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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大官人(4月18日 更新至“第1045章 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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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一七章 厕所


  见焦赞刚出完状况,孟良又不见了,张老太君奇怪问道:“不是说焦不离孟,孟不离焦么?怎么只见焦赞不见孟良了?”

  “刚才俩人是一起上台的。”张永的儿媳妇道:“光顾着看焦赞翻跟头去了,没留神孟良去哪了。”

  “去哪了?”张老太君望向春和班班主道。

  “是啊,去哪了……”见好好一场戏演得乱七八糟,春和班的名声算是毁了,班主想死的心都有了,只好信口胡诌道:“哦,是这样,孟良这人比焦赞心眼活,见焦赞打不过杨排风,怕自己也下场出丑,就,就尿遁了……”

  “哦。”张老太君倒是好糊弄,点点头,把头转向另一边,想跟张永说说,却见张永的位子是空的,问张永的儿子道:“你爹去哪了?”

  “奶奶,我爹方便去了。”张永的儿子忙答道。

  “好么,说不定他俩还能碰上。”老太君笑道,逗得众人笑作一团。

  两人还真在茅房碰上了……

  张永在家里不停喝闷酒,在戏台前坐了不一会儿,就感觉内急的憋不住,赶忙往花园角落的茅房去解手,旁边人都在看台上的焦赞翻跟头呢,也没有注意到他的,自然也没人跟着出来。

  急忙忙跑到茅房,进去后刚解开裤带,就听到又有个人进来了。张永漫不经心的一回头,就看见进来个背上插着翅膀的大黑脸,吓得他一不小心,就尿了一手。

  好在那大黑脸倒也没什么恶意,呲牙朝他笑笑道:“大人也亲自来尿尿呢。”便走到张永旁边一个尿桶旁,悉悉索索的解开裤带、掏出家伙。

  ‘我倒想不亲自呢……,张永郁闷的直翻白眼,还是忍不住瞄了那黑货一眼,呵,好大的货。看得张永更加郁闷,不小心又尿了一手……

  ‘他妈的晦气,张永暗骂一声,却又作不得,只好赶紧尿完了,想提裤带,又怕脏了衣服,想先洗手,却又怕掉了裤子,正左右为难呢,就见那黑厮持着个水瓢立在自己一旁,那张黑白分明的脸上,笑得很是狰狞,语气却很是讨好:“小人伺候大人洗手。”

  “不用。”张永劈手夺过水瓢,仔细冲洗两只手,才把裤带系好,闷声道:“多谢了。”说完转身就要离开。他实在不想在这样黑漆漆的夜里,跟一个这副尊容、这身打扮的家伙站在一起。

  “大人留步。”那人却不想让他走。

  张永眉头皱起,转身看着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他是武将世家、自幼习武,并不担心个唱戏的,会威胁到他的安全。他只是有些愤怒,对方什么身份,也敢叫住自己,而且鸟还比自己大好多。

  而且好像后者比前者更让人愤怒……

  “你们班主怎么教的规矩?”

  张永刚要呵斥对方,却见那人露出神秘的一笑道:“张大人,你容我洗洗脸。”

  “越说越不像话了,你洗不洗脸与我何于”张永拂袖欲走,只听对方幽幽说一句:“我是王贤。”

  “我管你咸还是淡……”张永顺嘴说到一半,突然愣住了,死死盯着对方道:“你说你是谁?”

  王贤忙着洗脸,顾不上搭理他,伸手含糊道:“毛巾……””呃……”人就是这样贱,刚才不知道对方的身份,哪怕他跟自己说句话,张永都觉着是莫大的冒犯,现在知道对方的身份,哪怕还不确定,他都乖乖递上毛巾,没觉着自己被冒犯。

  王贤用毛巾使劲擦了把脸,转向张永道:“现在看着怎么样?”

  张永借着灯光仔细端详,一看确实是王贤,不禁苦笑道:“还是黑……哎呦我的仲德贤侄,你没事儿实在太好了,可把太子太子妃担心死了……你这是唱得哪一出啊?”他只是署理都督府,本职还是锦衣卫的都督佥事,算是王贤的上级。更重要的是,他是太子妃的哥哥,太子妃对王贤以子侄视之,他当然不能生分。是以一直以贤侄相称。

  张永看到王贤,真跟看到救星一样,实在有太多话要跟王贤讲,短短一段话里就有好几层意思。

  “打焦赞啊。”王贤笑道。

  “我是说,您这身打扮这是为啥?”张永苦笑道。

  “为了见你啊。”王贤道:“现在还没人知道我回来呢。”

  “为啥?”张永情不自禁的压低声音道:“是为了保密么?”

  “当然了。”王贤笑道:“张大人也是从锦衣卫衙门出来的,该知道那帮人是何等的无孔不入离开,我想掩藏自己的行踪,只能出此下策。”

  “不错,我府上也有纪纲的眼线,明知道是哪个王八羔子,却不能动他。”张永叹气道:“不过好在今天他闹肚子没来看戏,不然非被看出破绽不可。”

  “看来我们运气不错。”王贤庆幸的笑笑,他当然不会告诉对方,那人之所以闹肚子,是被北镇抚司安插在府上的奸细害的。“不过张大人,咱俩就站在茅房里聊?”

  “是啊,臭不说,还不时有人来。”张永笑道:“也没法请你去书房……这后面有个凉亭,这时候都去看戏了,没人会打扰。”

  “好。”王贤点点头,从善如流。

  须臾,两人立在凉亭中,王贤还是那身戏服,背上插着旗,样子很是滑稽,但两人的脸上已经没了笑容,因为话题已经沉重起来……

  “贤侄是怎么脱险的?”张永问道。

  “说来话长,回头再跟大人细聊。”王贤不想跟他说这茬。

  “也是。”张永点头道:“太子太子妃知道你回来了么?”

  “我已经派人秘密禀报太子了,但并未去太子府拜见。”王贤叹气道:“现在多少双眼睛盯着那里,就是一只苍蝇飞进去了,也能被分出公母。”

  “是啊,”张永深以为然道:“我为了避嫌,已经好一阵子没去看望太子妃了,只能一下值就把自己关在家里。

  “对了,大人现在署理右军都督府,”王贤笑道:“终于可以离开锦衣卫,大展拳脚了。”

  “嘿……”张永却一阵泄气道:“你真这么觉着?”

  “难道不是么?”王贤问道。

  “不瞒你说,我现在感觉自己就是一铁匠炉子。”张永满嘴苦涩道。

  “怎么讲?”王贤笑问。

  “下头受气、中间蹿火,上头还吃敲打。”张永郁郁道。他说的下面,指的是那帮总跟他不一调的下属,上头,则自然是汉王和那般勋贵了。

  “扑哧……”虽然张永的表情很可怜,王贤还是忍不住笑了:“不好意思,张大人,您说得实在太形象了,我忍不住……”

  “没关系,笑吧。”张永道:“不过你应该不是来看我笑话的吧?”

  “当然不是了。”王贤忙敛住笑容,沉声道:“张大人感觉到没有,京城即将有大变?”

  “是的。”张永点头道:“山雨欲来风满楼,黑云压城城欲摧,谁能感觉不到呢?”

  “张大人觉着这一场,谁能笑到最好?”王贤问道。

  “当然是太子了……”张永言不由衷道。

  “我要听实话。”王贤打断他。

  “好吧,我之前觉着太子爷这次凶多吉少了。你这阵子不在京城可能不知道,支持汉王的人实在太多了。”张永一脸惊恐道:“那些侯爵伯爵,可都是军中将领啊,他们要是合起来支持汉王,太子根本不是对手。”

  “所以张大人最近都郁郁寡欢,整日借酒浇愁?”王贤问道。

  “是。”张永叹道:“仲德不是外人,我也没必要瞒着你,我实在是看不到希望,甚至连自保的希望都没有,只能及时行乐,过一天算一天了。”

  “看来大人很清楚,一旦太子爷失败了,会是个什么情形?”王贤语调转冷道。

  “当然。”张永艰难的点点头道:“我是太子妃的哥哥,这个烙印是去不掉的,太子一旦倒台,我这一大家子,恐怕都要遭殃。”

  “然后大人就静等那一天降临?”王贤语气中难免有些讥讽,从本心讲,他是看不上张永这种懦夫的。不过这会儿,也只能依靠他,激励他,指望他创造奇迹了。

  “我也没有办法啊……”张永苦着脸道,说着勉强笑笑道:“当然那是从前,现在仲德你回来了实在太好了,我们终于又有希望了。”

  “不,我算不得什么希望。”王贤断然摇头道:“真正的希望在大人身上,只有你振作起来、下定决心,才能救太子于旦夕……当然我们这些人的性命,更是全在大人一念之间了。”

  “哦”对王贤的话,张永颇感意外,咂咂嘴道:“我真有这么重要?”

  “那你以为皇上为何让你来署理右军都督府?”王贤沉声道:“那可是能掌握十几万大军的都督府啊”

  “署理而已。”张永真心实意的谦虚道。

  “但为什么是右军都督府,而不是左军后军之类o”王贤追问道。

  张永道:“右军都督府是阳武侯的地盘,他当然不愿别人染指。听说阳武侯爷跟皇上北巡前,向皇上推荐我来署理这个官职,怕就是这个意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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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一八章 重重有赏

    张府后花园的凉亭中,谈话仍在继续。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王贤点点头道:“但要是这么想阳武侯,就太小看他薛老六了。”说着正色道:“他那是想要尽可能帮我们啊”

  “我知道我要是能让都督府的人都听我的,可以帮上太子很大的忙,”张永郁闷道:“可那些勋贵根本不听我的,恐怕就算阳武侯回来,他们也有自己的打算。”

  “情况没有那么糟糕吧?”听了张永的话,王贤微微皱眉道:“阳武侯在右军都督府经营多年,手下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反水?”

  “人心隔肚皮。”张永叹道:“主要是以右都督佥事、安平伯李安为的一群勋贵军官,他们最近和汉王走得十分近乎,那些勋贵所摆的酒席上,也总有他们的身影。”

  “无论如何,右军都督府,必须要掌控在大人手里”王贤沉声道一句,不让张永废话。

  “这,我当然想,可实在做不到。”张永郁闷道。

  “不要紧,到时候我自然会帮你。”王贤沉声道:“不过先得大人您自己坚定决心”

  “我自然是有决心的。”张永沉声道:“我们张家的荣辱存亡,全系于太子妃,太子妃则系于太子,我们就是拼尽老命,也要保太子妃的平安”虽然本朝为了防止外戚专权,对皇后的娘家人之类有诸多限制,但只要太子妃将来成了皇后,张家就彻底飞黄腾达了,这一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改变的。

  “好,我相信大人的决心。”王贤颔激赏道。

  “说吧,要我怎么做吧?”张永咬牙切齿道。

  王贤踯躅了一下,方沉声道:“说不得,大人要做好两手准备”

  “请道其详”张永正色道,许是因为心情紧张,啪的一声,折断了一根花枝。

  “一手是双方的斗争浅尝辄止,或者没有波及到军队层面。”王贤低声道:“这种情况下,大人的担子要轻一些,您只需保证对那些军官的弹压,表态支持太子殿下,稳定京城局势就好。”

  “唔,这个勉强能做到。”张永问道:“那另一手准备呢?”

  “再者,就是局势恶化,双方兵戎相见了,”王贤沉声道:“那时候,能不能掌握右军都督府的兵权,就事关成败了”

  “可人家有四府兵马,我们只有一府,”张永苦着脸道:“就算掌握了兵权又如何?”

