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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侠玄幻] 择天记【作者:猫腻】(4月18日更新至“第一百三十五章 临兵斗者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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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六章 人生就是无数个选择题(下)

  天机老人微微皱眉,说道:“你说什么?”

  “我说……没有命运这种东西。”

  陈长生抬起头来,眼神平静而坚定:“那么自然也就没有命中的克星。”

  天机老人看着他神情严肃说道:“命运就在星空之中。”

  陈长生说道:“那就请您先算清楚,然后再来告诉我,我是谁,我应该怎样做,而不是让我自己决定怎么做。”

  “我算不清楚的事情不多,人很少,而你就是其中一个。”天机老人的眉眼间忽然多了几抹沧桑意,说道:“因为你的老师能够遮蔽天机,黑袍也可以,如果这是他们的局,我确实没有破局的把握。”

  听到魔族军师的名字,陈长生的心情变得有些异样:“……这件事情与黑袍有关?”

  “如果所料不差,你离开西宁到京都,这就是一个针对娘娘的阴谋。”天机老人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劝说他的过程里消耗了太多心神,显得有些疲惫:“我算不清楚他们会怎样做,但肯定与你有关。”

  陈长生再次沉默。

  他想起了夜里徐有容对自己说的那句话。

  他想起了很久以前在国教学院里,唐棠对自己说的那些话。

  那句话和那些话以及先前天机老人最开始的那番话,都直接指向了他的老师和教宗陛下。

  “我……不会配合。”

  这是很简单的五个字,对陈长生来说,却用了很长时间才艰难地从唇间吐了出来。

  因为这意味着,他开始对自己的老师和教宗陛下产生了某种怀疑。

  也许,老师和教宗是为了一个伟大的目标而在利用他。

  就像今番寒山设局重伤魔君一样。

  他可以承受,但不喜欢。

  一次可以,不能太多次。

  “可是……如果你始终就是这个阴谋的一部分呢?”

  “如果你一直都活在一场阴谋里呢?”

  “如果你的存在,本身就是一场阴谋呢?”

  天机人没有因为他的回答而就此罢休,而是极其强硬甚至冷酷地连续问了三个问题。

  并且,还没有结束,还有数个问题像寒冷的冰雨一般,向着陈长生的脸上拍来。

  “如果你真的就是昭明太子,商院长和教宗为什么要你进京都?”

  “难道他们以为可以瞒过娘娘的慧眼?不,他们甚至是在刻意让娘娘看到你,关注你。”

  “为什么?难道他们就是想把你送给娘娘杀死,从而完成她的逆天改命?”

  “陈长生,不要试图去解答这些问题,因为当你看到答案的时候,你必将已经是个答案里的一部分。”

  “趁着所有这一切都还没有发生的时候,离开吧,消失吧,不要让人再找到你。”

  陈长生不想再继续听下去了。

  他站起身来,看着天机老人说道:“其实想要解决这个问题,有更简单的方法。”

  “什么?”

  “你这时候就直接杀了我。”

  “不,我不会杀你。”

  “为什么?”

  天机老人看着他平静说道:“因为,我不会替娘娘做出选择。”

  陈长生静静看着他说道:“那么,也请您不要替我做出选择。”

  说完这句话,他没有再作停留,转身向着园外的浓雾里走去。

  看着他的背影,天机老人带着几分疲惫说道:“消失吧,就像苏离那样,这就是对世界最大的善意。”

  陈长生停下脚步,却没有说什么。

  他啃了一口手里的桃子,然后走进了雾里。

  ……

  ……

  雾聚雾散,人去人来。

  陈长生走后不久,徐有容乘舟来到了湖心的小岛,坐在了先前他相同的位置上。

  天机老人说道:“其实在你和陈长生之前,还有个人也在这里坐过。”

  徐有容说道:“谁?”

  天机老人说道:“刘青。”

  徐有容想了想,才记起这个名字。

  “我问刘青,陈长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天机老人说道:“他很认真地想了很长时间,然后对我说……陈长生是个好人。”

  一位闻名天下的刺客对陈长生居然如此评价,徐有容的感觉有些微妙。

  “那你呢?在你看来,陈长生是个什么样的人?”

  天机老人看着她平静问道。

  这句话问的太平静,老人的眼神也太平静,平静地仿佛知晓了很多内情。

  徐有容的心情如何没有人知道,白纱在湖风里轻飘,仿佛要与雾气融为一体。

  她的声音从面纱下穿透而出,很轻柔,很确定。

  “他是一个真人。”

  听到这句话,天机老人微微动容,没有想到徐有容对他的评价竟是如此之高。

  想着这两年里发生在陈长生身上的那些事情,他发现这个评价竟很准确。

  “能在红尘俗世里,依然保有一颗赤子之心,确实不易。”

  天机老人叹息了一声,然后说道:“转告娘娘,如果陈长生回了京都,就把他杀了,不要再犹豫了。”

  前一句还在赞叹,下一句便要杀之。

  冠盖满京华,世人皆欲杀。

  花园里很是安静,湖水拍打着岛岸的声音很是清晰。

  徐有容没有说话,只是看着老人。

  飘舞的白纱,能够遮住她完美的容颜,却挡不住她平静却又强硬的目光。

  天机老人没有与她对视,站起身来,负手看着雾外的湖面,声音毫无情绪说道:“如果不舍,那就带着他离开,用情用意用白鹤用童年,无论用什么手段都好,走的越远越好。”

  徐有容看着老人的背影,问道:“您到底算出来了什么?”

  天机老人没有转身,说道:“他昏迷了三天三夜,我便算了他三天三夜,依然一片迷雾,唯有一道亮光。”

  徐有容喃喃道:“亮光?”

  “那道亮光无比清晰,就像是苏离的剑……”

  天机老人最后说道:“他如果活着回到京都,娘娘就要死,你怎么选?”

  ……

  ……

  回到小楼,站在栏边,看着面前的大湖,陈长生却没有心胸开阔的感觉。

  他想着天机老人说的话——像苏离一样离开,就是对这个世界最大的善意。

  那么,这个世界对苏离前辈的善意呢?对我的善意又在哪里?

  凭栏临风,他沉默了很长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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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七章 一切并非虚妄

  魔君的出现,给陈长生带来了极大的压力。他身体的秘?被发现了,他极有可能要面对整个世界贪婪的眼光。岛上的对话,给他带来了更多的压力。同样也是他身体的秘密,断裂的经脉在不远的将来会让他死去,而这也被人知道了。

  原来那些断裂的经脉是被日轮炸开的,原来自己真的是陈氏皇族的后人,那么自己会是昭明太子吗?如果自己是陈氏皇族的后人,那么十六年溪畔的相遇自然不是巧遇,老师想必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世,师兄他也知道吗?

  这才是他现在最大的压力。

  ——他必须开始正视很多事情。魔君出现在寒山如果真是一个局,说明他是有可能被抛弃的,如果他从西宁镇去往京都也是一个局,那么他一直是在无知地扮演怎样的角色?

  过往无论是报考青藤六院还是参加大朝试,无论遇着怎样的障碍与艰难,他都并不是太过忧虑,因为他以为自己的根在西宁镇旧庙,他真正的底气在于老师和师兄,现在他发现,这一切有可能都是虚妄。

  信任不再像以往那般笃定,道心又如何能像以前那般宁静?

  如果连余人师兄都无法相信,那自己在这个世界上还能依靠谁呢?

  陈长生经常被人称赞拥有远超年龄的平静与沉稳,但他终究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年。

  当事情发展到今天、发展到今天这副模样,他终于有些承受不住了,怔怔地看着湖面上的烟波,心情有些难过。

  台上忽然响起脚步声。

  唐三十六和折袖走了过来。

  他们看着陈长生的背影,有些担心。

  自从陈长生回来后,便没有说过话,显得极其沉默,甚至有些落寞,明显出了什么事。

  “天机老人究竟和你说了什么?”

  唐三十六最终还是没能忍住,走到他身边问道。

  陈长生靠着栏杆,依然不肯开口说话,看着有些惘然。

  折袖忽然说道:“我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不能解决的问题。”

  陈长生直起身来,转身望向他,很认真地问道:“如果有怎么办?”

  折袖的回答非常符合他的性格,简单而且强硬:“大不了就是死。”

  唐三十六在旁边补充说道:“而且想死,往往也没有那么容易。”

  陈长生看着他们,忽然开口说道:“你们相不相信,我是昭明太子?”

  不想说的时候,自然什么都不说,但终究还是有些不甘心,所以他开口说了,说便要说最重要的事情。

  听到这句话,唐三十六看了折袖一眼,有些紧张。

  其实京都早就有这方面的传闻,只是无论他还是陈长生本人,都觉得太过无稽,所以没有怎么当回事。但此时既然陈长生如此正式地发问,那么就说明,天机老人和陈长生说了这方面的事情,而且……这有可能是真的。

  折袖依然面无表情,没有给唐三十六任何帮助。

  唐三十六神情微怔,然后笑了起来,望向陈长生说道:“你这是在扯啥蛋?差着好几岁哩。”

  陈长生没有笑,静静看着他的眼睛说道:“你不是经常说我早熟,说我像个老人?”

  “早熟就代表你能平空多出几岁来?那黑山洼里的早熟猪种的辈子难道都比同族要高?”

  唐三十六满脸嘲弄说道。

  听着如此不雅的比喻,陈长生没有生气,也还是没有笑,继续认真地问道:“如果我是,那怎么办?”

  唐三十六安静了下来,看着他认真说道:“就算你是,又如何?就当这是一盘猪耳朵,凉拌就好。”

  陈长生知道他是在劝自己不要理会,只是……“圣后娘娘会让我活下去吗?”

