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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侠玄幻] 择天记【作者:猫腻】(4月18日更新至“第一百三十五章 临兵斗者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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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十六章 待何事?

  湖风灌进道袍的衣袖里,猎猎作响,仿佛大旗。

  出于尊重,也是实力使然,陈长生没有留任何后手,出手便是最强大的燃剑,而这一剑所选择的方位与角度,当然是慧剑。

  这一剑看似笔直,实际上在不停变幻线路。

  关白静静站在原地,剑未动,域已成。

  只听得嗤啦一声响,陈长生的衣袖撕开了一道小口。

  他的剑,也已经来到了关白的身前。

  苏离当初在荒野里说过,当今世间很少有完美的星域。

  但此时的情形与他说的截然不同,因为并不是陈长生的剑找到了关白星域的漏洞,而是关白主动散开了星域。

  就像在浔阳城里梁王孙面对陈长生的剑时做的决断一样。

  都是逍遥榜上的高手,在应对方面的智慧往往有相通之处。

  关白的剑道修为虽高,但并不以为自己就一定能够稳稳胜过,在剑道上得到过苏离亲自指点的陈长生。

  无法在剑法的精妙程度上拥有绝对的优势,那么与其结成星域,被动地等待着被攻击,还不如凭着修为上的优势硬接。

  关白的剑就这样强硬地当着斩了下来。

  他理都没有理陈长生的剑。

  因为他的修为境界远比陈长生要高,所以他相信自己的剑一定会比陈长生的剑更快更重,那么陈长生就一定要回剑守御。

  再高的天赋、再如何精妙的剑法也无法改变这个事实。

  关白的剑仿佛是自天空落下的一道瀑布,带着雷鸣的轰隆声响,向着陈长生落了下来,他只能停止前进的脚步,回剑。

  一往无回的剑,被迫收回。

  不管是燃剑还是慧剑,都失去了意义。他从苏离处学会的最强大的两记剑招,就这样轻易地被破了。

  好在苏离一共教了他三剑,第三剑最适合用来守御。

  ——无垢剑看似有些别扭地回到了他的身前,有些笨拙地斜举向天,迎向了那道自天空垂落的瀑布。

  瀑布都在山上,哪怕再坚硬的石山,都会被瀑布冲出一面深潭来。

  但在潭水里,人们总是会看到一些石头,满布青苔,凭水冲洗千年,却依然不动不摇,坚持在那里。

  就像陈长生手里的短剑。

  这是苏离都没有学会的剑。

  关白的剑势如潮水一般涌来,却没能击溃陈长生的守势。

  洒落在湖畔的阳光,在这一瞬间变得清淡了很多。

  因为二人的剑之间,暴出了无数金星,仿佛火树一般美丽。

  轰的一声响!

  陈长生倒退数十丈,才艰难地稳住身形。

  他道袍破裂,皮靴碎掉,石坪上出现一道清晰的痕迹。

  关白没有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随剑而至。

  他用的是天道院的临光剑,单以速度论,可称无双。

  无数道剑光照亮了人们的眼睛。

  仿佛夕阳下的湖面有着难以计数的金线。

  清脆的剑鸣声不停响起,格外密集,最终变成了一道直线,枯燥单调却又格外令人心悸,仿佛是箫管奏出了最高的音。

  关白的强大剑意伴着清鸣不停向高处提升。

  石坪上的剑光变得越来耀眼,令人无法直视。

  观战的人们神情变得越来越紧张。

  关白的剑道修为太强大了。

  陈长生的剑法再如何精妙,又能撑到什么时候?

  以当前的情形看来,这场对战似乎已经注定了最后的结局。

  徐有容坐在纱帘后,眼眸深处的忧色没有人能够看到,在近处奉侍的南溪斋弟子,看着她的手紧紧握着,还以为她是见着陈长生即将败在对手剑下,生出了得偿所愿的兴奋。

  天机阁提前布置好的阵法早已受激启动,湖畔的青石间生出无数强大的气息,若隐若现的清光把场间的二人与外界隔绝开来。

  那声仿佛一条直线的剑鸣终于断开了,这并不意味着关白无法维持如此暴烈的攻击,反而代表着他的剑意已经提升到了极致,不再需要刻意地凝聚剑势,而变得更加随意自如。

  剑意变得愈发森然,青石地面上被切割出无数道光滑的裂痕,甚至就连笼罩着场间的清光都隐隐然有被割破的征兆。

  陈长生和关白的身法变得越来越快,几乎要变成两道流光,在场间高速地掠转不停,很难看清,至于他们现在所用的具体剑招,除了天机老人和凌海之王等寥寥数人,根本没有人能看明白。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那两道身影终于分开了。

  烟尘渐敛,二人隔着十余丈静静对视。

  关白一如先前,没有任何变化,陈长生则显得很惨,他的道袍被切割开了无数道裂口,脸色苍白,握着无垢剑的手微微颤抖。

  所有人都看出来他受了不轻的伤,很快就会撑不住,但没有人会因此而对他生出轻视或失望的感觉,因为他能在关白的剑下撑到这个时候,已经是非常了不起的事情,不要忘记,他虽然是下一代的教宗,被所有人寄予厚望的天才,但他终究只是个未满十七岁的年轻人。

  无数道视线落在陈长生的身上,人们等着听到他认输。

  认输并不丢人,没有谁能够永远胜利,即便周独|夫和苏离这样的人物,当他们年轻的时候,也要经历这样的事情。

  然而,下一刻陈长生说了一句谁都没有想到的话。

  他看着关白说道:“能不能麻烦您再等我一会儿。”

  关白的神情很平静,因为他早就想到了。他一直都在等陈长生,已经等了一年时间,那么何必在意再多等他一会儿?

  他盘膝坐到了地上,闭上了眼睛。

  这就是他对陈长生的回答。

  陈长生看着他神情真挚说道:“谢谢。”

  说完这句话,他也盘膝坐到了地上,开始闭目冥想。

  剑战至此时,双方忽然坐到地上开始冥想。

  这画面实在是有些诡异。

  人们很是不解,议论声渐渐响起。

  很多人不明白陈长生要关白等他一会儿是什么意思。

  但有些人隐约明白了。

  凌海之王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茅秋雨的脸上流露出欣慰的神情。

  苟寒食先是微惊,然后微笑无语。

  天机老人却皱起了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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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十七章 白昼里的一颗星

  前些天在湖岛上,天机老人对陈长生说过,如果想推迟体内伤势的暴发时间,那么不要再继续修行。他没有想到,陈长生非但没有听他的话,反而更加勇猛精进,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便做好了破境的准备。这不得不让他感到忧虑和担心。

  只是已经来不及了,湖风轻轻拂动着道袍,陈长生闭着眼睛,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之中。

  他的意识回归到了最本原的地方,来到了那片宁静而深远的识海之上。

  他微微动念,识海自然生波,掀起难以想象的巨浪,那些浪头有十层楼般高,声势极为惊人,不停向着海面上空的阴晦天空刺去。

  只是天空太过高远,那些巨浪再如何高,也无法触及,到了最高峰时便极无奈地再次落回,在海面上砸出无数细碎的白沫。

  那些浪花起于海水里,如果不能与海水分开,自然无法腾跃入天空之中。

  如果换作往常,只是想将一缕神识送入天空里,对他来说并不是难事,但今天他需要把更多的神识送到彼处。

  所以他再次动念,将神念幻作无数锋锐的武器,或者剑,或者刀,然后……斩念。

  识海之上风暴大作,无数狂风暴雨自天边而来,化作无数道仿佛真实的招式,向着那些激荡而起的浪头斩去。

  国教学院真剑、离山山门剑、渔歌三唱、汶水三剑、雪山宗凝霜剑、摘星学院破军剑、天道院临光剑、南溪斋的梅花三弄……

  无数剑招于暴风雨里显形,在海面上狂舞着!

  那些十层楼高的巨浪被斩的摇晃不安,与海面渐渐分离,然而始终还有着最深的一道牵绊,无法完全断开。

  海面上响起一道决然至极的断喝,然后一道刀意,自天而降!

  两断刀诀第一式,缘起!

  这是世间最强大的刀法,一刀之前,所有事物都必将断开!

  巨浪与海面终于断开了,然后飘起!

  ……

  ……

  巨浪离开了海面,便变成了一片纯净的水,看上去就像是幽府外的那片湖水。

  这片海水失去了与识海的联系,便仿佛失去了所有重量,轻轻地向着阴暗的天空里飘去,飘的越来越高,越来越远,最终顺着它很久都没有真实经过、但实际上每天都在坚固的一条通道,来到了天空最深处的那片星海里。

  这片海水是他的神识精髓、经验精华,是他最珍贵的东西。

  到了那片星海里,他的神识依然没有停下脚步,继续看似缓慢、实则奇快地前行,过了很长时间后,终于来到了星海最边缘的位置。

  这里离大地无比遥远,已经到了星海的另一边。

  星海之外是虚无,但虚无之外呢?

  陈长生看着无比遥远的远方,总觉得在那里,隐隐约约还有无数颗星辰。

  当初在国教学院藏书楼里,他点燃自己命星的那个夜晚,他就有这种感觉,总像自己是在看着万家灯火。

  只可惜那边太遥远了,以他现在神识强度和凝练程度,是论如何都到不了那边,无法去探究世界真正的边际。

  他收回视线,望向星海边缘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那里有一颗不起眼的星辰,很小,很红,看着就像一颗苹果。

  这是他的命星。

  他的神识缓慢地靠了过去。

  那片海洋落在了那颗小红星上,非但没有让它的温度降低,火焰熄灭,反而让星辰表面的红色火焰变得更加狂暴起来!

