师”

  “正是本官”王贤点头道。

  “快点开门”作为侯府的家将,那侍卫头目知道自家小侯爷是跟太孙混的,而这王贤是太孙的头号心腹,也是小侯爷的顶头上司。有了这层关系,侯府侍卫不敢怠慢,赶紧将府门打开,把王贤迎进去,又快步跑着进去通禀。

  这时候天才黑透,阳武侯刚吃罢晚饭,正摆开牌局,准备和妻妾打几圈马吊呢,便听外面一阵嘈杂。薛禄眉头一皱,便发作道:“他奶奶的,夜猫子进宅了么?”

  不一时,便见管家快步进来,凑在他耳边小声禀报几声,薛禄听了面色数变,啐道:“他奶奶的,老子真是乌鸦嘴”话虽如此,薛禄还是麻利起身,快步迎了出去。

  “哈哈哈……”还没见到人,王贤便听到了阳武侯那把粗豪的笑声,两人一见,薛禄更是紧紧握住王贤的手,使劲摇晃起来:“什么风把王老弟给吹来了,快快里面请,今天咱哥俩一定好好好喝一顿,哈哈呃,对了,老弟不是在贡院监考么,怎么这时候跑出来了?”一阵热情的寒暄之后,薛禄抛出了他的疑问。

  “那自然是摊上事儿,来向侯爷求援了,”王贤这边是火烧眉毛,没空跟薛禄进屋寒暄,开门见山的把贡院发生的事情简单一说道:“如今下官既不能叩阍,也不能敲鼓,还不能告到应天府,更不能调动手下兵马,我真是束手无策了,只能求侯爷出手,看住纪纲那个王八蛋”

  薛禄虽然粗豪,却是精明过人,王贤说着,他便将此事的利害想了一遍。发现还真是如王贤所说,自己要是不帮他,至少这一晚上他是没办法了。等到天亮,纪纲那边该栽的赃也栽了,该弄的证据也弄到手了,铁案一旦办成,谁也翻不了盘。想到这对刚刚缓过劲儿的太子,又是一个沉重的打击,他便发现自己确实应该出手。而且卖王贤个人情,趁机与他结好,也是一本万利的投资

  见薛禄沉吟不语,王贤心下有些忐忑,暗道莫非这老小子怕事儿不敢出头?那老子也只好回镇抚司调兵,来个先斩后奏了。

  然而薛禄很快眉头一凝,沉声道:“老弟真是找对人了,俺与纪纲那厮有深仇大恨,这次说什么也不能让他得逞”

  “这么说侯爷肯帮忙了?”王贤大喜过望道。

  “当然要帮忙了。”薛禄哈哈大笑道:“俺那臭小子提起老弟来,那叫一个佩服的五体投地,整天说要跟老弟混一辈子的。现在老弟开口,别说这点举手之劳,就算上刀山下火海也没问题”

  虽然知道这老头的话里有水分,王贤还是涌起浓浓的感激之情,这可是雪中送炭啊他反而替薛禄担心起来:“没有旨意调兵,皇上怪罪侯爷怎么办?

  “哈哈放心,一来皇上当初偏袒过纪纲,我这次做得出格些也理所应当,不会怪罪。”薛禄并不介意向王贤展示自己粗豪下的细腻:“二来,老子不调官兵就是了”

  “那侯爷调什么兵?”王贤奇道。

  “嘿嘿,家兵家将。”薛禄笑道:“老弟有所不知,俺家里的护院家丁,全都是从军中退伍的老兵,一点不比精挑细选的锦衣卫差。”说着对管家道:“赶紧的,带着儿郎奔贡院去,至于该于什么,全听王镇抚的安排”

  “是”那原先还一团和气的管家,登时变得杀气腾腾,露出丘八的本色来。他和府上的家丁,都是跟着薛禄南征北战的忠勇之士,阳武侯就是让他们去死,他们也不会皱的。不过这个差事毕竟不同寻常,管家还是小心问了句:“要是官兵不让进贡院怎么办?”

  “拿着老子的名刺。”薛禄杀气腾腾道:“哪个敢拦着砍了就是”

  “喏”管家领了命,便高声呼喝起来,顷刻间,整个侯府喧腾起来,家丁护院从四面八方向前院涌来。

  王贤看的有些眼晕,不禁暗暗苦笑道,人家的管家都是只会操持家务,阳武侯府的管家,却还会带兵杀人。不过他还是不敢相信,薛禄家里的兵丁,足以跟纪纲的千余名锦衣卫抗衡,“侯爷,府上统共多少兵丁?”

