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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侠玄幻] 择天记【作者:猫腻】(4月18日更新至“第一百三十五章 临兵斗者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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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十六章 朝夕,在一起

  “我虽然刚知道平国公主是娘娘收养的女儿,但我想应该有很多人,尤其是京都里的人们早就知道了这件事情。其余的,无论相王一系还是中山王那边都与娘娘没有血缘关系,她没有自己的后代,关于她逆天改命的很多传说,就是从这方面流传起来的。”

  陈长生看着大好河山,平静地继续说道:“可是人们忘记了很重要的一件事情,如果那个传说是真的,那么只要昭明太子还活着,娘娘的逆天改命便没有成功,至少应该说还没有结束。”

  徐有容想着这十几年来京都里的那些异动,皇宫里那位太监首领一直在暗中调查的档案,秀眉微皱:“这不通。”

  陈长生明白她的意思,圣后娘娘已经执政两百余年,如果逆天改命没有成功,她如何能够登上皇位?

  “如果逆天改命不是一个即时发生的事情,而是一个长时间的过程,就像一条河流,这便能通,圣后娘娘可能有着谁都不知道的隐患,昭明太子的存在对她来说,就是最大的凶险。”

  陈长生看着她说道:“如果我是昭明太子,那么我的存在对娘娘来说就是最危险的事情,她当然要杀我。”

  徐有容推演之术极强,自然不会漏过任何的疑问处,问道:“如果你真是昭明太子,商院长为何会把你送到京都来?难道他就不担心圣后娘娘发现你的身份?他和教宗甚至似乎都没有遮掩你身份的意图,仿佛刻意想要让娘娘知道你的存在。”

  任何问题都经不住推敲,哪怕没有问题也会被问出很多问题,陈长生不确定说道:“因为我比昭明太子的年龄要小很多,所以……”

  这是很强大的理由,也很像借口,因为他究竟多大年龄,只有西宁镇旧庙里的三个人知道。他知道这很难说服谁,沉默片刻后说道:“到京都的时候如果我还活着,我会直接去问师叔。”

  徐有容看着他的脸,没有在上面看到任何焦虑与恐惧,想着在讨论的过程中他也是如此平静,心想面临死亡居然能够表现的如此平静,自己喜欢的真是一个了不起的人,心随意动,行随心动,她靠在他的肩旁上,轻声道:“你一定会活着。”

  淡淡的香气随着青丝飘至,陈长生看着她,心想如果能够就这样一直靠着,也是件很幸福的事,只是事向不从人愿,待天机老人把消息传回京都后,圣后娘娘必然会派人来杀自己,不会让自己活着回到京都。

  徐有容没有抬头去看他的眉眼,也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的担忧,说道:“除非娘娘亲自动手,谁能杀死你?”

  茅秋雨和凌海之王的车驾在后方,茅秋雨当然不会让陈长生死,凌海之王虽然很想陈长生死,但他不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束手旁观,有这两位聚星巅峰的国教巨头在侧,哪怕再厉害的刺客也很难靠近。只是陈长生很清楚,圣后娘娘如果决意要杀自己,派出来的必然不可能仅仅是一些刺客,而肯定是由神将们亲自率领的军队,茅秋雨再强,又如何能够护得住自己?

  正想着这些事情,他忽然在青色的原野里看到了一朵红花。那朵红花在那些青枝里轻轻地摇摆着,时动时静,看似停留在原处,却始终没有离开他的视线,原来竟是在随着高速疾驶的车辇一道向前。

  此时距离清晨已久,原野里的草与植株上都没有露水,那朵红花上却沾着很多晨露,在阳光下耀着美丽的光泽,红艳逼人。

  他有些意外,望向徐有容不确定问道:“别样红?”

  徐有容点了点头,又望向远处的那片荒原,说道:“观星客应该在一百里外随行。”

  陈长生有些吃惊。

  前些天魔君入寒山,天机老人传讯世间各处,距离最近的观星客与速度最快的别样红最先赶到。

  陈长生没有想到,魔君退回雪原后,这两位大人物居然没有离开寒山,而且看起来,他们会一路把自己送回京都。

  别样红和观星客不是普通高手,他们是神圣领域的至强者,位列八方风雨之中,陈长生即便是未来的教宗,也没有资格让他们随行护送。他们的出现以及随行,更重要的是显现出国教旧派以及亲皇族的那方势力的震慑力,是一种宣告。

  “娘娘一直都有很多敌人。”徐有容看着原野里的那朵小红花说道。

  陈长生心想,现在看起来,自己应该是娘娘最想除掉的那个敌人。

  ……

  ……

  有两位八方风雨在旁随行,无论大周朝廷动用怎样的军事力量,都不可能威胁到陈长生的生命,就像徐有容说过的那样,除非圣后娘娘亲自出手,不然陈长生便可以很平安地回到京都,当然他要确保体内的病情不会急剧恶化。

  现在的局势相当复杂,里面藏着很多待解的谜题,还有着很多凶险,徐有容每隔一段时间,便会对陈长生施展一次圣光术,确保他体内的那些血味不会溢散出来,为此她的神识耗损极巨,脸色变得越来越苍白。