  金风玉露相逢,化作无数的融浆,向着漆黑的空间里喷洒出无数的星辉。

  几乎超越了时间与空间的束缚,那难以计算数量的星辉,便从极其遥远的星海边缘,回到了地面上,灌进了他的身体里!

  轰的一声!盘膝坐着的陈长生,身体忽然向地面陷落了半尺!

  那是因为他身下三丈方圆的地面齐齐下陷!

  湖风呼啸而起,围绕在他的身边,将他的道袍吹的猎猎作响,灌进他的剑鞘,发出呜呜的鸣叫,显得极为狂野与兴奋。

  尘土大作,直上天穹,仿佛黑烟,将那轮明日变得黯淡了很多。

  有人无意中向天空望去,只见晦暗的天空里,在相对于太阳的位置,隐约有个亮斑,看上去就像是夜空里的星星。

  问题在于,现在还是白天,怎么可能看到星星呢?世间怎么会有如此明亮的星星呢?

  那人摇了摇头,把这个荒唐的念头从脑子里赶了出去,再次望向场间。

  此时,只有天机老人没有看盘膝坐着的陈长生,而是在看天。

  也只有他能够确定,先前阴暗的天空里,确实出现了一颗星辰。

  星海里蕴藏着不可解的命运,即便是他,也无法确定那颗星辰的位置,但他知道那颗星辰因何而出现。

  ……

  ……

  在夏末的这个寻常日子里,正午的阳光还是那般炽烈,有谁会注意到那颗一闪即逝的星辰?即便注意到了,谁又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在京都郊外的一片山野里,教宗陛下站在梅里砂大主教的墓前,看着墓碑上老友的名字,眼中隐有忧色,说道:“当初我们担心他会不会成长的太快,现在看来,这种担心是有道理的。”

  在京都最高的甘露台上,圣后娘娘负着双手,看着天空里的某一处位置。阳光很是刺眼,但她眼睛眨都不眨,从很多年前,太宗皇帝陛下把她赶出皇宫,贬到百草园的那一天开始,她就再也不惮于直视太阳。今天她看的也并不是太阳。莫雨在后面看着她的背影,有些不安地想着,娘娘先前究竟看到了什么,竟然沉默不语了这么长时间?

  在雪老城最巍峨壮观也最森严恐怖的那座宫殿里,魔君坐在椅子上,听着最忠诚的下属报告着最近魔帅的异动以及王公贵族与军师黑袍的势力之间的那些冲突,沉默不语,他还是当初在寒山时的中年书生模样,只是脸色要苍白很多,那片山水已然残破。他有些厌倦地挥手让那名下属滚走,忽然间感应到了些什么,抬头向着宫殿上方看了一眼,沉默片刻后,起身走到一株青植的前面。

  这是他从寒山溪畔带回来的一颗杮子树。

  他看着树梢上沉甸甸的杮子,皱眉说道:“居然这么快就要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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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十八章 他的星空一直在那里

  计道人和余人在原野里行走。

  他们没有走官道,没有乘舟经洛水,是在人迹最少的地方、野草最深的地方行走,道袍上满是草屑,拐杖的下方有只被碾死的螳螂。

  因为不良于行,余人走的很慢,计道人要照顾徒儿的速度,自然也无法太快,然而明明前些天他们还在寒山北的雪原里,为何现在却会出现在这里,出现在能够望见那座雄城的原野里?

  那座城没有城墙,但在今天这样碧空如洗的日子里,隔着数十里地也能看见,因为城里有高台,城外有高陵,还有无数高耸入云的建筑。

  时隔很多年前,再次回到这里,计道人的脸上却没有感慨的神情,依然平静淡然,或者可以说是麻木,余人对京都没有任何印象,也没有任何感情,但脸上还是露出了些好奇向往的情绪,只是下一刻,他脸上的那些情绪,便变成了凝重与不安。

  他望向碧空里的某个位置,看了很长时间。

  原野里微闷的风拂动他额前的黑发。

  他只有一只眼睛能够视物,这般盯着远处看,很容易酸涩。他揉了揉眼睛,不禁有些怀疑,先前自己是不是眼花了。

  “你没有看错,那是你师弟的命星。”

  计道人不知何时也望向了天空,向来平静无绪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了一抹极淡的笑容,笑容虽淡,里面隐藏着的情绪很浓。

  已经过去了太多年,甚至他都已经快要忘记太宗皇帝陛下回归星海前和自己说那番话时大明宫里在吹着哪个方向的风。

  听到计道人的话,余人的情绪变得更加不安。

  “不用担心,这是好事。”

  计道人说完这句话,继续向前走去。

  余人看着他的背影,张嘴想要喊什么,却喊不出声音,伸手比划着手势,却无法让他看到,只好摇了摇头,跟着向前走去。

  风吹拂着原野上的野草,草地分开一条道路。

  师徒二人便在野草里的这条道路向前走去,一者以喜,一者以忧。

  这条道路的尽头,京都隐现。

  ……

  ……

  寒山峰顶,天池湖畔,很多人现在已经猜到陈长生在做什么,或者说他在经历什么。无数震惊的议论声响起,变成仿佛野蜂飞舞般的嗡鸣,然后在极短的时间内消失,变成绝对的静止。

  望着盘膝坐着的陈长生,人们的脸上满是震惊的神情。

  他……在聚星!

  当初在大朝试对战里,陈长生当场破境通幽。难道说今天他也要当场破境聚星吗?这个已经创造过太多奇迹的国教天才,难道又要再一次震惊整个大陆?那么他能不能成功?

  选择在这样的时刻破境,本身就是一件足够震撼的事情,但这件事情的真正关键还是在于,他最终能不能做到。

  如果能,这就是奇迹。如果不能,这就是笑话。

  而且仅仅能做到,也不够。

  什么是聚星?不懂修行的人们如果看过一些相关的书籍,或者会以为聚星就是更高层次的洗髓,可以借助破境聚星那一瞬星海赐予的万千星辉,直接将身体的强度提升到一个难以想象的程度……这种看法并不是完全没有道理,人族的聚星强者即便不凝结星域,也能在身体强度与力量上与魔族的高手正面对战,便是这个原因。

  但聚星真正的重点就在于凝结星域四字。

  修道者借助狂暴的星辉,直接打开体内的诸多经脉循环,尽可能多的点亮三百多处气窍,从此便拥有了源源不断、生生不息,在普通状态下堪称永不消竭的真元数量,星辉外显,自成世界,直至此刻,才可以说进入了真正强者的行列!

  问题在于,如何分配星辉数量?如何选择点亮气窍的先后顺序与数量?这是非常复杂的问题,即便是拥有极深底蕴的名门大派弟子,在聚星之前,也要由师长帮助进行长时间的准备,如果稍有不慎,聚星便极有可能失败,甚至有可星辉倒逆,导致修道者重伤,修为就此大减,甚至此生再也没有破境聚星的希望。

  修道的数道门槛里,聚星虽然不像通幽那般凶险,但也不能等闲视之,尤其需要破境者拥有足够的经验与感悟。

  陈长生就算再如何天才,但终究十七岁未满。而且他不像秋山君拥有真龙血脉,自幼便在道海里沉浮感知,至今修行不足两年时间,怎么可能有足够的时间来感知领悟与体会?

  就算他强行破境成功,幸运的没有星辉逆流,但如果打开气窍的顺序不对,或者数量方面有些强求,都有可能导致凝结出来的星域有所缺憾,不要说完美,甚至有可能会非常普通。

  对普通的修道者来说,只要能够凝结星域,便是极了不起的事情,如今世间聚星境强者的星域,都很难称得上完美,但他是陈长生,是未来的教宗,世人对他的要求当然不同——就像苏离当初在荒原里嘲弄说过的那样,那样的星域也配叫星域吗?

  人们带着不同的心情与等待着结果,脸上表情自然不同。

  苟寒食的神情很平静,关飞白的神情很凝重,梁半湖的神情略显落寞,因为他们很了解陈长生,既然他选择在这个时候破境聚星,那么必然是已经有了极充分的准备与自信。

  折袖的神情很漠然,眼瞳却微微缩着,唐三十六的脸色有些苍白,双手紧紧握着,他们更了解陈长生,也相信陈长生能够破境聚星成功,但终究还是会有些紧张,他们害怕会有什么意外发生。

  没有人知道,真正最紧张的人是徐有容。她坐在纱帘后,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身体却微微前倾着,似乎随时可能会站起。

  一颗星辰在白昼里明亮了起来,星辉自天而降,灌注进陈长生的身体里。坚硬的石坪地面因此而下陷半尺,湖光山色因之而静默无言。

  陈长生依然闭着眼睛,但已经醒来,回到了现实的世界里。他坐照自观H察看身体里的情形,确认幽府已然大开,所有真元都开始燃烧,那些灌注进体内的星辉快要控制不住的时候,知道该做选择了。

  他当然想要凝结出完美的星域,也有信心能够做到这一点。

  聚星需要很长的时间来领悟感知体会并且准备?他虽然修行不过两年,但已经为此付出了很多时间。因为他的修行向来与众不同。

  他还没有洗髓成功便开始坐照自观,当他在引星光洗髓的时候,实际上一直是在通幽,他一直在用超出自己真实境界的法门修行。

  去年在天书陵里,通幽境的他已经提前开始聚星。

  在荒原里,苏离传他慧剑,他在湖畔看着星空思考如何破掉聚星境强者的星域时,同时也是在如何思考将星海投射到自己的身体里,该以怎样的顺序点亮气窍,凝聚出怎样的星域。

  他的星空早就已经在那里。

  只等着何时点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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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十九章 天道不可违

  湖畔的石坪上,这时候已经没有一丝风,也没有任何声音楸忽然间,却有一记沉闷的雷声响起。

  这雷声有些奇怪,因为它并不是在真实的世界里响起,而是在人们的识海里响起。

  这雷声来自于盘膝坐着的陈长生的身体里,不是来自空气的鼓荡震动,而是来自真元的暴涨和气窍的炽化。

  陈长生胸腹处的某一处,忽然间变得明亮了起来,亮光来自他的身体里,穿透了破烂的道袍,映入所有人的眼帘。

  那处的气窍被他点亮了。

  紧接着,越来越多的的沉闷雷鸣响起,这些雷鸣仿佛来自天外,实际上来自他的体内。

  越来越多的亮斑,在他的道袍深处显现出来,这些气窍被点亮的先后顺序,看似没有规律,这些气窍之间看似也没有任何联系,如果把这些气窍用线连起来,只能是一幅极潦草的图画,看不出来有任何特异的地方。

  随着时间的流逝,场间的气氛变得越来越紧张,那些落在陈长生身上的视线变得越来越关切。他已经点亮了身体里的很多个气窍,他的道袍里变得越来越明亮,仿佛就像是一盏琉璃灯,由内而外无比光明。

  直到某一刻,雷鸣之声终于停止,他终于停止了星辉点亮气窍的过程,人们根本无法看清楚,他究竟点亮了多少处气窍,是像普通修道者那样的数十个,还是如那些天赋卓异的修道者一般点亮了一百多处甚至两百多处气窍?

