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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夜天子(4月18日 更新至“第17章 摧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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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8章 幕后黑手

  林侍郎听了叶小天的话,不禁微露讶异之色,他完全没想到叶小天竟会这样回答。怔了片刻,林侍郎才缓缓地道:“叶大使,你可知道,你在金陵,今后的日子会不大好过。”

  叶小天道:“下官明白,下官本是贵州葫县一典史,那里诸族杂居,文教落后,能够调到金陵来,是下官的福气。但下官以为,每个人都有适合自己的地方,只有找准最适合自己的位置,才能发挥自己的作用,一展平生抱负。正所谓度德而处之,量力而行之。在葫县做一小吏,便是下官最合适的位置了,大人若是抬爱的话,还请大人援手,调下官回葫县,大恩大德,下官定铭记在心。”

  林侍郎沉默片刻,微笑起来:“好啦,你的心意本官知道了。”

  叶小天离座而起,再度揖礼道:“那么,下官告退!”

  林侍郎点点头,目送叶小天躬身退下。待叶小天在车下站定,林侍郎便轻轻跺了跺脚踏,车夫扬鞭策马,驱车而去。

  林侍郎往椅背上轻轻一靠,微微眯起了眼睛。对于叶小天的拒绝,他并没有动怒,相反,对叶小天这个人他反而更欣赏了。人,最难的就是能清醒地认识到自己的短处,能够抗拒自己难以抵御的诱惑,而这两点,叶小天都做到了。张居正过世以后,隐忍许久的倒张派势力探明了天子的心意。便发动了全面反攻,张派势力得到清算,朝廷政治势力大洗牌。林思言就是在这种环境下成为礼部侍郎的。

  初履要职,林侍郎手底下缺了几个得力的人手,是以注意到叶小天后,他才起了爱才之心。但是在他心里,对叶小天的定位也只是一个得力的门下走狗罢了。叶小天的资历是他天生的短处,在京城里,就算进士出身都未必熬得出头。何况是一个举人,纵然他肯全力栽培。叶小天也不可能有大出息的。

  叶小天面对他的招揽,面对在金陵举步难艰的局面,还能清醒地意识到这一点,反而把落脚点放在了葫县。这种清醒的认识和长远的眼光,以及他宁为鸡头不为牛后的志向,都令林侍郎对他高看了一眼。

  “这个人,我便帮帮他吧,也许……他来日真能闯出一番局面,给我一个惊喜,呵呵……”林侍郎捋着胡须,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意。

  叶小天站在会同馆门口,目遂林侍郎的车驾远去。林侍郎不置可否的态度。使他难以确定林侍郎究竟是否会为了他这样一个小人物去向吏部说项,如果林侍郎不肯帮忙的话他也还有后手,张泓愃已经答应替他说话了。

  总之。哪怕是因此惹得林侍郎不满,他也不会回京城的。如果他安于现状,只求有个官身,就此过一辈子,那么回京城无异是他最好的选择。可他若想在仕途上更进一步,回京城就只能永无出头之日。

  在论资排辈的京城里。像他这种先天不足的人,根本是寸步难行。他想出头只有剑走偏锋。要么征战沙场,以战功拜将封侯;要么成为幸臣,得到天子信赖从而平步青云。再不然就只有云贵这种天高皇帝远且文官势力薄弱的所在才有一线机会。

  他不曾读过兵书战策,更不是万人敌的猛将,想走武将路线,十有*是要成为无定河边无名之骨的。做幸臣希望更是渺茫,且不说他没有那个打算,就算有,皇帝是那么好亲近的?除非他把自己阉了做太监,否则怕是连接触皇帝的机会都没有,真就到了皇帝身边就一定得到宠信?皇帝身边的人哪一个不是八面玲珑,受宠的又有几人。

  如此一来,回葫县就成了他最好的选择。只有在那种文官势力薄弱,只以成败论英雄,不大有人计较出身和资历的地方,他才能如鱼得水,才会有出头之日。

  再者,关尚书在京城就没有同年好友么?到了京城,怕是也难逃他的报复,只有回到葫县,才是龙归大海,关尚书才没有用武之地。不过……

  叶小天忽又想到了那位风度翩翩、儒雅高贵,貌似谦谦君子,实则暗藏机心、性情阴柔的国舅爷,关尚书的手虽然伸不出那么远,可这位国舅爷却不然,如果他不时在背后搞点小动作……

  “看来我得弄个金光罩套在身上了……”

  叶小天想:“只有让他李国舅从此一见我就躲着走,才能避免他不断的算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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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小坤被他爹打断双腿,送回陈州老家去了。走的时候,他趴在车子上,样子好不凄惨。李国舅去送了他一程,关小坤自始至终都没有告诉他,自己已在父亲的痛责下招出了他。

  当初关小坤曾信誓旦旦地保证,绝不把李国舅牵连其中,不过他并不觉得把这件事告诉自己的父亲也算违背诺言。而关尚书是何等样人,宦海沉浮了一辈子的人,李国舅那点伎俩怎么可能瞒得过他那双老辣的眼睛。

  关小坤被老爹骂了个狗血喷头后,也开始怀疑自己是被李国舅给利用了,因此见了李国舅时,神情很是冷淡,李国舅只道他是因为被打断了双腿心情不好,是以也未多想。

  紧接着,徐麒云,芮清行两个腻友也相继不见了踪影,据说是国子监将有大考,两人都被父亲勒令在家好好读书,不得到处走动。李国舅虽然平素与他们在一起时总有点高高在上的感觉,不大把他们放在眼里,可如今少了这几个同龄的玩伴,整天对着顾三爷那个老头子。却也无聊的很。

  此时李太后又来了一封家书,爱弟心切的太后给弟弟捎来了一些私房钱,同时苦口婆心劝说他早日回京。李玄成对夏莹莹越是求而不得,心中的执念越深,怎肯就此放弃,他把胞姐的话都当成了耳旁风,一人闲极无聊时,便去玉玩店消磨时间。

  李玄成擅长玉雕,师承琢玉大师陆子冈。这陆子冈曾被召入宫中。专为皇室琢玉,乃是苏州玉业的泰山北斗。明朝时候。苏州、北京和扬州是全国三大琢玉中心,良工尽集京师,工巧则推苏郡。李玄成从陆子冈那里学了一手高明的琢玉之术,俨然也是当世琢玉高手了。

  这一日。李玄成又来到秦淮河畔一家玉器店,那店主并不知道他的身份,但他常来走动,那店主早知他是一个琢玉高手,自家店里的玉器他多半都看不上眼,做他的生意很难,是以并不热情,只管与一位老主顾聊天。

  李玄成也不在意,自顾闲逛了一阵。忽然看到店角放着一堆玉石毛料,小的如绣球一般,大的有一人高下。李玄成绕着一块有一人多高的玉石毛料细细观察了一阵,轻轻拍了拍那块石料,扬声问道:“店家,你这毛料可也卖的?”

  那店主正跟人聊得眉飞色舞,听他一问,这才暂停了话题。赶过来兴致勃勃地道:“怎么,公子要赌石?”

  李玄成淡淡地道:“赌?本公子从不靠赌运气来搏富贵!我只是喜欢这块石头。说吧,什么价钱?……

  那块一人多高的毛料上只削去了小小一片石皮,露出里边晶莹剔透温润细腻的一片白玉,质地极佳,可这石头只开了一个小窗,谁也无法保证石头里边会是大块的玉石。

  店主一看,便道:“公子,这块石头可不小,价钱自然也不便宜,您要是开了石头,里面却只有这一片玉,那可亏大发了,莫不如选块小一点的吧,权当玩玩,赔了赚了也不伤筋动骨。”

  李玄成微微一笑,道:“规矩我懂,无需多说,开价吧。”

  店主略一犹豫,便开了一个相对较高的价格,李玄成近来苦闷的很,他倒不是想赌石,纯粹是为了发泄,当下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便把太后姐姐送给他的私房钱掏了出来。

  一听李玄成竟然答应了,那店主倒激动起来,如果这块石料剖开,里边当真是一大块美玉,不要说有一人多高,哪怕只有三分之一是玉,那这位李公子也赚大发了。

  店主患得患失地道:“公子,可要本店的匠师替公子部开这块石料?”

  李玄成摇头道:“不必,请把石料送回我府,我自己开。”

  掌柜一听大失所望,等李玄成把镇远侯府的名称地址一说,那店主听说是镇远候的人,倒是不敢再有所牢骚,赶紧招呼伙计备车,准备把偌大的一块石料运往镇远候府。

  伙计备车的功夫,店主收了钱,请李玄成坐了,又叫人给他沏了杯茶,便回到柜台后面与那老主顾再度聊了起来。李玄成坐在桌前,慢悠悠地品着香茗,店主与那主顾的对话便传进了他的耳朵。

  “那三国舅看起来是个谦谦如玉的公子爷,实则是个人面兽心的畜牲……”

  李玄成一口茶差点儿从鼻孔里喷出来,他霍地张大眼睛,瞪向那掌柜的,那掌柜的正跟客人眉飞色舞地说着,全未注意到他的异样。

  “听说这位国舅爷性情暴虐的很,下人稍有不合意的地方,便叫人立毙杖下,太也凶残。我还听说,这位国舅还有些很特别的癖好……”

  那主顾听得兴致勃勃,忙问道:“有什么嗜好?”

  掌柜的神秘兮兮地道:“这位国舅爷既好女色,又喜男风,可谓生冷不忌。听说他跟礼部尚书之子是契兄弟,两个人常常在一起胡天黑地,做那没羞没臊的事情。前不久,礼部尚书偶然撞见了他们的私情,一气之下,把他宝贝儿子的腿都生生打折了,如今已经赶回陈州老家了,为的就是摆脱这位国舅爷的魔爪。”

  李玄成坐在一旁听的明白,一时间只气得手脚冰凉:“怎么……怎么就传出如此不堪的谣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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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9章 小天亮剑

  李玄成那里已气得头昏脑胀,却听那客人对掌柜的笑道:“哎哟,没想到咱们那位国舅爷还有这样的癖好,我还是头一次听说。不过,我倒是听说过他的另一桩奇闻,你可知道吗?”

  掌柜的道:“什么事儿啊?”

  那客人道:“咱们这位国舅爷崇信神仙术,你知道吧?”

  掌柜的道:“哦,这事儿听说过,听说国舅爷在京里的时候,就常跟一些道士们往来。”

  客人道:“嗨,他要是光跟道士们往来也没啥了。可咱们这位国舅爷,信的都是些旁门左道。也不知他是跟哪个妖道学的妖法,一门心思要练长生不老丹,你猜他那长生不老丹是用什么东西练的?”

  “什么东西?”

  两个人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神神秘秘的,李玄成竖起耳朵,侧了身子,努力捕捉着二人的言语,隐隐约约听见什么“女子经血”、“生长不老”、“练成血丹”、“哎哟,脏死了,怎么吃啊!”

  李玄成虽然听的断断续续,却也明白他们究竟在说什么了,李国舅气得腾的一下就站了起来,逆血上冲,就觉眼前金星乱冒,他的晃了一晃,一时站立不稳,又一屁股坐了下去。

  那掌柜的听见这边动静,向他打声招呼,笑吟吟地道:“公子莫急,伙计们一会儿就准备好啦。”

  李玄成有心上前理论,可他也明白,这两个人分明是从别处听来的谣言,自家上前与他们理论又能有什么结果。纵然亮出身份,吓得他们跪地掌嘴。改日没准就又是一桩什么离奇古怪不堪入耳的奇闻。

  李玄成强忍怒气坐在那里,仿佛没事儿似的听着掌柜和那顾客互相传递着种种匪议所思的谣言。好不容易捱到伙计们准备好车马,进来抬那石料,李玄成方才如释重负地站起来,逃也似的跟着那些伙计们走了出去。

  李玄成回到镇远侯府。也顾不得理会那块石料。便把顾三爷请来,把自己今日在玉石店听说的谣言对他说了一遍,说话之间李玄成的脸又气白了。嘴唇都直哆嗦。

  顾三爷大怒道:“这是何人如此造谣中伤国舅,真是岂有此理!”

  李国舅愤怒地道:“三爷,你看此事该如何是好?如此诽谤皇亲,恶毒诋毁李某,是可忍孰不可忍!我一定得知会应天府。叫他们捉拿这造谣生事之人,严惩不贷!”

  “哎呀,万万不可!”

  李玄成一向高高在上,凡事都有人为他打理,平日里悠游自在、一副凡事尽在掌握的模样,孰不知一旦真的遇到事情却乱了方寸,根本不知该如何应对。顾三爷深知其中厉害。赶紧出言阻止。

  顾三爷道:“国舅,这谣言不知是何人散播,你纵然报与应天府,也休想拿到那编造谣言的人,抓几个信谣传谣的人与事何益呢?这事儿一旦闹大了。谣言流传甚嚣尘上,许多本不知此事的人也就听说了,到时候国舅脸上会更加难看。”

  李玄成怒不可遏地道:“难道我就吃了这个哑巴亏,这么算了不成?”