  “我大明铁律,五军都督府有统兵权无调兵权,没有兵部的勘合,哪怕是都督也不能调动一兵一卒。”王贤沉声道:“而兵部,是站在我们这边的”说着定定望着张永道:“所以你这一府乃可调之兵,他们四府却是不可调的,有道是百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这是一和零的差别”

  “话虽如此,可大军近在肘腋,他们随便用个操练或者换防之类的名义,就可以调动军队达到他们的目的。”张永却不是那么好糊弄,闷声道。

  “是,他们是可以耍点小手段,偷偷摸摸调动军队,”王贤沉声道:“但是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岂能与我们堂堂正正之师抗衡”

  “好吧……”张永有些迟疑的应一声,问道:“我要如何对付李安那伙人呢?他们有十几个人,勾连成片,我可孤掌难鸣那”

  “你不是孤掌难鸣。”王贤沉声道。

  “我知道还有仲德,可你终究不能派北镇抚司的人于预都督府的机务吧?”张永再需要奥援,也知道有些事是不可为的。

  “当然,我也是行伍出身,岂不知那是帮你的倒忙?”王贤摇头笑道:“但我手里有一样秘密武器,可以帮你大忙?”

  “什么武器?”张永着紧道。

  “我府军前卫指挥使薛桓”王贤缓缓道。

  “是了。”张永闻言大喜,一拍大腿道:“我怎么忘了他了呢薛勋死后,薛桓就是阳武侯的世子了,只要他肯出死力气,右军都督府会有很多人肯买账的只是这些世家子弟狡猾非常,真肯出死力么?”

  “自然是会的,”王贤淡淡道:“别忘了他大哥是怎么死的。”九龙口薛勋力战而亡,薛桓就在一旁,痛不欲生,很久都走不出阴霾。他可把这笔账记在了汉王头上,就等着报仇的机会呢

  “那就好那就好,有他帮忙,我至少可以和李安他们战个平手了。”张永使劲揪着胡子,咬牙切齿道:“但要想掌控局面,非得想个法子,让李安他们作不成耗……”

  “非常时期,只能用非常手段了”王贤的声音低沉而阴森道:“我会让薛桓为大人挑选一些绝对可靠的校尉,让他们弓上弦、刀贴身,随时应变一京城风声吃紧,大人便下令帐下军官全都到衙应差,不许回家,以免与外人勾结来往……”

  “嗯,这是题中应有之意。”张永点头道:“估计到时候各衙门都会有类似的举动。”顿一下问王贤:“你是说,我趁机扣押他们?”

  “不错,但还不够”王贤双目寒光一闪道:“如果到时候是第一种局面,这样就可以了可要是一旦恶化成第二种,大人就必须要掌控军队了,仅仅扣押他们是不够的”

  “那……”张永感觉后头于,艰难问道。

  “杀”王贤比划一个砍头的手势,杀气腾腾道:“人死如灯灭,只有人死了,他的影响力才会消失,他们的部下才肯听你调遣右军才能尽在掌握”

  “这,万万使不得……”八月的夜晚,已经很凉爽了,张永却被吓出一身白毛汗,不禁退后一步,惊慌失措道:“我不过署理府务,擅杀将领……且还是比我品级还高的伯爵,可是要祸及全家的死罪啊”

  “要是太子败了,一样要祸及你全家”王贤上前一步,逼视着张永道:“已经是鱼死网破的生死关头了,你不够狠别人就要杀你全家你说是先杀他们再说,还是等他们杀了我们再说”

  “这……”张永被问得瞠目结舌,吭吭哧哧道:“当然是,前者了……”

  “这不就得了么。”王贤神情一松,露出令人胆寒的笑容道:“何况大人也不用太担心,真到了那一刻,已经是京城大乱,不是你杀我,就是我杀你,这笔烂账算不清的。所以,只管放心大胆的去做吧”

  “好吧。”张永艰难的点点头。

  “这么好的园子,这么一大家子人。”王贤目光缓缓扫过张府的后花园,远处灯光璀璨,断断续续飘来唱戏声和喝彩声,他悠悠道:“要是这次太子输了,可就都要灰飞烟灭了……”

  “我知道了……”张永目光暗淡片刻,终究坚定起来道:“跟他们拼了”

  “不错,跟他们拼了”王贤颔笑道:“胜利必将属于我们。”

  “是,胜利属于我们。”张永的思维,已经完全被王贤控制住了。

  这时候,远处传来呼唤声:“老爷,老爷……”

  “我出来太久没回去,家里人找过来了。”张永小声道:“我得过去了。”

  “嗯,保持联系。”王贤点点头,突然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还有件事要麻烦大人?”

  “什么事?”张永神情一紧,他都怕了王贤,又让自己于掉脑袋的事儿,自己就一颗脑袋,哪够他使的啊?

  “别紧张,不是什么大事儿,”王贤笑道:“就是这戏班子的戏让我俩演砸了,待会儿多赏几个钱,帮我补偿他们一下。”

  “嗨,我当什么事儿呢。”张永失声笑道:“这点小事还值得你说?”便点点头快步走出去了。看着张永和家人对答几句,把他们带走了,王贤也转身回到戏台的后台去。

  戏台三面开放,背面是戏子们候场化妆的地方,这时候,杨六郎和杨排风的那场戏早就唱完,众戏子正在议论纷纷,话题无非是那场戏演砸了,这下春和班的名声也要毁掉了之类。

  正说着,就看见‘孟良,从外头施施然进来,众人全都不说话了,愤恨的盯着他。王贤歉意的笑笑道:“不好意思,突然闹肚子,实在憋不住……”

  “是啊,谷道太松了。”有人阴阳怪气的说一声,引得一片哄笑。

  ‘焦赞,闻言生气的要作,却被王贤一把拉住,低声道:“少惹事。”两人便都闷着头,听人家七嘴八舌数落,杨六郎想帮忙却理屈没法插嘴。只好惴惴的看着二位大人受难。

  好容易捱到演出结束,按规矩,所有戏子该一起上台谢主家赏了。孟良焦赞二位活宝因为演砸了,被副班主勒令待在后台,听候落。其余戏子都上去了,忐忑的等待主家话,在众人看来,额外的赏赐是不敢指望了,主家能不排揎他们,不让戏班退钱就是烧高香了。

  谁知道主家也不知哪根筋搭错了,打赏的钱财竟过历年来任何一次,甚至比前面好几场加起来都多……一是老夫人喜欢那场打焦赞,觉着新鲜有趣,因此让人重重有赏。但更重要的是张永为讨老妇人,欢心,赏赐了乎想象的钱物,而且还附和老太太说,自己也最喜欢打焦赞那场。

  “你都去上茅房了,根本没看。”老太太对儿子赏赐太重很不满意,但念在他一片孝心,也不能驳了他的面子,只好小声嘟囔一句,张永不禁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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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一九章 世家公子

    人生就像一场戏,大悲大喜转眼间。这是春和班班主老爹常说的一句话,今天他才明白这句话实在太对了。本以为要被砸了招牌,从此滚出京城演艺圈,班主连上吊的心都有了。谁知道却得了个级好评,另外还有一大堆钱财赏赐,实在是让人喜出望外。

  主家还要热情的留他们吃宵夜,班主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受着了,忙婉言谢绝,表示来日再登门谢赏,便赶紧让手下人收拾好家伙什儿走人。以免夜长梦多……万一人家冷静下来,觉着赏赐的太多怎么办?

  谢赏下台后,众戏子都不好意思看孟良焦赞两个,刚才那么损贬人家,现在却因为人家得了厚赏,这世道,真是打脸不要太快只是众戏子实在想不通,这张家人的口味怎么这么怪异?明明是一场演砸了的戏,值得这么赏赐么

  思来想去,只有一个可能,就是焦赞的跟头翻得太好了,那些练武生的不禁暗暗下定决心,从今往后啥也不练,专门练翻跟头了……

  不过这些心思想法,统统于扰不到王贤两个的心境,闲云少爷本来就是木头一根,谁也影响不到他,王贤则把这视作一场游戏,既然不欠这些人的了,自然不会在意这些凡夫俗子所思所想……

  戏班离开张府时,已经是三更天了,因是‘太平盛世,,朱棣早就不设宵禁了,不过这个点儿,大街上已经漆黑一片,只有偶尔经过的巡夜的兵马司队伍,打着灯笼照亮一片街道,待其走过,便又复归黑暗寂静。

  戏班子打着写有‘春和班,字样的灯笼往回赶,一天三场戏下来,所有人都疲惫不堪,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赶紧回去洗个脚,然后把自己扔到床上睡死过去……路上,班主本来还想问问杨六郎,他俩徒弟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但黑灯瞎火的,本身也有些精力不济,决定还是明天再说吧。

  所以谁也没注意到,那孟良焦赞悄悄落在了队尾,然后在队伍拐弯后,就再也没有跟上来……

  王贤两个在后台时,已经脱下了古古怪怪的戏服,换上一身黑色的衣裳,这时候脱离队伍,便借着夜色的掩护,七拐八拐,走街串巷,来到了秦淮河边一个随处可见的小码头。

  待两人走进了,停在那里的一条小船上突然站起个人,朝他们招了招手,两人便上了那条船,船便驶离了码头,驶入夜幕中的秦淮河……

  船舱中,孤灯如豆,照亮出方寸之地,一个身材修长的男子,优哉游哉的捻着酒杯,手指在桌上轻轻打着拍子,口中哼着南京城最红的小曲,看到王贤进来,他才呵呵一笑道:“有你这样请客的么,让我枯等半宿不说,也没个歌女唱曲解闷,哎,长夜漫漫,甚是难熬啊。”

  “你自己唱的不挺好。”王贤一屁股坐下,拎起桌上的茶壶,咕嘟嘟一饮而尽,擦擦嘴,才一脸感激的望着对方道:“你能来我太高兴了。”

  “这话说的,该罚该罚。”那男子也姓张,但跟张永没什么关系,而是英国公张辅的二弟张鲵,他给王贤倒一杯酒道:“我早说过一世人两兄弟,你却分明不把我当兄弟。”

  “我认罚,认罚。”王贤痛快的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道:“疾风知劲草,患难见真情,你这个兄弟,我认了”

  “该罚该罚,我在太原就认你这个兄弟了,你到现在才认……”张鲵一脸幽怨的又斟一杯酒。

  “我认罚。”王贤苦笑着再喝一杯,顿了一会儿方笑骂道:“吓得我都不敢再说话了……”

  “嘿嘿。”张鲵得意的笑笑,又斟酒一杯,递给王贤道:“这一杯酒……”

  “又要罚我什么?”王贤接过来,无奈道。

  “这杯酒,恭喜你平安归来,你说该不该喝?”张鲵脸上的笑容真诚而亲切,就像这秦淮河上倒影的灯光浆影一样。

  “该喝。”王贤双手接过来,张鲵也端起一杯,两人一碰,齐齐一饮而尽。

  “好。”张鲵抚掌大笑,然后高兴道:“说真的,你失踪这段时间,可把我担心坏了,后来听说通州那事儿,更是把心提到嗓子眼了。可我什么都做不了,真真要急死个人了。”

  “哎。”王贤叹口气,听张鲵话锋一转,嬉笑道:“谁知道皇上上船,却看到自己的孙子和儿媳睡在一起,某些人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真真是让人笑破肚子。”

  张鲵说话素来放肆,王贤却不能跟他一起胡说八道,只能苦笑着不说话。

  张鲵却不放过他,探过头来,伸手扯住他的衣袖,凑在王贤耳边小声道:“你跟我说实话,你跟徐真人到底有没有”