  四周静止的天地动了起来,湖面的微风轻轻拂至,带动他破烂的道袍,道袍里的那些光明渐渐淡去,显现出星辰般的光点。

  那些光点看似杂乱,实际上自有规律,那便是夜空里的无数颗星星,构成了一幅完整的星图。

  这便是星域。

  陈长生睁开了眼睛,眼神依然那般干净,但与先前相比,已经有了些很细微的变化,清澈的眼神深处隐隐约约散发着星辰的光辉,仿佛被水洗过无数年的玉石一般,他的气息已经发生了极大的变化,变得更加凝纯,更加强大。

  湖风轻拂,道袍微动,他站起身来,星屑从衣袂间飘出,在空中缓慢地飞舞着。

  那些星屑渐渐消失,他道袍上的无数颗星星渐渐淡去,但一道无形的屏障却留下了来。

  他还站在原地,却已经不在这个世界里。

  场间一片死寂。

  陈长生聚星成功了!

  而且他凝结出来的星域,看上去是那样的完整,甚至给人一种完美的感觉!

  先前苟寒食面对槐院钟会展露了自己聚星境界,让人们感到无比震撼与佩服,那么此时呢?

  他打破了秋山君的纪录,成为了有史以来最年轻的聚星境!

  安静终于被激动的议论声与震撼的感慨声打破,场间变得极其热闹。

  看着陈长生睁开眼睛,唐三十六紧握着的拳头终于松开了,然后望向关飞白,挑了挑眉毛,说不出的得意。

  关飞白没有看他,也没有看陈长生,而是望向正缓缓起身的关白,面带敬意。

  很多人与他一样看着关白,带着敬服的心神。

  直到此时,有些人才完全想明白,为何陈长生先前要关白等自己一会儿。

  而关白居然就真的这样静静等着。

  这等风度,实在是令人赞叹。

  还有些人在望着高台上,看着纱帘后方那道美丽的身影。

  那些人在心里想着,陈长生破境聚星成功,圣女的心情想必会非常不好。

  ……

  ……

  陈长生感知遥远的天穹里那颗星辰,感受着星辉的力量,感受在数道经脉里源源不停运转着的真元,感慨万分。

  因为有这么长时间的感悟与准备,对凝结出完美的星域他很有信心,但星域是一回事,对他来说,聚星成功最重要的,是能够部分解决他因为经脉堵塞断裂而导致的真元输出有限的问题,甚至有可能借助这种力量,直接冲开经脉的那些阻塞之处。

  他现在觉得身体里充满着磅礴的力量,他相信如果现在魔君再至,自己撑开黄纸伞,至少可以挡住对方两记攻势,这也就意味着,哪怕面对这个世界最顶阶的强者,他现在至少也可以保住自己的性命一瞬。

  一瞬间虽然不能万里,亦不能百年,但足够他施出隐藏着的所有手段,让他找到破开空间,进入周园的方法。而只要进入周园,他相信无论是魔君还是别的可怕强者,都没办法在短时间内杀死自己。

  推演计算的结果很完美,这让他很安心,体内真元的流动和这种丰美的力量感,加强了这种感觉,破境聚星对感知的强化,让他眼里的湖光山色也变得更加生动起来,总之,他从来没有觉得这个世界如此美丽过。

  前些天夜里,他和徐有容那番长谈之后,便决意在煮石大会上破境聚星,所追求的便是这种安心的感觉。

  所以他才会在明知自己境界实力远不如对手的情况下,也要接受对方的挑战,他就是想要借助这种压力来破掉最关键的那道墙壁,当然,这最需要感谢他的那位对手给了他这种机会,并且极其潇洒地给他留下了足够多的时间。

  陈长生向关白认真行礼,神情真挚说道:“多谢师兄。”

  关白没有避开,他给陈长生一年时间,就是想看看,他能不能在这一年时间里聚星成功,“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没有让世人失望。”

  他看着陈长生说道:“但今天这场剑战,我还是要赢。”

  这一战,关白是替在天道院寒井畔自刎而死的庄换羽而战。他有剑道强者的尊严,有天道院年轻领袖的气度,可以给陈长生破境聚星足够多的时间,甚至替他护法,但他不会让陈长生以胜利者的姿态离开。

  能够聚星成功,陈长生完成了来寒山最重要的目的。无论是教宗陛下还是苏离对他的期望,都已经被他完全实现——他对天石不感兴趣,哪怕知道盘中的那块小黑石与王之策大概有什么隐秘的关系——他不在意这场战斗的胜负,完全可以就此离开,但基于对关白的感激与尊重,他必须认真地把这场战斗打完,把破境聚星后的第一场战斗送给对方。

  他举起手中的无垢剑,指向关白,平静而带着尊敬。

  关白左手提着剑,看似很轻描淡写地从上向下斩来。

  上是天,下乃地。

  从上向下,便是自天而降。

  但他的这一剑不是自天穹落下的瀑布,而更像是高天流云,带着更深远的意味。

  看着这看似简单的一剑,苟寒食的神情顿时变得极为凝重。

  折袖鬓角的发忽然飘了起来,仿佛钢丝。

  纱帘后的那道美丽身影,隐约似乎向前动了动。

  他们看出来了关白这一剑的可怕之处。

  陈长生聚星的时候,关白也没有闲着,他也同样盘膝坐在地面上,一直在积蓄,在感悟。

  关白在感悟周遭的天地,身后的湖石,以及陈长生聚星时,天地发生的变化,湖石的动静,从中寻找着那个规律,然后提练出来。

  他的这一剑不再是力量,而是规律。

  天地间的规律,便是天道。

  他的这一剑虽然还远远谈不上真正的天道,但却是无比真实的天道之剑。

  天道院作为百年来的青藤六院之首,自然有其非凡之处,最了不起的便是上感天道的道法。

  茅秋雨作为天道院的前任院长,对关白这一剑自然无比熟悉。

  他的脸上流露出感慨、追忆、欣慰等诸多情绪。

  在他看来,陈长生没有办法接下这一剑,哪怕他已经破境聚星,境界修为狂飙突进。

  天道剑这是天道院的最强之剑,这一剑要执剑者,将精神气魄都提升至最完美的程度,然后与周遭天地融为一体,才能施展出来。

  同境界的修道者,不可能抵挡住这一剑,即便是施剑者本人,一旦开始动用这招剑法,也没有办法再停止。

  因为天道不可违,天道不可逆。

  如果是普通的修道者,刚刚破境聚星,境界尚处不稳之时,面对着关白的天道剑,或者会生出放弃的心理。

  但陈长生不会,虽然在看到这自天空而落的一剑时,他便已经知道,自己没有多大把握能够战胜关白,可他还是想试着接一接这剑。

  正是因为这剑代表着天道。

  他这些年在与命运抗争,他要对抗的就是天道,他必须战胜,至少不能失去那颗勇于挑战天道的心。

  所以他非但没有退后,而是迎着天道之剑向前踏了一步。

  一步落下,雷鸣之声密集再作,仿佛有无数个小风暴在他的体内成形,然后开始狂暴地运转。

  轰!十余个气窍里的星辉开始爆发,然后联结成线,一条堵塞的经脉就此被打通!

  场间所有人都清晰地感觉到了,他散发出来的气息,比先前竟又强大了很多!

  但这依然不足以帮助他战胜天道。

  他很平静地向前再次踏出一步。

  一步落,湖风起,道袍狂舞,虽是破烂衣衫,却如战旗一般。

  又有一条堵塞的经脉被打通,他的气息再次变得更加强大!

  紧接着,第三步落下!

  然而……没有雷声,没有风声。

  什么声音都没有,只是一片安静。

  他的眉头皱了起来,有些痛楚,有些诧异。

  他转头望向某处,显得很是辛苦,仿佛这个简单的动作,便花去了他所有的气力。

  那处是高台,被纱帘隔绝。

  他看着纱帘后那个美丽的身影,神情微惘,显得很无助。

  究发生了什么事?

  他站在石坪上,脸色苍白,似乎无法做出任何动作。

  而这时候,天道之剑已经斩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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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十章 我且为君战一场(上)
  
  陈长生倒了下去。
  
  他的眼睛紧闭!,已经没有知觉,倒的那般决然,就像山顶的一棵树被风刮倒,就像地面的一座山被震垮,就像大地倾覆。
  
  就在同时,关白已经到了他的身前,剑也同时到来,看着倒下的陈长生,他面露震惊惘然之色,却已经无法停下手中的剑,因为这把剑此时代表着天道的意志,纵使被他握在手中,也已经无法由他主宰。
  
  到底出了什么事情?陈长生为何会忽然倒下?
  