  顾三爷无奈地道:“国舅爷,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李玄成愤怒地一甩袖子,道:“这是自欺欺人!孰不知众口铄金、积毁销骨,若是任由他们肆意诽谤,本国舅颜面何存?便是皇家体面,也要因此损失殆尽了!”

  顾三爷苦着脸道:“国舅爷,一动不如一静啊,你若不予理会,过得几日,这股子新鲜劲儿过了,也就没人提了。”

  李玄成勃然道:“此等谣言,李某岂能充耳不闻。不行,我这就去应天府,定要揪出那造谣的真凶,把他绳之以法,方消我心头之恨!”

  “国舅爷……”顾三爷一语未了,李玄成已匆匆离去。顾三爷望着李玄成远去的背影轻轻摇了摇头,他已经预见到接下来发生的一幕,该是何等不堪了。

  李国舅愤愤然地跑到应天府去击鼓告状,应天府尹肖仕琦迈着四方步儿上了大堂,一见来告状的人居然是国舅爷,不禁吓了一跳,赶紧叫人给他看座,向他殷勤探问来意。

  李国舅把事情来由一说,肖仕琦也不禁连连摇头。肖大胖子先帮着李国舅愤怒声讨了一番那造谣生事者,接着就劝李国舅息事宁人,以不变应万变,等这股谣言过了热乎劲儿自动消停下去,李国舅哪里肯听,执意要他查办此案。

  肖仕琦无奈,只好唤来三班捕头,当着李国舅的面儿如此这般吩咐了一番,众捕头听了应天府尹的吩咐也不禁面面相觑:“抓造谣传谣的?这上哪儿抓去,总不成看见大街上有交头接耳的,就凑上去听人家说什么吧?”

  可国舅爷正铁青着脸色坐在那儿,府尹大人又煞有其事地吩咐,捕头们只好答应下来,等他们领着众捕快帮闲往大街小巷里这么一撒,有关李国舅的传闻就似烈日下曝晒了三天的粪坑被人挑活开了,一时间臭气熏天。

  李国舅很天真,他以为只要动用官府的力量,就没有解决不了的事情,却不知官府再大,也管不了平头百姓的那根舌头,应天府出面一查,这些传闻就从私下变成了公开,不但百姓们议论纷纷,就连官宦们也似模似样地传扬开来。

  有人说,李国舅荒淫暴虐,常在府中拥娼妓取乐,男女杂处,个个全裸,但有忤逆者,立毙于杖下。

  有人说,李国舅喜好打猎,却又畏苦怕险,不敢深入山地丛林,故而驰马郊野,踩坏秧苗,还以田间农人为兽,射猎取乐。

  有人说,李国舅喜欢吃活人的肝脑,常在傍晚时间等待过往其门前的人,伺机将其诱入府中杀害吃掉。是以国舅府门前一到下午就行迹断绝,这件事北京城的人都知道。

  还有人说。李国舅自幼娇生惯养,直到这么大了还没断奶,府里养着几十个奶妈子,每天都要喝三大碗人奶。

  很快,焦头烂额的李国舅就获得了淫恶好色、荒唐暴虐、逼奸侍女、喜好龙阳、草菅人命、生吃人脑、强占民宅、经血练丹等等等诸如此类荒唐不稽的罪名。在世人眼中。李国舅俨然成了一个修炼成精的妖精。

  就在此时,乔奈何乔御史弹劾李国舅的奏章也送上了朝廷,乔御史用的是明发奏章。通过金陵通政司往京城一送,奏章还没送到京里,内容先在金陵官场上流传开了,于是李国舅又加了两条罪名:“驰马伤人、殴打命官!”

  李国舅正被人骂得体无完肤,忽然听说有个御史弹劾他纵马伤人、殴打朝廷命官。相对于此前谣言中种种荒诞不经的罪恶,倒不觉得这两条罪名有什么大不了的了。

  不过,这道明发奏章一出来,却突然给了李国舅一个启示,他在金陵从未结过仇家,如果说有,就只有叶小天勉强算是一个。

  照理说来。叶小天也不应该是他的仇家,因为他想算计叶小天,叶小天并不知道,也就没有理由反过来对付他。但是除了叶小天,其他人就更不可能了。

  直到此时。李国舅才回想起当初关小坤离开金陵城时对他极为冷淡的神情,还有徐麒云、芮清行对他的刻意疏远,李玄成不由暗想:“莫非叶小天已经知道是我对付他了?”

  李玄成不曾怀疑到叶小天头上时,还不觉得叶小天有鬼,如今疑心到了叶小天头上,便越想越觉得这般无耻下作的手段,只有那个浑不吝的叶小天才使得出来。

  李国舅已经快被那些谣言折腾疯了,哪里还是当初那个沉稳凝重的李玄成,一俟怀疑到叶小天,他恨不得立刻便查个明白。当下便命人备马,直奔会同馆而去。

  李玄成也不知会他人,单枪匹马出了镇远侯府,赶到会同馆门前,甩镫离鞍下了战马,也不理那战马,马缰绳一甩,便风风火火地进了大门。

  自从柯枝国使者团赴京之后,会同馆再度沉寂下来,无所事事的杂役老王直到近午时分才扫完庭院,搬了把一碰就吱嘎乱响的破藤椅,躺在葡萄架下,斜照的阳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昏昏欲睡。

  这时,耳边忽然传来一声大喝:“我来问你,叶小天何在?”

  正神游物外的老王迷迷瞪瞪地睁开双眼,就见一位身着月白袍子,玉冠束发,气质清冷的公子正手执马鞭,气势咄咄地瞪着他。

  李玄成来过几次会同馆,但老王是个杂役,没资格凑到这位皇亲国戚面前,是以并不认得他。但老王看得出这位公子爷不是寻常人物,忙一挺身从那吱嘎乱响的破藤椅上站起来,陪笑道:“这位公子,叶大使住第三进,九照正房。”

  李玄成冷冷地问道:“他可在么?”

  老王怔了怔,讪讪地答道:“这个……小的可不知道,小的洒扫了院子就在这儿晒太阳,实不知大使……”他还没有说完,李玄成已经大步流星直奔后院去了。

  这会同馆是个四合院儿,前后五进,住宿的房屋正向为照,两侧为厢,每房九间屋子,一明两暗为一个居住单元,三个单元连成一房,一共九间,是为九照、九厢。

  第二进院落就是宴客大厅,面阔七间,左右两个耳房,前些日子林侍郎宴请柯枝宰相就是在这里。第三进院落房舍建造的最好,柯枝宰相在时,就是住在这里,如今柯枝宰相去了京城,这会同馆又冷清下来,叶小天便占了这进院落,做为他和凝儿、云飞等人的住处。

  李玄成气势汹汹闯到第三进院落,往四下一看,见庭院里空空如野,便高声喝道:“叶小天,你给我出来!”

  正房里一个女孩儿家的声音懒洋洋地道:“谁找小天哥呀?”

  李玄成踏前两步,大声道:“你是何人,叶小天呢?”

  房里那女孩儿道:“谁呀,大呼小叫的,有话进来说!”

  李玄成冷哼一声,便大步闯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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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0章 摆你一道

  李玄成闯进正房,见堂上空空,并不人影,复又向左一转,绕过八扇坐屏,赫然便是一间卧室,粉红色的帐子,被明亮的阳光一照,满屋都荡漾着淡绯色的光,分明就是一间女孩子的寝室。

  一个身着绣罗裳子的少女坐在榻前,一只脚搁在锦墩上,正往脚上涂着蔻丹。李玄成见此情景不禁眉头一皱,心中大生鄙夷:女儿家的闺房,本就不宜让男子擅入,而脚于女人而言,更是极私秘的地方,哪有轻易示人的道理。虽说这女子是一双天足,不比那裹小脚的,可也不该就这么**着双脚让人看见。

  李玄成认得这个女子,初次见到她时,她就在叶小天身边,李玄成不清楚她和叶小天的身份,倒还记得那时她穿的是一身苗装,李玄成便想:“果然是蛮夷女子,不知礼数。”

  鄙夷之间,却忘了他心目中那位仙子般高不可攀的莹莹姑娘却也是个蛮女。

  李玄成冷冷问道:“叶小天呢?”

  哚妮涂好了小脚趾,脚趾头轻轻动了动,也不抬头看李玄成,只顾欣赏着自己的小脚丫,漫不经心地问道:“你找我小天哥做什么?我小天哥可没有你这样的朋友。”

  李玄成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但见一只小脚丫雪白晶莹,薄如鹅璞,如玉之润,如缎之柔,剥葱似的玉趾白腻无比,白里透红的肌肤娇质,纤圆的足踝与姣美的小脚,彷佛一朵秀美的兰花,十个脚趾的趾甲都作淡红色,像极了十片小小的花瓣。

  饶是李玄成自幼痴迷神仙术。不甚喜好女色,见此美景也不由心中一荡,急忙闪开目光,不屑地骂道:“不知羞耻的小蛮女!我在问你,叶小天究竟在哪里?”

  “谁不知羞耻啦?”太阳妹妹倏地扬起了好看的眉毛:“人家正在涂蔻丹呢。是你自己闯进来。看了人家便看了吧。也不知你想些什么龌龊恶心的事,偏要说人家不知羞耻。我呸!真是一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李玄成一听不禁笑了,揶揄地道:“看不出。你这等蛮夷女子,居然还懂得几句成语。”

  便在此时,院中有人高声呼道:“哚妮,哚妮呢,有贵客到啦!”

  李玄成一听这声音就知道是叶小天。他猛一转身,眉梢扬起,冷笑道:“他回来了!待我……”

  李玄成正要大步走出去,就听身后“嗵”地一声响,扭头一看,那锦墩已然被太阳妹妹一脚蹬倒,李玄成微微一愕。又见太阳妹妹用力一扯,那挂着的锦帐“嗤啦”一声便被她扯下半片来。

  李玄成惊道:“你要做什么?”

  这一刹那间,李玄成心中就已掠过一丝不祥的预感,可是还不等他有所反应,太阳妹妹已然向他婉媚地一笑。眉眼间那抹妖娆而得意的神情尚未逝去,她便伸手一扯,把锦缎子小袄扯开一个口子,双手掩胸,放声大叫起来:“放开我,放开我呀,你这个禽兽!救命啊,快救命啊……”

  “你……你干什么?”

  李玄成大惊失色,猛然意识到他似乎踏进了一个陷阱,李玄成惊得步步后退,猛然间返身就往外跑,他刚一转过屏风,就和一个人撞了个满怀。那人哎哟一声,被李玄成撞的仰面摔了出去,幸好被紧随而来的两个人一把接住。

  李玄成定睛一看,被他撞飞出去的那人正是叶小天。叶小天被毛问智和华云飞双双接住,瞪大眼睛看着李玄成,惊愕地道:“李国舅,你……你闯进哚妮的闺房干什么?”

  李玄成还未说话,绣房内便是一声悲呼,太阳妹妹嘤嘤哭泣道:“小天哥,这个登徒子非礼我,人家……人家不要活啦……”

  李玄成大怒,回头喝道:“住嘴!你这臭女人,不要血口喷人!”

  “李国舅!你在干什么?”

  门口又闯进几人,李玄成回头一看,登时眼前一黑,其中两个老头儿,一人身着一袭宽松的道袍,峨冠博带,样貌颇为儒雅,正是国子监司业乐翎,旁边还有一人,黑缎面的软底皂靴、浆洗的发黄的盘领襕衫,头戴方形软帽,却是曾弹劾过他的御史乔奈何。

  “哚妮?哚妮,你怎么了?”

  叶小天一听哚妮的哭喊,立即挣扎起来,冲进闺房里去,乐司业和乔御史互相看了一眼,也急忙追了进去,到了房中一看,就见一个少女赤着双脚,衣衫凌乱,香肩微露一痕,手中抓着一把剪刀,尖儿对着自己心口,叶小天自背后张开双臂抱住她的胳膊,双手抓紧她的手腕,急声大呼道:“放手,万万使不得!”

  毛问智和华云飞见状,连忙冲进去,帮着叶小天夺下了哚妮手中的剪刀,哚妮掩面哭泣起来,道:“那坏人非礼我,幸亏你们回来的早,要不然……要不然人家就……,人家不要活啦,呜呜呜……”

  “你胡说!你竟敢血口喷人!我几时非礼过你,你这不知羞耻的狡诈女子……”李玄成怒不可遏,用手中的马鞭指着太阳妹妹,气得浑身哆嗦,他明明一指头都没沾着这个小妖女,看把她委屈的,好象被自己怎么样了似的。

  李玄成正怒不可遏地骂着,手中马鞭被嫉恶如仇的乔御史一把夺过,目欲喷火地向他吼道:“你这个禽兽!畜牲!不为人子!”

  乐司业也冷下面孔,连连摇头道:“国舅,你身为皇亲国戚,不思报国,反而倚仗权势,无视国法,嚣张跋扈一至于斯,竟而登堂入室,辱人女眷,简直是骇人听闻!骇人听闻呐!”