  “没有”王贤吓了一跳,忙断然否认道:“你要害死我你就继续胡说八道”

  “没有就没有,这么大反应于什么。”张鲵冷不防被他吼了一声,擦擦脸上的口水,讪讪收回身子,却又淫笑道:“看你这么大反应,八成是有点什么了。”

  “这个真没有。”王贤无语道:“你怎么会这么想呢?要是传到皇上耳朵里,我还有活路么。”

  “这倒是,那以后我不说了,”张鲵点点头道:“最多只在心里想想。”

  “想也不行”

  王贤吼一声,张鲵忙举手投降,自罚一杯道:“我不想,不想了。”

  “那个,这么想的人多不?”王贤终究忍不住问一句。

  “你说呢?”张鲵翻翻白眼道:“这世上最勾人的就是桃色事件,尤其还是徐真人的。没风还起三尺浪呢,就算谁都觉着不可能,也会往那方面瞎寻思的。”见王贤小脸煞白,他忙安慰道:“不过你也不用担心,这种事儿,谁敢在皇上面前嚼舌根?除非活腻了。”

  “哎,反正我是问心无愧,至于别人怎么想,随他们想去吧。”王贤苦笑道,这件事还真不是他能控制的。要是朱棣也这么想,自己真是要倒大霉了……不过他毕竟心志坚定,知道事有轻重缓急,现在得先解决火烧眉毛的事儿,其它事只能往后放了。

  见王贤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张鲵也不催促,在那里自斟自饮等他恢复。却没想到他很快就镇定下来,神色如常,不禁暗暗赞叹,这才是做大事的料嘛

  张鲵再斟一杯酒,递给王贤道:“来压压惊。”

  王贤刚要接过,他却手一收,自己一饮而尽道:“算了,这杯还是我喝吧。能把胆大包天的王仲德吓住,实在该浮一大白”

  “呵呵……”王贤不禁摇头笑道:“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这世家子弟的风范真不是盖的。”

  “那是,冲你这句话,我得再喝一杯。”张鲵开心的笑道,说着又饮了一杯,方正色道:“好了,一人三杯,谁也不占谁便宜。现在谈正事吧,说吧,约我来有何差遣?”

  “这,不知该从何说起。”王贤现张鲵以城相待,准备好的说辞不能用了,眉头微皱道:“你让我想想。”

  “那我来说。”张鲵道:“你找我,无非就是想问问,我张家会支持哪一边?”

  “虽不全是,但我也确实想知道。”王贤点头道。

  “那我告诉你,我张家谁也不支持。”张鲵正色道:“道理很简单,我兄长已经是世袭罔替开国公了,对外姓来说,这就是真正的位极人臣。支持谁也不能更进一步,那于嘛要冒险下注?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是。”王贤点点头,也正色道:“既然如此,我们今晚只叙旧情,不谈正事了。”他倒也洒脱,当然前提是对方乃张鲵,只能以情动之,无法像对许野驴、张永一样利诱威逼。

  “呃,别介。”张鲵摆摆手道:“我只说了张家的态度,没说我的态度。”说着啐一口道:“莫非你瞧不起我?

  “怎么会呢?”王贤苦笑道:“我被你搞糊涂了好吧。”

  “好吧。”张鲵深吸口气道:“这么说吧,我大哥这个英国公,他的态度自然代表张家,但我虽然姓张,可饭还是分锅吃的,我也得为自己考虑,你明白咯吧?”

  “明白了。”王贤点头道:“继承家业的是英国公一枝,你这一枝,还是需要进步的。”

  “不光是我,还有我家老三。”张鲵笑道:“他就在汉王麾下,当天策指挥使,你道他不打自己的算盘?”

  “嗯。”王贤继续点头道:“听说,你这阵子吃了不少酒席?”

  “是的,都是老三拉我去的,吃了别人的,省下自己的,我于嘛不吃?”张鲵笑道:“不过你放心,我们兄弟不是别人,只要你这边价钱合适,我还是会优先考虑你这边的。”也许能把待价而沽说得这么自然,也是世家子弟的一项本领了。

  “你三弟拉你入伙,你不考虑?”王贤一脸轻松的问道。

  “不考虑,老三那个蠢货,哪里会做买卖?人家都不把他当自己人,他还使劲往上贴,实在是太丢人了……”张鲵使劲摇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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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二零章 点对  
    张鲵说得是那日汉王府的聚会,虽然当事人都讳莫如深,但从那天开始,与会者都像打了鸡血一样四处联络,之后京城就开始风起云涌,谁还不知道那次就是汉王党人的动员会?

  按说张鲵的弟弟张牺身为天策右卫指挥使,又是英国公张辅的三弟,怎么也该被拉入那个核心圈子,可偏偏那天汉王就没邀请他参加。其实原因也很简单,就是担心其兄张鲵和王贤过从甚密,张牺回头跟张鲵透了口风,再辗转传到王贤耳朵里怎么办?

  人往往就是这样,明明别人都能猜到的事情,当事者却还当成秘密一样小心保守着……

  “人家都摆明了不把他当自己人,老三还上杆子往上贴,可真把老张家的脸都丢光了。”张鲵啐道:“再说了,人家那头已经是里外三层了,他还死乞白赖往上凑,就算事儿成了,能喝到几口汤?连塞牙缝都不够吧”

  “我们这边倒是大鱼大肉管够,可胜算比不了人家,”王贤笑道:“酒肉再好,也得有命吃不是?”

  “我怎么觉着这边胜算大一点呢。”张鲵笑道:“怎么说你们那位也是十几年的太子了,道义上就占了大上风。再说就算那位没了,北京的皇上身边还有个太孙,根本轮不着汉王什么事儿。你说太孙一样会认他老子的账吧?”顿一下,他呲牙笑道:“除非汉王能打败皇上,否则这笔买卖稳赚不赔。你觉着汉王有这个本事?”

  “不好说。”王贤不动声色道。

  “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是不信。”张鲵笑道:“我就奇怪这么简单的道理,怎么就没人能看明白呢?”

  “也许是人家心里明白,只是嘴上不说。”王贤淡淡道:“也许人家相信汉王的实力。”说着笑容一敛道:“你也别小瞧汉王那边,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他们既然要造反,就不可能忽略京城里的皇上,要真像你说得这样毫无希望,他们还这么积极的准备,难道自己活腻了不够,还想把全家都拉上陪葬?”

  “这倒也是,那咱们点对一下,看看两边都有什么牌吧。”张鲵道:“距离京城太远的军队都不用考虑,就说说驻防京畿的军队吧……先说双方直属的军队。汉王那边六卫兵马共五万人,这也是他真正的底气所在。你们这边府军前卫三万兵马,无论从人数还是战斗力上,肯定都不够看的……”

  “是。”王贤苦笑着点头道:“情况就是这么糟糕。”

  “别着急,京城的军队多了去了,这里头变数大了去了,只要稍微出现点变化,就能弥补这点差距。”张鲵笑道:“那些军队无非就是五军都督府所辖的几十万京卫,驻守京城的上直三卫,还有五城兵马司的一于杂鱼。”顿一下,他如数家珍道:“五城兵马司是兵部所辖,兵部尚书方宾是你老乡,你要是连他都拉不过来,于脆找块豆腐撞死得了。”说着一指王贤道:“这个算作你们的”

  “五军都督府里,宋琥和李茂芳那两府肯定是他们的,张永那一府兵算你们的。剩下王宁和左军都督府的镇远侯顾兴祖,这两个我们可以争取一下。至于上直三卫里头,我肯定站在你们这边,许野驴也是可以争取的,也算你们的。剩下一个建平伯高福,那天去汉王府吃酒了,肯定是他们那边的了。”张鲵说完笑道:“这么看来,情况也不算太糟糕嘛。”

  “哪有你这么算的。”王贤不禁苦笑道:“永春侯王宁,那天也是到汉王府吃酒的,还有镇远侯顾兴祖,只是因为恰巧不在京城,不然还能少得了他?”

  “哈哈,这你就外行了。”张鲵笑道:“你终究不混勋贵的圈子,对这些人不了解。像宋琥、李茂芳、高福那些人,跟汉王牵扯太深,不得不跟他一起造反,其余人虽然和他关系不错,但还不到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地步。在他们心里头,就算再向着汉王,摆在第一位的永远是——皇上。”他端起酒盅呷一口小酒,潇洒笑道:“不信你看那王宁,虽然也去吃过酒了,可这阵子他天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是几个意思?”

  “不是说病了么?”王贤道。

  “他就是个药罐子,一年到头啥时候没病?”张鲵冷笑道:“这种老药罐子的心态其实好揣摩,年纪大了、冲劲儿没了、胆子小了,本能就排斥造反这种刺激的营生,何况皇上还手握重兵远在北京,借他三个胆,也不敢造他娘的反。”

  “那他于嘛还去汉王府,惹那一身骚?”王贤轻声问道。

  “我话还没说完。”张鲵道:“他蠢呗。他身在勋贵这个圈子里,总觉着人人都好像站在汉王一边的,和太子比起来,汉王好像强出不止一头。他就担心了,万一汉王要是动起来,真要成了怎么办?自己不就被秋后算账了?所以聚会他也去了,估计也跟着斩鸡头、烧黄纸了,这样将来汉王成事儿,怎么也有他一份好处。”

  “那万一汉王不成呢?”王贤倒真没这仔细琢磨过永春侯的想法,毕竟这个人对他来说过太陌生,又年老成精,根本无从揣测。

  “哈哈,这对他来说根本不成问题,因为同样的状况,他已经经历过一遭了。”张鲵笑道。

  “明白了。”王贤知道,张鲵指的是靖难之役时,王宁身在京城,算是朝廷的一员,却给朱棣通风报信,后来虽然行迹败露,被朱允炕关进牢里,但朱棣一进京,就把他放出来,还分给他一大块战争红利。

  人往往都有思维惰性,遇到类似的状况,总是会本能的想重复上一次的选择,王宁有先看看风头,大不了再当一次卧底的想法,实在是正常不过。

  “所以我说,他根本不和汉王他们一心,只是见汉王那头势大,暂时投靠而已。”张鲵让王贤刮目相看,实在无法将眼前这个侃侃而谈的家伙,和太原那个沉迷声色的纨绔联系在一起。可能这才是他真实的一面,或者两者根本不冲突吧。“等到皇上杀回来,他肯定第一个反水,当然要是汉王真能成事儿,他的假投靠就变成真投靠了。”

  “这就是一根墙头草,只要我们方法得当,就能把他拉过来”张鲵双拳一对,嘿嘿一笑道:“就算指望不上,至少也能让他中立。”

  “好吧……”王贤有些信心不足的点点头。

  “至于顾兴祖,那是我从小玩到大的伙计,”张鲵呵呵一笑道:“我的面子虽然没有汉王大,但顾兴祖有短处抓在我手里,只要我出马,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再加上适当的威逼利诱”顿一下道:“还是那句话,就算指望不上,也能让他中立。”

  “好吧。”王贤继续点头。

  “这样看来,就算把王宁和顾兴祖算成中立。五军都督府,双方各得两分,打平;最关键的上直三卫,你们二比零,完胜;五城兵马司也是你们的……你们完胜。”张鲵抚掌开心笑道:“这还不够弥补你们兵力上的劣势?所以我说,这笔买卖大可做得”

  “你可真够乐观的。”王贤无奈的摇头笑道。

  “我不是乐观,我是对你有信心。”张鲵哈哈大笑起来,轻描淡写道:“其实关键就在许野驴身上,只要你能把许野驴拉过来,和我并肩作战。这一场,我们必胜”

  “……”张鲵这状似随意的一句,却让王贤大为震撼,因为双方竟然不谋而合了。在王贤看来,胜负的关键手,就是许野驴和张鲵。五军都督府的军队,只是驻防军,没有兵部调令不能随意出动,所以指望他们摇旗呐喊可以,真要让他们真刀真枪的上阵,那是不现实的。

  但上直三卫就不一样了,他们有卫戍京城的职责,一旦京城出现,他们出兵平乱是天经地义的,所以上直卫的力量是关键。王贤的算盘就是,不计代价把许野驴和张鲵拉过来,这样才能抵消兵力上的劣势,而且在城防上还会占据优势

  没想到,张鲵也能从纷乱的局势中,抓住要害所在,实在是让人刮目相看。

  见王贤沉吟不语,张鲵打趣道:“怎么样,让我这样一掰扯,是不是觉着前途不那么灰暗了?”