  “二百多一点。”薛禄知道他担心什么,笑道:“老弟你放心,老子岂是那种不靠谱之人?这只是我一家的家丁,这京城之内的王侯之家岂止数百?单从老子手下出来的,就有十几个,一家百八十人凑一凑就出了。”说着哈哈大笑道:“其实再多老子也能给你凑出来,但那样就太过了,不过纪纲要是敢增兵,我就可以给你直接调兵所以老弟放手去于,老子当你的后盾”

  “铭感五内”王贤也不跟他客套,重重一抱拳道:“时间紧迫,改日再登门致谢”

  “去”薛禄大手一挥道。

  这年代的勋贵之家,都以功臣自居,自然不像土木堡之变后那样畏畏缩缩,还是很霸气的。阳武侯一声招呼,五六家与他相交莫逆的侯爵伯爵之家,便在第一时间尽遣家丁,跟着王贤浩浩荡荡往贡院奔去。

  这么多人手持棍棒兵刃上街,自然引起应天府的高度警惕,在他们快到贡院街时候,将这些家丁拦住了。

  “尔等何人,竟敢深夜持械聚众上街,想要造反么?”因为是大比期间,贡院四下自然要严防死守,如今代理应天府事务的应天府同知钱盖,就在贡院附近巡察。

  “阳武侯府办事,赶紧让开”薛禄的管家叫薛强,既然能当上侯府的管家,自然不会不知轻重,虽然侯爷说是谁敢拦路打杀就是,他却不敢当真。

  “大比期间,贡院重地,如同大内”钱盖一听是阳武侯的家丁,头就有两个大,却也不敢让开去路。“踏足不得,还请绕道”

  “你……”那家丁刚要发作,却被王贤拦住。王贤走上前来,朝那钱盖拱拱手道:“钱大人别来无恙。”

  上元节火灾一案,王贤和应天府打了不少交道,钱盖自然没法装着不认识他的。只好也拱拱手道:“下官这厢有礼了,只是王镇抚不是应该在贡院监考么,为何在这里……”

  “本官奉主考大人命,出来搬救兵了。”王贤说着亮出一面蓝底绣着金字的令旗道:“还请钱大人放行”

  钱盖见王贤手里竟有王命旗牌,不禁心生退意,嘴上还硬挺着质问道:“贡院已经落锁,就是大主考也无权开门,更不能调兵入贡院,王大人还是等天亮向皇上请旨再说?”

  “考题提前泄露了,考试已经中止了”王贤冷着脸道:“现在贡院内的形势极其复杂,请钱大人立即派兵入场,听从大主考调遣”

  见王贤直接把自己扯进来,钱盖脸都绿了,他还指望着能顺利坐上府尹之位呢,自然不愿意掺和进来,忙使劲摆手道:“下官不过是个同知,没有旨意不敢擅做主张。”

  “那就请让开。”王贤沉声道。

  “好说好说……”钱盖忙点头道:“只是皇上追究起来?”

  “一切有主考大人、阳武侯爷和本官负责。”王贤断然道:“绝对不会牵扯到钱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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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六五章 酷刑

  
      钱盖这个应天府同知,终究还是阻挡不住有王命旗牌在手,以蛮横家丁开路的王贤,放开去路,任其长驱直入贡院。

      贡院中,已经是乱成一团,梁潜带领十八房考官拼命阻止纪纲的人进行搜检,却被死死挡在考巷之外,根本不听他这个主考的号令。然而兵卒不买他这个大主考的账,举子们却奉为仙音……他们今天已经窝囊透了、也憋火透了,自打隋唐开科取士以来,就没有那一科的举子,遭受他们这种几次三番的折辱在龙门内一个个脱光了衣服被非礼搜检还不够,在号舍坐下来又要重新搜检真以为我们举人是随便捏的软柿子么?