  李玄成快气昏过去了,向他们大吼道:“你们这两个老糊涂,你们哪只眼睛看见我辱人女眷了,你们休得再信口雌黄,否则本国舅断不会轻饶了你们。”

  乔御史冷笑一声,挺起鸡胸脯儿道:“怎么?你国舅爷自己做的丑事,老夫亲眼所见,你这就要矢口否认了?”

  李玄成一把揪住乔御史的衣领,大声咆哮道:“你这个傻子、瞎子,自以为是的老东西,你……”

  他还没说完,门口又走进来几人,其中一人冲上来劈手打开他的手掌,把乔御史护在身后,大声道:“李国舅,你竟然殴打我爹,我爹是御史,就算弹劾天子也不曾挨过打,你李国舅好大的威风,皇亲国戚就可以这么霸道么?”

  冲上来的这人正是乔枕花,张泓愃、蒯鹏、汤显祖等人站在一旁,义愤填膺:“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咱们大明就没有王法了么?”

  “擅入他人女眷住处,辱人女子,被我们当场抓个正着,还敢如此飞扬跋扈!”

  “你好!你们好!”

  李玄成气得浑身颤抖,他回首指着叶小天,怨毒无比地道:“姓叶的,你竟敢如此辱我欺我,你等着,我李玄成绝不会放过你,绝不!”

  李玄成说罢,就像头愤怒的公牛,用力一推张泓愃和蒯鹏,大喝道:“给我滚开!”说罢便扬长而去。

  “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乔某身为御史,岂能坐视皇亲国戚如此胡作非为!”乔御史气得吹胡子瞪眼睛。

  乐司业对叶小天和掩面哭泣的哚妮道:“好在咱们来的及时,不曾酿下不可挽回的大错,姑娘你可千万不要轻生啊。叶大使,你好好劝劝这位姑娘,我们先出去。”

  乐司业拉着乔御史等人退到院子里,乔奈何怒气冲冲地道:“本官要弹劾他,一定要弹劾他,乐司业,你怎么说?”

  乐司业神色一正,义正辞严地道:“本官愿为人证!本官还要向金陵士林揭发李国舅的丑行,断不容他在我金陵为非作歹!”

  他们今天是被叶小天请来的,乐司业是要了解一下柯枝国使节来访时发生的一些逸闻趣事,打算写几篇文章。

  柯枝宰相去栖霞山祭扫该国先王子陵墓时的祭文,就是由叶小天出面接洽,请乐司业执笔的,为此乐司业得了好大一笔润笔费。他打算再写些关于柯枝国使节来访的事情,累积成册,刊发成书。

  而乔御史则是听他儿子说起了林侍郎宴请柯枝宰相当晚厨房发生的事情,以这位老先生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性情,一听就知道这里面大有文章可做。他近日因为弹劾国舅,在御史台很是风光,正想再接再励,再发掘一起可以弹劾的案子,是以就欣然赶来了。

  不想这两位老兄刚到会同馆,就遇到了这样一幕叫人不敢置信的事情,却也是叫他们喜出望外的事情。有机会骂皇亲国戚了啊!这可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机会呀!

  骂太监和骂皇亲国戚,是大明文官们最喜闻乐见的事儿了,难得有这么个表现他们文臣清官气节的好机会,怎么能够放过。一时间,两位老先生热血沸腾,恨不得立刻摇动笔杆子,把那李国舅骂个体无完肤。

  他们这些人一退出去,正用双手掩面、嘤嘤哭泣的太阳妹妹便马上收住了哭声,叶小天松开手。太阳妹妹向他转过身去,脸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痕,却“噗嗤”一笑,向叶小天扮个鬼脸儿,调皮地道:“小天哥,人家扮得像不像?”

  “像!像的很!”

  叶小天也笑了,轻声道:“你呀!你们女人呐!个个天生会演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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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悲催的国舅

  太阳妹妹歪了歪螓首,向他嘻嘻一笑,样子颇为俏皮。

  叶小天见她领口撕开,露出一道精致的锁骨和一痕圆润的香肩,便顺手替她拉了拉衣服。

  太阳妹妹微微一愣,被叶小天这难得的温情弄得有些受宠若惊,她乖乖地站在那儿任由叶小天动作,忽然间眸中便落满柔情,漾的满满的,恰如春阳下无声的水波柔柔流淌,此时无声,却胜有声。

  叶小天的手收了回去,太阳妹妹的肩头却似仍有一抹酥酥的电流轻轻地流过,她垂着头,羞着眼,鼓足了全身的气力,细若蚊蚋地道:“小天哥……”

  “嗯?”

  太阳妹妹突然踮起脚尖,仰起脸儿来,嘟起小嘴向他飞快地一吻。

  只差毫厘!

  可怜的小哚妮,踮起脚尖儿来,那唇与叶小天的嘴巴也还差了一分,叶小天吃了一惊,蓦然张大眼睛。

  恼羞成怒的太阳妹妹豁出去了,忽地张开双臂,向他颈上一搂,脚尖踮得更高,凑上去如蜻蜓点水,又似蜜蜂在那花蕊上轻轻一落,薄软的香唇便吻上了他的嘴巴。

  叶小天一双眼睛瞪得更大:“嘎?我竟然……被太阳妹妹非礼了!”

  甜美的气息尚未漾开,哚妮颤抖而灼热的唇便滑下去,她垂下头,为自己大胆的举动心惊不已,两朵火烧云悄然爬上她的脸颊,挂在叶小天脖子上的双手忘了拿下来,身子抖抖瑟瑟似一只惊弓之鸟。

  可是这梦中不知梦见过多少回的一幕终于成为现实,却也令她欢喜的心都要炸了,腰眼处似有一道突然加强的电流涌遍她的全身,以至她还踮着的大腿突突地乱颤起来。

  这可爱的小妮子,第一次见到叶小天时,只觉得弟弟的这个干爹很年轻,很秀气。如果让她也跟着叫一声干爹有些难为情。等叶小天成了尊者,她作为神妃候选人踏进神殿,那时她眼中的叶小天已经化成了一个符号,她想献身的只是高高在上的神明,至于叶小天是年轻还是年迈,是英俊还是丑陋都毫无关系了。

  直到……她来到葫县,带领苗疆勇士们为尊者大人起造大宅时起,她心目中那个神的符号,才渐渐变成了一个活生生的人,叶小天变成了悄然走进她心里的那个男人。

  从那时起。她才真正想跟了叶小天,与他是否尊者再无丝毫关系,就只为她喜欢了这个人。八大长老交给她的使命,使她理直气壮地藏起了少女的羞涩,但她终究没有勇气自荐枕席,她唯一想到的办法就是熬汤。

  那大补之物经她之手也不知熬了多少碗,一次次送到叶小天面前,一次次满心欢喜地看着他喝下去,一次次芳心可可地盼着他“兽性大发”。就差直接问一句:“干爹,约吗?”

  奈何天不从人愿,干爹倒是有想法,但老天不让他约啊。每次太阳妹妹打扮得水灵灵、香喷喷的在他面前晃来晃去,让叶小天恨不得把她也当成一碗大补汤灌进肚去时,总有意外事件发生。

  这一刻,感受到叶小天的温柔。她也不知哪儿来的勇气,突然就把自己的情意表现出来。其实,在她们寨子里无论男女。对于心仪的异性,从来都不怯于表达,只是对叶小天这个山外人,她很难做到山里妹子的那种洒脱、直率。

  “哚妮……”

  叶小天的声音有些意外,还微微有些沙哑。

  太阳妹妹低着头,心慌慌地道:“小天哥哥,你……你不生气吧?”

  生气?哪有男人会对这种飞来艳福感到生气,不过……

  叶小天还不甚明了哚妮的心意,迟疑试探地道:“哚妮,你知道……我有莹莹了……”

  太阳妹妹抬起头道:“我知道,可你能接受凝儿姐姐,为什么不能接受我?”

  叶小天大吃一惊,失声道:“你怎么知道的?她告诉你了?”

  叶小天气极败坏,这女人呐!真是休想让她们守得住任何秘密。叶小天愤愤之意未了,太阳妹妹脸上已经露出一丝狡黠与得意,道:“那天晚上,人家偷看到了,你们说的话,人家也都听到了。”

  叶小天:“……”

  太阳妹妹咬着唇,自然流露出一种清纯的狐媚,细声细气儿地道:“人家……人家什么都不争的,好不好?”说完这句话,太阳妹妹就把发烫的脸蛋儿埋在了叶小天胸前。

  “什么都不争?只要不是那叫人头痛的大妇位置又多了一个竞争者,那有什么不可以的!”

  叶小天登时眉开眼笑,三妻四妾,没羞没臊地生活在一起,本就是他的梦想啊,只可惜莹莹和凝儿起点太高,都是高不可攀的贵女,是以才让他百般纠结,如今还有什么好矫情的。

  叶小天喜孜孜地,忽然想起了当初杨霖对他说过的话:“你鼻子直挺丰厚,贯通额头,少年时即财运亨通,桃花朵朵。其实……主掌桃花运的是眼睛,你的眼睛虽然不是桃花眼,却也相去不远了。至于鼻子么,昂藏雄伟、直挺丰厚,是与那话儿相通的,嘿嘿!有桃花运,也要有副好本钱才是,你说是不是?”

  此时,叶小天怀里抱着这么一个香香软软、娇小可人的姑娘,鼻端嗅着她发丝音皂角的清幽香气,胯下那副压抑了好久的本钱受到强大利好刺激,一下子就拉到了涨停板,勾引着他赶紧出货了。

  叶小天怀抱俏媚小佳人,志得意满地想:“天予弗取,反受其咎;时至不行,反受其殃。哚妮既倾心于我,我舍得把她推进别的男人怀抱么?一只羊也是赶,两只羊也是放,今儿就今儿了吧。”

  ※※※※※※※※※※※※※※※※※※※※※※

  李玄成怒气冲冲地回到镇远侯府,顾三爷听说他谁也没有知会,独自离开了侯府,很是担心他的安全,如今见他回来,顾三爷一颗提着的心才放下,连忙上前探问情况。

  李玄成把他今日去寻叶小天的经过说了一遍,拍案大怒道:“造谣中伤本国舅的定是这叶小天无疑了。这个痞子、无赖,竟然指使那苗家女子陷害本国舅,真是可恼可恨!”

  顾三爷一听,担心地道:“国舅爷,这事儿对你可大为不利呀。你说造谣中伤的你的人是叶小天,可并无任何凭据。相反,你登堂入室,闯入内宅,欺辱人家女眷,却有人亲眼目睹……”

  李玄成气的跳起脚来:“什么有人亲目睹,他们什么都没看见,就听见那小苗女一声尖叫,冲进来就红口白牙地诽谤我,他们居然信以为真!”

  顾三爷道:“国舅爷,你别恼。我自然是不信的,可乐司业和乔御史信呐,这件事儿,你是辩白不清的,恐怕那乔御史为此还要奏你一本,国舅爷,你可得有些准备……”

  李玄成愤愤地一挥手,道:“我是什么样的人,皇上和太后都清楚,他们是中伤不了我的。这件事,我绝不能跟他们善罢甘休,叶小天!叶小天!一个芝麻绿豆大的官儿,居然把我堂堂国舅戏弄于股掌之上,我就奈何不了他!嘿、嘿嘿!”