  这些问题在场间所有人的脑海里才刚刚开始出现,没有人来得及阻止接下来的惨剧生。因为没有人能够想到,他前一刻刚刚破境聚星、震惊全场,下一刻便进入如此诡异的状态里。
  
  苟寒食相信陈长生就算不是关白的对手,也应该能够接下这一剑,因为他了解陈长生,在没有足够的把握之前,他不会踏出那一步。
  
  折袖和唐三十六更是对陈长生充满了信心,他们甚至毫无理由地相信陈长生能够在所有人都不看好的情况下战胜关白的天道剑。
  
  茅秋雨最清楚天道一剑的强者和去而无回的特质,他确定陈长生会败,但哪里会想到陈长生连剑都无法举起,甚至动都无法动一下?
  
  连想都没有想到,谁又有能力在如此短的时间里做出反应?
  
  只有天机老人能够改变这一切。事先他就知道陈长生身有隐疾,虽然不确定隐疾暴的时刻,但知道应该与修行境界有关,从陈长生开始破境聚星,他就一直皱着眉头关注着场间。而且作为神圣领域的强者,他有足够的能力在时间的缝隙里施展出足够强大的手段。然而……他满是皱纹、无比苍老的手落在椅扶手上,青筋隐现,微微颤抖,却还是停留在台间,没有出手的意思。
  
  难道说陈长生刚刚破境聚星,本应该意气风,接受万众欢呼的时候,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死在天道剑下?
  
  人们震惊、慌张情绪终于变成真实的声音从嘴里喊了出来,一片惊呼刚刚在场间响起,忽然被呼啸的风声压了下去。
  
  一双洁白的羽翼以难以想象的度挤压着空气,掀起狂暴的大风。
  
  台上的重重纱帘碎裂成无数碎片,一道流光从帘后疾掠而出,那道身影的度太过惊世骇俗,场间只有寥寥数人隐约能够看到两道洁白的线条,但无法看清楚一对洁白的羽翼以难以想象的度挤压着空气,在天地间掀起一场狂暴的大风,带动着那道身影呼啸而去!
  
  那道流光来到陈长生的身前。
  
  天道剑落下。
  
  一片光明仿佛礼花一般绽开,光明里有无数高渺至极的剑意,有无数精妙至极的剑法,却只有一道极其强硬而神圣的意志。
  
  大光明剑!
  
  轰的一声巨响!
  
  天池里的水震离了湖面,像倒泻的瀑布,石坪地面剧烈地颤抖,仿佛地震,石砾狂舞,弥漫全场,日头变得无比黯淡。
  
  烟尘渐敛,现出场间的画面。
  
  关白的左襟出现一道极细的裂口,没有流血,提着剑,神情茫然,不知道生了什么事情,怔怔地望着前方。
  
  在他视线落下的地方,石坪上出现了一个大坑。
  
  这个坑比先前陈长生聚星时的地陷要深很多,里面是石砾。
  
  徐有容站在坑底,手里握着斋剑,脸色苍白。
  
  噗!她喷出了一道鲜血。
  
  血落到地上,顿时燃烧起来。
  
  金红色的火焰,将地面的石砾轻而易举地烧融。
  
  那是天凤的真血。即便她是真凤血脉,天赋惊人,但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抢接了关白的天道剑,还是受了重伤。
  
  但她终究是在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的时候,赶到了陈长生的身前,接下了这剑,硬生生地撼动了所谓天道的意志。
  
  她没有让关白的剑落在陈长生的身上,就连一丝剑意都没有。
  
  对圣女峰意义极重要、极珍(的南溪斋斋剑,被她毫不在意地扔到了地上,因为她要空出手来。
  
  她把昏迷的陈长生抱进怀里。
  
  雪白的双翼缓缓落下,把他和她轻柔地包裹着。
  
  就像当初在周园湖里的草岛上一样。
  
  看着这幕画面,湖畔一片安静,人们无比震惊。
  
  谁都没有想到,场间最先反应过来、不惜冒着生命的危险,身受重伤也要护住陈长生的人,居然是她。
  
  在人们想来,她是最不可能出现的那个人。
  
  无数道视线落在徐有容的身上,但她根本不在意。
  
  就像她不在意落在石砾间的斋剑一样。
  
  她只是看着怀里的陈长生,脸色苍白,不安惶然。
  
  此时的她是美丽的,是忧愁的,是无助的,是脆弱的。
  
  从来没有人见过她如此模样,离山剑宗的人没有见过,天机老人没有见过,想必圣女与天海圣后也没有见过。
  
  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
  
  ……
  
  折袖冲了过去,数十道剑意纵横而起,把他拦了下来。
  
  小楼就在前面,但他却无法靠近一步,因为在南溪斋的女弟子在楼前布下了一座剑阵。
  
  参加煮石大会的修行者能够带着随行的师门同伴都不多,最多的应该便算是国教与圣女峰,这也是地位使然。
  
  护侍徐有容来到寒山的南溪斋弟子有百余人,这时候都守在楼外,南溪斋的剑阵极有名气,当年周独|夫闯圣女峰的时候也费了些功夫,折袖再如何强悍,也没有办法凭自己的能力闯过去。
  
  折袖面无表情,实际上极为担心陈长生现在的情况,被南溪斋剑阵逼退,肩上多出一道血口,非但没能让打消念头,反而激起了他的凶意,只见他眼瞳深处现出一抹血红,手指前端探出锋利的爪锋,这便是准备变身,拿出生死间的本事相搏。
  
  然而还未来得及动手,便被别人给拦住了,唐三十六看着他摇了摇头。
  
  南溪斋剑阵最前方,一名女弟子看着楼外的众人,沉声说道:“圣女说了,谁要敢踏进此楼一步,格杀毋论!”
  
  是的,不要说唐三十六和折袖被拦在楼外,就连茅秋雨和凌海之王这样的国教大人物也没能进入楼里。
  
  现在楼里除了昏迷不醒的陈长生,便只有徐有容和天机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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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十一章 我且为君战一场(中)
  
  剑意纵横,剑光如水,这是国教众人居住的殿宇,现在则是被圣女峰控制了。
  
  数百人站在楼外,最前方都是国教里的人,听着那名南溪斋女弟子的话,脸色变得异常难看,问道:“圣女究竟想做什么?”
  
  这也是所有人都想问的问题。
  
  人们还没有从震惊的情绪中完全醒过神来,先是陈长生为何会忽然昏迷,难道说他破境失败,从而星辉倒逆?可当时人们看得清清楚楚,他明显已经成功地凝结出了自己的星域,在过往的记载里,还从来没有修道者出现过这种问题。
  
  其次就是圣女徐有容的表现,就在所有人都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只能震惊地看着天道剑落下的时候,她出乎意料地出现在了场间,不惜以重伤的代价替陈长生挡住了那一剑。为什么她能提前预判到这一剑?为什么她愿意替陈长生挡这一剑?
  
  婚约的故事在大6流传已久,所有人都知道东御神将府与陈长生之间的恩怨情仇,所有人都以为她和陈长生是敌人,甚至被视为宿命的对手,然而看着她把陈长生抱着怀里,视世间所有为无物的神情,流露出来的无助与脆弱,谁还敢相信那些传闻?
  
  折袖没有想这些问题,他只是想知道陈长生现在的情况,被南溪斋的弟子们结成剑阵拦在楼外,是他不能接受的事情,他没有继续向楼内冲去,是因为唐三十六拦在了他的身前。
  
  世间知道徐有容与陈长生真实关系的人很少,唐三十六是一个。
  
  现在,天机老人也知道了,或者说确认了自己曾经的猜想没有错,因为他这时候正在楼里,看着徐有容。
  
  徐有容坐在榻畔,不再像先前那般惶然无助,已经回复了平静。
  
  但那美丽的眉眼间,依然写满了担忧与关切,平日里的明妍变得黯淡了很多。
  
  她的手轻轻地握着陈长生的手。
  
  看着这画面,天机老人在心里叹了口气。
  
  陈长生还没有醒过来。
  
  徐有容望向天机老人,没有说话,询问之意却很清楚。
  
  天机老人摇了摇头,说道:“经脉已断,非药石之力可挽。”
  
  陈长生是教宗的继承者,国教的未来,无论天机老人与教宗之间的关系如何,都不可能看着他在寒山出事,天机阁里珍藏的无数灵丹妙药,早就已经全部送了进来,他的榻下甚至堆满了晶石,可对他的伤势没有任何作用。
  
  任谁听着这话,大概都会感到绝望,徐有容的神情却还是那般平静,问道:“断了多少处?”
  
  人的身体里一共有七十二道经脉,三百六十五处气窍。
  
  作为自幼修道的圣女,她比谁都清楚那些经脉与气窍的方位与走向,也很清楚有些经脉断裂后的严重后果。
  
  她很担心陈长生现在的情况,但必须要把具体的情况弄的更细致些,才方便稍后有针对性地进行救治。
  
  天机老人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说道:“所有。”
  
  “所有?”徐有容重复问道。
  
  她精致柔细的眉挑了起来,像是剑。
  
  她明若秋水的眼眯了起来,还是剑。
  
  她不相信天机老人的话。就算陈长生破境失败,星辉倒逆,按照典籍与医案上记载过的那些类似情况,当时那些修道者受到过的最严重的反噬,也不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断掉体内所有的经脉。
  
  天机老人说道:“他的经脉本来就一直有问题,我以前隐约知道,但没有想到问题会严重到了这种程度。”
  
  徐有容望向床上的陈长生,看着他紧闭的眼睛,苍白的脸颊,问道:“他的经脉究竟出了什么问题?”
  