      举人们本来就已经超出忍耐的极限,这下又有了大主考为他们撑腰,哪里还会任人摆弄?一个个冲出号舍,挡在考巷门口,不许搜检的士兵入内。他们可不是普通的读书人,而是见官不跪、刑不加身的举人老爷,哪怕凶横如纪纲,也不敢放任手下行凶。

      不过这点小事还难不倒纪纲,短暂的错愕后,他命手下选出二百精壮之士,赤手空拳冲入考巷,一头头横冲直撞的蛮牛一样。手无缚鸡之力的举子们哪里能阻挡,转眼便七零八散,被官差冲进了考巷。然后两名官差押一名举子,将其控制住拉到一旁,眼看着后续跟进的搜检兵丁,将考生的考具打翻在地、被褥扯了一地……满眼血泪的考生们,这才知道原来和纪纲这厮一比,王贤王大人是何等的斯文有礼。

      不过闹归闹,举子们心里还是不怕的,毕竟经过白日里的搜检,绝大多数人已经是清白的了。坦然的看着那些兵士锱铢必较的搜检,举子们此刻竟对之前恨之入骨的王贤,涌起了丝丝感激之情……原来王贤王大人是爱护咱们啊,不然这下大伙非得吃不了兜着走不可。

      有了先例,后面举子的反抗便弱了很多,反正他们现在是清白的,要再查一遍就再查一遍吧,反正横竖少不了块肉。

      但让人奇怪的是,搜检并非按照考巷顺序依次进行的,倒像是在抽查,查完一排考巷,便直奔相隔好几排的下一排考巷。而且在同一条考巷内也不是每个考生都仔细搜查,大部分都只是做做样子,只有几个运气糟糕的举子才会遭到细查。更不幸的是,几乎每个被细查的举子,都被查出了还有夹带

      那些被查出有夹带的举子,自然大声喊冤,然而他们无不遭到粗暴的对待,被强行拖出考巷,押往至公堂审问。

      梁主考等人已是无计可施,只能眼睁睁看着一个个举子被押出考巷,正绝望之际,忽听得龙门处一片喧腾嘈杂,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大帮手持刀枪棍棒、身穿着各色家丁服饰的壮汉冲了进来。

      “这是要于甚?”同考官们吓得腿都软了,心说完了完了,好好一场抡才大典,成了你方唱罢我登场的戏台子,皇上肯定饶不了俺们……梁潜却心中腾起一阵希望,待看见走在队伍前头的,正是他派出去求援的王贤。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不禁大喜过望。

      这时候,贡院里的兵丁也发现了这群不速之客,呼啦一下从四面八方涌过来,挡住了王贤和那群家丁的去路。

      “何人胆敢擅闯贡院,不知道这是死罪么?”锦衣卫兵丁大声喝道。

      “我们是主考大人请来的,”帅辉针锋相对道:“主考大人调不动你们,只好把我们叫来了”

      “退出去”

      “你们让开”双方火药味十足,场面一触即发。

      “都让开,他们是本官的人”梁潜大喝一声,连推带搡的分开众人,纪纲的手下只好停下动手。

      “主考大人,下官回来迟了,”王贤快步上前,朝梁潜抱拳道:“援军已经带到,全凭主考吩咐”

      “好好”梁潜顾不上客套,马上下令道:“先派人封锁考巷,阻止他们搜检下去。还有纪纲已经带走了几十名举子,快去把他们营救出来”

      “是。”王贤应声道:“麻烦主考大人封锁考巷,下官这就去救人”

      “好,我们分头行动”梁潜沉声应道。

      至公堂上,几十名举子被关押在东厢房中,其中竟有于谦、王翰等十几个浙江举子,还有胡种等几十名江西举子,平时两帮人互相看不服对方,此刻却大有同病相怜之意。

      愣了好一会儿,有人察觉出怪异之处道:“不对呀,怎么被抓来的,除了江西的就是浙江的,还有别处的么?”

      “……”厢房中一阵沉默、无人应声,举子们再迟钝,也意识到他们被针对了。

      打破沉默的是于谦,他虽然在这些人里最年少,却是最沉稳有智慧的一个,“对方既然把我们弄到这里,就是想从我们嘴里套出什么来,不管你们知道什么,最好都烂在肚子里,当心祸从口出。”

      “我们知道什么啊?我是被冤枉的”有举子大声道。

      “是,我也是被冤枉的我根本就不知道,那张纸片是从哪来的,反正不是我的”

      “是啊,我分明看见他们把一本袖珍书塞到我的考篮里,就硬说我是在作弊。”

      “就是就是,这分明是栽赃陷害”举子们越说越委屈,群情激奋起来。

      “吵什么吵都住嘴”厢房门被猛地开,几名锦衣卫打着灯笼,护送一名锦衣军官进来,不是那许应先又是哪个。

      许应先这一声喝,让厢房里的众举子一下消停不少,但也有不惧他的。胡种胡少爷打小就没遭过这种委屈,他还觉着自己是在江西呢。便大声叫嚷道:“你知道我是谁么?你们敢栽赃陷害我,就不怕我爹收拾你们?”