  李玄成红着眼睛,仿佛一头困虎般在厅中愤愤地走来走去,恨声说道:“我该怎么做,我究竟该怎么做,你说,我要怎样才能整治了这个无赖小子,以泄我心头之恨。”

  顾三爷满面同情地看着这位气极败坏的国舅爷,心想:“这位国舅爷,麻烦大了。”忽然间,顾三爷有些后悔对李国舅的盛情邀请了,如果这李国舅一直住在魏国公府该多好,怎也不至于把这些麻烦全都摊在他的头上。

  翌日一早,果然不出顾三爷所料,乔御史用了一夜的功夫,洋洋洒洒下笔万言,又是一道明发奏章送上了京城。

  这边奏章刚送走,就有人从通政司把他的奏章全文都给抄发出来了,奏章里严辞批判李国舅强闯民宅、欺辱民女的恶劣行径,那一枝如花妙笔,字字珠玉、酣畅淋漓、出神入化、斐然成章,把他亲眼目睹与合理想象的事情一气呵成形诸笔端。

  哚妮姑娘的清纯可爱、孤苦无助、坚贞不屈与李国舅的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浮浪无行、飞扬跋扈形成了鲜明对比,这等细腻生动的文笔用在奏章上,却也是罕见的很,当真令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与此同时,乐司业也不甘落人后地在国子监课堂上和士林好友聚会的场合上大肆抨击李国舅的丑恶嘴脸,因为前些日子那些传闻已经闹得声名狼籍的李国舅,这时候更是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金陵非著名艳情小说家岳小关先生见了乔御史那道声情并茂的奏章忽然有了新灵感,马上闭关写作去了,他下定决心,这一次一定要写出一部脍炙人口的大作,誓要把稿费翻一番。

  在汤显祖的鼎力相助下,金陵戏园也适时上演了一部新编历史传奇曲目,一本四折,故事内容讲的是前元一位名叫蒙兀儿不花的国舅爷横行乡里、鱼肉百姓、欺男霸女,无恶不做,最后被钦差大臣砍了脑袋的故事,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在影射李国舅。

  一时间,李国舅是拉着粪车赶庙会----走到哪臭到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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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2章 再补一刀

  关于关小坤和李国舅是契兄契弟,因为此事才被关尚书打断双腿赶回陈州老家的事,自然是没人敢对关尚书提的,但是关于李国舅的风言风语,关尚书也听说了一些。

  尤其是乔御史上书,说李国舅闯进叶大使住处,欺辱女眷之后,这件事自然更瞒不过关尚书的耳朵,为此关尚书还把叶小天叫来,当面向他询问了一番。

  叶小天当然信誓旦旦地说确有其事,关尚书对此仍然存疑,他跟李国舅接触虽然不多,却也多少了解一些这位国舅爷的性情,无论怎么样,这样罔顾国法的事情,不像是那位国舅爷能做得出来的。

  不过,想到自己儿子被李国舅利用,关尚书恨上心头,对此也懒得分辨真假,便对叶小天义正辞严地道:“你是我礼部属官,李国舅如此欺辱,本官亦不能坐视,这件事,本官也会有本上奏,为你讨还公道,你且退下吧。”

  叶小天心中暗喜,连忙答应一声,退了出去。

  叶小天走出尚书府,拐到一旁拴马桩处,想要解下战马,刚刚解开缰绳,斜刺里突然闪出一个蒙面大汉,大吼道:“叶小天,你的死期到了!”说着挥起明晃晃的匕首,便向叶小天当胸刺来。

  叶小天急急一回头,陡见一柄锋利的尖刀刺来,骇得他急忙向旁边一闪,那尖刀“吭”地一声刺在了拴马柱上,那蒙面大汉用力一拔匕首,再度向叶小天劈面刺来。

  街头行人见此情形不由大惊,纷纷尖叫“杀人啦”迅速闪避开去,礼部门口的站班衙役陡见有人竟敢在公门行凶,不由又惊又怒,几个佩刀的侍卫和持水火大棍的衙役立即抢了过来。

  “大……大哥,真捅啊!”那蒙面大汉和叶小天扭打在一起。蒙面巾被风吹起一角,露出一部大胡子。他瞪着一双怪眼,一边佯装和叶小天杀得难解难分,一边小声说道。

  叶小天低声催促:“捅!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快动手!”

  “好!”黑巾蒙面的毛问智咬了咬牙,攥紧尖刀,冲着叶小天的肚子就是一刀。

  “噗!”尖刀入体,叶小天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一股巨痛袭来,还是身形一顿。他强忍痛楚。对毛问智道:“戏要做真,再来!”

  虽说那刺的位置先前已经由华云飞再三确认,挑了一处不会致命的地方,可眼见鲜血流出,毛问智还是手脚发软,一刀下去,哪里还敢再来一刀,他心慌慌地拔出刀来,迟疑了一下。这才留了几分力道,想装模做样地再刺一刀。

  这时候,一个持水火棍的衙役到了,迎头一棍劈下来。毛问智手中尖刀“当啷”一声落了地,毛问智大叫一声,转身就走,被几个衙役撵得兔子一般。逃的不知去向。

  两个衙差上前扶起叶小天,叶小天以手掩腹,伸出一只沾血的手掌。向毛问智逃跑的方向指了指,艰难地道:“他……他说……国舅爷……要……送我归西……呃!”

  叶小天头一歪,“晕”了。

  几个衙役慌得急忙大叫:“快来人呐,快请郎中!”

  ※※※※※※※※※※※※※※※※※※※※※※※※※

  被铺天盖地的唾骂笼罩着的李国舅,反而冷静下来。一开始他被那些无中生有的谣言刺激的发疯,但是刺激到了极限,便走向了反面,至少他现在听得进顾三爷的话了。

  顾三爷道:“国舅,你是皇帝国戚,身份敏感呐。您也知道,我大明自太祖时候起,便罢丞相、设内阁,仁、宣之后,一直就是文官主政的局面,文官们最戒备的就是后宫干政、宦官乱政、外戚涉政。别看他叶小天只是一个芝麻绿豆大的官儿,可他毕竟是文官一员,你敢动他,势必惹得朝野群起而攻之。”

  李国舅颓丧地道:“难道我就坐视他无所不用其极地攻讦于我,却束手无策么?”

  顾三爷苦笑道:“国情如此,甚至就连太后也是一向警惕,不许亲戚干政,乱了朝纲。叶小天有恃无恐,就因为……,国舅,文官们虽然对皇亲国戚敬而远之,可其中总有些人,愿意与国舅亲近吧?”

  李玄成看了他一眼,轻轻点点头,不情愿地道:“倒是有那么一些人,不然……你以为我凭什么能把他留在金陵而不是遣返葫县。”

  顾三爷微微一笑,道:“既然这样,老夫以为,国舅爷也未必就奈何不得他。国舅爷不如把他调去京城吧。”

  李玄成一呆,道:“调去京城?”

  顾三爷道:“是啊,眼下国舅爷是万万不能有丝毫针对他的地方,否则必然激怒众多文官,恐怕内阁那些相公们也会插手。国舅不妨暗中运作,先把他调去京城,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看着,等到风波平息,世人不再关心此事的时候,再徐徐图之,正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啊!”

  李玄成蹙着眉头思索半晌,无奈地点了点头,黯然道:“你说的对,我……是该回京了。”

  顾三爷松了口气,心道:“总算把这个麻烦丢出去了。”顾三爷生怕李玄成还有所犹豫,赶紧又追了一句:“呵呵,只要叶小天去了京城,那位夏姑娘……说不定也会去京城的。”

  李玄成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对啊,只要叶小天去了京城,还怕那位夏姑娘不露面么?到时候近水楼台,她终有被我的精诚打动的一天……”

  就在这时,一个侯府家丁飞快地跑进来,气喘吁吁地道:“三……三老爷,大事不好,咱们……咱们府前来了好多太学生,口口声声说是……说是……”

  顾三爷不耐烦地问道:“说是什么?”

  那家丁胆怯地看了李玄成一眼,道:“说是要驱逐国舅,离……离开金陵!”

  顾三爷和李玄成一听,不由大吃一惊。

  镇远侯府外面,许多国子监的监生身着太学生的正服,聚集在镇远侯府门前,义愤填膺地振臂高呼,镇远侯府大门紧闭,十几个家丁站在门前,如临大敌。

  一个太学生振臂高呼:“李玄成荒淫好色、暴虐无稽、逼奸侍女、喜好龙阳、草菅人命、生吃人脑、强占民宅、经血练丹、搜刮民财、摧残教育、钳制舆论、为非作歹、无恶不作,不死不足以谢天下!”

  另一个太学生马上响应道:“李玄成今又于光天化日之下悍然刺杀朝廷命官,似此等十恶不赦之徒,岂能容于国法?岂能容于金陵!我等学子,强烈要求把李玄成驱出金陵,国法制裁!”

  众监生马上攘臂高呼:“玄成玄成,恶贯满盈!国舅国舅,无药可救!李贼不去,纲纪不兴!肆虐江南,荼毒金陵!”

  人群中,乔枕花、张泓愃挎着水坛殷勤递水:“各位同学辛苦啦,喝水,喝水,润润喉咙。”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儿?”正在附近巡戈的燕捕头听说有人围了镇远侯府,赶紧领着一班捕快赶来,蒯鹏马上迎上去,打声招呼道:“燕捕头,咱们又见面了啊!”

  燕捕头一看又是那个锦衣百户,赶紧挤出一副笑模样儿:“啊!原来是蒯百户,前方……”

  蒯鹏道:“前方的事你可管不得,看到了吗?那都是太学生,你说吧,你能拘哪个、打哪个?别到时让自己下不来台。”

  燕捕头迟疑道:“那燕某……”

  蒯鹏道:“金陵城这么大,你到哪儿去逛逛不好?你没看到嘛,不知者不罪啊。”

  燕捕头恍然道:“百户大人说的是!走,这边走!”燕捕头振臂一呼,领着一班捕快就冲进了一条巷弄,一时间扰得巷中鸡飞狗跳。蒯鹏嘿嘿一笑,挎着绣春刀慢悠悠地又踱了回去。

  顾三爷和李国舅急急忙忙赶到门口,两个门子赶紧过来阻拦:“三老爷,国舅爷,门外有太学生们闹事,你们最好别出去。”

  李国舅把眼睛一瞪,喝道:“一群百无一用的书生,本国舅还要怕他们么?开门!”

  那门子无奈,只好抬下门闩,把大门打开,李国舅一马当先冲了出去,在台阶上站定,一见群情汹汹,不由怒道:“尔等围堵侯府,意欲何为?想造反吗?”

  张泓愃站在人堆里,捏着鼻子叫了一声:“他就是李玄成!”

  众监生一听,群情激昂,攘臂高呼道:“玄成玄成,恶贯满盈!国舅国舅,无药可救!李贼不去,纲纪不兴!肆虐江南,荼毒金陵!”

  李玄成气的发抖,根本不明白这些书生发的什么疯,今日发生在礼部门前的一幕,他还根本不知道。李玄成马上戟指大喝道:“尔等匹夫,胡言乱语,竟敢如此攻讦本国舅?”

  人群中一个监生攘臂大呼道:“今日就叫你这高高在上的国舅爷,知道匹夫一怒是何等模样!”

  众监生一拥而上,拳脚纷飞,便向李玄成攻去。李玄成当真是快要气疯了,他是懂得功夫的,当即还以颜色,任凭顾三爷在一旁跳着脚儿喊他冷静,却是不管不顾地出了手。

  那些监生大多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六艺之中的御射两艺,有些人根本就没接触过,哪里是李玄成的对手,一时间就似一群小鸡把一头老鹰围在了中间,被李玄成打得人仰马翻,但这些读书人自有一股狠劲儿,虽被李玄成打得鼻青脸肿,却是愈挫愈勇。

  双方正打的不可开交,远处又有几人抬着一块门板走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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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3章 千夫所指

  李国舅纵然一身好武功,也架不住这么多书生不要命地扑上来,尤其是有些监生用的全是女人的打架手法,抓、挠、撕、咬,令他防不胜防,是以只能竭力反抗。

  渐渐的,围拢在李国舅身边拳打脚踢的人开始少了,李玄成这才气喘吁吁地站定。这时候,国舅爷的公子巾已经散了,头发半披下来,脸上有几道挠痕,月白色的公子袍上还有几个鞋印,说不出的狼狈,那副儒雅斯文、玉树临风的形象已全然不见。

  李玄成定了定神,这才发现众人之所以退开,是因为有几个人抬着一副门板向这边走来,那门板上面还趴着一个人。

  众监生们默默地退向两边,闪开一条道路,目送那高高抬着木板的几个人从他们面前走过。

  华云飞、毛问智,和他们花钱雇来的老张和老王合力抬着一张门板,门板上,叶小天以一个匍匐的姿势趴在上面。

  随着华云飞四人迈动的脚步,门板微微地起伏着,就像荡漾在水面上的小船,叶小天俯在门板上,坚强地昂着头,五官均匀端正,眉宇清朗,鼻梁挺直,嘴唇微闭,深邃的眸子炯炯有神,透着一种顽强不屈的姿态。就像……一具雕塑。

  在他后面,展凝儿和太阳妹妹紧紧相随,两位姑娘抿着嘴辰,神情说不出的悲愤。叶小天担心她们不能守秘或者神情上露出什么端倪,所以没有把真相告诉她们。这两位可怜的姑娘,真以为是李国舅怀恨在心,找人刺杀叶小天,此刻愤怒到了极点。

  叶小天以一副顽强不屈的烈士形像闪亮登场,被人一直抬到李玄成面前,李玄成一见叶小天,当真是仇人见面。份外眼红。可是乍见叶小天这副模样,不觉又些纳闷儿,以致没有抢先发难。

  华云飞四人把门板放低了些,架在自己的肩膀上,叶小天便从俯瞰变成了和李玄成的视线平齐。

  四周一片静寂,叶小天伏在门板上,用虚弱而有力的声音对李国舅道:“国舅,你是高高在上的皇帝国戚,而我,只是一个不入流的杂职小官。论身份、论地位。我自然是远远不能与你相比的,但!我也是个男人,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叶小天神情激动,目中有泪光隐隐闪动:“哚妮是我的女人,我虽卑微,却也知廉耻、懂礼仪。我既不耻奉献女子为晋身之阶,讨好国舅,攀附皇亲,也不怕你国舅爷的明枪暗箭!”

  李玄成眉头一皱。莫名其妙地道:“你在说什么胡话?”

  “胡话么?哈哈……”

  叶小天悲怆辛酸地长笑一声,用尽全力大声道:“今天,我幸而未死!我来,就只想告诉国舅爷一句话:作为一个受过圣人教化的读书人。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哪怕钢刀加身,你也休想叫我低头!”