  唐三十六说道:“在周园里,南客准备让你活下去吗?在山道上,魔君准备让你活下去吗?”

  陈长生明白了他的意思,脸上的惘然神情渐渐淡去。

  p>“别人想你死,不代表你就要去死,无论是谁,南客、魔君,或者娘娘。”

  唐三十六看着他的眼睛说道:“往好处想,如果你真是昭明太子,那么只要活下来,你就是大周皇位的第一继承人。”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神情非常认真,但说的内容极不认真。

  他知道陈长生对皇位这种东西没有任何兴趣,只是想用这些话冲淡一下当前的压抑气氛。

  “说起来,教宗和大周皇帝,做哪个好?”他看着陈长生微笑着问道。

  陈长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答的人是折袖。向来待世事极为漠然的狼族少年,有些笨拙地出着主意:“还是做皇帝好,手底下有军队,有三十八神将,将来和魔族打仗,是统帅。”

  真好。

  有这样的朋友真好。

  陈长生在心里想着。

  西宁镇不知道是不是虚妄,他的存在不知道是不是虚妄,但至少他现在可以确定,在京都的这些日子无比真实。

  “谢谢。”他对唐三十六和折袖说道,然后感觉到了些什么,说道:“我有些事情要先去处理一下。”

  折袖不清楚他要去处理什么,唐三十六则很轻易地猜到了,尤其是在感知到自己的法器传来气息波动后,看到了楼下白沙浅水间一掠而过的那道裙影,这让他很郁闷,心想果然是个见色忘义的家伙。

  ……

  ……

  那颗枣核静静地躺在白沙里,在清澈的湖水中,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带着她的气息,这颗枣核成为湖中很多游鱼极愿亲近的对象,表面被啄食的极为干净,非常光滑,看上去就像是一个雕了些线条的石头。

  陈长生和徐有容坐在台边,脚浸在湖水里,没有刻意坐地更近,肩头时不时轻轻碰触。

  这种距离,这种节奏,这种平静,是他们最习惯、也是最喜欢的,就像他们对彼此的感觉一样。

  徐有容轻声说道:“能有这样的朋友,是很值得高兴的事情。”

  陈长生说道:“你……没有这样的朋友吗?”

  然后他想起来,她自幼便是整座京都呵护宠爱的小公主,是圣后娘娘与圣女悉心培养的继承者。从五岁开始,她就已经离开了普通的尘世,那么确实很难拥有普通、却又极珍贵的朋友。

  徐有容微微一笑,说道:“斋里所有师姐师妹……甚至除了老师之外的长辈对我都很尊敬,哪里有办法随意地聊天,不过我在山下一个镇上倒有些能聊些心事的熟人……以后介绍你认识。”

  听着这话,陈长生有些好奇,心想普通的小镇上怎么会有你的熟人?

  “如果真要说朋友……其实离山里的师兄弟倒更像一些,只是毕竟不在一个地方,接触的机会相对较少。”

  “听说……秋山君练剑的地方和慈涧寺隔得不远?”

  “你想问什么?”

  “没什么。”

  “好吧,你没有说错,我一直把师兄当作极重要的朋友。”

  “问题在于,他肯定不会这么想。”

  “落落殿下拜你为师,却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说不过你。”

  “因为你没道理。”

  “好吧。”

  “怎么不说话了?”

  “你想听什么?”

  “你……真的是昭明太子吗?”

  小楼下的木台,顿时变得安静起来。

  湖水轻轻地荡着,白沙静而不动,游鱼则远远避走,仿佛察觉到了气氛的变化。

  陈长生沉默了很长时间,说道:“我不知道,但我觉得不是。”

  徐有容微微偏头,轻轻地靠在他的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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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八章 他决定破境的时候故人来了

  在周园里她身受重伤时,曾经靠过他的肩,后来再没有与他这般亲近过,哪怕是京都的那些雪夜里。

  这是真正的靠,她把身体与重量都落在了他的肩上。

  传过去的,除了少女的气息与温度,还有安慰与心意。

  陈长生接受到了,心情变得不再那么沉重,说道:“放心吧,我没事。”

  徐有容轻声说道:“但天机既然有此想法,娘娘肯定也会这般想。”

  陈长生沉默了会儿,说道:“我没办法阻止别人怎么想。”

  徐有容知道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她也没有办法阻止娘娘会怎么想。

  就像那天夜里陈长生说过的那样,娘娘从来都不是一个普通意义上的好人,也很难用普通人的伦理与道德去看她。

  “传闻里都说,娘娘当初被太宗皇帝贬进百草园后,结识了我师父和教宗陛下,才掌握了逆天改命的方法……如此看来,他们当初应该是互相极为信任的同道中人才是,为何……后来双方会变成不共戴天的仇敌?”

  “当初国教学院血案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没有人知道,只是我隐约听说过,当初娘娘与商院长曾经有过某个约定,但后来娘娘没有按照承诺中的做,所以二人才会反目成仇。”

  “那个约定……想来应该是皇位。”

  “应该如此。”

  “娘娘为什么不愿意把皇位交还给皇族中人?”

  “这个问题我很多年前就问过她,娘娘说,那是因为陈氏皇族里没有一个担得起皇位的子孙。”

  “诸州郡里散落着数百位皇族后代,难道一个能承担国之重任的人都没有?”

  陈长生没有把这句话完整地说出来。

  徐有容明白他的意思,说道:“没有。”

  陈长生说道:“听闻陈留王一脉的那位相王殿下,名声很不错。”

  “那只是表面的名声罢了。”提到相王,徐有容的眉间现出一抹嘲弄之意,说道:“实际上这位王爷自幼荒淫无,本来修道天赋极好,十岁便已经日轮大成,结果却因为自己的品性,此生都没有希望踏进神圣领域。”

  “踏进神圣领域,对继承皇位来说很重要吗?”

  “是的,非常重要。”

  “为什么?”

  “想要成为人族的君王,首先需要的不是德行,而是力量。”

  ……

  ……

  想要成为人族的君王,需要强大的力量。

  这不难理解,因为魔族在北,贼心不死,这个世界随时可能洪水滔天,战火延绵。

  同样的道理,想要过上更好的生活,免于不安与恐惧,也需要更大的力量。

  任何外在的事物,都只能改善你的心情,提升你的信心,充实你的日子,却无法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友情与爱情是美好的,在某些时候可以拯救你的生命与灵魂,但最靠得住的,始终还是你自己拥有的力量。

  入寒山遇魔君、从天机老人处知晓很多秘密,陈长生迎来了难以想象的压力,同样那也是动力。

  他必须尽快提升自己的实力,至少不能再像当初在山道上遇到魔君时那样,根本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哪怕拥有无数法器宝物,却无法施展出全部的威力,只能等待着死亡的到来。

  他决定在煮石大会上寻找机会,破境聚星。

  当初在汶水接过唐老太爷赠送的黄纸伞时,他只是通幽上境,便能承受一名聚星巅峰强者的全力一击。如果他真的能够破境聚星成功,黄纸伞,或者便能在魔君……以及圣后娘娘的视线下多活一段时间。

  那段时间不会太长,可能只是数个呼吸,但对他来说,依然十分重要。

  因为除了黄纸伞,他还有鞘中的万剑,还有天书碑变成的石珠,最重要的是,他还有周园。

  破境聚星之后,想必强大如魔君或圣后娘娘,也很难直接切断他与空间之间的联系。

  那么他只需要争取到很短暂的时间,便能躲进周园里。

  这些是外在的压力与需要。

  他决定破境聚星,更多的还是内在的精神需要。

  只有变得更强大,他才能在面对难以看清的前路时,更加平静。

  来自外在与内在的双重精神压力,是那么的强烈而直接。

  至于天机老人在花园里说过的那番话,早已经被他刻意忘记。

  如果不再继续修行,甚至直接散去体内的真元,那么便有可能将经脉伤势暴发的时间推迟一段时间?一段时间是多长?一年?两年?二十岁和二十二岁有什么区别?

  更重要的是,就算自己想要这般苟延残喘,失去了力量的自己,会被允许活下去吗?

  ……

  ……

  做出决定后的陈长生,以难以想象的意志力,摆脱了那些可怕的压力,回复了平静。

  只有徐有容、唐三十六和折袖与他最亲近的人,依然无法放心,甚至反而更加担心。

  因为这种平静有些没道理,显得有些可怕,就像是风暴到来之前的海洋。

  风暴没有到来,参加煮石大会的人陆续到了。

  本来按道理来说,早在数日之前,参会的修道者便应该已经到齐,但因为那次大变故,天石大阵把整座寒山封锁了一段时间,所以有些修道者运气不好或者运气极好地被拦在了山外一段时间。

  以陈长生现在的身份地位,自然不需要去迎谁,他在小楼里静心养神,准备着破境的事宜,自然有人向他汇报。

  在钟会之后,槐院又派来了两位先生,令他感到遗憾的是,王破果然没有来,看来寒山里的这些天石,对他这种境界的强者来说,确实已经没有太多参悟的价值。

  离山剑宗的人到了,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在公众面前现身的秋山君这一次还是没有出现,陈长生不知为何松了一口气,大是他也不知道如果看到徐有容与那位天之骄子亲切交谈时自己应该做何反应。

  来的人都是故人,或者说熟人。

  苟寒食、关飞白、梁半湖都到了。

  听到这个消息,陈长生有些高兴,说道:“真的很像两年前的青藤宴或者大朝试,还是那些人。”

  折袖说道:“少了一个人。”

  陈长生怔了怔,发现折袖的脸色有些寒冷,然后才想起来,七间没有出现……

  唐三十六拍了拍折袖的肩膀以示安慰。

  陈长生站在栏边,看着远处的热闹,听着隐隐传来的关飞白的声音,想要过去,却没有办法。还是那句话,他现在的身份地位不一样了,作为教宗的继承者,无论是哪家宗派的长老,或者像神国七律这样的年轻天才,他都不方便主动去探望。