      “吆喝,”许应先虽然在王贤面前丑态百出,那是因为恶人自有恶人磨,对付胡种这种草包大少,他还是毫无问题的。“失敬失敬,不知公子贵姓,你爹又是哪位?”

      “哼哼。”胡种却分不出好赖话,以为对方心虚了,得意洋洋道:“你洗耳恭听好了,我叫胡种,家父乃当朝内阁首辅胡公,你们若是赔礼道歉放了我们,本公子还可以考虑不追究你们”这家伙虽然草包,但也还算仗义,竟没忘了一屋子难兄难弟。当然也可能只是心存显摆而已……

      “原来是胡阁老的公子,失敬失敬,”许应先装模作样一番,待胡种一句说好说,才说了一半,他突然冷下脸道:“抓的就是你小子,带走”

      “什么……”胡种登时呆愣在当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两个锦衣力士拖了出去,直到进了隔壁间,他才反应过来,杀猪似的嚎起来:“你们不能这样对我,我爹不会放过你们的”

      “行了闭嘴吧,生了你这样坑爹的玩意儿,你爹都自身难保了,还顾得上你?”许应先抽他一个大嘴巴道:“还不如实交代,你爹给你的考题,你都给了哪些人?”

      胡种登时便被问懵了,他这样从来都是被逢迎的公子哥,那禁得起锦衣卫的诈唬,一下就说漏嘴道:“你,你怎么知道……”下一刻才醒悟过来,忙改口道:“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看来胡公子需要帮你回忆一下啊。”许应先狞笑起来道:“锦衣卫的七十二样酷刑听说过吧?不知道你这样细皮嫩肉的公子哥,能禁受住几样呢?”身后坦胸露着丛丛黑毛的锦衣力士也跟着狂笑起来,“看他这熊样,一样都受不了”

      “你们不能对我用刑,我是举人”胡种吓得魂不附体道:“我是举人,锦衣卫也不能用刑”

      “是啊,你是举人,身上若是带了伤,我们确实不好交代,可你也太小看我们锦衣卫了吧?让你身上没伤的刑法也有个十几样。”许应先狞笑道:“比如说‖挂金钟,,把你大头朝下吊起来,全身血往脑门子上涌,不一会儿你的脑袋就像要涨破一样,那滋味,啧啧,怎叫一个**……”

      “大人,这法子不妥,不出盏茶功夫,这小子就晕过去了。”胡种被吓得汗如浆下,又听有锦衣力士小声提醒道。“不如换挑青龙,吧。”

      “好主意”胡种眼前一亮,怪笑起来道:“好叫胡公子知道,这枪挑青龙,是用这个”他手里亮出一根又粗又硬的猪鬃,“扎公子的马眼呢”

      “啊”胡种啊得一声,直接被吓昏过去,但很快,又在彻骨的剧痛中醒过来,不似人声的嚎叫响彻贡院上空,“救命啊救命”

      “这才哪跟哪?”许应先冷笑起来道:“待你那话儿失去知觉之后,还有十几样更酷烈的刑法等着你呢。别说你个草包公子,就是神仙金刚至此,也要乖乖开口”说着下令道:“再来”

      “慢慢”胡公子吓坏了,忙尖叫道:“别用刑,别用刑,你们让我说什么我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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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六六章 铁拳生风

  
      “那就说吧”许应先又做了个要针扎胡种下体的动作,竟吓得他当场失禁了……

      “我说我说……”胡公子这才从大脑缺氧的状态中缓过劲儿来,无比郁闷道:“我他妈说什么啊?”他发现自己真是流年不利,前几天刚被送到应天府大牢住了一宿,今天又受此千古酷刑,怎一个悲剧了得?

      “说你父亲是如何把试题给你,又通过你的手转卖的……”许应先阴声道

      “这”

      “说不说?”