  “何止不那么灰暗。”王贤展颜笑道:“简直是一片光明啊”

  “哈哈,就是就是。”张鲵见王贤终于露出服气的神情,不禁通体舒泰,又拍开一坛美酒道:“今天咱们不醉不归”这次也不斟酒了,直接把酒坛子递给王贤,笑道:“来,预祝成功”

  “预祝成功”王贤也洒然一笑,接过酒坛子,和他一碰,痛饮一番。

  酒至半酣,王贤忍不住问道:“你家老三那边……”

  “他不成的,”张鲵摇头道:“就算我能说动他,可天策卫的将士都是汉王的铁杆,又有什么用?反而暴露了我的意图。”

  这明摆着要把亲生弟弟往火坑里推,这些世家子弟的狠辣无情,让王贤不禁打了个寒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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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二一章 一样人两样命  

    许是意识到自己的冷酷,可能会给王贤留下坏印象,张鲵又加了一句道:“你得答应我一件事,成功之后,给我三弟留条生路,他虽然坠入魔道,但我们终究是一奶同胞,我不能见死不救。”

  “那是当然。”王贤点头应允道:“这件事我能替太子爷答应。”

  “哎,那就好,多谢你了。”张鲵举起酒坛道:“敬你。”

  “于。”王贤点点头,与他一碰酒坛,抛开这小插曲继续饮酒。双方又将接下来如何联络,如何配合的细节敲定,不知不觉到了天色微明,船至秦淮河畔的柳翠楼旁,张鲵笑道:“柳翠楼被我包了两晚上,之所以不是轻烟、淡粉而是柳翠,盖因这里住着如烟如梦一对姐妹花,就像在太原时那样,咱们兄弟正好一人一个。你也忙了一宿了,走,先上去睡一觉再说……”

  “多谢了,”王贤苦笑道:“我还有别的事要忙。”

  “你就是日理万机,也总要睡觉的。”张鲵诚挚相邀道:“你还没试过以美人**为枕吧,告诉你,那绝对是解乏安眠的最佳妙物,正所谓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保准你醒了之后龙精虎猛……”

  “等事成之后吧,到时候我请你。”王贤苦笑连连道:“现在这时候,让兄弟们怎么看我?”

  “那好吧。”张鲵见拉不动他,开心笑道:“那兄弟就要左拥右抱了。”说着一笑道:“能同时和两位江南名妓一起快活,这么奢侈的享受,还真是可遇不可求呢。”

  “悠着点。”王贤无语道:“别误了正事。”

  “安心。”张鲵点点头,瞪眼看看他道:“你越来越像我大哥了,无趣”说完摆摆手,摇摇晃晃下船,登楼拥美高卧去了。

  话说早在洪武初年,太祖皇帝便敕令在秦淮河畔建造轻烟、淡粉、梅妍、柳翠等十四楼以容纳官妓,这天香十四楼风流天下、经久不衰,至今仍是大明朝最顶级的烟花之所,其间主人换了一茬又一茬,却无一例外都是艳名满天下的江南名妓。京中公子、富商巨贾无不以登上这些傍水而建的河楼、一亲芳泽为荣。张鲵昨晚就是柳翠楼如烟、如梦两位姑娘的恩客,当然他之所以敢半夜溜出去和王贤密会,不怕走漏风声,盖因这天香十四楼虽是教坊司的产业,却一直充作北镇抚司的眼线……

  看着张鲵进去柳翠楼,王贤方放下帘子,摇头叹气道:“老子这辈子还没逛过秦淮河的青楼呢。”

  “这还不简单,只要属下稍一暗示,秦淮河上的姑娘们,保准什么生意都不做,乖乖等着大人宠幸。”充作船夫的帅辉笑道。

  “那感情好。”王贤一笑,啐道:“我看你当大茶壶挺合适。”引得吴为和闲云一阵笑,帅辉苦笑着挠头道:“好像马屁拍到马腿上了。”

  “你才知道。”王贤翻翻白眼,结果吴为递上的浓茶,喝几口提提神道:“这几天辛苦兄弟们了,不过成效斐然,辛苦没有白费啊。”

  “大人,按计划还有方尚书家和……”吴为轻声提醒道。

  “不去了。”王贤摇摇头道:“微服私访是出其不意,不可一再为之……”说着苦笑一声道:“昨晚在张永家太出格了,估计已经惊动了纪纲的人,今天我要是再敢来这么一出,八成要自投罗网。”

  “大人确实是变了。”吴为赞道:“以前是一味行险,现在知道奇正相合了。”

  “你说我以前太冒失,现在还知道点分寸就行了。”王贤笑骂一声道:“好了,都散了吧,我得找个安全的地方猫着了。”

  “大人还不现身?”二黑忙问道:“大伙都翘以盼呢。”

  “是啊大人,”帅辉也附和道:“这阵子纪纲那伙人对我们的攻击愈疯狂,兄弟们都盼着大人回来主持大局呢

  “嗯,我没这个打算。”王贤颔道:“你们带个话给大家,我在暗处利大于弊,先,现在北镇抚司人才济济、各司其职,离开我也一样运转,不会被锦衣卫击垮。其次,我一日不露面,纪纲他们就得四下留神、到处搜捕,这会大大牵扯他们的精力。三者,我不出现,太子殿下那边才会一直提高警惕,这对大战将至非常有益。再者,我现在行动相对自由、可以出其不意,所以我认为还是继续保持这种状态的好。不过也让大伙儿放心,我会一直密切关注局势变化,一旦有必要,随时现身”

  “大人总有理由……”二黑小声嘟囔一声。

  “你说什么?”王贤两眼一眯。

  “我是说,大人的理由很充分。”二黑忙赔笑改口道。

  “滚吧。”这时候船到了另一个码头,王贤挥挥手,二黑和帅辉也下船了。

  船上只剩下吴为闲云和王贤三个。当然闲云只能算一截木头,在王贤没危险的时候,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大人,”看王贤神色逐渐凝重,吴为轻声问道:“之前的一串暗访还算收获颇丰吧?为何?”

  “唔。”王贤愣了一会儿,方回过神道:“当然大有收获,不过真正可靠的有几个?”

  “许野驴这种人,认准了道理应该不大可能变卦,”吴为想一想道:“张永和太子的关系摆在那里,缩头也是个死,应该也没问题,唯一可虑的是张鲵张公子,属下感觉他有些大包大揽了……”

  “嗯。”王贤点点头道:“许野驴我不担心。张永这也边不要紧,他弱,有薛桓,还有我们可以帮扶。张鲵这边,我们却不好插手……他确实有些浮夸了,能把承诺履行一半,我们就烧高香了。”说着叹息一声道:“最怕他见说服不了王宁和顾兴祖,自己也打起退堂鼓,这样我们就坐蜡了。”

  “是极。”吴为点头道:“大人说的对,要是他能说服那两位,自然会信心倍增,一切都不成问题。就怕说不服,连着他也变了卦……”

  “所以我们得亲自和他俩接触一下。”王贤沉吟片刻,拿定主意道:“这么重要的事情,不能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大人不是说,不能再贸然上门了么?”吴为忙问道,他担心王贤一语成谶。

  “不错,我是不打算贸然上门了。”王贤点头道:“但他们可以主动上门嘛。”

  “这……怎么可能?”吴为皱眉道:“且不说大人平素和他们没打过交道,人家有什么理由找上门来?单说这种时候,他们岂会冒着得罪汉王的危险,和大人打交道?”

  “你说的都对,”王贤露出狡黠的笑容道:“不过我没说让他们上我的门。”

  “那上谁的门?”吴为问道。

  “老和尚的门。”王贤笑道。

  “您是说道衍大师?”吴为恍然道:“大人是要躲到庆寿寺去?”

  “不错,求神拜佛哪家灵?庆寿寺里找道衍。”王贤得意的笑道:“至于如何把他们引到庆寿寺,就交给你们了,能不能办到?”

  “要是打着道衍大师的幌子,应该可以吧。”吴为寻思一下,谨慎道:“王宁现在肯定满心惶恐,让他上钩不难。至于顾兴祖那边,如果张鲵说的是真的,他真有姓顾的把柄的话,那等张鲵跟顾兴祖谈过之后,应该也没问题的。

  “没问题就好,”王贤点点头道:“那我就在庆寿寺等着他们上门了。”

  “大人在庆寿寺的话,安全就只能靠闲云少爷了……”吴为看着闲云。

  闲云睁开微闭的双眼,迟疑一下道:“抱歉,我不进寺庙。”

  “为啥?”吴为的心不禁一沉。

  “我是道士。”闲云叹气道:“而且是未来的武当掌教……”

  “可是……”吴为心说,这有什么大不了啊?难道在庙里住一段,就成了佛祖的人?

  “没事儿。”王贤摇头笑道:“他确实不合适去,以老和尚那怪脾气,万一把他轰出来,让未来武当掌教的面子往哪搁?”