  “没事,苟寒食行事向来稳妥,肯定即刻就来拜访你。”

  唐三十六说道,然后看了折袖一眼,说道:“我知道你的心情,而且我也不喜欢那些家伙,但待会儿能不能脸不要太臭?毕竟咱们现在代表的是国教学院,总要维持一下陈长生的体面。”

  果然如唐三十六所料,苟寒食等离山剑宗的弟子,刚被天机阁迎至湖畔,未作休息,只是简单地洗漱一番,便来拜访。

  同样如唐三十六所料,折袖的脸色真的很难看。

  关飞白的脸色也很难看,因为他必须跟着苟寒食向陈长生行礼。

  梁半湖的神情有些复杂,因为周园里发生的事情,梁笑晓虽然被证明是自杀,但终究与陈长生有关。

  陈长生可以坐在椅子里,接受离山剑宗弟子们的行礼。

  这一年时间,发生了很多变化。

  但在山道上,钟会向他行礼时,他都以平辈同道的礼数回应,更何况现在。

  看着陈长生很认真地回礼,而且没有任何勉强,梁半湖的神情平和了些,关飞白的脸色也终是好看了些。只不过,当他看到折袖的脸色还是那么难看时,他的脸色再次变得难看起来,说的话也难听起来。

  “我警告你,不要再对我家小师妹有任何非份之想!”

  唐三十六事先还在劝折袖要冷静一些,这时候听着关飞白的话,却早忘了冷静二字,看着关飞白冷笑道:“什么叫非份之想?你家小师妹是公主啊?就算她是魔君的孙女,雪老城里也没谁认啊!”

  要说起吵架这种事情,还真没有几个人是唐三十六的对手。

  首先因为他是世家公子,背景深厚,却又毫无世家公子的风范,毫在不意名声二字。

  其次因为他言语锋利,专攻对方要害,极难防御。

  就像他这短短一句话,明明是临时起意,中间却转了几个弯,然后一剑直接刺向了离山剑宗最大的隐秘与最大的麻烦。

  便是苟寒食这样好脾气,也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向身后看了一眼。

  便是陈长生早已经习惯了他的作派,也忍不住摇了摇头,向厅外看了一眼。

  跟着苟寒食三人进小楼的国教教士与离山剑宗的随行弟子们,会意赶紧退了出去。

  双方初一照面,便有了撕破脸的征兆,谁知道接下来,楼内会发生怎样的事情?

  当事人或者不在乎,他们却不敢参与,甚至连听都不敢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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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九章 大事件的小序曲

  关飞白的性情冷戾却又暴烈,哪里会忍,寒声喝道:“这种只会花家里钱的废物,居然敢对我离山的事情指手划脚!”

  唐三十六嘲笑道:“我家就是这么有钱,关你屁事,再说了,我去年用三天时间就挣了个澄湖楼,也要告诉你?”

  关飞白冷哼一声说道:“那我离山剑宗和那狼崽子之间的事情,又关你屁事?你要真是闲得发慌,不如抓紧时间多学几招剑法,不然何至于堂堂唐家独孙,居然连点金榜都进不去。”

  唐三十六闻言色变,要知道没能进入点金榜,是他最大的恨事,虽说得知折袖和苏墨虞也没有入榜之后,他的心情变得好了些,但要知道眼前这个家伙的名字,现在可是在点金榜上。

  他咬牙说道:“说一千道一万,折袖和七间彼此情意相投,你有什么资格管?你要真是闲得发慌,又没办法超过钟会,那倒不如把自己的厨艺练好些,****,青椒炒腊肉,居然在里面放糖,是你脑子坏了,还是你们天南人做饭就是这么奇葩?”

  “除了陈长生,谁做的菜好吃了?”

  关飞白大怒:“你不要说做饭,便是洗碗都要十个里摔碎七个,居然还有脸说我厨艺不好?”

  这说的自然是当初在天书陵里观碑悟道,众人在荀梅留下的小院里生活时的故事。

  国教学院和离山剑宗之间的关系,实在是有些复杂,很难用简单的几句话来说明,尤其是这一代的年轻人们之间。

  无论是因为那份婚约,还是举世皆知秋山君与徐有容之间的关系,还是彼此间的竞争关系。从青藤宴到大朝试,最初的时候,双方当然是理所当然的对手,甚至可以说是敌人。但在天书陵里,双方都在一个屋檐下住着,在一个锅里吃饭,一起观碑悟道,交流心得,敌意渐消,变得熟悉起来,尤其是在陈长生送苏离万里南归之后,双方更是有了不小的交情。

  但毕竟都是年轻人,都是年轻的修道天才。国教学院的年轻人与离山剑宗的神国六律,现在最被看好,经常被人拿来做比较。双方之间的竞争,看起来必将持续很长一段时间,谁会真的服气?

  小楼里的气氛变得越来越紧张,唐三十六和关飞白的争吵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激烈,虽然直到最后,双方都还保留着一些理智,尤其是唐三十六,没有像对付青藤诸院里的那些挑战者一样直接问候对方的祖宗十八代,但终究还是吵出了些真火。

  关飞白的脸色很白,不是敷了粉,也不是受了伤,而是被气的:“师兄,我不能忍了,我要在煮石大会上挑战他!”

  听着这话,梁半湖神情微变,要知道在来之前,苟寒食已经交待过他们,现在离山剑宗与国教学院之间虽说算不得盟友,但也不是敌人的关系,在煮石大会上,若非必要,最好不要彼此争斗。

  唐三十六也怒了,喊道:“陈长生,你能忍,我可没法忍了,煮石大会上你一定要把这家伙揍成猪头!”

  说出这句话的同时,他们很自然地向苟寒食和陈长生望去。

  然而,楼内哪里还有苟寒食和陈长生的身影?

  “人呢?”唐三十六吃惊问道。

  “走了。”折袖说道,然后望向关飞白,神情漠然说道:“大会上,我挑你。”

  说完这句话,他也转身离开了小楼。

  关飞白怔了怔才反应过来,看着他的背影,冷笑说道:“以为我怕你吗?”

  唐三十六在旁冷笑说道:“如果你不怕他,何至于愣了那么一刻?”

  关飞白大怒,说道:“有本事你自己上,一时喊陈长生,一时让他,你知道不知道什么叫羞耻?”

  唐三十六面不改色说道:“我连脸都不要,哪里知道羞耻二字怎么写?不服?那你咬我啊。”

  ……

  ……

  陈长生和苟寒食早就离开了房间,来到了高处的露台上,站在栏畔,看着湖景。

  他很清楚,楼里的争吵一时半会无法结束,而且没有任何意义,在那里听着,只能污了自己的耳朵。

  “到底是为什么?”陈长生看着苟寒食很认真地问道:“妖族与人族的混血,确实很受歧视,但我很清楚,离山剑宗……至少苏离前辈不是这种人,他为什么非要阻止这门婚事?”

  苟寒食知道陈长生是个很直接的人,如果没有足够的理由,根本无法说服他,于是直接说道:“折袖命不久矣。”

  陈长生想过很多原因,通过徐有容的帮助,也听到过类似的说法,只是没有想到……居然真就是这样。

  “折袖的身体确实有隐患,但绝对可以治好。”

  他替折袖治疗过很长一段时间,直到现在都没有停止,知道心血来潮这种奇症,确实很难完全治好,但他通过对落落和轩辕破的经络重建,对这方面已经有很多的经验,他相信自己迟早可以想出最完美地治疗方案。

  苟寒食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说道:“你知道?”

  陈长生说道:“我已经在开始替他治了。”

  苟寒食想了会儿,摇了摇头,说道:“师叔祖断定他会早夭,你没办法治好他。”

  陈长生说道:“别的方面,我不如苏离前辈,但这方面他不如我。”

  苟寒食想起流传已广的他的师承,发现似乎还真是如此。

  如今计道人在世间声名不显,但数百年前则是世间最出色的医者。

  更不要说,他的真实身份是国教学院的商院长。

  “你可以说服我,但这件事情,你首先要说服师叔祖。”苟寒食说道:“不然我不会同意折袖去离山看她。”

  陈长生说道:“何至于如此,只不过是见上一面,我保证不会发生别的事情。”

  苟寒食看着他平静说道:“那是离山,万剑之宗,不要想着话本里写过的那些私奔故事。”

  国教学院的年轻人们,确实有过这种想法,甚至在暗中做着准备,这时候被对方轻易一言揭破,陈长生不禁有些尴尬。

  “如果你确定能够治好折袖的病,那么为什么不能等你真的治好之后,再来讨论这件事情?”

  苟寒食说出了很关键的一个问题。

  陈长生说道:“相思也是病,折袖这边倒还好,七间呢?”

  苟寒食想着那个夜晚小师妹愤怒的喊声,不知该如何应答,半晌后说道:“我会把你的话转告她。”

  陈长生略安,心想如果能抱着希望,七间在离山的日子想必会好过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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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十章 这里也有一颗黑石

  话不投机,除了不再说话之外,还可以转变话题,陈长生不擅长聊天,不代表苟寒食也不,而且他确实有些事情很想从陈长生这里得到准确的答案:“进寒山的真是那位吗?”