  展凝儿听他说“哚妮是我的女人”。心中不由一动,随即便想:“他一定是为了有个充足的理由驳斥李玄成。”太阳妹妹一旁听了,却是心花朵朵。欢喜得俏眼中泪花闪闪。

  叶小天一番悲情的表现、一番悲壮的言语,登时勾起了众读书人的共鸣,刚刚打了一架,正热血沸腾的监生们也不顾这个嘴角淌血、那个眼角乌青,纷纷振臂高呼起来:“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

  李玄成怒喝道:“你们究竟在吼什么鬼?”

  一个监生冷笑道:“国舅,还要装模作样么,你买凶杀人,试图害死叶大使,现在还要矢口否认不成?”

  “什么?”

  李玄成大吃一惊,看看叶小天苍白的脸色,李玄成恍然大悟,又惊又怒地吼叫起来:“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叶小天,你……你好狠!你好阴毒的手段!你陷害我,你故意做戏,就为了陷害我!”

  叶小天还没说话,众监生已经愤怒欲狂了,一个监生跳将出来,指着李国舅的鼻子骂道:“李玄成!你好卑鄙!好无耻!你买凶杀人,还要反咬一口,叶大使不惜自残也要陷害你?什么仇什么怨?”

  另一个监生紧接着跳出来,悲愤不已地道:“叶大使伤势极其严重,郎中言道,险险便有性命之危,天下间会有人不惜生命,就只为陷害你么?你说,叶大使跟你什么仇什么怨!”

  “太无耻了!”

  “太卑劣了!”

  “太不要脸了!”

  “天呐,任由此等小人猖狂,公道正义何在!”

  众监生义愤填膺,纷纷破口大骂。李国舅被骂的百口莫辨,心头一阵寒意升起:“此人当真可怕,心思深沉,果决狠辣,为了陷我于不义,竟不惜使出这样的手段,我说什么也是没人信了,只怕皇帝和太后也……”

  众监生越骂越是热血沸腾,正义感瞬间爆棚,他们呼喊着扑了上去,纷纷大呼道:“玄成玄成,恶贯满盈!国舅国舅,无药可救!李贼不去,纲纪不兴!肆虐江南,荼毒金陵!把这奸贼赶出金陵府!赶出金陵府!”

  众监生一拥而上,李玄成怒不可遏,双拳一攥,就要迎头反击,顾三爷窥个空档冲过来,一把抱住李玄成,叫道:“国舅爷,不能再打了,群情汹汹,说也说不清楚,暂避为上!”

  顾三爷拖起李玄成就走,早有几个监生眼疾手快,抢先一步冲到阶上,挡在侯府门前,手挽着手儿,慷慨激昂地高声大叫起来:“李贼滚出金陵府!李贼滚出金陵府!”

  顾三爷见势不妙,赶紧一拖李玄成,落荒便走,众监生一见倍感鼓舞,当即发挥痛打落水狗的精神,呐喊唾骂着追了上去。叶小天轻咳一声,低声对毛问智道:“追上去!”

  叶小天诚心要把这事儿闹得满城风雨,当下就由毛问智、华云飞等人抬着,趴在门板上,依旧做慷慨就义状,一路追了下去。

  李国舅先是没有反应过来。被顾三爷拉着一溜小跑,及至跑到了大街上,他已经跑出这么远了,想停住也不可能了,只得含羞忍辱、咬牙切齿,在众多行人诧异惊奇的目光中放开双腿狂奔起来。

  在他们身后不远处,许多监生提着袍裾,一路追赶,一路喊着口号:“玄成玄成,恶贯满盈!国舅国舅。无药可救!把李贼赶出金陵府!父老乡亲们,把李贼赶出金陵府啊。”

  再后面,华云飞和毛问智、老张老王四人迈开大步,抬着目不斜视,一脸刚毅,两眼深邃幽远目视前方的叶小天紧追不舍,之后又有两个明眸皓齿、俏脸含霜的姑娘紧紧相随。

  如此一幕,当真前所未见,许多行人好奇心起。马上甩开双腿追了上去,一些刚从巷弄里走出来的百姓不知道前方发生了什么事,就见许多百姓拔足飞奔,马上也甩开大步加入其中。一时间,尾随的百姓似滚雪团般越来越多,到最后汇成一条长龙,浩浩荡荡约有里许。真是好不壮观!

  ※※※※※※※※※※※※※※※※※※※※※※※※※※※※※

  一行车队风尘仆仆地进了南京城。一位身着布袍的三旬壮年人一提马缰,剑一般的眉毛向街上行人一扫,回首对一辆半新不旧的马车中坐着的老者低声道:“大帅。咱们既要在金陵多停留些时日,可去馆驿住下么?”

  车中一位貌不怒自威的老者沉声道:“算了,找家客栈住下吧,老夫不想让人知道我到了金陵。”他沉默片刻,又道:“金陵的知交故友也一概不要知会,老夫只想在此安静地歇歇。”

  那壮年人低声道:“是!”

  车队继续前行,两旁各有一列灰袍骑士,虽然皆着布衣,但个个腰杆儿笔直,既便是经过了长途跋涉,依旧锐气逼人,这等风范,一看就是行伍出身,而且训练有素。

  在老者所乘的那辆车子后面,还有一长排车子,先是几辆明显是载着家眷的车子,再接下来就是装载着行李的马车了,装行李的马车上也坐着一些人,大多是家仆和丫环。

  最后一辆车上装满了行李,在边角的缝隙里,挤坐着三个姑娘,水舞坐在最边上,身子半倾于外,只能用手紧紧地抓着捆绑行李的绳索,要不然就会摔下去。

  她这一路饱受排挤,戚帅手下的亲兵、家仆和丫环们都把她视为害得戚帅远调广州的罪魁祸首,对她没有一点好脸色,吃是残羹冷汤,睡是炕角地铺,便是行路也受人欺负。

  进了金陵城,道路平整好走了,已经走得两脚水泡,实在痛苦难耐的水舞才爬上车子歇歇脚儿,一旦遇到道路颠簸的所在,她只能半个屁股坐在车上,那是根本坐不住的,只能跟车步行。

  两个丫环坐在行李包上,叽叽喳喳地议论了几句金陵风物,其中一个丫环忽然扭头转向水舞,冷冷地道:“哎,听说你家就在江南?”

  水舞没料到她会和自己说话,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忙道:“我本住在靖州,并非金陵。”

  那丫环道:“嗨,反正都是江南,能有多远。”

  水舞涩然道:“靖州那里,如今我已没有亲人了。”

  那丫环道:“是么?你不是说还有一个兄长?”

  水舞初到蓟镇时,与这些戚府的丫环关系还算不错,她们问起水舞来历时,水舞曾说过几句,而叶小天就是她口中的那位兄长。此时听来,却是百般滋味在心头。

  水舞心中有些苦,沉默了一下,才道:“他……在葫县呢,距这里很远……”

  另一个丫环冷“嗤”一声,道:“哎,咱们大帅心地好,不会把她丢在金陵自生自灭的,看来是没办法了,这个扫把星,甩都甩不掉,只能带去广州继续害人了。”

  水舞心中一酸,急忙扭过头去,不想让她们看见自己落泪的样子,这时却听一阵整齐划一的口号声传来:“玄成玄成,恶贯满盈!国舅国舅,无药可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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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4章 老虎身上的蚤子

  顾三爷拉着李国舅,一路狂奔再加上心里着急,已然是满头大汗。李国舅被他拉着逃跑,后边还有一群国子监监生追骂,心中耻辱之极,恨恨地嚷道:“顾三爷,你不要拉着我,让我与他们决一死战。”

  顾三爷哭笑不得,一边紧紧拽着他不放,一边放开双腿狂奔,道:“国舅,你此时出手,不是更贻人口实么,快走,咱们去魏国公府,国公老成持重、威望隆重,必能为国舅主持公道。”

  后边,众监生迈着整齐的步伐,喊着整齐的口号狂追不舍:“玄成玄成,恶贯满盈!国舅国舅,无药可救!李贼不去,纲纪不兴!肆虐江南,荼毒金陵!”这口号琅琅上口,不一会儿跟着跑的兴高采烈的小孩子们就学会了,跟着他们一起喊起了号子。

  紧接着,华云飞和毛问智、老张、老王四人抬着叶小天也追了上来,叶小天仿佛一具雕塑似的,保持着一副悲壮刚毅的造型,一条手臂蜷在胸前,把上身顽强地撑起来,头颅不屈地高昂着,另一只手奋力地指向前方,似乎在为后方成千上万的百姓们指明前进的方向。

  水舞泪眼朦胧间,突然就看到了那个熟到不能再熟的身影,水舞只当自己在发梦,她拼命瞪大眼睛,急急擦去眼角的泪水:“没有错!真的是他!”

  水舞万万没有想到会在金陵看见叶小天,她张大嘴巴,吃惊地看着叶小天。叶小天目不斜视,正尽职尽责地扮演着指路明灯、迷航灯塔的光辉角色,指挥着浩浩荡荡的游行大军从路口冲过去。

  “小……小天哥……”水舞声音嘶哑,颤抖着嘴唇喊了一声,可那声音只在她喉咙里打转,压根儿就没喊出口。

  群众的游行队伍浩浩荡荡地走过来了。长龙般截断了戚帅的车队,被截断在路口两端的车子都停下来,好奇地看着这连绵不绝的游行队伍,不清楚金陵城发生了什么事,听声音……貌似与什么国舅有关?

  顾三爷拉着李国舅逃进魏国公府,冲进府去时,已是上气不接下气。魏国公府门口有兵丁把守,那些监生不敢造次,他们不敢闯进府邸,便堵在门口继续高呼口号。

  紧接着。成千上万的百姓围拢过来,魏国公府门前人山人海,比赶庙会还热闹,经过张泓愃、乔枕花等人声嘶力竭的一通宣传,百姓们也跟着高呼起了驱赶李玄成的口号,“驱李运动”终于造成了强大声势。

  魏国公府里,顾三爷一边擦汗,一边把事情经过对魏国公说了一遍,魏国公听他说罢来龙去脉。了不禁乜了李国舅一眼,满眼狐疑,跟顾三爷不一样,他更倾向于相信李玄成雇凶杀人。

  如果说是叶小天自己买凶。冒着生命危险就为陷害李玄成,魏国公是坚决不相信的。叶小天和李玄成有什么仇怨?叶小天不过是个小官吏,有什么理由跟一位皇亲国戚死磕?

  他不清楚李国舅和叶小天此前有什么恩怨,也不知道生性淡泊很少动情的李国舅一旦痴迷于夏莹莹。竟然是如此执着。

  此前乔御史曾明发弹劾奏章,说李国舅闯入叶小天住处,试图强奸民女。魏国公还是很相信乔御史的清名的。这两件事联系起来,很容易推断为李国舅恶行败露后恼羞成怒,这才买凶杀人泄愤。

  想到这里,魏国公心中对李玄成很是鄙夷。不过顾三爷已经带着李国舅逃到他府里来了,也不能把他们推出门外,魏国公沉吟良久,缓缓说道:“国舅还是尽快离开金陵吧。”

  “什么?”

  李玄成本以为这位国公能替他主持公道,把叶小天抓起来严办,没想到他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李玄成怒不可遏地道:“国公,你这是什么话,李某此时离开南京,岂不坐实了他们强栽给我的罪名?”

  魏国公淡淡地道:“国舅不走,难道就能洗脱这罪名了?”

  李玄成眼前一黑,险险没有晕厥,他颤声问道:“国公,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李某……李某就要一辈子背着这些污名不成?”

  魏国公慢条斯理地道:“国舅想多了,时间久了,人们自然会忘记这些事。国舅是不是这样的人,久了大家自然也会明白,正所谓日久见人心嘛。如今金陵百姓群情汹汹,不管是乔御史弹劾你入室奸淫妇女一事,还是买凶杀人一事,便是请出日断阳、夜断阴的包青天来,又如何分辨的清楚明白?”

  李玄成惊怒交加,期期艾艾地道:“可是……,国公啊,什么入室奸淫妇人、买凶杀人,都是那叶小天有意陷害于我……”

  魏国公打断他的话,道:“叶小天有意陷害?那徐某倒不明白了,动机呢?叶小天不过是会同馆中区区一小吏,他缘何要陷害国舅?”

  “这个……”李玄成登时哑口无言,他能怎么说,难道把他垂涎他人女伴,一再设计陷害的经过说出来?

  此时,魏国公已经打定主意,要把李国舅请离金陵了。这笔糊涂烂帐,根本算不清楚,如果不把国舅绳之以法,反而依着国舅的指控去查叶小天,恐怕接下来游街的就不只是太学生和金陵百姓,便连那些小官小吏也要走上街头了。

  叶小天身为一个官员,尚且可以被皇亲国戚如此欺凌的话,换作其他人又如何?兔死狐辈啊,谁不怕有朝一日同样的遭遇落在自己身上。再说……,魏国公暗暗叹了口气,文官们可是有个专跟外戚和内宦做对的怪癖啊。

  现在不知道有多少文官正眼红乐司业和乔御史有机会骂皇亲树清名呢,只恨他们没有机会出手,如果国舅再不走,那就真的不可收拾了,这些官员必定争先恐后地跳出来。

  到时候他们暗中策划,鼓动市民罢工、罢市、罢学,再纷纷摇动笔杆子,把李国批的臭不可闻,那就成了名扬四海的大事件,各地士林和官员必然群起响应,到那时为了平息众怒,皇帝会怎么做?