  “不过我会守在附近,一有情况就第一时间保护你。”闲云感激的看看王贤,脸上浮现出愧疚之色,忙道:“就像你说的,在暗处有暗处的好处。”

  “哈。”王贤不禁失声笑道:“原来我们说话你也在听啊。”

  “不想听,但总往耳朵里灌怎么办?”闲云苦笑道。

  “你们还有心情扯闲篇。”吴为也苦笑道:“这下闲云少爷也不能进庆寿寺,大人的安全如何保证?我看还是换个地方吧。”

  “不用,庆寿寺就挺好。”王贤却摇头道:“我在外面是死是活,老和尚不会放在心上,可我在庆寿寺中的话,他必然要保我平安”

  “问题是老和尚怎么保大人平安,”吴为无奈道:“据我说知,那个庙里连扫地倒夜香的在内,上上下下不到三十人,老和尚就算智多近妖,也挡不住人家的千军万马。”

  “你太小看老和尚了。”王贤说完垂下眼睑道:“就这么定了,去庆寿寺。”

  “大人”吴为无语道:“起码让属下先制定安保方案吧。”

  “你们定你们的,我去我的,两不影响。”王贤摇摇头,不再说话。

  吴为知道,这是大人主意已定,不能再商量的表现,只好幽幽一叹,不再劝说。心里却飞快盘算着,到底如何布置安保,既能保护好大人的安全,又能避免露出马脚,引起敌人的注意,给大人招来危险。还真是个两难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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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二二章 庆寿寺中

    拂晓,阳光欲出未出,一阵阵悠扬的钟声,将京城百姓从睡梦中唤醒。本来暮鼓晨钟是寺院每日的功课,但在这城市中,还肩负着为百姓报时的功能,事实上,京城百姓的起居寝食,都是听着寺庙的钟声来的,而寺庙也会随着节令的变化,调整敲钟的时间,以适应昼夜的长短,照顾百姓冬夏的作息。

  按照庄重的说法,便是佛祖慈悲,怜悯世人,僧众也要尽量为百姓行方便。但实际上,这是一种商业化行为——寺庙为百姓提供报时服务,百姓则回馈以香火钱粮。既然是商业行为,当然要以顾客为上帝了,相信佛祖也不会怪罪的。

  不过也不是每一家寺庙都会得到居民的回馈,比如位于皇城中的庆寿寺,就是于敲钟没人上香的典范。小和尚们有气无力的敲完钟,便拿着笤帚开始洒扫庭院……至于大和尚们,这会儿正在做早课呢。只有一个大和尚是例外,便是那担任知客僧的心慈和尚,他负责寺院一切外务,因此特免早课。

  按理,这时候寺院是要开门的,香客可以上门了。不过庆寿寺向来为百姓所远避,一天到晚门可罗雀,所以这门其实没必要开这么早。不过这天心慈心情好,早早打开了院门,竟现有个香客,不禁大喜,暗道,这是太阳打哪边出来了?竟然有人来上香。

  那香客带着斗笠,看不真切面容,不过心慈才不管他是哪路牛鬼蛇神呢,反正敢来庆寿寺闹事的还没生出来呢。便笑脸相迎道:“施主来的真早,您可太聪明了。趁着这会儿上香的不多,佛祖不忙,求个什么事儿特别灵验……”

  那香客耐心听他聒噪,双肩一抖一抖,像是在忍着哭,又像是在忍着笑。两人进了大雄宝殿,香客摘下斗笠,心慈登时傻了眼不禁一阵郁闷,原来太阳还是从东边出来,来的根本不是什么香客。

  “师兄。”那人自然是王贤,他给佛祖上香磕头后,起身双手合十笑道:“怎么不欢迎我?”

  “怎么不欢迎。”心慈扫兴道道:“不过你来早了,方丈还在入定呢。”

  “不要紧。”王贤笑道:“我特意早来,好跟师兄说说话。”

  “我看你是蹭早饭还差不多。”心慈脸上才有了点笑意,陪着他往里头。“今天你可来着了,早晨有油货吃。”

  “师兄果然是慧眼啊。”王贤厚着面皮笑道:“我就是来赶早饭的,咱们庆寿寺的素面,实在是太美味了。”

  “那当然,那可是皇上吃过都念念不忘的。”心慈不禁大为得意,说完又郁闷道:“免费供斋饭,竟然没人来吃,这是什么世道。”

  “那不好么?你还清闲,寺里也能少赔两个。”王贤笑道:“都说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师兄怎么老看不开?”

  “这话贫僧不爱听。”知客僧一脸正经道:“我是知客僧,专门接待香客的,要是整天没个香客上门,我岂不成了吃白饭的?哎,让人情何以堪……”

  “哈。”王贤不禁笑道:“师兄真是节操满满。”

  “呃……”心慈听他这说法有趣,刚要笑出声,突然听到斋堂中传来吵闹声,登时面色一沉,快步进去查看。

  王贤跟着心慈的后面进了斋堂,就见一个少年僧人在与几个成年的和尚斗殴。那少年僧人虽然孔武有力、身手不凡,但庆寿寺的和尚十分邪门,居然连做饭和尚都有一手了不得的功夫。

  加上人多欺负人少,几个和尚把少年僧人耍得团团转,那小和尚猛地朝面前一人扑出去,身后的僧人便一脚揣在他屁股上,把他踹了个狗吃屎,众僧人不禁捧腹大笑起来。

  王贤却微微皱眉,因为他看出那少年僧人是何人了,正是自己从漠北带回来的马哈木长子长孙也先,现在是庆寿寺里的小和尚,法号一念,说起来,还算是他的徒弟……不过他并未出声喝止那些和尚,反而抱臂立在门口,饶有兴趣看也先接下来会怎么办?

  他要好好观察一下,这也先到底有什么不凡之处——如果此也先确实是未来俘虏明朝皇帝的那个,应该不会这么容易屈服。果然,只见也先扑到地上就势一滚,便抱住了一个和尚的一条腿,那和尚赶忙抬起另一只脚,想把他踹开,却出一声不似人嚎的惨叫:

  “啊”

  王贤从旁看的真切,也先狠狠一口咬在了那和尚的腿肚子上……那和尚登时痛得跌倒在地,一手捂着腿肚子惨嚎,一手化掌,劈头盖脑的朝也先击去。

  “松口松口”那和尚不似人声的嚎叫着,也先却毫无所觉似的,只是死死咬住他的小腿。那和尚又痛又愤,失去了理智,竟是全力下手,几下就打得也先吐血……这也就是打小吃肉喝奶习武,身体结实无比的也先,若是换成常人挨了这几下,五脏都要被敲碎了。

  饶是如此,也先依然死死咬着不松口,双目一片血红,像一头饿狼崽子一样……

  起先听到有人在斋堂斗殴,心慈还挺着急,但一见挨揍是那刺头也先,便袖手立在一旁,笑看他受欺负。直到双方都见了血,眼看要出人命了,才咳嗽一声喝止道:“住手,都把戒律就着饭吃了么?”

  “师兄……”几个大和尚见心慈师兄来了,这才赶忙上前拉架。但怎么也拉不开也先,只好用拳脚招呼下去,把他打晕过去,掰开下颌,才将也先和那和尚分开。

  在也先被打昏不久,那和尚也痛晕过去……这时众人才悚然现,那和尚血肉模糊的小腿上,两排清晰的牙印深可见骨,众僧人不禁倒吸冷气,全都说不出话来。

  好在王贤咳嗽一声,提醒了知客僧,赶紧让僧众把两人抬到一旁的房间去,悄悄让人给他俩治疗,避免事情闹大

  刚把两人给抬走,僧人们便作完了早课,鱼贯进来用膳。

  知客僧和王贤在墙角一桌坐下,暗暗擦汗道:“这么搞下去,非得出人命。”

  “怎么回事儿?”王贤看着6续就坐的僧人,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按说他犯不着心疼也先,但那小子毕竟是自己从草原带来的,而且跟他爷爷他爹保证过,会好好照顾他。现在看来,也先的处境显然比不好还要不好,十分的糟糕。

  这不能不说是他的失职。

  “我问过了,是这样的,”心慈小声道:“你也知道,庙里戒律森严,一念虽然来了一年多,但仍然动不动就犯错。犯了错自然要挨罚,昨天他被罚一天不吃饭,今早可能是饿坏了,跑到厨房想趁着开饭前偷点吃的果腹,被几个管厨的僧人抓了个正着,双方就争吵起来,然后就动了手……”

  “我师父知道这事儿?”王贤小声问道。

  “方丈怎么会管这些琐事,现在寺里的僧人全归戒律师兄心严管。”心慈用下巴朝门口努努,王贤便见个双眉如墨、面容严肃的中年僧人进来。

  那僧人一进来,本来还稍有些嘈杂的斋堂,立马针落可闻,众僧人正襟危坐、眼观鼻、鼻观心,唯恐被他挑出错

  那法号心严的戒律僧人先目光冷峻的扫过众僧众,才步履沉稳的走到个和尚面前,问道:“师傅的早膳送了么?

  “这就要去送。”那和尚忙提着个食盒站起来。

  “还磨蹭什么。”心严冷声道。

  “心严师兄,还是我去送吧。”一个声音冷不丁响起,竟然有人未经许可、擅自开口,让心严不禁大怒,霍然转头循声望去,不禁一愣。“师弟,你怎么来了?”王贤虽然是被道衍和尚秘密收为关门弟子的,但至少戒律僧、知客僧这些要紧人物是知道的。

  “呵呵,师兄早安。”王贤双掌合十道:“很久没听师傅教诲了,也很久没吃咱们寺里的素面了,十分想念。”

  “阿弥陀佛。”心严也听不明白王贤是想吃面了还是想师傅了。不过对方不是寺里的僧人,他也不好摆大师兄的架子,只好宣一声佛号,表示一下不满。

  “那么师兄我去了。”王贤却当他同意,朝那送饭的小和尚呲牙一笑,拎起食盒就出去了。

  小和尚错愕的看着王贤消失在斋堂门口,才怯生生的望向心严。

  心严哼了一声,没有理会小和尚,走到自己的位子上坐下,僧人们便肃静下来,在师兄的带领下诵了经,开始安静的吃饭……

  王贤拎着食盒进了,来到后院的禅房外,深吸口气,敲敲门,过了一会儿,方听到里面老和尚轻声道:“进来。

  王贤便推开门进去,只见老和尚盘膝坐在蒲团上,双目微闭、寿眉低垂。他轻轻叫了声沛傅,,便将食盒打开,把里头的几个铜饭钵拿出来,摆在老和尚面前,又将筷子和勺子轻轻搁在钵上。

  “来了?”老和尚没有睁眼,但显然已经知道来者何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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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二三章 剃度了……



  庆寿寺后院方丈禅房中。

  “是。”做完这一切,王贤便跪坐下来,恭声道:“请师父用膳。”

  “唔。”老和尚这才缓缓睁开眼,只是淡淡瞥他一眼,便伸手端起碗筷,专心的吃饭。他的早饭很简单,只有一碗粥、一个黄面卷子,一小碟咸菜,老和尚却吃的很享受,一口口吃了足足一刻钟,将三个饭钵吃的于于净净,才接过王贤递上的手帕擦擦嘴,瞥他一眼道:“你这厮,不是被人掳走了么?”

  “徒儿要是就这么载了,那得多给师傅丢脸。”王贤陪着笑道。

  “折腾出那么大动静,你还有脸说。”道衍冷笑连连道:“一回来就到处乱窜,又跑到我这来,是何居心?”

  王贤心里咯噔一声,暗道这老和尚莫非开了天眼,我也只是昨天才进城的好么?而且一切行动都很隐秘,就算纪纲也没那个本事侦知自己的行踪。

  ‘莫非老和尚是在诈我?,王贤不禁暗揣道,这样也是说得通的。毕竟眼下这个局面,自己没道理一进京就来见老和尚,毕竟老和尚是个可能用处极大,也可能一无用处的角色,怎么说也该先把肯定有用的棋子走完,再来他这里碰运气。

  这些心理说来微妙,但其实只要换位思考一下,就不能揣测出来。如此一想,这老和尚八成是看穿了自己,在故弄玄虚,想诈自己的话头呢。嗯,就当这样吧,他暗吸口气,定下心来。一面收拾碗筷,一面小声道:“师傅可想岔了,徒儿一回京就先来看师傅。”

  “看我于什么?”道衍桀桀一笑,满脸褶子,很是难看。“我这张脸很好看么?”

  “徒儿想师傅了,来给师傅请安嘛。”王贤恭顺的笑道。

  “现在请过了,你可以走了。”老和尚似笑非笑道,显然看穿了他的花花肠子。

  “师傅……”王贤腆着脸笑道:“徒儿拜师这么多年,还没好好侍奉过师傅呢。”

  “这不侍奉过了。”老和尚道:“走吧。”

  “徒儿还没听师傅讲过经法呢。”王贤再改口道:“想跟师傅修行一段时间。”

  “这倒是正理,收而不教,老衲愧为人师。”老和尚点点头,仿佛认可了王贤这个借口,王贤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听他幽幽道:“你真想跟我修行?”