  天机老人说道:“他的先天日轮在娘胎里便崩毁了,造成经脉堵塞与断裂,同时经脉壁也比普通人要脆弱很多。”
  
  徐有容听着这话,安静了很长时间,看着陈长生的眼神里多了一抹怜意。
  
  “为什么会这时候出问题?”
  
  “我也没有想到,问题会在此时暴,现在想来,应该是破境之时,星辉涌入,直接撑破了他的经脉壁。”
  
  “这问题……为什么他以前没有想办法解决?”
  
  “这是病,没法治。”
  
  “没有不能治的病。”徐有容看着昏睡中的陈长生,平静说道。
  
  天机老人看着她,带着一丝怜意说道:“这是他从娘胎里就有的病,这就是他的命。”
  
  世间有没有不能治的病?
  
  有,那就是命。
  
  ……
  
  ……
  
  石制的印章在风雪里忽隐忽现。
  
  魔君站在雪老城最高处,看着自己统领的国度,神情极其漠然,脸上残破的山水已然尽褪。
  
  风雪里一道瘦小的身影缓缓行来,然后在他的身后跪下。
  
  “起来吧。”魔君的声音毫无情绪。
  
  她站了起来,神情比魔君还要更加漠然,声音也更加冷淡:“父皇,我想去京都。”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想着周园里遇到的那些事情,陈长生说过的那些话,下意识里皱了皱眉。
  
  这样,她双眼间略宽的距离,似乎会变得小了些。
  
  “不允。”魔君看着自己的女儿,面无表情说道。
  
  南客的神情没有任何变化,说道:“陈长生会回京都。”
  
  魔君听着这话,沉默不语。
  
  就在刚才,他从寒山溪畔带回来的那棵杮子树上的一颗杮子熟了,落在白玉石阶上,砸成了一滩果泥,看上去就像被碾碎的头颅。
  
  他有所感应,才会来到风雪里注视自己的国度,思考关于长生的事情。
  
  他的长生以及那个叫做长生的人类。
  
  “我很好奇,那颗果子最后会被谁吃下去。”
  
  魔君说道:“没有人能够忍受得住那种诱惑,就像你的兄长。”
  
  熟透的果子会散香味,就像代表着至高无上权力的魔君王座。
  
  南客平静说道:“我会杀死他。”
  
  不知道这里的他指的是陈长生还是她的那位兄长。
  
  ……
  
  ……
  
  计道人和徐人进了京都,没进京都。
  
  他们去了天书陵,在陵东侧的一片果园里,觅了一处草屋暂时落脚。
  
  不知道是不是天书陵的存在,京都没有任何人现这位国教学院血案当事者的归来。
  
  天书陵神道尽头,凉亭下的那位守陵人,大6第一神将汗青,也仿佛睡着了一般。
  
  夏天悄悄过去,秋天快要来临。
  
  余人去园外那个无人居住的废园摘青椒,因为腿脚不便,没走多远便累了,伸手扶着树干略作歇息。
  
  只是轻轻一扶,树上便落下了好些果子,滚的到处都是,可以想见已经熟透到什么程度。
  
  余人面露喜色,便蹲下身去拾果子,准备晚上让师父尝尝。
  
  然而,就在手落在果子上的那一瞬间,他的表情便变了。
  
  他也不明白为什么,就是觉得特别悲伤。
  
  他忽然很想念师弟。
  
  ……
  
  ……
  
  天书碑是国教所有知识的源头。
  
  星空是国教所有精神的指向。
  
  那些都是命运。
  
  信教之人,无不对此感到敬畏。
  
  圣女峰是国教南派真传,自然也不例外。
  
  徐有容自幼接受这种教育,这种思想早已深入骨髓,不可能像当年王之策和陈长生一样,说出我不信命四个字。
  
  天机老人说陈长生这种病没法治,是命。
  
  她低着头,睫毛轻轻颤动。
  
  “我要带他回京都,娘娘和教宗陛下都在,会有办法治好他。”
  
  “没有人能治好他。”
  
  天机老人看着她神情冷峻说道:“娘娘能逆天改命,你能吗?”
  
  徐有容安静了会儿,说道:“或者不能,但我想试试。”
  
  她相信并且敬畏命运,甚至有可能会平静地接受施诸于己的所有命运,无论那是好的还是不好的。
  
  但她没办法接受命运施加在陈长生的诸多悲惨与不公。
  
  她松开陈长生的手,轻轻地覆在了他的额头上。
  
  天机老人知道她要做什么,警告道:“不要用圣光术,那只会让他伤势更重。”
  
  徐有容没有接话,也没有移开手的意思。
  
  天机老人的声音变得有些冷淡起来:“你不信我?”
  
  徐有容淡然说道:“是的。”
  
  天机老人沉默了会儿,问道:“为何?”
  
  徐有容抬头望向他,平静说道:“因为你刚才没有出手。”
  
  天机老人刚才承认以前便看出过陈长生经脉的问题,说明他对此事已有准备。
  
  关白的天道剑落下时,按道理来说,只有他能改变最后的结局。
  
  但他什么都没有做,安坐高台。
  
  徐有容静静看着天机老人。
  
  无论辈份还是境界实力,她都与这位八方风雨之相差太多。
  
  但她是南方圣女,代表着国教里极强大的一派。
  
  她的平静里自有威严,问话自有锋芒:“你是不是很想他死?”
  
  天机老人望向床上昏迷不醒的陈长生,沉默片刻后说道:“我已经告诉过他,如果继续修行下去,一定会出问题,但他不听,那么他就会成为娘娘的问题,你让他继续活着,那么将来谁来替娘娘解决这个问题?”
  
  他没有正面回答徐有容的话,但已经默认。
  
  徐有容看着他的眼睛问道:“他的问题和娘娘又有什么关系?”
  
  “我虽名为天机,但竭尽心神,也只能窥得天机一二,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说完这句话,天机老人背着双手向楼外走去。
  
  作为当今大6与魔君同年代的、岁数最大的神圣领域中人,他真的已经很老了,背影都有些佝偻。
  
  天机老人其实很喜欢和年轻人打交道,当初愿意支持圣后,便是相同的道理。他很喜欢徐有容和陈长生,他本来想对徐有容解释,前些天他动用寒山天石大阵试图囚禁魔君,最终魔君破阵而出,让他受了很重的伤。
  
  但他最终什么都没有说。
  
  因为身受重伤是事实,他想陈长生死,同样也是事实。
  
  看着天机老人离开,徐有容的心神终于放松了些,先前锋利如剑的眉眼,重新变得宁柔起来。
  
  便在这时,南溪斋女弟子叶小涟来到了殿外,跪倒在门前,说道:“斋主,有事急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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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十二章 我且为君战一场(下)

  “何事?”徐有容没有抬头,便是连睫毛也没有眨一下。

  “有人要硬闯。”叶小涟有些不安说道:“是……国教学院的人。”

  徐有容很清楚,敢闯南溪斋剑阵也要来见陈长生的必然是折袖,面无表情应道:“打断他的腿。”

  叶小涟说道:“二位主教大人怎么办?”

  这说是茅秋雨和凌海之王,作为国教巨头,即便南溪斋也要给予足够的尊重。

  徐有容没有说话,因为她已经交待完了。

  她只是静静看着榻上的陈长生。

  叶小涟在槛外看着远处那道美丽的身影,心情微异。

  她天赋不错,很小便进入慈涧寺修行。

  慈涧寺和离山的剑坪隔得很近,她小时候经常能够看到秋山君在那里练剑。和所有的女孩子一样,她很自然地成为了秋山君的忠实追随者,所以后来在京都离宫的神道上,才会对陈长生出言不逊,却极可怜地被唐三十六骂的痛哭流涕。

  后来又发生了很多事情,她去了周园,崇拜敬爱的对象……多了一个叫陈长生的人。

  或者因为这个原因,她对徐有容一直隐隐有些嫉妒,只不过双方相差的太远,也无从诉起。

  那年大朝试结束之后的春天,她从慈涧寺进了南溪斋,更加不会在徐有容面前流露出这种情绪,随着时间流逝,当初深藏心底的那抹嫉意早已消失无踪,甚至到最后,她崇拜敬爱的对象,也从秋山君和陈长生变成了徐有容。

  就像当初京都里的百姓以及南溪斋的师姐们一样。

  她这时候看着坐在榻畔的徐有容,觉得好生高大。

  如果是莫雨在场,听着徐有容的说话,看着她此时的身影,一定会觉得她越来越像圣后娘娘。

  叶小涟离去不久,楼外渐渐安静下来。

  徐有容静静看着陈长生,发现他不时皱眉,看来即便是在昏迷当中,也能感受到无穷的痛楚。

  她的医术不能与陈长生相比,也算相当不错,握着陈长生的手这么长时间,默默感受着他的脉动,早就已经断定天机老人的判断没有错。

  经脉尽断,那么该如何医治?