  魏国公是功臣第一家,一向是武将阶层的代表,在皇帝国戚和文武大臣之间,魏国公很清楚自己的定位:他必须站在文武大臣一边,如果他这个时候跳出来包庇国舅,把徐家和外戚绑在一起,即便以徐家的强大,那也将是一场噩梦。

  魏国公叹了口气道:“国舅,这也就是你,若换一个人,入室强奸,打死勿论。买凶杀人,早就被应天府绳之以法,先落大狱,再行审讯了。国舅,你还是先回京去吧,如果你继续留在金陵,我等都很为难!”

  说到这里,魏国公站起身,向李国舅长长地揖了一礼,李玄成被魏国公这番话噎得半天顺不过气儿来:“我堂堂国舅,被他个连品阶都没有的杂职小官欺负成这副模样……”

  李玄成越想越可怜,鼻子一酸,潸然泪下。

  他已经预见到自己回京之后将会面临什么样的局面了,面对金陵方面的众口一辞,哪怕是他的胞姐和他的父亲,都不会再相信他的辩解。常言说三人成虎,到那时何止是三人,三千人、三万人都不止啊。

  “我为什么要招惹叶小天,我为什么要招惹叶小天?那夏姑娘连正眼都不看我一眼,我连她的手都没有牵过,却因此毁了我一世英名……”李玄成嘴唇颤抖,陷入了无尽的懊悔之中。

  他很清楚地知道,他已经永远失去了对付叶小天的机会,经过声势如此浩大的驱逐国舅运动,叶小天已经成了不畏强权、敢于面对皇亲国戚的威压而坚持道义的代表,成了文官们引以为自豪的士大夫典范,成了老虎身上的虱子,惹不起,也不能惹了。

  ※※※※※※※※※※※※※※※※※※※※※※※

  叶小天像老太爷似的仰卧在榻上,展凝儿坐在旁边,手里端着一盘灵晶莹剔透好似玛瑙般的樱桃,不时拿起一颗,递到叶小天嘴里,然后再去接住他吐出来的果核,侍候的无微不至。

  堂堂的展大小姐,几时这么温柔可人地侍候过别人,这要叫那些谓凝儿为霸天虎的水西阔少们看见,必然先得瞪落一地眼珠子,接着就得向叶小天纳头便拜:“打虎英雄在上,请受小弟一拜。”

  “你也吃!”

  每当叶小天这么一说,展凝儿心中便是一甜,这迟来的关爱真是太不容易了,每当这时候,她就拈起一枚樱桃,甜甜地笑着,张开一口小白牙轻轻地咬下去,那樱桃汁液濡湿粉唇,看起来比樱桃还要娇嫩。

  但是,一阵欢喜陶醉之后,她渐渐发现不对劲儿了,叶小天望着她的唇瓣时,眼神儿里似乎有些很邪魅的东西,看得她心慌慌的,展凝儿忍不住问道:“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没……咳!没什么……,好看呗。”叶小天干笑两声,将眼神从那嫣红的唇瓣上艰难地移开,脑海中依旧回荡着他幻想出的那幅旖旎艳媚、**蚀骨的画面。光是想想把这母大虫调教成那般温柔慵懒的小猫儿,他就一柱擎天了。

  霸天虎对上擎天柱,究竟哪个雌伏,这事儿还难说的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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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5章 冤家路窄

  你递我一颗樱桃,我回你一个笑脸,一颦一笑,一举一动,简简单单。可爱情滋味,又哪来那么多的轰轰烈烈,就在这简简单单之中,惬意温馨的感觉便悄悄滋润了心田。

  毛问智便在这不合时宜的时候冲了进来,兴高采烈地对叶小天道:“大哥,李玄成那小子滚犊子啦,哈哈哈,!哎呀妈呀,那瘪犊子,走的不声不响的,谁都没敢告诉,结果他一走,魏国公府就出来人,把他离开的消息跟大家伙儿说了,那些监生都乐坏了,现在正游街庆祝呢。”

  叶小天笑道:“走了?我料他也是必然要走的,他在金陵已是人人喊打,还待得下去才怪。”

  “哼!走了算是便宜了他!要不然……”

  想起李国舅买凶险些害死叶小天,展凝儿便柳眉倒竖,她恨恨地说了一句,忽又“噗嗤”一笑,对叶小天道:“他虽然走了,却是被你得罪的很了,你不怕他寻机报复?被一位国舅爷惦记,可不大好受啊。”

  叶小天微笑道:“我纵得不往死里得罪他,他就会放过我吗?如今他虽恨极了我,反而却再也不敢打我的主意,你信不信?哼哼,既然如此,便叫他恨一辈子,又能如何?”

  展凝儿叹了口气,道:“虽然你只是一个小小的会同馆=一=本=读=小说大使,却能把一个国舅整得灰头灰脸,倒也真是本事。我猜那李国舅现在一定后悔不该打你的主意。他以为你是个软柿子,谁料却是粪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叶小天板起脸道:“怎么说话呢,有这么夸人的么?”

  展凝儿向他扮个鬼脸,道:“臭美,谁要夸你啦!来,别生气了,本姑娘再赏你一颗樱桃。”

  叶小天挑了挑眉。略带邪气地道:“要两颗。”

  展凝儿好笑地道:“两颗就两颗呗,扮出这副鬼样子干什么?”

  叶小天盯着她娇嫩润泽的唇瓣道:“我要你那两颗。”

  展凝儿低头看了看自己饱满耸挺的胸膛,顿时羞不可抑,她伸出手去,在叶小天肋下恨恨地拧了一把,娇嗔道:“要死了你!说的什么荤话!”

  叶小天痛呼道:“哎哟!你想哪儿去了,我说的是唇瓣,唇瓣啊!”

  展凝儿这才知道自己想岔了,脸色更加羞红,嗔道:“唇瓣也不行!乖乖吃东西!”

  毛问智一看。得!这两位……这是把我当成空气了啊,他摸摸鼻子,讪讪地退了出去。

  厨下,太阳妹妹又在熬汤。

  红彤彤的灶火映着她红彤彤的脸蛋,胸前被烘得一团火热,心中也是一团火热。她托着香腮,每每想起叶小天已经接受了她的情意,心中便似一团蜜融化了似的,甜美无比。

  不过。她如今炖的却不是之前那种大补汤了,而是大骨汤,熬得浓浓的,想让受了刀伤的叶小天早日痊愈。当彼此的关系明确以后。那心境便截然不同了,哪怕是那黑黑的灶台、脏兮兮的柴禾,看在眼里都别有一番意境。

  恋爱中的女人,便是一只飞入天堂的鸟……

  ……

  老王打开会同馆的后门儿。将一行人马放了进来,不等车队停稳,他便走到一位老管家面前。压低声音道:“你们就住在这个院子里吧,往前去的门儿我上了锁,不会有人过来。不过虽说前一进院落里没有人居住,你们还是尽量小心一些,这么多人,可别弄出太大的动静。”

  那老管家不耐烦地道:“行了行了,我知道,不劳嘱咐,我们老爷就是为了清静才要找这么个地方,我们家里规矩严的很,不会有人大声喧哗的。”

  “那就好,那就好,那么……”

  老王陪着笑,伸出了一个巴掌,老管家掏出一锭银子递到他手里,老王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连忙揣好银子,对老管家道:“这里正房加两厢,一共二十七间房,靠后墙的两厢是马廊,你们自己安排吧。”说完就喜孜孜地退了出去。

  住进会同馆第五进院落的正是戚少保一家。他们这一家人连人带车马可是庞大的很,一连走了几家客栈,都容纳不下这么多人,有些大车店到是可以容纳他们一家人,可是以戚少保的身份,纵然此行低调的很,又怎么会住进那种地方。找来找去,他们就找到了会同馆。

  这会同馆闲置几十年,馆里的小吏下人们哪能守着一幢宝山无动于衷,他们早就找到了一些生财的门路,那就是偷偷租借馆舍给行商客旅。

  在叶小天到任之前,这馆舍租出去很多,叶小天刚刚到任时,馆舍里的小吏杂役们不清楚他的为人秉性,便不敢再张罗生意。

  等后来柯枝国使节入驻,就更不可能招揽租客了,待柯枝使节离开后,会同馆的这些人又动起了心思,尤其是叶小天如今被人刺伤,不能到处走动,他们便壮起胆子,想先把第五进院落租出去,换些花销。而戚少保一行人马也正愁找不着合适的住处,有掮客从中牵线搭桥,便促成了这笔生意。

  戚少保之所以要在金陵暂留,一则是长途跋涉过来,确实有些人困马乏,再者也是按着冯保之前的嘱咐,留在金陵等他的消息。只要冯保在倒张的大潮中能够站稳,他的境遇便也能有所改变,说不定皇帝会下旨再把他调回蓟镇。他却不知,冯保此时已是自身难保了。

  万历皇帝自幼被太后和首辅张居正管束的太严了,压抑的太深,那长久郁积的怨恨一旦发泄出来,便也吓人的很。万历皇帝十八岁那年,曾经酒后调戏过一个貌美的宫女,对皇帝来说,宫里所有的女人,他想临幸都只是一句话的事儿,更何况只是调戏。但是万历皇帝被管束的严苛到了无法想像的地步,这事儿搁在他身上就不行了。

  冯保马上把此事禀报了太后,太后立即把皇帝唤到面前严词痛斥了一番,口口声声以废掉他的帝位相威胁。万历皇帝痛哭流涕地认错,太后还不罢休,又传张居正来,让他上疏切谏,并替皇帝起草了一道“罪己诏”颁发天下。

  青春萌动的万历皇帝就因为酒后调戏了宫娥,结果面子丢了,里子也丢了,苦逼的皇帝连个普通官宦人家子弟都不如,痛哭流涕地乖乖认错,最后还是被余怒未息的李太后罚在慈宁宫外跪了三个时辰。

  因为这事。万历心中对冯保和张居正就暗怀了恨意。等张居正死后,隐忍压抑了十几年的万历皇帝终于扬眉吐气,开始对张居正反攻倒算,做为张居正的坚定盟友,冯保不可避免地受到了攻讦。

  先是江西道御史李植上疏弹劾冯保有十二大罪。紧接着又有御史弹劾冯保在永宁公主选婚时,接受他人万金贿赂,明知候选的驸马身患重病却曲意庇护。结果成婚之夜,驸马“鼻血双下,沾湿袍袂”。大婚后不到一个月,他便一命呜呼,致使公主守寡,几年后郁郁而终。

  之后又有大太监弹劾冯保刮敛民财。欺君罔上。二十四监的大宦官中只要有人去世,而且因为身居要职家财丰厚,冯保都会派人封锁他的房屋,把家资搜索一空。据为已有。接着又有人告冯保宅第店铺遍布京城,冯家花园的壮丽可与皇帝的西苑媲美。

  万历对冯保本就生了嫌隙,又因他自幼年到成年遭受了太多近乎变态的管束。心理产生了扭曲,对钱财有种特别的渴望。一听冯保如此无良,又拥有如此巨大的财富,恨意和贪心就似两条毒蛇,把他心中对这位大伴的最后一丝温情也吞噬一空,马上下旨说冯保“欺君蠹国,罪恶深重,本当显戮。念系竽考付托,效劳日久,故从宽着降奉御,发南京新房闲住。”随即又把冯保的弟、侄下狱,兴高采烈地查抄起家产来。

  戚少保此时还把冯保当成他最后的寄托,盼着冯保能力挽狂澜,孰不知曾经威风不可一世的冯保此时已经被赶出京城,凄凄惶惶地赶来南京的路上,打算到皇陵去种菜谋生了。

  戚少保下了车,先向后车转过去,后车上走出一个老妇人,戚少保连忙伸出手,想要搀她下来,殷勤地道道:“夫人……”

  那老妇人嫌恶地一拂衣袖,沉着脸从他面前走过去,根本不理会他。戚继光略显尴尬,忙清咳一声,对老管家道:“先安顿下来吧,回头你把金陵驿的驿丞唤来见我,老夫要在此等候京里消息。”

  那老妇人正是戚继光的妻子王氏,戚少保与妻子的关系不太好,他十三岁定亲,二十一岁迎娶了这位王氏夫人,王氏是南溪武将王栋王万户的女儿,因为戚继光抗倭名震天下,民间便也有了许多关于他们夫妻的传闻。