  陈长生点了点头。

  苟寒食沉默半晌才消化掉心头的震惊,感慨说道:“魔君亲自出手,你都能活下来,将来必有造化。”

  陈长生摇了摇头,他最清楚,魔君来寒山是想要吃自己,如果对方只是想杀死自己……自己怎样都活不下来。

  湖畔的小楼里,不时传出激烈的争吵声,仿佛剑鸣。

  楼顶的露台上,陈长生和苟寒食并肩而立,布衫轻飘。

  远处一块岩石上,钟会静静看着那边的动静,沉默不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湖畔有很多来自各宗派山门的修道者,他们看着远处的陈长生和苟寒食,也有人看着钟会。

  看着这些画面,看着画面里的年轻人,无论是天机阁的高手还是各宗派山门的长老,都生出了很多感慨。

  最近两年,大陆上出现了很多优秀的年轻修道天才。

  陈长生和苟寒食、在楼里争吵的那两个看似幼稚的家伙、包括站在石上的钟会都在此列,更不要提徐有容和秋山君。

  在相近的年岁里,竟涌现出如此多天赋异禀的年轻天才,真是极其少见的事情,除了王破那一代……不,甚至就连王破那一代人,在如此年轻的时候也不如现在的这些年轻人,要做比较,或者还真的要回溯到千年之前那个波澜壮阔的大时代。

  真的是野花盛开的年代啊。

  “不知道若干年后,这些年轻人里谁能够最出色。”

  “不管最后谁最出色,但我想,都应该感谢陈长生才是。”

  “为何?”

  “因为天书陵里的那一夜星光,帮这些年轻人突破了最困难的那一道关隘。”

  议论声停了下来,场间变得一片安静。

  诸宗派的长老与天机阁的高手们,回想着当年自己和同辈们突破通幽境时生死攸关的场景,再望向这些年轻天才们的眼光,便变得有些复杂起来,那是羡慕甚至是嫉妒,而所有这一切,都只是因为陈长生。

  ……

  ……

  被迫推迟的煮石大会,在夏末一个寻常无奇的日子里,终于正式召开了,就在天池湖畔那片雅致华美的亭台楼榭之间,只是因为魔君出现在寒山一事,气氛有些压抑,而且和往年相比,今年与会的名人少了很多,未免显得有些无趣。

  逍遥榜排名前十的强者,没有一人出席,或者是像画甲肖张那般视煮石大会如无物,或者像梁王孙那样因为某些原因不便到场,最惨的当然还是妖族强者小德,他被魔君伤的太重,前些天已经被送回了白帝城。

  好在国教今次派出的阵势极大,除了未来教宗陈长生,还有凌海之王与茅秋雨这两位巨头,南方圣女徐有容也亲自到场,算是给足了天机阁面子,也给了那些万里迢迢前来参加煮石大会的修行者很多精神。

  身为主人的天机老人位置在最中间,以身份地位论最尊贵的徐有容则坐在他的右手方,于层层白纱之后,陈长生则坐在相对的另一边,对来自各地的修道者来说,天机老人的身份自然尊贵,而且也很神秘,今天得以亲眼目睹其真容,当然是很珍贵的机会,可场间的绝大多数视线,依然还是落在了陈长生和徐有容的身上。

  那些视线里充满了敬畏、向往,当然更多的是好奇。

  尤其对那些并非来自京都的修道者来说。

  如今的世界,对徐有容和陈长生的一切都非常清楚。

  今年夏天,他和她还没有满十七岁,他们是有史以来最年轻的通幽上境。

  最重要的是,她是南方圣女,他则是下一代的教宗。

  如此年纪,便能拥有如此境界,更有如此地位,在以往的历史里很少出现。

  他们曾经有婚约在身,如果不是一些意外的发生,他们本应该成为一对夫妻。

  如果算上这一点,这个故事则会显得更加传奇。

  当人们的视线落在陈长生和徐有容身上后,天机阁管事的声音仿佛远去,代之而起的是无数窃窃私语的声音。

  这对年轻男女实在是太有名了。

  他们的故事也实在是太有名了。

  少年道士入京都,遭神将府嫌弃,婚书现于青藤宴,待世事变迁,少年成为教宗的继承者,神将府欲重续前缘,却惨遭打脸,被强硬退婚,然而奈何桥风雪一战后,少年少女初相见,事情仿佛又有了新的改变……陈长生似乎想要改变主意,迎娶佳女入门,却被徐有容冷漠拒绝,于是乎很多人都知道了雪夜深宫前少年立雪的画面。

  一波三折、高潮迭起,如果这不是真实发生的事情,所有人都会认为这是一出戏,还是最俗套的那种,而最俗套的便是最精彩的,最为民众喜闻乐见的。今天很多人终于看到了这出戏的男女主角,怎么可能不好奇,不兴奋?

  ……

  ……

  陈长生和徐有容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坐着,便夺了在场众人的九分精神,大会的全部风光。但终究这是煮石大会,众人再想盯着他们看,也必须暂时移开一些目光,落在直道尽头的那张黑桌上。

  桌上有一个古意盎然的红色漆盘,盘间搁着一块约果核大小的黑色石头。

  黑桌、红盘、黑石。

  黑红相间,分外鲜明,异常夺目。

  陈长生的视线落在那块黑石上,便再难移开,神情不变,心里却微起波澜。

  这并不是前些天,他在天空里看到的那些石头,也不是他在湖水里、山崖间,到处都可以看到的石头。

  寒山里,漫山遍野都是天石,这是徐有容向他确认过的事情,然而这颗石头,明显有些不一样的地方。

  这颗石头比那些天石要小很多,而且被小心地搁在那张红盘里,待遇很是不同。

  最关键的是,他从那颗小黑石里隐约感受到了一道熟悉的气息波动。

  他望向不远处的重重纱帘。

  徐有容坐在纱帘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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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十一章 离山的山门(上)

  纱帘能够隔绝旁人窥探的眼光,却隔绝不了二人之间早已相通的心意。

  徐有容看着他转身望来,便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思忖片刻后轻轻摇了摇头。

  陈长生之所以觉得有些熟,不仅仅是因为红盘里的这颗小黑石与他的那颗小黑石在形状上很相似,更因为小黑石上传来的气息波动与他在凌烟阁里找到的那颗小黑石很相近,换句话说,天机阁拿出来的这颗小黑石,或者与王之策有关。

  他在凌烟阁里拿到的王之策留下的小黑石,是一座天书碑,那么这颗小黑石会是另一座天书碑吗?去过天书陵、周陵,与汗青神将有过一番对话,那些流失在世间的天书碑的下落,他和徐有容最是清楚不过,难免有些猜疑。

  过往煮石大会拿出来的都是普通的天石,所以那些曾经参加过煮石大会的诸宗派长老与大人物们也有些诧异。但那些初次参加煮石大会的修道者则不清楚其中的分别,当他们注意到陈长生向重重纱帘望去时,不由很是兴奋,心想小陈院长果然对他曾经的未婚妻情根深种啊。

  来自南方的修道者们大多数都坐在圣女峰相同的方向,这时候注意着陈长生投来的目光,很多人脸上流露出嘲弄或者同情的神色,有些圣女峰弟子想着京都里那场退婚风波,更是忍不住出言讥讽起来,嘲笑某人死缠烂打、好生无趣,还有人极其尖锐地指出,某人需要去照照镜子,有些事情不是你不要就不要,想要就能要到的,更有人很重地说道,请某人自重。

  没有一名南方修道者直接提到陈长生的名字,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些话就是在说他。

  这场举世闻名的婚约经历了太多波折,引发了太多的的风波,直至去年冬天,教宗陛下强行解除婚约,才算终于告一段落。

  在这个故事里,陈长生最开始的时候自然是被侮辱被损害的一方,最后却是徐有容承受了所有的羞侮。

  在人们想来,现在世间最厌恶陈长生的人,当然就是徐有容。

  ?她是南方圣女,是受到无数人敬慕喜爱的天凤真女。她不喜欢陈长生,自然有很多人都不会喜欢陈长生,尤其是南方的那些修道者,他们当然不会对陈长生有什么好脸色,哪怕他是未来的教宗陛下,他们也要替圣女出出气。

  亭台楼榭尽在清风之中,安静幽美,那些对陈长生的嘲讽话语,仿佛被风拂落的柳絮,在广场上不停地飘着,落入所有人的耳中。

  国教教士的脸色有些难看,茅秋雨平静不语,凌海之王浓眉微挑,似乎很有兴致。

  陈长生收回望向圣女峰处的视线,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膝头。

  折袖不在乎这些事情,唐三十六知道内情,笑的那叫一个灿烂。

  ……

  ……

  灿烂的剑光在楼台间的石坪上不时亮起,仿佛夏日常见的雷电,又像极了壁画上那些惊心动魄的笔画。

  除了以摘星学院为代表的大周军方势力,世间绝大多数修道者还是最习惯用剑,今天煮石大会上剑光似乎从来未曾断绝过。

  有资格参加煮石大会的修道者,都是极具天赋的天才,至少也是潜力出众,境界实力都很强,至少要比大朝试和周园时,强出整整一个层级,有魄力走入石坪挑战他人,或者说有资格被人指名挑战的,至少也是通幽中境。

  已经结束的数场对战,进行的非常精彩,对战双方各施绝招,毫不留手,而在天机阁与国教诸位大人物的眼皮子下来,也不可能有什么太过严重的误伤事件发生,只是石坪上难免还是留下了一些血渍。

  陈长生虽然对那块黑石很感兴趣,但他没有下场的意思,自然也没有人来挑战他。

  他现在的身份地位在这里,除非他愿意,没有人能够逼他下场应战,就像去年夏天那样。

  徐有容现在的身份地位比他还要高,更加不会参与到这件事情里来。

  他们就这样安静地坐在天机老人的身边,看着石坪上的战斗。

  有些奇怪的是,随着时间推移,依然没有人向国教学院的其余二人发起挑战。

  折袖只看了一会儿时间便开始闭目养神,对那些精彩的对战,似乎不怎么感兴趣。

  唐三十六则闲的有些无聊,不停地使唤天机阁的侍女换着盏中的茶,点评着盘中的小零食。

  直到某人走进了场间,折袖才睁开了眼睛,唐三十六放下了手里的茶盏,取出丝巾擦拭了一下唇角,神情变得认真了起来。

  落场的是梁半湖。

  他的对手是一名来自汉秋城的绝情宗高手。

  这名绝情宗高手先前用非常精彩的万柳剑,轻松地击败了一名慈涧寺的女弟子,他年纪约摸在三十岁左右,境界已至通幽上境,如果放在以往,绝对可以配得上一声天才的赞誉,只是最近数年,涌现了太多比他年纪更小,天赋更加出众,境界更强的修道者……