  她回首望向窗外漆黑的夜色,没有看到繁星,才知道今夜有云。

  确认没有人在楼外窥视,她转过头来,伸手解开了陈长生的衣裳。

  破烂的道袍被丢到地上,亵裤也被脱了下来。

  在整个过程里,她的手指都很稳定,动作很干脆,没有任何犹豫,清美而略显苍白的脸上没有一抹羞意。

  陈长生的皮肤很光滑,看着就像婴儿的皮肤一样吹弹可破,代表他当初经历过最完美的洗髓,哪怕经历了如此激烈的战斗,受了这么重的内伤,表面也看不出任何问题,哪怕再细微的伤口也没有一道,看着就像是雪老城里流行的彩瓷,涂着淡淡的一层粉色。

  这样的肌肤或者是所有少女梦想的,徐有容的神情却是格外凝重。

  因为那层粉色不是因为嫩,而是说明陈长生的皮肤下面正在渗血。

  经脉断裂后溢出的血,正在他的身体里慢慢地渗透着,随时可能从身体表面浸染出来,或者从眼睛与口鼻里流出来。

  那些血不是普通的血,是他的真血,每滴血里都蕴藏着他的神魂。

  徐有容想着陈长生在周陵里对自己说过的那番话,神情愈发凝重,脸色更加雪白,清亮的眼眸里终于出现了一抹焦虑的意味。

  这是陈长生此生最担心的事情,也是她现在最担心的事情。

  刚才她故意挑破天机老人的用意,不惜直接翻脸,就是要故意让天机老人离开小楼。

  在京都的时候,陈长生曾经对她说过,他现在流的血,已经没有他最恐惧的那种味道,但很明显情况已经发生了改变。

  或者就是他破境成功,引来无数星辉灌体的那一刻。

  徐有容无法确定自己的推演计算是不是正确的,但她不能冒险,她不能让陈长生身体里的血流出来。

  一道清淡却蕴藏着神圣意味的光,从她的掌心落下,覆盖住陈长生的身体。

  天机老人提醒过她,陈长生此时经脉尽断,任何力量哪怕是圣光的进入,都只会让他承受更大的负担,让伤势变重。

  可她还是毫不犹豫地动用了圣光术,不是因为她完全不相信天机老人的话,而是这道圣光有些不一样的地方。

  清光落在陈长生的身体表面,却没有进入他的身体,而是停留在皮肤外极近的地方,距离约摸连十分之一根发丝都不到。

  徐有容的手掌缓缓移动,清光随之而行,慢慢将陈长生的身体表面包裹了起来,没有任何遗漏的地方。

  这等手法需要极强的控制,需要极其宁静稳定且强大的神识,世间没有几个人能做得到。

  徐有容道心通明,施完这次圣光术后,脸色也变得再次雪白了数分。

  陈长生身体表面的那层淡粉色,被那层极薄的圣光包裹后,变得更淡了些。

  就算他真血的味道顺着毛孔散发出来,也会被圣光完美的隔绝住。

  确认暂时解决了这个问题,徐有容的神情终于放松了些。

  窗外湖风拂来,吹乱她鬓间的发丝,被香汗粘在了粉腮上,看着很是美丽。

  湖风在寒山里拂着,夜空里的云忽然散了一瞬,银光落下,松涛如银海一般,很是美丽。

  山林里的野兽不知道是闻到了什么味道,还是被突然落下的星光吓了一跳,带着被扰后的不安,对着满天繁星吼叫了起来。

  在银海般的松林深处,响起悉悉索索的声音。

  树叶繁多,遮住了那个东西的大部分身体,只能看到露在外面的线条非常优美,而且在星光下泛着银光,显得格外圣洁。

  一只眼睛在密叶间露了出来,满满的都是灵意与宁静,只是在望向山下湖畔那幢小楼里,显出了几抹惘然的意味。

  它明明先前闻到了什么味道,所以不远千里而来、不顾湖畔那些可恶的直猴而来,为何……现在却没有那个味道了?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它放弃了,转身向松涛深处走去,借着树林掩去所有的踪迹与身体。

  满天星光之下,只能看到一只银色的角在树叶里若隐若现。

  寒山里的野兽们,因为莫名的躁动,对着星空吼叫着。

  天池里的鱼也莫名地兴奋起来,在楼畔的水里不停游动。

  数百只小黑鱼围着浅水细沙里的那颗果核,不停地啄食着,又仿佛是在亲吻,将那颗果核推的越来越远,直至湖水深处,再也不见。

  徐有容从袖里取出布包,拈出颗蜜枣扔进嘴里,只是含着。

  很甜。

  糖,在这种时候可以帮着宁神静意。而且她喜欢吃甜食。第一次被带去圣女峰的时候,她还很小,圣女老师问她如何才能保持道心守一,她看着老师身后桌上的果脯匣子,扭着小身子,含羞说道:“唯蜜枣而已。”

  想着小时候的事情,她含着蜜枣,开心的笑了进来。

  然后她又想起来,前几天夜里和陈长生肩并肩坐在湖畔,当时也在吃蜜枣,但哪里守得住道心……心微微乱着。

  不过,还是很甜。

  她望向榻上的陈长生,心想虽然没有师兄生的好看,但也还算英俊,可以看看,而且比较耐看。

  陈长生在睡梦里依然紧紧抿着唇,皱着眉,似乎很痛苦。

  徐有容伸手揉了揉他的眉心,接着,指尖落在了他的唇上,如蜻蜓一般轻点而回。

  “我不会让你死的。”她看着他说道。

  因为含着蜜枣的缘故,她的声音有些不清楚,却又非常清楚。

  把陈长生血的味道屏蔽住,只是解决了第一个问题,接下来,她还要解决更麻烦的问题。

  如果陈长生继续这样流血,哪怕那些血散在腑脏之间,他依然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死。

  怎样替他止血,这是很麻烦的问题,因为现在他承受不住圣光术。

  而且就算血止住了,怎样替他补血,这也是很麻烦的问题,因为他失血明显已经太多,不可能指望他自身的造血机制。

  换作别的任何人,都解决不了这个问题,就像天机老人说过的那样,又像是关白那一剑隐隐寓示的那样,天道不可违。

  天道终不可违吗?

  徐有容要和天道战一场,就像替他挡那一剑。

  她有信心。

  因为他当初在救她的时候同时也教过她。

  她取出桐弓,右手食指在左手腕间轻轻一划。

  一道血痕出现在玉腕间,然后逐渐扩展,溢出越来越多的血。

  天凤真血遇风而燃,散出无数光线,把她的眉眼映照的无比清楚,美丽的不可方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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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十三章 数千野火

  桐宫是一把弓,是徐有容最强大的手段,同时也是圣女峰的空间法器,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像无垢剑之于陈长生。

  这个时候,桐宫被竖在于陈长生的胸腹上,徐有容神情专注地盯着相接触的位置,指头轻拨,弓弦以难以想象的速度振动起来,化作虚影,肉眼根本无法看见,随之而起的还有一道琴声般的嗡鸣。

  陈长生浴过龙血,堪比最完美的洗髓,普通的兵器根本没有办法刺进他的肌肤,但此时随着弓弦的颤动,他的胸口渐渐被割开了一道极小的口子,这大概便是以无物入有间的道理。

  徐有容当然不会让他的血从那道伤口里流出来,左手轻挥,清光自然洒落,将伤口与外界隔绝开来,同时神念微动,手腕间那些正在燃烧的天凤真血便熄灭了,再也感受不到磅礴的力量,如水一般。

  她的鲜血沿着光滑的弓身缓缓淌落,凭借着空间法器的自然收拢,变成一道极细的血线,通过那道伤口进入陈长生的身体。

  过了很长时间,她停止了动作,用最快的速度把陈长生的伤口修复好,脸色苍白,很是虚弱,不知道是不是失血过多的缘故。

  但她没有去休息,因为治疗还没有结束,她抬起右臂,用袖子擦干额上的汗珠,握着陈长生的手,闭上眼睛,开始调动神念。

  依凭着与天凤真血这间无法切割的亲密联系,她的神念没有任何障碍地进入了陈长生的身体,顺着那些天凤真血,在他的身体里自由地移动着,看到了那些断裂的经脉以及更多惨淡的画面。

  无数鲜血顺着经脉的断裂处不停涌进他的身体里,腑脏之间的空隙里,那是他的真血,里面有他的神魂,不知为何蕴藏着无穷无尽的生命气息,虽然她没有真实的接触到,只是神识看到,虽然她愿意将自己的生命奉献给他,可依然在那一瞬间感到精神世界开始颤栗起来,生出一股极其强烈的渴望,想要去攫取那些。

  徐有容闭着眼睛,睫毛颤抖着,脸色变得更加苍白,好在嘴里含着的蜜枣化作的津液,帮助她守住了道心,没有出问题。

  此天凤真血已经在陈长生的身体里弥散开来,七十二道经脉,三百多处气窍,哪怕最细微的地方比如毛孔根部,都有了那些血的存在。

  就是这个时候。

  徐有容神念疾运,那些附着在断裂经脉各处的天凤真血几乎在同一时间内燃烧起来,数千处极细小的火焰在陈长生的身体里生出!

  瞬间之后,所有的火焰全部熄灭。

  除了淡淡的焦糊味,没有任何迹象,说明先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她在陈长生的身体里放了一把火,燎了一次原。

  她让天凤真血化作最细小的微粒,去烧灼那些经脉的断裂处,以此止血,同时又没有伤害到那些极薄脆的经脉壁。

  徐有容睁开眼睛,望向榻上陈长生,确认伤势得到了控制,终于放下心来,七十二条经脉上有数千处出血点,这时候全部都被烧灼凝合了,他不再继续流血,至少不用担心撑不过今天晚上。

  天机老人断定陈长生活不下去,就是因为像经脉尽断这种伤势根本没法治,尤其是在不能动用圣光术的前提下,谁能想到,徐有容居然能够拿出如此异想天开的主意,施展出如此神乎其神的手段?