  “那是……自然。”王贤脸上笑容登时凝固,暗叫不好,这老和尚肯定要使坏了。

  “那好,佛法三千,只取一门修行,你知道师傅我修得是什么禅?”老和尚那双三角眼里,流动着丝丝促狭的光

  “恕徒儿无知。”王贤小意道:“对佛法一窍不通,还请师傅从头教导。”

  “那倒不需要,佛法修行讲的是顿悟,不看时间长短。”老和尚笑道:“一念成佛、一念成魔,就是这个意思。

  “好高深……”王贤于笑一声道:“那徒儿试着顿悟顿悟。”

  “唔,可以,我很看好你呦。”老和尚笑眯眯道:“不过既然要修行,先要剃度,你可愿意?”

  “啊……”王贤一脸为难道:“还要剃头?”

  “怎么,不舍得?”老和尚摸摸自己光秃秃的头顶道:“修行就是斩却,若连头都舍不得剃,还修行个屁?”

  “那……好吧。”王贤眼圈通红道:“徒儿愿意剃。”

  “唔,不错,孺子可教。”老和尚没想到他竟能答应,笑道:“你去找心严给你剃度,换一身僧衣再来说话。”

  “是,师傅。”王贤俯身行礼,拎着食盒推出禅房,待关门之后,他不禁摇头叹气,这老和尚,果然是根本没法糊弄……

  其实京城人口百万,北镇抚司更是据点众多,王贤要隐蔽安全,根本没必要来庆寿寺,他来这里,不过是要把老和尚拖下水罢了……这样一个重量级人物,如果能站在汉王的对立面,哪怕只是象征性的站在汉王的对立面,对太子这边的鼓舞,也是乎想象的

  虽然他还没开口,但显然老和尚已经知道他的来意了,不过王贤也横下一条心,死乞白赖也要留下来……

  宝殿中,王贤跪在佛祖像前,心严和知客僧心慈两个立在一旁,另一侧立着两个端着托盘的小和尚,一个托盘中摆着剃刀,一个摆着一身折叠整齐的僧衣。

  “你可想好了?”心慈忍不住小声提醒道:“剃度可不是闹着玩的。”

  “我想好了。”王贤点点头。

  心慈还要再劝,被心严冷冷一瞥,只好赶紧闭嘴,心严便用低沉的声音为王贤开示完毕听完,他问道:“你还有什么问题?”

  “就一个问题,好像不需要点戒疤吧?”王贤小声问道:“我看你们头上都没有……”

  “不用,戒疤与我佛教义无关,不过是蒙元开始的一种陋习而已,”心严淡淡道:“不过师弟要想点,贫僧也不嫌麻烦。”

  “不想不想。”王贤忙大摇其头,笑道:“师兄请为我剃度吧。”

  “好。”心严从托盘中拿起剃刀,这时候宝殿中梵乐大作,众僧人便一起大念释迦圣号。就在这庄严的梵音声中,心严将王贤的辫打散,提起头顶一束头……然后,就把王贤整个头都拽了下来……

  “呃?”心严登时愣住了,众僧人也瞠目结舌,看着一下变成一头短的王贤,全都忘了唱颂。

  “呵呵……”王贤不好意思的笑笑道:“因为一些原因,之前剃过头……”他说的是在五台山那次,为了假冒和尚,他们几个都踢剃成了光头。不过那也是去年冬天的事情了,按说应该已经长出尺长的头才是,断不能这么短…

  其实是王贤一旦剃了头,就再不想留长头……男子也要留长,是他来这个世界最不适应的一件事,一头长顶在头上又闷又热不说,每天早晨还得梳头打扮,让他倍感别扭。所以打那之后,王贤在家里或者没外人的时候,都一直以短示人,只有出门见人才带上假。身边人虽然一直嘀咕,大人的头怎么也不见长长,但也没人敢问,由得他逍遥自在。

  所以王贤对老和尚要求剃度一点不为难,因为他本来就跟光头只差了半寸而已……

  “这是什么情况?”心慈忍不住问道。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王贤双手合十,宝相庄严道。

  “阿弥陀佛。”心严等人忙宣一声佛号,赞道:“师弟果然是有慧根的。”

  “又长出一点来,还请师兄剃度。”王贤默默头顶的毛刺道。

  “是。”这对心严来说,实在是再熟练不过,用剃刀三下五除二,将王贤剃成了光头。

  小和尚又递上僧衣,心严道:“请师弟去后面沐浴更衣,再回来相见。”

  “是。”王贤双手接过僧衣,跟着小和尚到了后面一间空房,把小和尚撵出去,又将身上的瓶瓶罐罐、鸡零狗碎都掏出来……这些东西虽然不起眼,都是他保命的法宝……才开始脱掉衣服,用水盆舀水简单冲了个凉水澡。毕竟已经是中秋了,今天又有点阴天,光着身子感觉凉飕飕的,再用冷水冲澡,冻得他直打哆嗦。不禁暗骂,给准备点热水会死人么?

  不过寺院里就是这样,好像不清苦不算修行似的……

  当王贤再次出现在大雄宝殿时,已经是一个活活脱脱的青年和尚了。众僧人一齐向他宣佛号,王贤也双手合十还礼,看到道衍竟也出现在殿中,他的心不禁又是一沉,不知道这老和尚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师弟,师傅要亲自主持你接下来的仪式。”只听心慈笑道:“这可是天大的福分啊。”

  “徒儿惶恐。”王贤这话可是真心的,他确实很惶恐,担心老和尚还不知怎么整自己呢。

  老和尚微微一笑,倒也没什么出格的言行,只是让他先愿……所谓愿,就是修行者在修行前立下的宏愿,譬如地藏菩萨的地狱不空誓不成佛。就是一种大宏愿,王贤自然没那么大的志向,便了个小小的愿曰:

  “弟子从于今日,立深誓愿,远离恶法,誓不更造;勤修圣道,誓不退惰;誓成正觉;誓度众生。阿弥陀佛,以慈悲愿力,当证知我,当哀愍我,当加被我……”

  待他了愿,道衍又让他顶礼本师释迦牟尼佛九拜、顶礼本派历代宗师三拜、顶礼自己三拜,便算是礼成。

  王贤看到那最近一张祖师画像上,赫然是彭和尚在列,虽然早就听张辅说过,还是不禁倒吸一口冷气。暗道这两个老和尚果然是一脉相承。

  这时候,众师兄上前真诚道贺,竟还有贺礼……虽然都是些念珠、经书之类的玩意儿,但王贤能明显感觉出,他们对自己确实不同以往了。之前虽然也以师兄弟相称,但都只是面上事儿,直到此刻才把他当成自己人。

  待道贺完毕,众僧归位,老和尚方缓缓道:“你既然立誓修行,又下宏愿,那为师不得不传你一个法门。”顿一下道:“之前为师就问你,知不知道我修得是什么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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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二四章 闭口禅

    “师傅修的是?”王贤心下这个无奈,哎,转了一圈,还是回到原点了。只是这次守着那么多师兄弟,却不好再插科打诨,只好毕恭毕敬的问道。

  “老衲修的是不动禅。”老和尚淡淡道:“不过你少年心性,怕是坐不住,便先修闭口禅吧。”

  “闭……闭口禅?”王贤登时瞠目结舌。

  “不错。”老和尚点点头,口灿莲花道:“一切众生之生死轮回,皆由于身、口、意三业所致,若消除此三业,可得解脱。其中‘口乃心之门户,,口闭心沉,此处一静,万物皆景;此口一闭,万籁皆胜;此心一沉,万象可爱。何证闭口禅?人世天注定,为人者,无语何来罪业?所谓是开口即罪,闭口禅正是己身开口到极点,心亦有所悟,方行闭口禅,闭之人口,方得大果。”

  “阿弥陀佛。”众僧一起宣佛号。

  “这……”王贤嘴巴能塞下一个拳头了。他感觉自己掉进了贼窝了,还他妈是自投罗网的。心里不禁大骂,老和尚你够狠,为了不让我给你惹麻烦,竟直接给我禁言了他不甘心的问道:“师傅,我佛门真有闭口禅一法?徒儿怎么从没听说过?请师傅为徒儿讲解……”

  “这闭口禅的来历、缘由,多知无益,欲多知更无益,口业少造了,意业反增加,欲得反失也,望尔慎思之”老和尚一脸严肃道。

  “阿弥陀佛”众僧人又宣一声佛号,王贤却老是感觉,能从他们脸上看到幸灾乐祸的表情。

  老和尚说了,让他闭嘴,还不许问,这事儿自然没法再商量。王贤还不死心,刚想开口,就听道衍淡淡道:“你要是觉着难以坚持,就回去吧,为师不怪你……”

  王贤作势要转身,就听老和尚幽幽道:“只是我师徒,也就此缘尽了。”

  这也叫不怪我?,王贤心里那个苦笑,但他是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性子,已经把自己弄成和尚了,要是不把老和尚拉下水,自个真要沦为笑柄了。

  这时候,小和尚呈上一块木牌,老和尚拿起来,递给王贤道:“老衲赐你法号心病,来这块戒牌你拿着……”

  “心、心…病?”王贤一阵狂晕,老师傅,至于这么把我玩了又玩么?咱俩到底多大仇啊

  “阿弥陀佛。”一直没说话的心严这时候开口道:“恭喜师弟,师傅所赐法号大有禅意。是教导师弟斩断贪欲、睛恚、愚痴三毒,即可修成正果,这是让师弟时时自省、方成大道啊”

  “好吧……”王贤这个无奈,反正人家一扯佛法,自己就有口莫辩,就算觉着这名字不好,都不知道怎么反驳,也只能乖乖受着了。他看看自己手里的木牌,现上头并不是如所料一般,写着‘心病,,而是‘不语,两个字。“这,这是什么情况?”

  “这块戒牌你要时刻随身携带,遇有人欲与你言谈时,则出示该牌。对方自然知道你在修闭口禅,就不会烦言了。”心严告诉他。

  “那我要主动跟别人说话呢?”王贤问道。

  “那便是破法。”心严道。

  “破法便是修行失败,”老和尚垂下双目,分明是在掩藏笑意道:“则你我师徒缘尽,你立即离开庆寿寺,永远不能再踏足一步。”

  “啊”王贤张大嘴巴,心里大骂,你这老和尚好狠毒,竟用这种法子堵老子的嘴。

  老和尚目光扫过僧众道:“你们都要监督心病,若谁敢包庇,和他一起开除门墙。”

  “是,师傅。”众僧人一起应声。

  “等等,我……”王贤忙着急道。

  “禁语从此刻开始,”老和尚却不给他说话的机会,缓缓起身道:“再说一个字就算你违禁。”

  “唔……”王贤只好硬生生打住话头,一脸便秘状。

  老和尚走到王贤身边,凑在他耳旁小声道:“小子,终究还是当了和尚了吧?”