  梁半湖是离山剑宗弟子,神国七律排名第五,自然就是这些年轻人的代表。

  或者是因为刚刚击败一名南方修道强者,信心正在巅峰,或者是这两年被神国七律夺去太多光彩,不满已经累积了太多,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万柳园被苏离一封信所毁带来的怨恨,这位绝情宗的高手毫不犹豫向离山剑宗发出了挑战。

  他指名挑战梁半湖,看似是个很随意的选择,但其实很多人都清楚,这是经过深思熟虑之后的选择,甚至显得有些阴刻。

  梁半湖是梁笑晓的亲兄弟——而现在整个大陆都知道,梁笑晓曾经与魔族勾结,妄图在周园里谋害同门以及陈长生等人,事败之后,更是极其酷烈地自刎而死,意图栽赃给陈长生。

  这位绝情宗高手选择梁半湖作为对手,自然就是要在这方面做文章。果不其然,梁半湖刚刚走到场间,此人便寒声说道:“你虽然是梁笑晓的亲兄弟,但我不会把他的罪过算到你的头上,可是我也不会允许你有机会拿到这块天。”

  听到这句话,场间变得非常安静。

  所有人都知道,这位绝情宗高手只是故意找个理由,实际上是想动摇梁半湖的战意。

  然而无论是离山剑宗还是与其同声同气的圣女峰一脉,都没有办法对这句话本身做出太多反应。

  梁笑晓和梁半湖都是当初梁王府之后,梁王府在这段历史里扮演的角色太过复杂。如果梁半湖像梁笑晓一样,无法忘记王府的出身,无法谨守离山剑宗弟子的身份,那么他拿到天石,很多势力都不想看到的事情。

  关飞白的脸上蒙上了一层寒霜,看着那名绝情宗高手的视线里充满了杀意,但终究还是没有动。

  苟寒食神情不变,静静看着梁半湖的身影,他对师弟很有信心。

  一片安静之中,对战没有开始,先响起了一道声音。

  说话的人是唐三十六。

  他看着那名绝情宗的高手说道:“要打就打,何必说这么多屁话?”

  场间气氛随之一变,那名绝情宗高手神情微变。

  谁都没有想到,这还不算完,紧接着,众人便听到了唐三十六的下一句话。

  “……就和你们那个老祖宗似的,最终还不是被揍成白痴的份。”

  ……

  ……

  绝情宗的宗主、汉秋城的主人、天凉朱阀的灵魂,都是一个人,是包括那名绝情宗高手在内的很多人的老祖宗。

  那位老祖宗位列八方风雨之中,正是月下独酌朱洛。

  唐三十六这句话很放肆,很冒犯,很强硬,但仔细想来,却没有说错。

  无论浔阳城的夜雨里,还是万柳园的春风中,朱洛都败的极惨,被苏离的一封信,斩的像个白痴一样。

  他的这句话很给离山剑宗涨声势。

  关飞白望着国教学院方向,心想这个家伙今天怎么转了性子,如果稍后对上的话,那就……少让他吐点血好了。

  那名绝情宗高手神情剧变,看着唐三十六寒声说道:“稍后,我一定会向你挑战。”

  唐三十六摇了摇头,说道:“你没有机会。”

  场间一片哗然,众人纷纷想着,为何他会对梁半湖如此有信心,却没有人注意到,他凑到陈长生身旁,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低声问道:“按你的眼光来看,梁半湖和这个白痴谁更厉害?”

  陈长生说道:“为何你这时候看着有些忧心忡忡?”

  唐三十六说道:“我觉得吧……我为了给你出气,把朱洛骂成这样,这家伙呆会儿肯定要和我拼命,所以最好别和他碰。”

  陈长生看着梁半湖的身影,说道:“不用担心,你说得对,那个人没有机会。”

  他和苟寒食通读道藏,举世罕见,在同龄人里,眼光自然也极好。

  苟寒食从来没有担心过梁半湖。

  陈长生也是这样想的。

  梁半湖和梁笑晓不一样。

  梁笑晓是阴涧里的一棵松。

  梁半湖是阳坡里的一株草。

  梁半湖的性格很木讷,没有什么话,便是脸上情绪的变化都很少。

  在神国七律里,他向来是最不出名的那一个。

  但这不代表他就是最弱的那个人。

  更何况,神国七律里根本就没有弱者。

  梁半湖拔出腰畔的佩剑,看着那名绝情宗的高手,说了一个字:“请。”

  绝情宗高手微微挑眉,准备再说些什么。

  然而,梁半湖没有再给他说话的机会。

  一道烟尘,骤然在清净的石坪上生出,仿佛尘龙一般,极其迅疾无比地冲向前方。

  一道朴实浑厚、仿佛黄土般的气息,随之出现在众人的感知之中。

  不远处的湖水仿佛都感应到了某种压力,荡起了微微的涟漪。

  没有人眨眼,没有人来得及眨眼,烟尘狂奔,黄龙卷至,梁半湖便来到了那名绝情宗高手的身前。

  那名绝情宗高手眼瞳骤缩,感觉到了极其强烈的危机感。

  他没有想到,梁半湖的剑法竟然与性格有如此截然不同的反差,竟是如此暴烈而强硬。

  如何能够破解如此暴烈的剑意?唯有更加暴烈的剑意。

  一声暴啸响起,绝情宗高手一剑破空,呼啸而去,毫不退让,直接向着梁半湖刺去!

  梁半湖神情不变,仿佛依然还是那个在坡间躬耕的农夫,拿着铁剑就像拿着锄头,端端直直砸了下去。

  这一剑看着是很普通的剑招,实际上也是很普通的剑招。

  这一剑不快,连天道院临光剑五分之一的速度都比不上。

  这一剑不狠,连国教学院倒山棍的半点气息都比不上。

  这一剑不美,根本没有资格拿来与南溪斋那记传说中的“春去也”相提并论。

  和离山剑宗无数精妙的剑法相比,梁半湖的这一剑完全没有什么值得说道的地方。

  但这一剑很稳,无论是握剑的手,还是剑招本身,都很稳定,仿佛不动的山崖,仿佛山间的山道。

  之所以这一剑能够如此之稳,是因为这套剑法是基础,是离山剑宗无数剑法的基础。

  “山门剑。”

  折袖看着场间并不如何耀眼的剑光,眼里却闪过了一抹光亮,然后变得炽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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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十二章 离山的山门(下)

  是的,梁半湖用的剑法就是离山剑宗最普通的山门剑。

  任何进入离山剑宗的弟子,第一年便要学会这种剑法。

  陈长生学过这种剑法,自然识得,但直到此时看到梁半湖的这一剑,他才明白,离山果然不愧是万剑之宗,哪怕是入门的普通剑法,原来也自有其精魄,不可轻忽——他在梁半湖的这一剑里,看到了笨剑的此许意境。

  梁半湖的铁剑与那名绝情宗高手的剑相遇了。

  一声闷响。

  暴烈的剑意相遇,谁更强大?

  自然是更稳的那道剑意更强大。

  向阳的山坡里到处都是笔直的田垄,没有任何偏倚。

  梁半湖的铁剑与绝情宗高手的剑相冲而解,下一剑却紧随而至。

  他握剑的手太过稳定,他的剑太过稳定,以至于剑招之间的转折,竟仿佛没有任何凝滞。

  十余声剑鸣在寒山之巅响起,只是片刻之间,梁半湖与那名绝情宗高手便已经交了数招,铁剑平稳如初,并且不断向前。

  就像是在田垄间行走,其实更像是在离山的陡峰间攀登,走的不快,但脚步极稳,那么终有一天会走到最高处。

  石坪上的烟尘弥漫开来,剑光在其间时隐时现,忽听得一声清鸣,梁半湖收剑而回,轻退数丈,脚步落在了地上。

  他手握铁剑,依然稳定,神情依然平静,就像刚刚完成今日耕作的农夫。

  绝情宗高手有些不可置信地望向自己胸前,那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伤口。

  伤口不深,没有流太多血,但很直,看上去就像是画上去一般。

  这一战,胜负已分。

  很多人都想过梁半湖可能会获胜,虽说他是神国七律里最不出名的那个人,但终究是神国七律。

  但没有人能想到,他会胜的如此轻松……更准确地说,是能够胜的如此平稳。

  只有完全掌握局势,才能不给对手任何机会,才会像耕田、爬山一般给人如此平稳、理所当然的感觉。

  更令人震惊的是,他从始至终用的都是那套离山最普通的剑法——山门剑。

  “承认。”

  梁半湖收剑,向那名绝情宗高手揖手一礼,走回了离山剑宗的队伍里,神情没有什么变化。

  但折袖的眼光最为敏锐,注意到他在收剑的时候,衣袖有些微微颤抖。

  ——面对强敌,他握剑的手是那样的稳定,这时候胜了,为何手却颤了起来?