      “我说……”胡种虽然明知道自己被栽赃,还是把之前赶的事情交代了出来

      当王贤率众冲进至公堂,胡公子已经把该说不该说的都交代了,并在供状上按了手印。听到外头的嘈杂声,许应先带人出去,便见手下在和王贤的人对峙,他挥一挥手中的供状,得意的冷笑道:“镇抚大人来晚一步,胡阁老的儿子已经什么都招了。”

      “屈打成招而已。”王贤见状也不着急了,哂笑一声道:“你们也就这点本事。”

      “这点本事就足够把你们送进诏狱了”许应先一脸幸灾乐祸道:“镇抚大人还是赶紧想想如何向皇上交代,为何搜检那般严格,还是有这么多浙江和江西的举子夹带入场了吧。”

      “栽赃陷害而已。”王贤依然一脸淡定道:“这件事你们做的一点不高明,皇上神目如炬,定会一眼看穿你们这点小伎俩的。”

      “随你怎么说。”许应先撇撇嘴道:“看看皇上到时候会信谁的。”

      “哼……”王贤哼一声不再与他斗嘴。

      这一夜剩下的时间,便在双方的对峙中度过了,王贤虽然有心营救于谦等人,但也不能就这么跟纪纲的人火并。同样道理,纪纲的人也不敢再有什么动作,不然真激怒了王贤这个二愣子,双方杀个血流成河,皇帝震怒下来谁也逃不了。

      就这么对峙着任斗转星移,终于捱过了漫漫长夜,天亮之后,宫门一开,应天同知钱盖赶紧在第一时间,将应天贡院中发生的情况禀明了永乐皇帝。朱棣自然震怒无比,立即就下了诏谕——命英国公张辅率五千兵卒封锁了应天贡院,将自主考梁潜之下的十八房考官并一应考务官员全部锁拿,押进狱神庙待勘。王贤和纪纲则被着令停止办差,立即进宫对质。

      这让王贤心下稍松,看来皇帝对自己还有几分信任,不至于只听纪纲的一面之词…但钱盖身为大主考,皇上竟不给他个当面解释的机会,这实在是个不祥的信号,看来皇帝已经把泄露考题的罪过,算在他头上了。在精明至极的永乐皇帝面前,自己想要替钱盖扳回来,实在是千难万难。

      一路上胡思乱想来到了北苑,在仪天殿外等候召见时,王贤看到了内阁首辅胡广、左都御史刘观和刑部尚书吴中,不禁又松了口气,看来皇上要让都察院和刑部来审理这个案子了。虽然两位部堂大人肯定秉公审理,但不可能跟纪纲沆瀣一气是一定的。

      “仲德,纪大人……”昔日里风流倜傥的胡阁老,那张保养得宜的脸上写满焦虑,朝王贤和纪纲打了声招呼。

      两个不同的称呼,一下就分出了远近亲疏,显然胡阁老已经了解到贡院中都发生了什么,至少谁是敌、谁是友已经分明了。

      纪纲哼一声没有理会胡广,王贤朝胡广拱拱手,歉疚道:“下官晚了一步,让令公子遭罪了。”

      “仲德言重了,老朽疏于管教,犬子这些年着实骄纵了些,前日还在酒楼冲撞了仲德,”胡广一脸愧疚道:“仲德却不计前嫌营救于他,这份胸怀和恩情,让老朽无地自容,铭感五内。”

      “过去的事情就不要说了,”王贤摇摇头,并不避讳旁人道:“令公子这下有些麻烦了,但那份搜出来的小抄,确实不是他带进场的。”他这不光是为胡种撇清,更是为自己这个搜检官撇清责任。

      “果然。”胡广闻言神情一松,才敢撂几句硬话道:“犬子虽然不成器,但作奸犯科的事情是不会做的”确认了儿子没有被抓住把柄,胡广终于拿出当朝首辅的气势来……虽然永乐朝的首辅,就是皇帝的大秘书,完全没有后世首辅的宰相风范。“既然有人要栽赃陷害、屈打成招,本官也只好奉陪到底了,就不信这朗朗乾坤,昭昭日月,就能任人颠倒黑白”

      这话是朝纪纲下战书了,纪都督却根本不理会,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心里却暗恨不已……这王贤昨夜来的实在太快,以至于他还没来得及审问其他举子,只得了胡种一份口供,实在是不保险。这时候纪都督已然是后悔了,要是当初冷静一点,不把王贤牵扯进这个案子里,今日的局面必然一切掌握。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卖,现如今也只能尽力而为了。

      几位大人在仪天殿外候了盏茶功夫,便见一个穿着侯爵服色的高大身影从殿内出来,不是阳武侯薛禄又是哪个?只见薛侯爷从殿中出来时还是小心翼翼,但一看到纪纲就变的杀气腾腾,两人冷冷对视须臾,纪纲才哼一声道:“侯爷管得好闲事”

      “老子就爱狗拿耗子,尤其拿你这只耗子。”薛禄咧嘴笑道:“怎么,被老子坏了好事,心里憋屈吧?”