  王贤才想起最初拜老和尚为师的时候,他想让自己剃度为僧的那茬。没想到几年过去,这老东西还没忘了这事儿

  “跟我斗还嫩了点。”小声说了最后一句,又坏坏的瞥他一眼,老和尚便飘然离去,众僧人也散了,留下垂头丧气的王贤。

  过一会儿,心慈回来,见王贤还在那里呆,笑着安慰道:“其实一切无妄皆从口出,能理直气壮的不跟人说话,也不是什么坏事。”

  王贤白他一眼,意思是,你觉着好,你也修这屁‘闭口禅,啊

  “哎,习惯就好、习惯就好了。”心慈笑着领他出去道:“你的房间已经收拾好了,我领你过去。”

  王贤点点头,跟着心慈出去大殿,来到东院的一间禅房外,心慈笑道:“咱们庙里人少,住的地方宽满,便给你安排个单间,这样也省得有人打扰你清修。”

  王贤心说打扰我个屁,不想让我跟别的僧人接触太多就直说。进去那间屋,陈设果然比所料想的还简单,一张床,一个蒲团,一摞经书,除此之外,四壁空空,再无它物。

  “条件是简单了一点,不过咱们出家人么,东西多了有碍修行。”心慈有些歉意的笑道:“有需要跟我说,我尽量帮你解决……”说着想起什么似的一拍自己的光头道:“哦,忘了你不能言语了……”

  对这种幸灾乐祸的家伙,王贤只有一脚把他踢出去。心慈捂着屁股蹦出去,郁闷道:“我不也是整天不见外人,才憋出这么多话么?”

  ,回答他的是响亮的关门声。

  “哎,好大的火气啊。”看着紧闭的房门,心慈摸摸鼻子,苦笑道:“果然需要好好修行一下了。”说完便笑嘻嘻的走了。

  屋里头,王贤把自己扔在床上,不管三七二十一,扯过被子便呼呼大睡。他从昨天早晨到现在,整整一天没合眼,可是折腾坏了,头一沾枕头就睡死过去,午饭都没起来吃,等睁眼时现外头已经黑了天。也不知道是早晨还是傍晚,又没法找人问问,索性管他什么时辰了……

  躺在床上,望着黑乎乎的屋顶,王贤嘴角却现出一丝笑意。他知道老和尚这是有意在难为自己,但这其实是件大好事,因为老和尚这样做,至少说明两点,第一,他很清楚自己的来意,第二,他没有立即拒绝。这样折腾自己,恐怕是怪自己给他找麻烦多一些。

  ‘我忍了。,王贤暗暗咬牙道:“倒要看看谁能耗过谁了?”想到这,他从床上弹起身子,准备出去找点吃的。话说也是一天没吃饭了,还真有点饿得两腿软呢。

  开门出去看了看天色,西方还有一片红晕,应该是傍晚无疑,也不知道过了饭点没有。正准备走出院子,他突然看到隔壁的门也开了,一个鼻青脸肿的小和尚走出来,不是也先是哪个。

  看到个面生的和尚,也先也是一愣,然后迈步准备越过他。然而下一刻,那小子突然站住脚,转身死死盯着王贤的脸,露出吃惊的神情,用生硬的语调道:“你是王贤?”

  王贤点点头,只见也先脸上的吃惊之色,登时化为狰狞,张牙舞爪扑了上来,低声咆哮道:“我杀了你”

  可能因为身上有伤,也先的脚步有些踉跄,动作也慢了许多。王贤忙侧身躲开,拍他脑壳一下,意思是,你神经了?

  也先见他不说话,还以为他有意羞辱自己,愈加恼火,转过身来继续追打他,一边追还一边詈骂道:“都是你,都是你把我全家害的这么惨”

  王贤忙错身避开他的攻击,几下之后,见他死缠烂打不放过自己,只好立定身形,拿出武功和他对打起来。王贤虽然是半道出家,但好歹也有名师指点,而且是为他量身定做的防身之术,在个废了一半的野小子面前,还是可以占上风的。

  不过看也先全身衣服都撕破了,脸上也全是伤,王贤也不忍心把他往死里打,只想把他制服拉到。却忘了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犯罪,不留神,鼻梁挨了也先重重一拳,登时鼻血长流,王贤不禁大怒,夹住也先的胳膊,一个‘倒拔垂杨柳,,把他放倒在地,然后左右开弓一阵王八拳。也先口中出受伤野兽般的嗬嗬声,根本不挡不避,只一个劲儿的用拳头回击,双脚也使劲上蹬,膝盖砸在王贤背上,疼得他眼泪都快下来了。还使劲张着嘴,想要咬他。

  面对这个浑身是刺的家伙,素来动脑动嘴不动手的王贤,还真是有些难以招架,就在他骑虎难下,快要撑不住的时候,其他和尚终于听到动静赶过来,把两个人拉开。这空当,也先还从地上弹起来,朝王贤的软肋狠狠就是一脚,登时把他踹倒在地,抱着肚子蜷起身子,眼泪鼻涕淌了一大把。

  和尚们赶忙找了根绳子,把也先捆成了粽子,又用布头把他嘴堵上,这才制住了这个小疯子。

  这时候,心严也赶来了,让人把也先送去戒律堂关起来,看着一身灰土、狼狈不堪的王贤,心严叹口气道:“见识到了吧,你送来接师傅衣钵的,就是个佛祖也度化不了的小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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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二五章 师徒

  王贤捂着流血的鼻子,揉着隐隐作痛的肋部和背部,一脸无语的看着心严,心严又想要教训丨他,道:“不过师弟,佛门之内,斗殴是绝对不允许的,不管你有没有理,都是犯戒的。”

  王贤只好亮出了那面写着‘不语,的木牌。

  心严一看那俩字,死板的脸上竟也浮现出一丝笑意,“算了,念你初来,这次就不作惩罚了,不过下不为例。晚膳的时间到了,快去吃饭吧。”

  王贤点点头,一瘸一拐的跟着心严去斋堂,这时候僧人们已经到齐,都看向捂着鼻子的王贤,王贤这些年哪这么狼狈过,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不过当看到和他一起进来的心严,僧人们一下都老实了,眼观鼻鼻观心的装起了木头。

  心严冷哼一声,走到自己的位子上坐定,王贤四下看看,见心慈招呼自己,忙走到他身边做好。僧人们便开始念诵经文,王贤也不知道他们在念什么,好在他修的是闭口禅,也不用装模作样的跟着瞎哼哼,只直勾勾的看着桌上的食物暗暗咽口水。

  好容易捱到念完了经,和尚们开吃,王贤也赶紧抓起筷子,风卷残云起来。看的心慈一阵心酸,暗道,这么大的人物,放着好日子不过,何苦来遭这份罪呢?

  和尚们是不能浪费一粒米的,因此桌上的饭菜刚刚够吃,王贤吃到一半,却搁下筷子了,不动声色的把两个馍馍揣在袖子了。心慈虽然看见了,却只当他是贵人,少吃多餐,想留着当宵夜,也就笑笑没说话。

  吃完晚饭,和尚们是要做晚课的,王贤修闭口禅的好处,就是不用念经,所以只管回屋呆着就是。他在院子里踱了会儿步,见僧人们都集合到前殿,诵经声响起来,便抬腿往戒律堂走去。

  戒律堂的门虚掩着,王贤轻轻推开门,借着昏黄的灯光,看到了被堵住嘴,捆在柱子上的也先。他走过去,站在鼻青脸肿的也先对面,也先口不能言、身不能动,两眼却恨恨的盯着他。用那句老套的台词说,就是卩果眼神能杀人,他已经被也先杀了一百次啊一百次。,

  王贤叹口气,从怀中摸出一摞草纸,一支毛笔,用口水浸湿了笔尖,在纸上写了几个字,送到也先面前。也先这样的蒙古贵族子弟,自幼是学汉文的,至少是识字的。

  看了纸上的字,也先就像被施了定身法,再不那么狂躁,而是两眼直,过一会儿,竟眼圈通红,泪水滴滴淌下来

  王贤写的那几个字是,‘若我不把你带回来,你今日何在?,

  答案也很简单,不是跟他爷爷一样被阿鲁台杀了,就是跟他父亲一样,被阿鲁台俘虏,成为阿鲁台父子随意凌辱的奴隶……五月里,王贤去河套时,就得知了瓦剌部被鞑靼部消灭,大汗答理巴和太师马哈木战死,脱欢下落不明的消息。后来离开草原前,又得知原来脱欢已经被俘虏,按照蒙古人的规矩,全家成为了鞑靼人的奴隶。

  如今几个月过去了,这消息早传到京城,现在看来,也先也听说了,估计这就是他性情大变的原因……不过冤有头、债有主,王贤可不想替阿鲁台当这个债主。

  见一语惊醒梦中人,王贤又写下几个字,送到也先面前:你饿不饿?,

  也先抽抽鼻子,点点头。

  ‘我给你松口,不许喊。,王贤写道。

  也先又点点头。

  王贤给他拔下堵嘴的布头,不留神又差点被也先咬到。王贤重重拍他的光头一下,写道:你属疯狗的呀,

  “你这个骗子,你根本不是什么明朝太子”也先低声狠狠道,蒙古人恩怨分明。虽然家破人亡的债不能算在王贤头上,但当初这家伙蒙骗他爹他爷爷的账,也一样要算。

  你现在只能指望我,真打算把我当仇人?,王贤写满一张纸,换一张继续写道。

  也先眼前一亮,急切道:“你能帮我报仇么?”

  你想太多了……,王贤写完,往也先嘴上塞了个馒头,也先便大口咬起来,结果一口咬得太大,噎得直翻白眼,王贤只好继续写道:要一口一口吃,

  这话其实挺没营养的,在王贤来说,纯属废话一句。但在也先这种快溺死的人眼中,就抓到根救命稻草一样……他认为这是王贤给出的承诺,在将来时机合适时,会帮自己报仇一样。忙使劲点头,看王贤的眼神都变了……

  王贤一看他那小眼神,就现自己写的话有歧义了,但也懒得提醒他,横竖错有错着,能先让这小子乖乖听话就好。至于将来,他就呵呵了……放虎归山这种蠢事,他是不会于的。

  也先狼吞虎咽吃完两个馒头,身上有了些力气,对王贤道:“我恩将仇报了,我不是人,随你处罚,让我当牛做马都成。”

  ‘用不着,谁摊上这样的事儿,都会失去理智的。,王贤叹口气,写道。这也先他实在有些妙用,把自己打得鼻子喷血那茬,也就不跟他计较了。

  也先流露出感动的神情,过了一会儿才想起什么似的,问道:“你怎么哑巴了?”

  王贤翻翻白眼,把自己的小木牌给他看。

  也先怎么也在庙里修行这么长时间了,自然知道这木牌是啥意思,露出同情的神情道:“老和尚太王八蛋了,故意整你呢。”

  王贤深表赞同的点头。

  “你不会真那么听话吧?”也先小声问道。

  ‘只要说一句话,我就得走。,王贤无奈的写道:这寺里所有人都盯着我呢。,

  “你可以跟我说啊,我誓不会出卖你的。”也先忙表态道。

  ‘要的就是你这句话。,王贤心说,又写道:‘人多眼杂,小心为妙。,

  也先点点头,表示理解。

  ‘我去给你求求情,让你早点回去。,王贤写完想一想,又添上几个字。对了,我是你师傅来着。,写完这句话,把笔和纸往怀里一揣,朝也先呲牙笑笑,重新堵上他的嘴,出了戒律堂。

  王贤之所以走得那么急,皆因为不知道和尚们晚课要上多久,所以担心被撞见。但事实上他多虑了,直到戌正时分,僧人们才结束晚课,从大殿中出来。

  心严离开大殿,走到自己所住的戒律堂,刚要进门,就看一个黑影从廊下出来,心严定睛一看,是王贤,便道:“师弟有事么?”

  王贤点点头,指指里头,朝心严合十作揖,一副请求状。

  心严猜测道:“你是给一念求情?”