  那自然不是紧张与不安,而是隐隐的激动,或者说,一抒胸腹间闷气后的快意。

  受伤的绝情宗高手被扶了回去,接受天机阁的治疗。一名来自西北的散修,看着他脸色苍白、心丧若死的模样,微微皱眉,望向离山剑宗诸人的方向。天凉郡就在西北,除了雪山宗之外,西北数万里的宗派、散修,都与绝情宗或朱阀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或者说,他们都奉朱洛为神明。

  很明显,这位散修会向离山剑宗发起挑战。

  离山剑宗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关飞白走到场间,看着那名散修面无表情说道:“来吧。”

  ——既然明知道你要挑战,那不如干脆点,我来挑你好了。

  离山剑宗不是一个死板的、拥有统一风格的宗派,但关飞白的这种风格,确实是离山剑宗最突出的一种。

  这种风格直接凛烈强硬嚣张,源自苏离,已有数百年。

  听着关飞白冷漠的声音,石坪四周变得更加安静。

  那名西北散修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然而终究没有办法再留在原地,缓步走了出来。

  关飞白左手握着长剑横于眼前,神情漠然,没有说话。

  那名西北散修缓缓抽剑,神情凝重,衣袂轻飘,气息散发于外,威势渐起。

  一声清啸!

  关飞白疾掠而前,剑出鞘而现于湖风之中,便向那名西北散修斩去。

  石坪上正在缓缓敛落的烟尘,再次弥漫开来,湖水震撼的更加厉害。

  擦擦擦擦!四道清楚至极的剑锋破体声响起,四道剑光直接斩开了湖风与湖水!

  那名西北散修闷哼一声,连连后退,却根本无法封住关飞白的剑,胸前接连出现数道血痕!

  “够了。”苟寒食说道。

  他的声音很轻,石坪四周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关飞白剑势正在狂暴之时,听着师兄的话,却是强行停下了脚步。

  只听得啪的一声碎响,他脚下的一块青石上,裂出了数道细纹。

  那名西北散修根本没有想到他说停就停,而且……真的可以说停就停。

  他已成守势的剑招无法释放,真元倒逆而上,哪里停得下脚步。

  他像喝醉了酒的人一般不停后退,脚步变得越来越乱,最终没能站稳,一屁股坐到了地下,显得格外狼狈。

  这时候,关飞白已经收剑转身,向离山剑宗所在的位置走去。

  那名西北散修看着他的背影,脸色苍白到了极点,满是羞愧与痛苦的神情,心神激荡,加上暗伤发作,终是没能忍住,一口血喷了出来。

  湖畔的石坪依然安静,甚至比先前更加安静,如同死寂一般。

  唐三十六沉默不语,很少见地没有嘲讽关飞白数句。

  人们震撼于关飞白的剑道修为和杀伤力,同样无语,只是没有注意到这场转瞬即逝的战斗里的一个细节。

  折袖注意到了,神情微凛说道:“他用的还是山门剑。”

  便在这时,石坪上响起一声满含怒意的喝斥:“你们离山剑宗实在是欺人太甚!”

  当前的局势,所有人都已经看得清清楚楚,这就是离山剑宗与天凉郡之间的战斗。

  离山剑宗与天凉郡修道者之间的关系很复杂,因为苏离曾经杀了半座梁王?,因为梁笑晓与梁半湖的身份与发生在他们身上的事情,因为去年浔阳城里的那场夜雨,因为今年把万柳园烧成一片焦土的那封信。

  双方已结深仇,解无可解。

  这种时候,还要替天凉郡修行者打报不平的人,自然同样来自天凉郡。

  胡书生,是汉秋城的一位强者。

  此人的修行天赋早在多年之前,便已经得到大周朝廷和天机阁的共同承认。

  所有人都很确定,只要他聚星成功,便一定能够进入逍遥榜。

  在北方他甚至有通幽境内无敌手的美誉。

  这时候梁半湖与关飞白都已经出手,他要挑战的自然只能是苟寒食。

  场间的气氛顿时变得有些紧张起来。

  苟寒食自幼通读道藏,无论智慧、毅力、悟性都是上上之选。

  如果不是离山里有秋山君,离山外有徐有容和陈长生,他肯定是人类世界年轻一代最合适的领袖。

  胡书生的名声虽然不及他响亮,但修行时间要比他多很多年,无论境界还是经验都要更胜一筹。

  这样的两名强者即将在煮石大会上交手,可以想象,稍后会有怎样激烈、精彩的一场战斗。

  苟寒食走到场间,看着胡书生点了点头,但没有说话。

  胡书生说离山剑宗欺人太盛。

  他没有回答,没有辩解,因为他虽擅此道,但不愿为之。

  但这种平静与沉默,在所有人看来,何尝不是一种无视的羞辱?

  胡书生面无表情说道:“难道你没有什么想说的?”

  苟寒食摇了摇头。

  他没有什么想说的。

  从浔阳城里的那场风雨开始,到刚才那名绝情宗高手出言涉及梁笑晓,那么今天便注定了会有这场战斗。

  离山的山门是一扇真的门。

  推开那扇门,便能见到离山。

  离山剑宗里的人们性情各自不同,但都很喜欢开门见山。

  苟寒食是个温和的人,可是也不例外。

  他抽出鞘中的剑,向前刺了过去。

  只是一剑。

  胡书生便败了。

  惨败。

  这一剑便叫做:开门见山。

  离山剑宗山门剑第一式。

  ……

  ……

  湖畔一片安静。

  人们的视线在受伤昏迷的胡书生与袖剑而回的苟寒食之间不停来回,震撼无语,渐生惘然。

  陈长生也有些惘然,不是因为苟寒食能够如此轻松地击败对方。

  他一直都很欣赏甚至是敬佩苟寒食,他一直认为自己当初在大朝试对战里能够胜过苟寒食,不是因为自己比苟寒食强,而是因为自己比苟寒食有更多拿大朝试首榜首名的理由,自己对这个世界无所挂念。

  那名胡书生在北地被赞誉为通幽境内无敌,那又如何?

  他现在能够战胜聚星初境的强者,那么苟寒食当然也能。

  他有些不解,情绪有些不宁的原因在于,从梁半湖到关飞白再到苟寒食,用的都是离山剑宗的山门剑。

  这可以理解为离山弟子的自信、神国七律的骄傲。

  但他总觉得,这种选择的背后,应该还隐藏着些什么别的意味。

  “因为梁笑晓。”

  唐三十六看着离山剑宗所在的方位,神情不像平日那般佻脱,有些严肃。

  陈长生不解,问道:“梁笑晓?”

  唐三十六收回视线,看着他说道:“很多人都忘记了你之前那届大朝试的首榜首名是谁。”

  陈长生想了起来,说道:“就是梁笑晓。”

  “不错,哪怕在那七个家伙里,梁笑晓的天赋实力也很突出,有些人只知道关飞白修研剑法时的毅力惊人,把离山剑宗总诀里的所有剑法都练的无比纯熟,?不知道,梁笑晓并不稍弱,他甚至把离山剑宗的开门剑练成真正的杀人术。”

  唐三十六说道:“在离山剑宗弟子们的心里,开门剑……就是梁笑晓的剑。他们用他的剑法战斗,想要表达的意思很清楚。”

  折袖望向离山剑宗所在的位置,眼瞳深处渐有血红之色显现。

  陈长生想了想,说道:“我不这样认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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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十三章 今日星光灿烂

  梁笑晓,离山剑宗弟子,曾经的神国七律之一。

  因为仇恨的缘故,这位本应该前途无限光明的年轻天才,最终走上了背叛人类的道路,与魔族勾结,在周园里掀起血雨腥风,试图暗杀陈长生和七间等人,事败之后,依然不肯罢休,用自己的死亡祭出了最强硬的手段。

  只是随着苏离回到离山,离山内乱终结,陈长生回到京都,庄换羽畏罪自杀,一切争论与猜疑戛然而止。自此,梁笑晓便成为了离山最大的羞辱,或者说最容易被攻击的地方——先前那名绝情宗的高手,便是这样做的。

  离山剑宗的回应很强硬,很清楚。

  依照离山剑宗的门规,梁笑晓身死,还是被开革出了山门,不再被视作离山弟子,但在苟寒食等人眼里,那个曾经才华横溢的年轻剑客,依然还是自己的同门,更不要说梁半湖本来就是他的亲兄弟。

  仇恨与不耻那只是一方面,同窗共修十年整,又怎会这么快便忘记?

  唐三十六不解说道:“难道你以为他们不是在针对你。”

  梁笑晓死在汉秋城的周园外,自刎而亡,但换个角度想,何尝不等于是死在陈长生的剑下?

  就像庄换羽在天道院井畔自尽而死,天道院的师生包括那位大名关白,还是会把这笔帐记在陈长生的身上。

  没有人说陈长生在这件事情里有什么做错的地方,但就像先前说过的那样,恩怨二字向来鲜明,不讲道理。

  唐三十六就是想到这一点,才会提醒陈长生。

  陈长生摇头说道:“也许……只是纪念。”

  唐三十六微微挑眉,不是很相信这种说法。

  折袖说道:“陈长生的意思是,如果你死了,不管是怎么死,他都不会忘记你,偶尔也会用用汶水三剑以表追忆。”

  唐三十六瞪了他一眼,说道:“你什么时候话变得这么多了?”