  什么戚继光未曾出人头地时家境非常贫困,贤妻王氏有一次晚饭烧鱼,把最肥美的鱼身中段给丈夫吃,自己只吃鱼头鱼尾一类的佚闻逸事,都是百姓们穿凿附会,凭空想像。

  戚继光将门世家,世袭武官,他一出生就是正四品的卫指挥佥事,家境哪有那么贫困,他们夫妻并不像百姓们想像的那样举案齐眉,实际上两夫妻的关系还非常不好。

  王氏不育,没有自己的亲生骨肉,偏生又好妒,对戚继光一再纳妾的举动无法容忍,她脾气不好,年岁又大了,戚少保自然更喜欢留连于娇美可人、性情温柔的侍妾房中,两夫妻的关系自然越来越差。

  如今戚继光远赴广州,虽然还是总兵,但是把他从蓟镇任上调离,分明就是皇帝不信任他了,王氏跟着他长途跋涉,心中更是怨愤,对戚少保的夫妻之情已丝毫不再。

  等她那过继过来的儿子因病早夭后,王氏再无留恋,干脆就囊括了戚少保的一生积蓄,回了娘家,悍然把她丈夫给休了。当然,这是后话了。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这戚少保固然是个名扬天下的大英雄,更因抗倭壮举名垂千古,可是在他的家庭方面,他可比前院儿那位正吃着樱桃、调戏美人儿的叶大使差得太远太远了。

  王氏夫人进了正房看了看,因为前不久柯枝国使节团刚刚住过,房舍中很干净,王夫人见了比较满意,便走出来站在阶上,对她的继子道:“老身就住这间了,宝儿,给为娘把行李搬进来。”

  王夫人转身刚要回屋,忽然一眼看见了水舞,水舞正被其他丫环指使着,吃力地背起一个沉重的包裹,王夫人眉头一皱,憎恶地道:“这个贱婢,倒是长命的很,她还没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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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6章 预作绸缪

  戚少保看了一眼正扛着大包袱吃力地走向一间厢房的薛水舞,委婉地解释道:“那位姑娘挺可怜的……”

  王夫人横了他一眼,冷冷地道:“你自己都成了可怜人,还有闲情逸致可怜别人?你留着这个扫把星想干什么,别是张居正没福气享用,你要给自己留着,到了广州,乔迁新居、再纳一妾,来个双喜临门不成?”

  戚少保当着这么多的下人被夫人抢白,神情很是尴尬,低声下气地道:“夫人呐,你可千万不要误会。这不是因为她牵涉到太岳先生的身后之名,故而不能不予谨慎吗?”

  王夫人冷笑道:“你做了一辈子官,还是如此不明事理。如果皇帝不想动你,会因为你献美邀宠的这点丑事便动你?如果皇帝想动你,便是你没有任何把柄可抓,皇帝便动不了你?可笑你们这些大男人,不是百战沙场的大将军,就是运筹帷幄的当朝首辅,居然把成败得失算计在一个女人身上。”

  戚少保惧内久矣,在夫人面前那种千军万马指挥若定、杀得倭寇丢盔卸甲的英雄气概可是一点也没剩下,只是苦笑着继续解释,低声道:“夫人宽心,也没多少时日了,只待我等到京里消息,便是尘埃落定的时候,不管那时是凶是吉,都可以给她安排个去处了。你放心,我是不会带她去广州的,老夫已经偌大年纪,怎么会打她的主意。”

  王夫人冷笑一声,道:“狗改不了吃屎,男人年纪再大,那颗心也依旧花花的很,不然那太岳先生又怎么会死。老娘懒得听你花言巧语。你说要等京里消息,成,那你就等吧,总之,咱们离开金陵的时候。不管是南下还是北上。你若还是带着她走,老娘就当场打死了她,然后回南溪老家去!”

  王夫人说罢。把袖子一甩,转身回了房间,戚少保呆呆地站在阶下,半晌无言。

  ……

  叶小天的伤势虽然看着吓人,但是因为有华云飞指点。倒是没有刺中要害,只是皮肉伤要养好痊愈也需一段时间,这段时间有太阳妹妹和展凝儿轮番照顾着,叶小天每日有美人为伴,时不时地还能揩点油儿,倒也乐在其中。

  与此同时,叶小天也利用张泓愃、乔枕花等人前来探望的机会。同张泓愃商量,想请他父亲出面,同吏部打招呼,把他调回葫县去。张泓愃此前就已答应过他,自然一口答应下来。只是担心叶小天有伤在身,若是调令下的快,却不宜远行。

  叶小天笑道:“我的身子没那么娇贵,再说这不只是换个衙门那么简单的事,而是要跨省调动,调令下来想必也不是那么容易的,还是早早操办的好。等调令下来,我这伤差不多就好了,纵然调令下来的早也没关系,我乘车返回贵州便是,不瞒你说,为兄我如今是归心似箭呐。”

  张泓愃道:“既如此,我今日回去便与家父讲。”

  当天晚上,兵部张尚书放了衙,回到府中花厅,宽去官袍,叫丫环取去挂好,刚在椅上落座,张泓愃就闪了出来,捧着一盏茶,毕恭毕敬地道:“父亲,请用茶。”

  “嗯?”

  张尚书接过茶,奇怪地乜了他一眼,道:“今儿怎么这么乖巧,别是在外边又给为父惹祸了吧?”

  张泓愃陪笑道:“哪儿能呢,儿子现在规矩的很,就连国子监的司业大人都夸奖儿子,说父亲您教导的好,儿子虽然是官宦子弟,身上却没有半点纨绔气,可见张氏门风严瑾。”

  张尚书“嘿嘿”一笑,道:“少跟你老子灌迷汤,老子还没老糊涂呢。你肯规矩些那是最好,你要是跟关尚书那混蛋儿子似的,老夫定然也要打断你的双腿,你若是跟李国舅一般,哼!我就要你把这条命都交待在祖宗灵前。”

  张泓愃连声道:“是是是,父亲的教诲,儿子全都记在心里了。那个……咳!那个……会同馆的大使叶小天……”

  张尚书刚刚呷了口茶,听到叶小天三字,眉梢不由一扬,警惕地道:“叶小天,他怎么了?”

  张泓愃咽了口唾沫,道:“前些天,儿子跟父亲提过的,那叶小天是儿子的好友,他想调回葫县为官,不愿留在金陵。”

  张尚书一愣,恍然笑道:“是有这么回事儿,哈哈,叶小天是吧?哈哈,好!好好好!为父知道了,哈哈哈……”

  张泓愃奇怪地道:“父亲为何一听叶小天就这么高兴?”

  张尚书忍俊不禁地道:“今儿为父还听魏国公说起这叶小天呢,魏国公说他简直就是咱金陵府的一个大祸害。自从他到了金陵,就没让金陵官场消停过。还在驿馆候参的时候,他就搞了个什么赈灾义卖,结果害得堂堂礼部尚书的儿子居然被国子监除名。

  到了会同馆吧,他又搞出个什么天下一品太平锅,这一回更惨,关尚书把他儿子打断双腿轰回陈州老家去了。没几天的功夫,他又被人刺伤,结果害得李国舅落荒而走,灰溜溜地回了京城。

  魏国公正担心他养好伤后,再搞出什么幺蛾子来,听那话音儿,也是巴不得他早点滚蛋的。叶小天既然想走,那再好不过,明儿为父就跟吏部打声招呼,再告诉他们国公爷也是这个意思,相信这事儿很容易就办下来。”

  张泓愃大喜过望,连声道:“谢谢爹。”

  张尚书看了他一眼,忽然感慨地道:“你小子,从小到大,就没少给爹惹事儿。现在呢,倒是规矩了些,其实爹也不是反对你惹事儿……”

  张泓愃眼巴巴地道:“那爹的意思是……”

  张尚书道:“你要惹事,就该像人家叶小天一样,惹出点轰轰烈烈的大事,那爹替你揩屁股也揩的开心些。”

  张泓愃窘着脸道:“呃……,孩儿受教!”

  ※※※※※※※※※※※※※※※※※※※※※※※※※※※

  翌日。兵部张尚书遣人邀吏部尚书饮宴,吏部尚书欣然赴约,两人浅酌几杯后,张尚书顺口就把叶小天这事儿提了出来,还没等他提及魏国公也是这么个意思。那吏部尚书就瞪大眼睛追问道:“这是他请托张兄的?他愿意回葫县?没有别的条件?”

  张尚书愣了愣。忐忑地道:“是啊,怎么?”

  “哈、哈、哈!”

  吏部尚书仰天大笑三声,异常爽快地道:“成!这事儿我现在就可以向你老兄保证。一定给他办成,一定让他回葫县去。”

  张尚书试探地道:“贤弟貌似也很想让他离开金陵啊?”

  吏部尚书连连摇头:“不不不,张兄你也知道,愚弟身体不好,一向赋闲在家。很少打理衙中之事。不过,自从孟侍郎赴京,本官不得不回去打理衙内了,这段日子,刑部、礼部、大理寺、应天府的几位仁兄可没少给我抱怨。工部和户部更是提前向我打了招呼,无论如何也不能把叶小天调去他们那里。愚弟头痛的很,没想到他竟然自己想走。真是天遂人愿,当浮一大白啊。来来来,张兄,咱们干了这一杯!哈哈哈……”

  张尚书愣了半晌,举起杯来。恨恨地道:“这席酒,你请!”

  ……

  “吏部尚书答应了?哈哈哈……,哎哟!”叶小天听张泓愃一说,不禁仰天大笑三声,牵动了腹部伤处,赶紧收住笑声,捂住了腹部。正搀扶着他的太阳妹妹紧张地道:“小天哥,你没事吧?”

  叶小天拍了拍她的小手,笑吟吟地道:“没什么事,看把你紧张的,我心里一高兴,伤就好得更快些。”叶小天又转向张泓愃道:“贤弟,这一遭儿可亏了你。”

  张泓愃有些心虚地笑了笑,道:“哪里,哪里,叶大哥的事儿,就是我张泓愃的事,头拱地也得帮你办成啊!”

  叶小天向他挑了挑大拇哥,道:“好兄弟!”

  张泓愃暗暗捏了一把冷汗,心道:“这位仁兄自我感觉也太良好了吧,还以为人家不舍得放你走吗,却不知六部尚书,都在翘首企盼送瘟神呢。”

  关小坤因为一己私怨,先是盗窃赈银,接着又破坏款待外邦使节的盛宴,被他老爹一通毒打,放逐回了老家,李国舅则灰溜溜地逃回了京城,只留下一身骂名。众官员由此深深地感觉到了教育子女的重要性,近来对子女的管束明显严格了许多,张泓愃也不敢在外逗留太久,把事情交待明白,便向叶小天告辞了。

  叶小天此时正在院中缓缓散步,送走了张泓愃,叶小天笑容敛去,便开始沉思起来,他一边思索着,一边作势要在旁边的石凳上坐下,太阳妹妹连忙阻拦道:“小天哥,石凳太凉,你等一下!”

  太阳妹妹飞也似地跑去,不一会儿便取了一张蒲团回来,在石凳上放好,这才搀着叶小天坐下。叶小天心中一暖,这知心可意的人儿,真叫人恨不得和一口水,把她吞下肚去才好。

  他亲昵地捏了捏太阳妹妹吹弹得破的小脸蛋儿,在石凳上坐下,沉思片刻,对太阳妹妹道:“哚妮呀,你去叫毛……,算了,他不成,你去把云飞叫来,我有事对他说。”

  太阳妹妹答应一声,又像一只快乐的小燕子般飞去,不一会儿领了华云飞来。

  叶小天招呼华云飞坐下,对他仔仔细细叮嘱了一番,华云飞先是一惊,随即便露出兴奋不已的神情,认真侧耳倾听,不时轻轻点头,叶小天嘱咐完毕,便道:“我回葫县已成定局。事不宜迟,你马上去办吧。”

  华云飞兴奋地站起来,重重一点头道:“大哥放心,这事就交给小弟吧。”

  两人说话的时候,太阳妹妹已经像只勤劳的蚂蚁,一趟趟地把干果蜜饯、茶水瓜子都搬了来,叶小天与华云飞谈的非常专心,也没注意,等华云飞离开,他才发现面前的石桌已经摆满了。

  叶小天哑然失笑,顺手端起一盏茶道:“哚妮,你不要忙了,我哪吃得了这么多。”

  “哦!”

  太阳妹妹在旁边石凳上坐下,双手托着尖尖俏俏的下巴,扑闪着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甜甜地笑道:“小天哥嘱咐云飞啥事呢,这么神秘兮兮的?”

  叶小天笑吟吟地举起茶杯,故意逗她道:“我让他去置办一下,今晚就把你收了房,你说好不好啊?”