  王贤愣了一下,方想起也先好像就叫这个法号,忙点头连连。

  “师弟不要多事……”心严眉头一皱道。

  王贤却拉着他不放,指指北面,又指指自己,总之是一通乱比划,连自个都不知道是几个意思。

  心严也只能猜测道:“你是说是你把他从草原领回来的?你也算是他师傅,要对他负责?”

  王贤点头连连,这才现不说话有不说话的好处,对方自行脑补出来的话,总比自个说出来的,更入他自己的心。忙又比划一通。

  “这……”心严这下也看不懂他这鸡爪疯是几个意思了,苦笑道:“你是想自己管教他?”

  王贤恨不得亲他一口,想不到这张黑脸下面,还藏着这么个善解人意的心呢。

  “那……好吧。”心严也是让也先折腾的头疼,那小子就是块滚刀肉,什么体罚紧闭不让吃饭,都不能让他低头,每次一放出去,就该怎样还怎样,见有接盘的出现,自然求之不得。他想一想,道:“就给师弟这个面子,不过我可有言在先,往后他要是再犯事,可都是你的责任。”

  王贤使劲点头,拍着胸脯保证。心里却暗暗鄙视这和尚的花花肠子……

  “跟我进来吧。”心严带着王贤进了房中,对绑在柱子上的也先道:“你师傅以德报怨,给你说情,你要是保证以后都听他的话,我这次可以把你这顿罚权且记下。”

  也先忙点头连连,现在王贤就是让他去上刀山、下火海,他也眉头不眨一下。

  “哦?”心严想不到也先竟这么痛快,狐疑的盯着他看了起来,现了也先领子上的馒头渣。暗道,原来是几个馒头把你收买了不过心严恨不得把这烫手山芋扔出去,自然装作没看见的。解开他的绳子道:“去吧。”

  “哼。”也先拔掉口中的破布,刚要破口大骂,却被王贤一巴掌拍在脑袋上,马上气焰全消。王贤又一指心严,也先会意,不甘不愿的双手合十,向心严施礼。

  心严吃惊的看着两人,心说果然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他也不想管原因,只要有人能管教这个让他头疼的小子,他就烧高香了。便挥挥手道:“回去好好反省吧。”

  王贤也朝心严合十行礼,带着也先离开了戒律堂。

  望着两人的背影,心严摇摇头,实在搞不懂这古怪的两师徒,到底是什么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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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二六章 求签  

  一大一小两个和尚回到房间,王贤关上门,又上了门闩,方松口气,小声道:“哎呦妈呀,这才半天不说话,我就快憋出内伤了……”

  也先想笑,却扯到伤口,一阵呲牙咧嘴。

  “把衣服脱了。”王贤小声下令道:“趴床上去。”

  也先一脸警惕的望着王贤,他可知道汉人里有不少喜欢俊俏后生的,虽然他跟俊俏扯不上哪怕一丝关系,但却是如假包换的精壮后生。不过迟疑之后,他还是乖乖把衣服脱光,往床上一趴。

  也先心里告诫自己,为了给族人报仇,自己命都可以不要,何况区区旱道……虽然如此,当王贤那冰凉的手抚弄在他的背上,也先还是忍不住流下屈辱的泪。

  “你忍着点,一开始会痛,”王贤一边摸着也先的背,一边小声道:“一会儿就舒服极了。”

  也先心中狂叫,能舒服就怪了,等我将来有机会,一定要把你剁成肉酱方能一雪今日的屈辱……正暗暗狠,突然背上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痛,疼得他差点喊出声来。

  “疼就喊出来吧。”王贤还在那浑无所觉的笑道:“北镇抚司这种特效伤药,效果奇好,就是一涂在伤处会像火烧一样,还有待改进哈。”

  “……”也先嘴巴张得溜圆,忙扭头一看,果然见王贤拿这个小瓶子,在给自己受伤的地方涂药,登时一脑门子黑线。

  “臭小子,想歪了吧。”有道是‘学好难、学坏易,,王贤没学到老和尚的文韬武略,却把他折腾徒弟的恶趣味学了个十足十。

  “我……”也先羞愧的把头埋起来,憨厚的蒙古小伙子,心里充满了愧疚。

  给他上完药,王贤笑道:“怎么样,现在还疼么?”

  也先爬起来,活动下身子,咧嘴笑道:“不疼了,还很舒服呢。”

  “那就把衣服穿起来。”王贤看看他毛还没长齐的那话儿,笑道:“小屁孩子。”

  也先登时满脸通红,赶紧手忙脚乱的要去穿他那破烂僧衣。王贤把心慈给自己替换的一身新衣服丢到他怀里,“我们当和尚已经够惨了,不能再当叫花子……”

  也先抱着衣服,感觉一股暖流涌上心头,鼻头都酸酸的,忙深深抽一口气。定定神,把衣服穿好。

  王贤见状心中暗笑,小子果然还是嫩了。待也先收拾把上衣一脱,也趴在炕上道:“该你了。”说着低声骂道:“臭小子没轻没重,欺师灭祖”

  也先不好意思的讪笑着,忙拿起那瓷瓶,学着王贤的样子,倒一手药膏,刷墙一样涂在他背上。

  “你省着点用,这玩意儿可比金子贵多了”王贤骂道:“小败家子”

  也先被王贤训丨得一愣一愣,却又觉着十分亲近,忙憨笑着给他涂匀和了。

  这时候,药劲儿上来,王贤疼得呲牙咧嘴,忙说话转移注意力道:“明天,可能是后天,会有人来上香……”

  “那可挺稀罕的。”也先嘟囔道:“这破庙,也没有香火,快点关门算了。”

  “少废话。”王贤丝丝吸着冷气道:“但我被老和尚下了咒,不能跟他们说话,所以你得给我代言。”

  “我怕也不成,”也先谦虚道:“你们汉人说话虚头八脑,我可没法替你跟人打交道。”

  “是让你给我当传声筒。”王贤小声道:“来,我告诉你到时候该怎么说,你可给我记清楚了,要是到时候说错了话,咱们可就抓瞎了。”

  “你可不能抓瞎。”也先着急道:“不然我怎么报仇啊”

  “那你就好好背。”王贤心里暗叹,他现自己好像是在给将来的自己,出一个大难题。不过他的性格一向如此,今日只今日愁,明日愁来明日愁。管他呢,先把眼前这关过去再说。

  “嗯,我晓得了。”也先点点头,两眼瞪得溜圆,好像这样可以把耳孔放大,把王贤的话听得更真切一样。

  王贤便将到时候该怎么怎么说,一条条告诉也先,他惊异的现,这小子虽然粗豪,脑瓜子却好使的很,自己交代的话,他一遍就能记清楚。回过头再问时,还能对答如流。看来这种会成大人物的人物,果然有不凡之处……可惜,落在了王贤手里,一生的命运注定就此改写。

  当天夜里,也先就睡在王贤屋里——当然可不是一张床。也先从自己房间里把铺盖卷抱过来,在地上铺了张席子,在王贤房里打起了地铺。

  说来说去,也先也只是个十几岁的孩子,身在异乡、家人惨死,孤苦伶仃,还被视为异类,能遇到一个让他能生出些亲近感的人,就不知不觉的十分依恋了。

  夜里王贤醒来,还听到他在小声嘟囔,仔细一听,竟然是在背诵自己教他的那些话,不禁有些过意不去,小声道:“快睡吧,也不一定那么快就来,明天白天再背也来得及……”

  也先点点头,用被子蒙住头,在被窝里头继续背……

  彳得,又是一头犟牛。,王贤见自己说了也没用,索性不管他,转个身继续睡了。

  只是他为什么要用呢?因为他就是另一头犟牛……

  第二天一早,王贤醒来时,见也先还在呼呼大睡。不知这小子昨晚折腾到几点才睡的,王贤也不叫醒他,想蹑手蹑脚起床出去洗漱。

  谁知他一下地,就惊醒了也先,瞪大眼茫然看着他。

  “我去盥洗。”王贤轻声道:“你继续睡吧。”

  “我伺候你。”也先蹦起来道:“怎么说你也是我师父”说完不容分说,跑出去给王贤打了洗脸水,又伺候着王贤洗了脸。

  “活挺熟啊。”王贤接过毛巾擦擦脸道。

  “刚来的时候一直伺候那些秃驴。”也先恨恨骂一声,说完吐吐舌头道:“呸呸,把咱俩也骂上了。”

  “在庙里还习惯么?”王贤说完,就觉着自己真是废话,习惯就怪了。

  也先攥紧了拳头没有说话。

  吃罢早饭,也先便按照王贤吩咐的,跑到庙门口守着。他本来就是野在庙里的,只要不出去乱跑,心慈也不管他,有一搭没一搭的和也先说了几句话,便状若不经意的问道:“昨晚你师傅跟你说什么了,让你这么听话?”

  “我师傅是哑巴。”也先看着粗豪,其实精明过人,本来想说保密,但想到这样岂不是默认了师傅有说过话?一下意识到心慈是在套自己话,便狠狠瞪他一眼,闷声道:“不说话。”

  “别扯了,不是你师傅吩咐,你能来这陪我看门?”心慈笑道:“快跟我说说,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我师傅是跟我说了”也先慢悠悠道,心慈闻言一喜,就等着他下一句把王贤卖掉,谁知也先话锋一转,冷笑道:“不过是托梦跟我说的,梦里说话总不犯禁吧”

  “净瞎扯……”心慈瞪他一眼,刚要再套他几句,却见几个人走近庙门。心慈登时来了精神,把也先抛到一边,迎上去笑道:“几位施主是上香还是求签?”

  “……”几个劲装汉子闻言,不由自主望向站在中间的中年人,那中年人面色愁苦,有些魂不守舍,好一会才道:“求签,当然也上香。”

  “好嘞,几位里面请。”心慈躬身相让,怎么看都像是店小二多过庙里的和尚一些。中年人也看的一愣,摇摇头,迈步进去。

  心慈本来想让也先帮自己照看一下门口,以防万一有香客上门,虽然那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但四下一打量,那小子早就不知跑哪去了。

  暗骂一声子就是靠不住,,心慈便赶紧跟着几个香客,或者说那个中年香客去了。另外几个孔武有力的家伙,显然是他的护卫。而且心慈还能看出,他们都是行伍出身的精锐军士,至于他是怎么看出来的,心慈当然说,自己于的就是察言观色的活儿。

  但其实,是因为他对军队实在太熟悉了……

  中年人方才下马时,还感觉两腿软,但在参天古木夹出的寺庙砖道上走了一段,觉着腿肚子似乎涨了劲儿,不禁暗暗嘀咕,难道这庆寿寺真是我逢凶化吉之地?

  这话自然不会说出口,来到大雄宝殿外,他肃容整了整衣冠,才迈步进去上了香,给佛祖磕头,又给菩萨磕头,看起来十分的虔诚。完事儿着人付了厚厚的香资,待其起身后,心慈便请他到偏殿掣签。

  中年人让护卫都在门外等候,自己跟着心慈进去,里头一个六十多岁、貌似得道高僧的和尚端坐在观音像侧的蒲团上。中年人先亲自燃香,对着观音像行了跪拜大礼,才在心慈的示意下,坐在老和尚的对面。

  “这位是我们师叔道藏法师,佛法最是精深,尤其擅解观音灵签。”心慈小声为中年人引荐道:“师叔,这位居士想要求签。”

  中年人毕恭毕敬向老和尚道藏行礼,道藏宣一声佛号,指一指佛像前供奉的签筒,让心慈拿给中年人。

  中年人深吸口气,捧着那签筒就像捧着万钧巨石一样,面色十分凝重,好一会儿才跪在蒲团上摇动签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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