  ……

  ……

  天凉郡与离山剑宗有宿怨,胡书生等人才会主动挑战,却连败三场,楸自别处的修道者自然不会自寻无趣,场面一时间变得有些冷清。

  然后,钟会站了出来。

  这是很理所当然的事情,理所当然到观战的众人看到他走到场间、望向苟寒食时,下意识里松了一口气。

  去年大朝试,陈长生是首榜首名,苟寒食第二,钟会第三,新颁布的点金榜,钟会还是紧随着这两个人。

  大朝试结束后的一年半里,钟会进步神速,已经修至通幽境巅峰,与当时稍显侥幸的首榜第三相比,他在点金榜上的位置真实地体现了他如今在年轻一代修行者里的地位。但他还是在陈长生和苟寒食之下。所以他当然要在煮石大会上挑战苟寒食,然后是陈长生。

  他平静地看着苟寒食,余光落在陈长生处。

  这种平静代表着自信。

  关飞白也很自信,同时很骄傲,他一向瞧不起钟会,觉得这名来自槐院的书生是在故作平静,冷笑了两声,便准备出场迎敌。

  苟寒食拦住了自家的师弟——钟会没有开口,但所有人都知道,他挑战的对象是自己——他想要给予对方足够的尊重。

  湖风轻轻地吹拂着钟会的衣袂以及石坪间的细沙。

  苟寒食走在细沙表面,留下浅浅的脚印。

  钟会看着他,神情平静甚至显得有些木讷地抽出了鞘中的剑。

  随着他的动作,他的衣袂瞬间安静了下来。因为,从湖面吹来的那些风停了,被他散发的剑意斩成了碎絮,消逝于空中。

  苟寒食微微挑眉,有些意外。

  传闻与亲眼所见终究不同。

  都说钟会已经修至通幽巅峰,甚至有可能成为秋山君之后第二快聚星成功的非凡人物,但只有亲眼看到,感受到那些逝去的湖风,人们才能确定,原来他的剑意已经强大如斯,距离那道门槛只差一步。

  苟寒食的神情变得凝重起来。

  场间的气也变得凝重起来。

  然而,与人们想象的不同,苟寒食的凝重,不是因为他发现了自己有可能会输,而是想着自己似乎不能再隐藏实力。

  没有经过太长的思考时间,他便做出了决断。

  一道若有若无、极其清淡的气息,从他的身上散发出来。

  那些飘逝于空中的湖风,仿佛受到了某种力量的感召,缓慢却又清晰地再次生成,飘飘悠悠来到他的四周。

  此时艳阳当空,虽然是高寒峰顶,气温也随之渐暖,炽烈的光线落在湖面与那些石头上,折射而散,有些刺眼。

  那些明亮的光线,没能直接落到苟寒食的身上。

  因为他的身周飘荡着丝丝絮絮的湖风。

  光线再次折射,然后散射,依然明亮,却不再那般刺眼,而且被湖风切割成了无数的光斑,映在他的青衫上,仿佛树林里的风景。

  又很像无数颗星星。

  那道若有若无的气息,忽然间变得澄静无比,清楚无比。无数星屑,在他的眉眼之间,衣袂之间轻轻飘舞,却不远去。

  湖畔的石坪上一片死寂。

  过了很长时间都没有人开口说话。

  就在那些星屑开始飞舞的时候,钟会的神情便变了。

  平静甚至有些木讷的神情,瞬间被震撼与挫败感所取代。

  他的脸色变得很是苍白,看不到一丝血色。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他终于醒了过来,颤声说道:“我败了。”

  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他显得很痛苦。

  说完之后,他却显得轻松了很多,收剑归鞘,转身而去。

  湖畔的石坪依然安静。

  一道清柔的声音响起。

  “恭喜师兄。”

  说话的人是徐有容。

  很多人已经猜到或者是明白了钟会为何认输,但直到她说出这句话,那些人才敢真的相信,因为这确实有些不可思议。

  全场俱静,安静已经持续了很长时间。

  苟寒食原来已经聚星成功。

  他本人的神情很平静,离山剑宗的弟子们自然难掩骄傲,关飞白依然还是那张死人脸,但望向国教学院众人的眼光明显有些不一样。

  陈长生感慨说道:“佩服。”

  折袖说道:“第二快。”

  年轻一代里,苟寒食聚星成功的速度可以排在第二。莫雨、天海胜雪聚星成功时的年龄都要比他现在大一些。

  至于排在首位的,当然还是秋山君。

  唐三十六面无表情,低声说道:“你得抓紧了。”

  这句话自然是对陈长生说的。

  苟寒望向国教学院众人方向,看着陈长生缓缓点头。

  他没有说话,但陈长生明白他的意思。

  陈长生沉默了会儿,然后站起身来。

  场间一片哗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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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十四章 放手

  哗然是很多声音的合集。

  议论的声音,感叹的声音。

  离山剑宗与国教学院之间,已经不再是最初的敌对关系,就像来寒山之前,苟寒食对师弟们交待的那样。

  不是敌人,依然是对手。

  就算没有敌意,还是会相遇,再次相遇。

  离山剑宗轻易地击退带着敌意而来的天凉郡诸强者,苟寒食展露聚星境界,一言不发便迫退了槐院钟会。

  局势发展至此,很自然地,便到了他与陈长生相遇的时刻。

  距离那场大朝试的最终对战,已经过去了近两年的时间,在这两年里发生了很多事情,那么这一战的结果会不会发生改变?

  世间只有陈长生和苟寒食通读道藏,他们拥有同龄人难以企及的境界与天赋,人们很想知道,他们究竟谁更强。

  苟寒食已经聚星成功,陈长生还没有,按道理来说,他不可能是苟寒食的对手,但所有人都知道,去年夏天在国教学院门前发生的那些事情,对普通修道者来说无法想象的越境胜聚星,对他来说并不是太难的事情。但人们也没有办法完全看好陈长生,因为苟寒食虽然聚星成功的时间应该不长,但他是苟寒食——只凭这个名字便可以确认,他绝对不是普通的聚星初境。

  陈长生起身向石坪里走去,无数道视线随着他而移动。

  苟寒食也在看着他,很平静,很认真。

  就在这个时候,湖畔的楼台阁宇不知何处忽然传来一声清鸣。

  这声清鸣起于琴弦之间,淙然若水。

  紧接着,第二道琴声响了起来,然后再未断绝。

  那是一首非常清雅的乐曲,明显可以听得出来,弹琴的那人在音律之学上极有研究,指腹轻捺间琴声极富感染力,只是不知为何,在某些琴声转折处时,却会出现一些初学者都不会犯的错误——明显的顿挫与中断。

  “谁人在弹琴?”

  很多人望向琴声起处的那座小楼,在心里想着这楸问题,而有些人想的问题还要多出几个字。

  谁人敢在此时弹琴?

  那座小楼的门关着,有人记起来,从前些天到今天,那座小楼的门一直都没有开启过,原来里面居然有人。

  天机老人望着那座小楼,摇了摇头。他自然知道小楼里的人是谁,只是没有想到,对方会不听自己的劝阻,还是坚持要出战。

  “看来,我们的那场只能留到以后了。”

  苟寒食望着台上的陈长生说道,他这时候已经听出了那位弹琴的人是谁。

  陈长生也听了出来,说道:“希望不会太久。”

  能够听出琴声的人还有很多,议论声渐起然后渐落,无数目光投向小楼,隐隐兴奋起来。

  弹琴的人是关白。

  天道院年轻一代的真正领袖人物,大名关白。

  苟寒食确实想和陈长生切磋一番,但听着琴音,必须退让。

  场间的人们确实很期待看到苟寒食与陈长生之间的较量,但更想看到陈长生和关白之间的较量。

  因为对这场较量,大陆上的人们已经等了整整一年时间。

  去年夏天的时候,国教学院门前无比热闹,关白没有落场,只是站在街边静静地看了陈长生一眼。

  他没有说什么。

  但京都里的很多人都知道了。

  他给陈长生留了一年时间成长。

  在那之后,便再也没有看见过关白的踪迹,这位天道院的剑道强者仿佛消失了一般。

  现在看来,关白应该是隐居潜修,就是为了今天这一场对战做准备。

  吱呀一声轻响,远处那座小楼的门被人缓缓推开。

  一名男子从小楼里走了出来,身姿很是挺拔,神情宁静平和,鬓间并无一点风尘。

  他就是关白,但和以前的关白很不一样,和一些认识关白的人印象里的关白也很不一样。

  以前的关白一直在旅途上,满身客尘,锋意逼人。

  任何看到关白的人,都会觉得自己的眼睛里多亮起一道剑光,甚至会被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剑意侵伐的生痛流泪。

  现在的关白,依然如他腰间悬着的那柄长剑,只是静静地安放在鞘中,不露半点锋芒。

  正午的阳光洒落在湖畔的石坪上,略显炽热,份外明亮。

  关白缓步走了过来。

  场间一片安静,数百道目光随着他的身体而移动,人群渐分,为他让开一条道路。

  忽然间,人群里略有骚动,然后惊呼之声渐起,不知道看到了什么,显得格外震惊。

  唐三十六站起身来,向那边望去,神情顿时为之一凝。

  陈长生已经看到了,神情很是凝重。

  湖风轻拂,衣袖轻飘。

  关白的衣袖轻轻地飘动着,不时被卷起。

  他的右臂……竟然断了!

  ……

  ……

  一片哗然,这是真正的哗然,惊呼之声不绝于耳。所有人都以为这一年时间,关白像前些年一样,是在继续自己的旅程,或者隐姓埋名去北方战场杀敌,或者潜修备战,谁能想到,他再次出现在世人面前时,竟然少了一只手臂!

  更令人震惊的是,他断的是右臂。

  以往在很多人看来,关白是最有可能进入逍遥榜前十的剑道天才,他要比王破那一代人年轻不少。

  现在,他连握剑的右手都没有了……曾经的剑道天才,难道会就此跌堕凡尘?