  叶小天说完,就用有趣的目光看着哚妮,不出所料地看到她颊上飞起两朵俏丽的红云,但太阳妹妹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叶小天大出意料,忍不住“噗嗤”一声,刚刚呷下的茶水便从鼻孔里喷出两道水箭。

  哚妮咬着薄薄的唇,扭着手指低下头来,羞羞答答地道:“可……可你身子还没大好,怎么洞房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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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7章 小人中山狼

  叶小天在南京城双姝陪伴,每日享尽温柔滋味的时候,葫县的徐伯夷更是*光得意,享尽荣光。

  叶小天被押去金陵时是候参,等候勘罪。虽然此案有张居正亲笔批示,几乎是板上钉钉必予严惩的,可毕竟在程序上还没有定罪,甚至有罪无罪也还未定,朝廷不能派人接替他的职位,他的典史职责,理所当然就由主管司法的徐县丞兼任了。

  徐伯夷和死心踏地投靠田家的王主簿联起手来,开始蚕食花知县的权力,徐王二人有水西田家的背景,赵文远赵驿丞则是播州杨家的背景,罗佥事又一向不大掺和地方政务,花知县便孤掌难鸣了。

  尤其是他坐视叶小天落难,只求自保不肯援手,又冷了叶小天一班旧部的心,还因此得罪了葫县士绅和高李两大部落,哪里还有与徐王二人一较长短的能力,是以步步退让,眼看就要如当年一般,再度被架空为傀儡。

  为此,花晴风整日里忧心忡忡,可他这是自作自受,又能怨得谁来?在衙门里,他本就饱受煎熬,回到后宅又常受妻子埋怨、妻弟唠叼,心力憔悴之下,头上白发都凭添了许多。

  就在这时,云南那边又发生了一件大事,缅甸王莽应里派遣士卒战象数十万,悍然向大明开战了,他多路出兵,一路攻占了雷弄、盏达、干崖、南甸、木邦、老姚、思甸各地,烧杀抢掠不计其数,又对腾越、永昌、大理、蒙化、景东、镇沅、元江等地虎视耽耽。

  刚刚亲政的万历皇帝闻讯勃然大怒,马上调兵遣将予以反击,命黔国公沐昌祚带兵移驻洱海,云南巡抚刘世曾率军移驻楚雄,参政赵睿镇守蒙化,副使胡心得镇守腾冲,陆通霄镇守赵州,佥事杨际熙镇守永昌,委派监军副使傅宠、江忻协同督参将胡大宾等人分几路迎击缅甸侵略军。

  云南巡抚刘世曾又上书请求南京坐营中军刘綎担任腾越游击,武靖参将邓子龙担任永昌参将,各自调集五千士兵前往任地打击莽应里的缅军,这两位都是大明名将,尤其是刘綎,使一口一百二十斤重的大刀,有万夫不当之勇。

  这一来,通过贵州前往云南的唯一这条驿道便成了一条保障军需的重要供给线,每天都有大量的军需物资通过这条输血线源源不断地输往云南,王宁和徐伯夷又趁机把葫县段驿道的维修、保障抢在手中,由此掌握了全县人口、物资的控制权,虽然这只是战时措施,但是刘备借荆州,还会有归还的那一天么?

  眼见徐伯夷风光无限,甚至凌驾于花知县之上,成了葫县第一人,许多人便纷纷投到了他的门下,一直受到排挤、打压的李云聪似乎也认清了现实,竭力巴结着投靠徐伯夷。

  徐伯夷正在用人之际,而李云聪是积年老吏,经验丰富,确实可以做为左右手栽培,于是一番试探之后,徐伯夷便接纳了李云聪,李云聪投靠徐伯夷之后,竭尽所能,全力辅佐,为了驿路安全,常常忙得饭都顾不上吃,大有大禹之水三过家门而不入的风范,徐伯夷看在眼中,对他愈加器重。

  李云聪站到徐伯夷一边,这对叶小天就是明显的背叛了,苏循天、周班头等人背后常常对他唾骂不已,有时当着他的面也是含沙射影,嘲讽不已。

  李云聪振振有辞,反驳说:“我拿的是朝廷的俸禄,可不是他叶小天供我养家糊口!再说,他叶小天昔日归来,你等皆官复原职,唯独我李云聪还在守仓库,他对我不闻不问,今日得以重用,全赖县丞大人器重,所谓士为知己者死,我李云聪为徐大人鞍前马后,也是问心无愧的。”

  这番话传到徐伯夷耳中,对他愈加信任了。

  那年代没有水泥,驿路土道修整的十分频繁,因为近来军需物资频繁运输,道路毁损严重,驿路山道更是五日一小修,十日一大修,非如此不能确保运输通畅,可这时征召修路役夫却出了岔子,正负责驿路修整的李云聪马上带着一身泥土赶去向徐伯夷汇报,徐伯夷一听,马上把户科的人唤来一通斥骂。

  徐伯夷喝道:“我早说过,你们的户籍管理乱七八糟,吩咐你等要按分属、姓氏建立索引,你们看看,本官要征调役夫,居然有的人家出了三丁,有的人家一丁不出,闹得冤声载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如今徐伯夷风头甚健,俨然是葫县第一人,一动雷霆之怒,唬得那户科司吏面无人色,战战兢兢地解释道:“县丞大人,本县诸族杂居,各有风俗,实在难以整治清楚啊,尤其是一些部落的人一个字也可成名,七八个字也可成名,姓氏更是五花八门,有人以父名为姓,有人以母名为姓,看着不是一家人,实则就是一家人,名姓毫无规律,实在无法索引。”

  徐伯夷冷冷地道:“照你这么说,就只能听之任之了?”

  那户科司吏愁眉苦脸地道:“县丞大人息怒,卑职所言俱是实情,并非有意搪塞。”

  徐伯夷冷笑一声,道:“不是搪塞,也是无能!你干不了,换个人做吧。李云聪,从今日起,这户科司吏由你担任。你原本就是户科的人,想必能够得心应手,免去本官后顾之忧。”

  李云聪激动万分,“卟嗵”一声就给徐伯夷跪下了,颤声道:“多谢大人恩典!多谢大人信任,卑职愿为大人鞍前马后,效犬马之力,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那户科司吏一听面色如土,赶紧央求道:“县丞大人……”

  徐伯夷厌恶地一甩袖子,喝道:“滚出去!”

  那户科司吏不服,抗声道:“县丞大人,要免我的司吏之职,只怕得知县大人点头吧?您县丞大人怕是做不了这个主!”

  “哦?你要知县点头?”徐伯夷咬着牙根,冲他冷冷一笑:“成!那你回户科等着去吧,一会儿,本官就请知县大老爷去向你点头!”

  那户科司吏万般无奈,怨毒地瞪了李云聪一眼,恨恨地转身就走。

  徐伯夷冷笑着又道:“回去后,收拾好你的文房四宝、一应器物,准备滚蛋!”

  那户科司吏大吃一惊,他不做司吏,也还是普通的胥吏,可徐伯夷这句话,却是要把他赶出县衙,从此丢了这只可以代代传承的铁饭碗了。

  那户科司吏万没想到顶撞了他一句,便落得这般下场,再也不敢强硬,马上跪了下来,磕头道:“县丞大人,卑职知错了。县丞大人开恩,小人除了这支笔,别无生计本领,小人还有一家老小要养活……”

  徐伯夷阴阳怪气地道:“这话你可跟本官说不着,知县大老爷会冲你点头的。来人啊,叉他出去!”

  门下两个衙役大气也不敢出,马上走到那户科典史面前,道:“戴司吏,请吧,兄弟也是听差做事的,别让兄弟为难。”

  那户科典吏满脸绝望的表情,直挺挺地跪在那儿,徐伯夷不为所动,冷冷地一摆手,那两个衙役只好把他硬架了出去。

  那户科司吏被架到院子里,才突然清醒过来,猛地一声嚎叫:“徐伯夷,你不得好死!”

  徐伯夷听到那人的骂声,不屑地一笑,对李云聪道:“起来吧,不要跪着了,看你一身尘土,这些日子的辛苦,本官是看在眼里的。嗯,本官如今把户科交给你了,你可有良策改变他们混乱的局面?”

  李云聪爬起身来,低头想了想,对徐伯夷道:“大人,何不令地方百姓们依照我汉人规矩立姓起名呢?如此一来,不仅我县户籍便于管理,而且一旦成功,便是我县的一件文教大事啦。”

  “哦?改姓易名?”

  徐伯夷先前曾经发过这样的牢骚,不想李云聪的想法竟与他不谋而合,徐伯夷不觉有了兴趣,忙道:“你仔细说说。”

  李云聪道:“是!大人您也知道,贵州地方,一向是各地土司主持政务,就是朝廷都很难插手的,而我葫县如今已经改土归流,一应规矩多年来却没有什么变化,这都是知县大人太过保守的缘故,朝廷对此一向不满。”

  李云聪踏近一步,低声道:“如果大人您能令此地百姓依我汉人规矩造立户籍,必然是一桩莫大的功劳,谁也抢不走的。这可是证明葫县百姓心向朝廷,愿意接受官府的管束的大事,必定上达天听啊。”

  徐伯夷一听不由怦然心动,如果真能办成这件事,方便官府管理户口还是小事,最重要的是,各族百姓都愿意改称汉姓汉名,这证明什么?这证明他教化有功,各族百姓心向朝廷啊。如果经由他手办成这件大事,其重大意义不言自明,这份功绩,比费心尽力地保障军需物资运输还要大得多,有此文教之功,还怕不能飞黄腾达?

  徐伯夷越想越觉得此计可行,如果真能成就此事,那便是他的一桩莫大功劳,正可作为万历皇帝亲政后的一桩献礼,想到这里,徐伯夷心热不已,但仍有顾虑,迟疑道:“此计可行么?会不会遭致百姓反对?移风易俗,可不是易事。”

  李云聪笑道:“大人,若是容易的话,哪还轮得到大人您来享受这桩大功劳呢?以卑职看来,咱们葫县可以订个规矩,但凡肯依照朝廷规定改姓立名、配合官府造立户籍者,可以减免他们家的一些税赋徭役。

  大人,那些寻常百姓,每日里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奔波忙碌,不就是为了养家糊口么,他们会放过这样的好处?至于那些吏目族酋,家境富裕的人家,固然是看不上这点好处的,咱们还可以恩威并施,投其所好啊。

  大人你想,那想要名的,咱们便送他块匾、立一座牌坊,那想要利的,咱们可以给他们些方便,叫他们在驿路运输上得些好处,如此双管齐下,还怕他们不动心么,至于少数人顽古不化……”

  李云聪微微一笑,捻须道:“这样的人只是极少数,无关大局。等众多百姓纷纷响应,他们自觉不便,不用人劝,也会主动服从了。更何况……”

  李云聪把声音又压低了些,小声道:“大人,百姓们是否都愿意改姓立名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此事一成,便是一桩通天的功劳。这证明民心所向,相信皇帝陛下也是非常愿意看到这一幕的。”

  徐伯夷连连点头,可他转念一想,又觉不妥,担心地道:“如果要减免税赋徭役,需要得到朝廷的批准。我葫县衙门可是没有这个权力的,可是想要朝廷批准,这事儿就得先报上朝廷,一旦葫县百姓强烈反对,本官岂不进退两难?”

  李云聪摇头道:“大人过虑了,卑职对葫县诸族有些了解,大人你想,他们立姓取名如此随意,或依父名为姓,或依母名为姓,他们这父母之名姓又从何而来呢?父母之姓,依其祖父母之名而来,而其祖父母之名,又是随意而取的,或是见一山石、或是见一云朵,便信手掂来,当作自己的名姓。

  在我汉人而言,姓是祖宗传承,名是父母所取,有着诸多忌讳,那是万万动不得的,可在这些蛮夷而言却不然,仅仅是他们区分你我、叫人辨识的一个代号,他们又怎么会因此而抵制呢?”

  徐伯夷听他说的在理,不由大喜,如果此事真能办成,必可上达天听。皇帝纵然不是好大喜功之辈,也必然希望看到他在位时,诸族百姓改立汉姓汉名。

  对于一个皇帝而言,能称得上功劳的,无非就是文治武功,治世治出盛世,动武开疆拓土,而且文治还在武功之上,这可是天下归心的大事,便是办不成,皇帝对此留了心,也会记得我徐伯夷是个干吏,若非这样的机会,我徐伯夷一介县丞,哪有机会被皇上和内阁诸公注意到?”

  徐伯夷决心已下,只是为了慎重起见,他还是决定先派遣几个心腹到百姓中间去探探口风儿,如果各族百姓对此真的无可无不可,有了一定的把握,他便可以上书朝廷,这件事必须做的稳秘,便是王主簿,也不能让他分了我的功劳。

  徐伯夷点点头,不置可否地道:“嗯!此事本官会好好考虑考虑的。”

  李云聪不敢多说,忙退到一边。徐伯夷继续埋头处理公文,心中却在暗暗思索,葫县虽然闭塞,但张居正垮台这么大的事儿,他也是知道的,自从获悉此事,他就知道叶小天这一遭只怕是有惊无险了。

  可是,既便如此又能如何?葫县已经变天了,叶小天纵然还有机会回来,还能倒转乾坤不成?只要他办成此事,得到天子青睐,便大鹏展翅,扶摇千万里之上了。到那时,叶小天这燕雀一般的小吏,是死是活,不过是他一句话的事儿。

  想到这里,徐伯夷嘴角不禁勾起一抹得意的狞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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