      “哼,你不用装,你敢深夜着急家丁冲击贡院,我就不信皇上能饶了你”纪纲冷声道。

      “哈哈,皇上是骂了我一顿,还罚我一年俸,说本来要给我晋升公爵的,这下也免了。”薛禄明明被罚惨了,却一脸得意道:“但把你鼻子气歪一次,值了”

      “你……”纪纲真让薛禄给气歪了鼻子,怒道:“你这厮果然脑壳坏掉了

      “那还不是拜你所赐”薛禄瞪起一双牛眼,要吃人一样盯着纪纲。

      “我看你得再开次瓢了”纪纲毕竟是读书人出身,薛禄斗嘴皮子可赢不了他。

      “我先给你开了瓢”薛禄气炸了肺,突然抡起拳头照着纪纲的面门便是一拳,这出其不意的一拳竟带着烈烈风声,让人毫不怀疑,若是砸在纪纲脑袋上,能直接将其变成个烂西瓜。而且这么近的距离,纪纲甚至都没有反应时间

      然而纪都督当初拉住朱棣的战马投军,底气就是一身无人能敌武艺,要不当初也不可能给武艺高超的薛禄开了瓢。虽然薛禄的偷袭猝不及防,纪纲还是硬生生一个铁板桥避了过去。不过薛侯爷这蓄谋已久的一击,也不是全然没有收效,铁拳堪堪擦着纪纲的鼻尖划过,纪都督只觉鼻头一痛,接着便鼻血长流

      薛禄尤不解恨,还要继续动手,却被吴中和刘观几个死死拦住:“侯爷息怒,这是在哪里啊就动手”薛禄也知道自己打纪纲一拳还不要紧,再打的话,怕是要惹皇上生气了。

      “都快住手”这时候,仪天殿的管事牌子黄快步出来,一脸怒气道:“要打到皇上面前打去”

      一句话吓得薛禄一缩头,脚底抹油就跑掉了。看着他飞快消失的身影,王贤不禁咽口吐沫,这老侯果然不是个简单角色,他一出大殿便主动挑衅纪纲,就是想让纪纲把自己骂得怒不可遏,好趁机揍他一顿,挽回面子加解恨。所谓言行粗豪不过是他的保护色和通行证罢了……

      黄赶紧让人给纪都督止住鼻血,见纪纲的官服前襟上都有血迹,黄道:“纪都督还是回去换身官服再来见驾吧。”

      “不用了。”纪纲就是要让皇帝看看,薛禄那厮有多嚣张,怎么肯替薛禄消灭罪证。瓮声瓮气的拒绝了黄的好意,便仰着头进了大殿……不仰头不行啊,鼻血会流出来的。

      仪天殿内,朱棣端坐在龙椅上,听凭纪纲、胡广等人跪拜。待平身后,皇帝看到纪纲鼻子上塞着棉球,胸前还有血迹,不禁惊奇道:“纪爱卿,是谁把你伤成这样的?”

      “皇上,是薛禄那厮……”纪纲一脸委屈道:“他也不知发了什么疯,昨夜派兵冲击贡院不说,今天见面二话不说,又打了微臣。”说着朝皇帝使劲磕头道:“求皇上给微臣做主”

      “行了,你也别哭丧了,”朱棣却不为所动道:“当初你把他脑袋打裂了,朕都没追究你,今天他不过给你打出鼻血来,让朕怎么追究他?”

      “皇上……”虽然说起来好像还是自己占便宜,纪纲心下却丝丝发寒,有一种圣眷渐逝的恐惧。

      “好了好了,他下次再敢打你,朕肯定替你做主。”看着纪纲那一脸幽怨,朱棣叹了口气,安抚他一声道:“起来说正事吧。”

      “是。”纪纲心里这才好受点,起身在右首位立定。

      朱棣看看几位臣下,面色渐渐阴沉下来道:“朕今天早晨才知道,原来朕的抡才大典,已经变成了全武行。好么,大明开国以来最刺激的一次科举,便拜朕的好大臣所赐,我真要好好谢谢你们”

      “皇上息怒,臣等知罪”大臣们只好再次跪下。

      “刘观吴中你俩起来,让他们仨跪着回话,”朱棣哼一声道:“跟朕好生说道说道,这到底演的是哪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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