  就在震惊的眼光里,关白来到了场间,向天机老人和徐有容行礼后,很自然地来到国教众人所在的台前。

  无论如何,他终究是天道院的人,也就是国教的人。

  他向凌海之王与茅秋雨行礼。

  很明显,凌海之王与茅秋雨知道他断臂的事情,凌海之王说道:“尽力便是。”

  茅秋雨作为天道院的前任院长,情绪自然要复杂很多,看着他欲言又止,最终只是感慨说了声:“来了。”

  关白应道:“终究是要来的。”

  然后他望向陈长生,很平静而严谨地行礼。

  陈长生没有避让,受了他这一礼,然后还礼。

  关白静静看着他,也没有避让,受了这一礼。

  一道若隐若现的亮光,在他的眼眸里生出,清亮而肃杀,仿佛高天秋日。

  “都在等着,来吧。”他对陈长生说道。

  说完这句话,那道剑光敛没在了他的眼瞳深处,再也无法看到。

  陈长生看着他空空的衣袖,说道:“我觉得不妥。”

  关白说道:“这一年时间里,你的身上没有再次发生奇迹,我也新学了左手剑,很公平,正好可以放手一搏。”

  陈长生沉默了会儿,问道:“为什么不能放手呢?”

  “再没有谁比我把手放的如此彻底的了。”关白微笑说道。

  他的手都已经没了,哪里还需要放下?只是有些事情,终究没有办法放下。

  他笑意渐敛,看着陈长生平静说道:“换羽再如何不堪,终究是我的师弟。”

  是的,有很多事情都是放不下的。

  虽然梁笑晓与魔族勾结,其罪不赦,但苟寒食等离山剑宗的弟子还是会怀念他。

  就像折袖说的那样,如果唐三十六日后真的做了什么人神共愤的事情,陈长生还是没办法厌弃他。

  恩怨这种事情,本来就是不可解,不可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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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十五章 直剑
  
  关白给出了自己的说法,现在就看陈长生要不要接受。
  
  对他来说,这确实是一个比较麻烦的问题,在很多人看来,至少今天他不应该出手。
  
  关白并不是那些曾经败在他剑下的普通的聚星境初境,而是真正的剑道高手,境界修为远在陈长生之上。更重要的是,关白不知因何缘故受了重伤,断了右臂,就算如他所言这一年练成了左手剑,也没可能恢复全盛时的实力,陈长生就算拼尽全力胜了对方,也不会有任何光彩。
  
  他是未来的教宗,赢了,只能惹来非议,输了,则非常丢人,最好的方法便是不接受对方的挑战。
  
  场间很安静,所有人都看着陈长生,等待着他的决定,没有人敢催他,但此时的安静与那些视线,也是一种无形的压力。
  
  便在这个时候,一道清冷的声音在重重白纱之后响了起来:“路漫漫其修远兮,但既然已经抬步,如何还能停下,只要你不停走,总有走到的那一天,不用在意早晚,更不必理会胜负,又何须因世间谤誉而乱心,难道你现在连这还看不清楚?”
  
  能用这种口气对陈长生说话的人,当今世间不过十人,此时在场的,只有天机老人和……徐有容才有个资格。
  
  说话的人是徐有容,她的声音可以说是清冷,也可以说是冷漠,没有太过明确的情绪。
  
  很多人随着语声望向高台上的重重白纱后方,看着那个若隐若现的倩影,心里生出异样的情绪,因为场间的气氛变得有些怪异起来。
  
  徐有容的这番话,似乎是鼓励,但如果从另一个角度去理解,更像是激将,甚至可以说是嘲讽。
  
  人们想到这点,不禁生出很多感慨,心想即便是道心通明的圣女,在京都受到被退婚的羞辱,还是会有些怨气啊。
  
  离山剑宗众人听着这话,却生出更多别的想法来。
  
  关飞白看着苟寒食有些不确定说道:“看师妹的反应,大师兄……应该还有机会吧?”
  
  苟寒食通读道藏,但对这些事情却着实不明。
  
  此时场间真正明白事情真相,只是唐三十六一个,他看着人们脸上流露出的神情,还有离山剑宗那边的动静,唇角挑起一抹冷笑,带着嘲讽意味想碰上,你们这些人哪里明白这小两口的矫情与别样的恩爱展示。
  
  人们以为徐有容这句话是在嘲笑陈长生。
  
  唐三十六知道不是,陈长生自己当然更加知道不是,他明白她的意思。
  
  修道需要的是不停的磨练,进步需要不停的挑战,胜负并不重要,谤誉更是无所谓的事情。
  
  如果他想要破境,便需要学会无视所有的这一切,回归到修道的本质里去。
  
  通过生活感悟,通过战斗获取越普通值的感知,通过生死间的最大压力获得强大的精神力量。
  
  他没有望向白纱之后的她,而是望向了湖心深处的那些热雾,最后收回视线,望向了站在场间的关白。
  
  湖风轻拂,吹起石板间的尘土,失去了实物的轻袖,还有他的衣袂。
  
  他走到场间,来到了关白的身前。
  
  这是很多人第一次近距离看到他。
  
  人们现传说中的陈长生,生的并不如何英俊,但眉眼非常干净,还带着些青涩的意味。
  
  他站在那里,就像是一道清新的春风,自有脱尘之意。
  
  人群里响起感慨的议论声还有赞美。
  
  关白很平静,没有再说什么,自腰间取下长剑,握在手里,举至身前空中。
  
  他现在只剩下一只手,如何拔剑?
  
  他的手缓缓上移,来到剑柄处,指节微微用力,握紧。
  
  伴着阵悦耳的磨擦声,剑鞘缓缓滑落,露出明亮的剑身。
  
  这个画面很好看。
  
  就像是湖面数十亩的青藓,被一场大风缓慢地卷起,然后带走。
  
  更像是一位血战黄沙的将军,缓慢而坚定地脱下身上的盔甲,露出自己充满了力量的身躯。
  
  这就是卸甲。
  
  卸甲并不总意味着归田,也有可能是一场盛大战斗的开端。
  
  或者说,这会是一场回归本质的、甚至带着稚拙之意的战斗。
  
  这场战斗没有任何外在因素的影响,没有阵营利益的纠葛,没有什么筹码与赌注,只是单纯的战斗。
  
  比的是强弱,争的是胜负,要的是痛快。
  
  只是一个简单的剑出鞘的画面,关白把自己的心意与战意展露无遗。
  
  很多人的眼睛亮了起来。
  
  尤其是像关飞白这样的修道者。
  
  谁不喜欢这样的战斗?
  
  即便连唐三十六都觉得身体有些热,下意识里向场间走去,来到了离山剑宗诸人身边,想要离这场战斗更近些。
  
  只有折袖没有什么反应,依然神情漠然,提不起什么兴趣和世人想象的不同,他其实并不喜欢战斗,在他看来,战斗的目的是为了杀死敌人,胜负、痛快这种事情,实在是过于何不食肉糜。
  
  下一刻,观战人群刚被撩起的战意,迅消失无踪。
  
  关飞白等人眼中的亮光瞬间消失无踪,变成惊愕或者挫败的情绪。
  
  因为一道剑意在寒山之巅出现。
  
  这道剑意来自关白手里的剑,来自他的眉与眼,来自他紧束着的黑,也自来于他那只空荡荡的衣袖,来自他身体的每一处。
  
  这道剑意无比森然,无比锋锐,先前被梁半湖与关飞白的剑斩碎的那些石砾与草屑,碎成了更细微的颗粒。
  
  那些曾经被斩断,然后回复如初的湖水与湖风,再次被斩断,出现了无数道裂痕,而且一时竟无法复原,画面看着有些神妙。
  
  好强大的剑意,便是孤傲自信如关飞白和唐三十六,也不得不承认,自己根本不是这道剑意的对手。
  
  人群里响起一片惊呼,然后迅变得更加安静。
  
  所有的视线都落在关白的身上,满是震惊与敬畏。
  
  不愧是逍遥榜上的强者,天道院的大名,关白断了一臂,实力严重受损,然而境界非但没有下降,甚至在剑道上的领悟更进一步!
  
  就像徐有容先前对陈长生说的那句话一样,机缘往往来自于挫折,突破往往原于生死间的考验。
  
  去年在京都,因为那条巷中野狗的凄惨遭遇,关白不肯让那名老道姑就此离开,然后他遭受到了此生最大的羞辱与打击。
  
  他离开了京都,隐居在偏僻的山村里,用了半年时间养好了断臂的伤势,然后开始静悟。
  
  在山崖下的小溪畔,在农舍后的池塘边,他很平静且认真地思考了很长时间。
  
  他确认自己那天夜里没有做错,不要说他当时已经是逍遥榜的强者,就算还是五六岁时不会修行的那个孩童,也会站出来。
  
  因为这件事情是对的,是应该做的,那么何必理会,何必在意那个老道姑是谁?为何要后悔?
  
  不,不悔。
  
  关白并不知道,他在溪畔与池塘边想通的这个问题,很多年前,一个叫做王破的人,曾经在天凉郡的荒野里想过。
  
  王破在想通这个问题之后,终于拥有了自己的刀道。
  
  这种刀道虽然说还远不如周独夫的刀道那般强大恐怖,但从境界意味上来说,已经有足够的资格相提并论。
  
  这种刀道叫做直。
  
  关白想通了这个问题,他也从此有了自己的剑道,也叫做直。
  
  那天溪畔枫叶满山,池塘边寒蝉不鸣,他剑道大成。
  
  ……
  
  ……
  
  陈长生感受着关白的剑意,心生佩服。
  
  他视王破为偶像,怎能不喜欢这种剑意。
  
  而且他隐约知道关白当初在京都里遇到了什么事情。
  
  他很佩服对方能够短短一年时间里,从断臂重伤中恢复,甚至剑道境界更胜当初,他更佩服对方受伤的原因。
  
  如此人物,如此剑意,何以报之?当然也只能是直。
  
  轰的一声,他身体里的雪原开始暴烈地燃烧,变成无数真元,通过那些狭窄的经脉,向各处输送。
  
  他的身体在石坪上拖出一道残影,变作一道笔直的线条,来到关白身前一剑刺出。
  
  这一剑,无比之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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