  她把自己的天凤真血输进陈长生的体内,不仅能够帮助他止住内部的出血,而且还完成了同样重要的另一件事情,那就是替他补血。

  当今世间没有医者会选择这种补血的方法,因为一类人与一类人的血不同,不同的血在身体里会发生冲突,会让人死的更快。

  天凤真血当然珍贵,但不是所有人都能承受得住,因为这本来就是世间最霸道的真血,哪怕被她神念敛去了所有能量,本身的气息依然太过霸道,更重要的是,她的血本来就与世间其余人的血不同。

  陈长生的血也与世间其余人的血不同。他的血最纯净,蕴含着无穷的生命力量,所以当初在周园里,他可以给徐有容补血。现在徐有容的血里,早就已经融进了他的血,那么自然可以给他补血。

  当初他坚持救她,现在她才能救她,道理就这么简单。

  ……

  ……

  折袖的腿没有被南溪斋的女弟子们打断,楼前也没有出现血流成河的惨烈景象,道理也很简单,因为唐三十六在他身边。

  “他不会有事,你不用担心。”他对折袖说道。

  折袖看着他面无表情说道:“你就这么相信徐有容?”

  唐三十六说道:“就算整个世界害他,她也不会。”

  折袖不明白。

  整个世界,至少现在在寒山的所有人也都想不明白。

  天机老人先前离开的时候,没有说太多话,只是说会圣女在这里面照看。听到这句话,人们更加吃惊不解。

  徐有容是什么身份地位?她先前冒着危险救了陈长生已经难以理解,现在还要亲自照看?如果她还是陈长生的未婚妻,这件事情倒也说得过去,可是婚约不是早就已经解除了吗?不是都说她很厌憎他吗?

  离山弟子们的神情有些异样,苟寒食若有所思,关飞白终究忍不住低声说了一句话:“难怪大师兄要离得远远的。“夜云已散,星光照在湖水上,一片安静,人们各怀心思,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随着推门声响,徐有容从楼里走了出来。

  人们如潮水一般涌了过去。

  南溪斋剑阵散开,却还是守在徐有容的身前。

  没有人敢主动问些什么。徐有容看着唐三十六和折袖说道:“他还没醒,你们去看着,我要去歇会儿。”

  人们这才注意到她脸色雪白,看着极为疲惫。

  凌海之王说道:“我先去看看陈院长。”

  徐有容摇了摇头,平静但坚定。

  凌海之王微微皱眉,不解且有些隐怒,他以为双方既然是一个阵营的人,理应在这件事情当中获得主导权,不料却被拒绝。

  “他现在最需要的是休息,别的事情明天再说。”

  说完这句话,她在南溪斋弟子的护送下离开。

  随她离开的不是全部,还有数十名南溪斋弟子留在了小楼前,剑阵重布挡住了所有人,只是唐三十六和折袖可以进去。

  楼外的人群渐散,人们以为陈长生破境聚星时遇着些问题,有天机阁和最擅圣光术的圣女亲自出手,自然不会有大碍,没有一个人能够想到,今夜如果不是徐有容,陈长生或者这时候已经死了。

  ……

  ……

  凌晨五时,陈长生醒了过来。

  他知道这时候是凌晨五时,因为过去的无数天里,他都是这个时候醒来,所以他一时间没有记起昨天发生了什么事情,准备起床。

  然后他发现自己没有穿衣服。

  再然后,他发现唐三十六和折袖都在床边,盯着自己在看。

  这让他觉得非常不自在。

  这时候,他才想起来昨天发生了什么事情,神情微变。

  唐三十六看着他醒过来,神情微松,却没有与他说话的意思,转身便往楼外走去,说道:“我去通知南溪斋那边。”

  陈长生说道:“不要,她不想让人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下意识里看了折袖一眼,心想唐三十六先前没瞒着折袖,难道是昨天自己昏迷的时候,唐三十六把什么事都说了?

  “现在全世界都知道了。”

  唐三十六没好气回了一句,继续掠向楼外。

  陈长生望向折袖。

  折袖神情漠然说道:“我也知道。”

  陈长生怔住了,心想自己昏迷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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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十四章 生与死之前有关情与爱的对话

  在国教学院众人里,折袖的境界不是最高的,但战斗力肯定是最强的,如果生死相搏,即便陈长生也不是他的对手,因为他有无比丰富的战斗经验与生死之间锻炼出来的可怕意志,但他对这种事情没有任何经验,更谈不上什么悟性。

  “她不是很讨厌你吗?”他很直接地问出了心里的疑惑。

  陈长生笑了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然而这一笑,却让他感觉到了咽喉里隐隐透出来的铁锈般的味道。那是血的味道。他的神情微变,神识微动,坐照自观,然后陷入了很长时间的沉默,脸色很是苍白。

  原来……是这么回事,难道说自己的二十岁大限提前到来了吗?

  他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身体里的所有经脉都曾经断裂过一次,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经脉上的那数千处血口现在都已经被烧凝了,不再继续流血,紧接着,他明白了这是为什么,因为他感觉到了她的血正在自己的身体里流动。

  清澈微寒的湖水绕着小楼的木柱缓缓流动着,脚步声响起,徐有容和唐三十六走进楼来。唐三十六示意折袖随着自己离开,于是楼内便只剩下了陈长生与徐有容二人,湖水依然在楼下缓缓地流动着,小黑鱼不再像先前那般兴奋,只是那颗蜜枣的果核不知道去了哪里。

  陈长生和徐有容静静对视,很长时间都没有谁开口说话,场间很是寂静,甚至显得有些冷清。他心想终究自己是男人,有些话还是应该自己来说,抿了抿有些发干的嘴唇,看着她很认真地说道:“对不起。”

  这句简单的对不起里有很多的意思,比如他隐瞒了自己的病情,比如他的命不好,连累了你,比如没办法和你继续同行。

  徐有容静静看着他的眼睛,说道:“那天夜里,你说有个秘密想要告诉我,就是这件事情?”

  “是的,我自幼身体就不好,十岁之后,神魂从断裂的经脉里溢了出来,师父断定我活不过二十岁,但……”

  *长生沉默了会儿,继续说道:“我以为怎么也能活到二十岁,我还有三年多的时间,我以为自己真的有可能改变自己的命运,我想试试看再说,结果没有想到,我的二十岁提前到来了。”

  徐有容说道:“然后?”

  陈长生看着她雪白的脸,能够想到先前为了救自己她付出了多少心血,真的心血,轻声说道:“对不起。”

  徐有容背着手走到窗边,看着夜空里的满天繁星,安静了会儿后说道:“你当时要告诉我,我不想听,所以不需要有歉意。”

  陈长生沉默了很长时间,说道:“好在婚约已经解除了。”

  “不然我就会成为寡妇?”徐有容没有回头,声音变得清冷起来。

  陈长生能够体会到她此时的情绪,有些感动,有些安慰,更多的却是不安,看着她的背影说道:“我会死的。”

  徐有容的声音更加清冷,甚至有些漠然:“然后?”

  陈长生说道:“折袖的病有治好的可能,但我这个病,真的治不好。”

  徐有容说的还是那两个字:“然后?”

  陈长生继续说道:“苏离前辈如此潇洒旷达,也不同意让自己的女儿嫁给折袖,你的父母怎么会同意你嫁给我?”

  徐有容说道:“我不需要父母之命,我的师长也已远去,我的婚事,便是我自己的事。”

  陈长生说道:“那娘娘呢?她这么宠你,如此照拂你,难道你不需要听从她的意见。”

  徐有容的声音很平静:“我的事情,向来不会听从别人的任何意见,而且如果你真的是昭明太子,那么无论你有病还是没病,即将死去还是长生万载,娘娘都不会同意我嫁给你,所以你这个问题没有任何意义。”

  星光落在湖面,被反射而起,落在小楼上,一片银色,也把她的身影勾勒出了一道银边,看着很是美丽,仿佛随时可能御风而去。

  看着她的身影,陈长生觉得越来越远,低声说道:“那么我呢?”

  徐有容转身望向他,裙袂随风而起,声音如风一般微寒:“你又如何?”

  陈长生看着她的眼睛,没有退让的意思:“我不会让你嫁给一个将死之人,我不想你把我们之间的关系告诉世人,我们的婚约已经解除,只要我们不承认,那么我死后,你无论嫁给谁,都要方便的多,比如……秋山君。”

  醒来后,确认自己经脉尽断,生机已无,去日无多,他便开始考虑一些问题。这是他的真实想法,这是他自己的决定,他以为自己会很平静地接受这一切,然而在说,她将来应该嫁给像秋山君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里还是生起了一抹酸楚的意味。

  徐有容静静地看着他,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就在陈长生以为她会拂袖而走的时候,她忽然说道:“就像你说的那样,我们之间的婚约已经解除,那么我们之间并没有什么关系,既然如此,你有什么资格以未婚夫的口吻,来讨论死后怎么安排我?”

  陈长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因为她说的都是对的。

  “可是,我真的会死,而且很快就会死。”

  “每个人都会死,太宗皇帝和周独|夫也会死,这是常事。”

  “我只是担心你。”

  “你放心,在你活着的时候,我可以为你而死,就像你可以为我而死一样。”

  这是最热烈的情话,最真挚的告白,但徐有容说的很平静很淡然,就像在讲述一个最朴素简单的道理,水是往下流的,太阳落下会再次升起,每个人都会死,我们是相伴同道的情侣,自然可以为彼此奉献出自己的生命。

  如果换作别的人,肯定无法适应这种情话与情态之间的反差,愕然无语。但陈长生的性情也极特殊,没觉得有不妥的地方,反而觉得这才是自己喜欢的她。因为他也是类似的人,无论面临生死还是****?都会将情绪放在最深处,以冷静的姿态去面临和处理。

  “……但我不会为你而活。你活着的时候,我会过自己的生活,如果你死了,我同样也会好好地活着。”

  徐有容看着他的眼睛说道:“但首先你要争取活下去,我也想争取让你活下去,我不想你死。”

  这番在生死之前有关情|爱的对话至此告一段落。

  她很平静地获得了这场辩论的最终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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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十五章 再见,疾驶的车辇

  离开之前,她对陈长生说道:“准备好即刻回京,我相信这个世界上肯定有人能够治好你。”

  晨光熹微时,苟寒食等人再次来到小楼前,询问可不可以探视。

  离山剑宗与圣女峰之间的关系向来亲近,前代圣女现在正和苏离去往另一个世界,可能是因为这个缘故,也可能是想着即将便要启程回京,陈长生极有可能再也没机会见苟寒食等人,所以徐有容没有拒绝他们的请求。

  陈长生靠在榻上,盖着锦被,看着苟寒食三人笑了笑。

  苟寒食说道:“是破境时出了问题?”

  陈长生先是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

  关飞白急了,说道:“到底是还不是?”

  陈长生说道:“确实是破境时出了些问题,不严重,只是有些麻烦,但归根结底,原因不在于此。”

  苟寒食问道:“那是何因?”

  陈长生看了关飞白一眼,说道:“当初你们都说我的命好,其实我的命真的不好,我有病。”

  关飞白没好气说道:“有病就治,至于在我们面前来扮可怜?”

  现在的具体情况,只有天机老人和徐有容知道,就连唐三十六和折袖都没有猜到分毫,来寒山天池参加煮石大会的修道者们,都以为陈长生是在破境聚星的时候,遇着了些小问题,苟寒食等人也这样以为,谁能想到,谁敢去想他已经命不久矣?

  陈长生笑了笑,说道:“有道理,所以稍后我就会离开了,回京都去治病。”

  “会有什么麻烦吗?”苟寒食看着他的眼睛问道。

  陈长生摇头说道:“不过就是路途远些,哪里会有什么麻烦。”

  关飞白和梁半湖心想也对,陈长生年纪虽然不大,却是国教已经指定的继承者,当今南北合流大事已成,大周王朝正值鼎盛,国教在世间拥有亿万信徒,沿途还有茅秋雨和凌海之王这两位巨头在侧,哪里可能会有些什么麻烦。

  便在这时,有南溪斋弟子进来禀报,说辇驾已经备好,圣女询问何时启程。

  关飞白猜测了一夜时间,到此时终于忍不住了,看着他问道:“你和徐师妹……不,和圣女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长生想了想,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干脆不说话。

  好在这时,唐三十六和折袖已经收拾完了行李,南溪斋的弟子们也过来相迎,便把这个问题混了过去。

  唐三十六准备去扶他,却被南溪斋弟子叶小涟阻止。

  叶小涟看着他平静而认真地解释说道:“圣女有命,非谕,任何人都不得接触小陈院长。”

  唐三十六气急,说道:“要不是我知道那些破事,你以为我会忍?”

  叶小涟也不理会他说的那些破事儿究竟是什么事儿,直接走到榻边,小心翼翼地把陈长生扶了起来,坐进了车辇里。

  车辇未动,剑意随晨风而至。

  关白站在石坪上,对辇里的陈长生说道:“抱歉,如此结果并非我意。“陈长生说道:“与师兄无涉,纯是我自己的问题。”

  关白说道:“但终究是因我而起,你是国教的未来,比我重要一万倍,若因为我,影响到人族对抗魔族的大局,我真是万死莫赎。”

  陈长生说道:“听闻师兄前些年一直在北方抵抗魔族军中强者,很是敬佩,只盼有机会能与你并肩共战,只是……”

  说到此时,他的心情终于变得有些郁郁起来。

  还有很多事情他没有做,还有很多地方没有去,魔域雪原虽然去过,却未曾帮那里的军民们做些什么。

  关白自然不明白他这句话的真实意思,说道:“总会有机会,日后我们雪原再见。”

  陈长生点了点头,说道:“再见。”

  苟寒食等人也停下了相送的脚步,与他告别。

  陈长生看着他们,神情平静,心情却越来越低落,心想真的极有可能再也见不到了。

  И在青松之下,看着山道尽头渐渐消失的车队,苟寒食的神情变得凝重起来。

  关飞白有些不解,说道:“哪怕再重的伤,再麻烦的病,回京都后,有教宗大人亲自出手,自然能治好,师兄何必担心?”

  “陈长生师从商院长,商院长便是计道人,我们也曾经看过他的医术,堪称圣手,徐师妹的圣光术早已修至极致,如果他们两个人都治不好这伤这病,那么还有人能治好这病吗?就算教宗大人真的可以,徐师妹为什么也要跟着他一道回京都?”

  苟寒食一面说着,一面整理着自己的分析,越来越觉得不对,神情更加凝重,甚至有些严峻。

  听着这话,关飞白醒过神来,望向山道尽头,听着隐约还能听到的蹄声,微急说道:“怎么办?要不要追上去问?”

  苟寒食说道:“既然他不想说,何必去问?”

  南归的车队高速前行,一路不知道撞碎了多少青叶与果子,山道上满是车辙与压烂的果肉叶絮。

  陈长生没有在国教的车里,而是在圣女峰的座辇上,南溪斋的弟子们随侍在旁,随时可以组成剑阵,那些纱帘隔绝不了那些疑惑好奇的目光,她们的剑却可以隔绝那些目光打扰到纱帘里的人。

  就像在湖畔楼里同样,圣女有谕,严禁任何人接触陈长生。

  按道理来说,虽然徐有容是南方圣女,地位极其尊贵崇高,可陈长生毕竟是未来的教宗,国教中人怎么也没道理同意这样的安排,但不知道是因为那份曾经存在的婚约的缘故,还是圣女峰方面表现的太过强硬,以至于茅秋雨和凌海之王都没有提出反对意见。

  当然最重要的原因在于陈长生自己没有反对这种安排,唐三十六知道内情自然不会提出异议,折袖则是还没有想明白整件事情。

  五百里寒山,在车队的狂驰间很快便被留在了后方,出了写着天机阁三字的山门,很快便来到了山下的那座小镇里。镇上的民众信徒们如潮水一般跪在道路两侧,甚至连田里都有人,却无法让圣女和未来教宗的辇架在这里作片刻停留,最终只能看到些烟尘和隐隐的画面。

  雪原上的风雪与严寒被寒山挡住,北方的原野在夏天秋初的时间还算青葱,在近处看可以看到很多瓜果与新结的豆蔓,可如果往远处望去,那些代表着生命的绿意便会疾速谈淡,混着天边的风沙渐趋荒凉,看上去就像人族与魔族交战的主战场荒原一般。

  纱帘翻飞,道路前方的风灌了进来,却吹不到脸上,陈长生知道,这座辇上附着某种阵法,如此才能配得上圣女的身份与地位,只是终究还是觉得有些过于奢侈,想要说些什么,又觉得不合适,待看到远方的莽莽景致,心思转到了别的地方。

  他看着仿佛隐藏着无数骑兵的原野,说道:“昨天天机冷眼看着我去死,那么……忠于娘娘的很多人也会很想我死吧?”

  大周朝廷的军队尽数在三十八位神将的统领之中,而除了枯守天书陵的汗青,所有神将都像薛醒川和徐世绩一样,绝对忠诚于圣后娘娘。

  由寒山回京都归程漫漫,沿途要经过很多关隘重镇,如果双方真的撕破脸,随时可能会有军队来袭,他想要回到京都并不是那么简单。

  徐有容身带伤势,又几乎一夜未睡,疲惫到了极点,出寒山后便一直在闭目养神,这时候听到他的感慨,睁开眼睛向远方望了一眼,说道:“那要看天机会不会把你的事情通知京都,通知谁,在我们回京之前,这消息会不会传到那些神将的军府里,而且我不明白,就算你活着又会对娘娘有什么影响,你的存在为何能够影响到她。”

  陈长生看了看四周,只见轻纱飞舞间,到处都是南溪斋弟子的身影,唐三十六和折袖骑着马在二十余丈前,茅秋雨和凌海之王带着的国教车队则是在后面很远的地方,而且这阵法应该能够遮蔽神识的查探。

  “你应该听说过娘娘逆天改命的传闻。”他看着徐有容说道。

  徐有容隐约猜到他要说什么,挑眉道:“难道你也相信那些市井乡野无知者的胡话?”

  陈长生看着她的眼睛说道:“我在凌烟阁里看过王之策的笔记。”

  这是他老师告诉他的秘密,他从来没有告诉过别人,但他没想过要瞒徐有容,因为她的身体里流着他的血,他的身体里现在也流着她的血,所谓血水交融,彼此信任,莫过于此。

  很长时间后,他结束了讲述。

  徐有容看着他说道:“你明白我的意思,娘娘当年就算逆天改命,也不可能如市井传言中说的那般。”

  圣后娘娘事实统治人类世界已经超过了两百年,虽然在对魔族的战争方面表现的不如人意,对反对者的手段过于残酷,但在内政民生方面的表现堪称完美,即便是她的反对者也没办法在这方面做太多文章,可是直到今天,朝堂内外对她仍然怨气沸腾,她依然没有办法获得那些最朴素本份的底层百姓的真心敬爱,很大程度上便是因为那些围绕着她的邪恶传说,比如最著名的那一个。

  相传圣后娘娘当年为了逆天改命、成为人类世界第一个女皇帝,用未来的所有子嗣献祭星空,为了成功,她甚至不惜亲手捂死了自己的第一个儿子,还成功地栽赃给了当时的皇后……

  “我也无法想象这样可怕的事情,我也不会用传言去指责娘娘,但你应该很清楚,娘娘和先帝相伴多年,确实是一个后代都没留下来。”

  陈长生说道:“娘娘可能没有主动地做出弑子这种恶事,但极有可能,这就是天道向她索求的代价,或者说她逆天改命的必要条件。”

  徐有容说道:“你想说什么?”

  陈长生望向近处的青青原野、远处的莽莽大漠,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说道:“娘娘逆天改命……还没有成功。”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天地间忽然变得阴暗起来,不知何处飘来的云遮住了太阳,伴着一声雷鸣,天空里下起了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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