  即便如此,她也没有休息,看似平静实则警惕地看着沿途的风景。

  她把把陈长生安排在自己的辇上,不准陈长生离开一步,无论进食、治伤、休息甚至洗漱等事,都在辇上进行。

  同时,她不准任何人踏上辇一步,有关陈长生的所有事情都由她亲自处理吃什么喝什么,什么时候吃什么时候喝,什么时候睡觉,什么时候起床,想见什么人,要知道就连唐三十六和折袖每天也只能在休息的时候,来到辇下与陈长生隔着数丈的距离说会儿话。

  某天傍晚,唐三十六来到辇下,像前些天一样,眼巴巴地等了半天,才终于等到纱帘被掀起来的那一刻。然后他和陈长生说了没多会儿,徐有容便端着碗莲子粥过来,示意南溪斋的弟子把纱帘重新落下。

  透过纱帘,隐约可以看到徐有容正在喂陈长生喝粥,唐三十六很是恼火,对着里面喊道:“你这是在养孩子吗?你又不是他妈!”

  南溪斋弟子闻言,神情骤变,然后剑鸣四起。

  唐三十六自然没胆子和南溪斋的剑阵较量,悻悻然转身回了国教学院的车里。

  最开始那几天,折袖还和他每天去看一眼陈长生,后来确定陈长生没有什么问题,他哪里有耐心与南溪斋的那些女子们打交道,也不愿意看着辇上的那些画面,便再也没有去过。此时看着唐三十六愤愤不平的神情,问了问事由之后也没有说什么。

  “你不觉得很怪吗?”唐三十六说道。

  折袖沉默不语,他当然知道这件事情有问题,只是陈长生看起来更信任徐有容一些,他只能在旁注视着。

  很多人都觉得很怪,觉得有问题,从离开寒山开始,很多视线便没有离开过那座辇。

  人们的情绪有些异样,心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已经很多天了,圣女与陈长生在辇上朝夕相处,他们究竟在做什么?

  到了现在,很多人已经隐约猜到,或者很久以前,他们就已经在一起了,可是人们还是无法接受,他们时刻在一起。

  这与阵营无关也与立场无关。

  人们只是无法接受冰清玉洁的圣女,天天把一个臭男人带在身边,这实在是有些不好看。

  南溪斋的弟子们,时常可以看到她给陈长生端茶递水,甚至有个女弟子还亲眼看见她替陈长生擦洗身体。

  就算已经在一起了,就算他受伤了,何至于圣女要亲自服侍?

  因为这些事情,车队的气氛一直有些诡异,南溪斋弟子们的心情更是有些压抑。

  因为徐有容是她们的斋主,是她们最敬爱、视为神明的圣女。

  当天夜里,南溪斋弟子叶小涟,拿着陈长生手写的一封信去了国教学院的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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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十七章 站在光明里

  唐三十六打开信一看,才知道是陈长生先前听着了他的那句话,担心他会闹事,所以做了一番解释,他在信里说自己伤势并不要紧,只是需要徐有容用圣光术长期治疗,而且徐有容毕竟是小女生,有些担心过头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这些解释是合理的,却无法说服唐三十六,但在归京的路途上,他也不会闹什么,抬头准备让叶小涟帮自己带封回信给陈长生,却发现这名南溪斋女弟子的神情有些不善,盯着自己的眼神就像是想要吃掉自己一般。

  两年前在离宫的神道上,他曾经把这位圣女峰的小弟子骂的狗血淋头,痛哭不已,对他来说,这只是件很小的事情,甚至早就已经忘记,直到上次陈长生提起此事,他才重新想起来,并且把她与当初那个小姑娘对上号。

  “请不要用这种眼光看着我,当初是你挑的事,我只不过是正当防卫。”

  唐三十六看着叶小涟正色说道:“先撩者贱,希望你能同意这个道理。”

  且不说世间究竟有没有这样的道理,但要说到贱之一字,实在是很难找到人胜过他。

  叶小涟很清楚这一点,自然不会接他的话,只是瞪着他。

  唐三十六低头开始写信,说道:“最近你们南溪斋弟子的火气看起来都很大。”

  叶小涟心想,任谁看着圣女这些天衣不解带地照顾陈长生,都不会有什么好心情。

  唐三十六草草写完回信,把信递到她手里,看着她神情,猜到在想什么,说道:“他毕竟受了伤,你们也不要太小气。”

  叶小涟再也无法忍住,说道:“受伤了我们也可以照顾啊,为什么斋主非要亲自动手?”

  唐三十六心想这也是自己和折袖最想不明白的问题,却不会当着她的面提及,说道:“他们有婚约,自然更方便些。”

  “是曾经有过婚约。”叶小涟很认真地纠正道:“婚约已经解除了,而且是被陈长生自己解除的。”

  ……

  ……

  茅秋雨和凌海之王站在道旁的草原里,看着道路前方的那座大辇。

  凌海之王看了茅秋雨一眼,想要确认他忽然说出这句话是不是隐藏着什么深意。

  茅秋雨看着他平静说道:“现在情形很清楚,圣女应该会嫁给陈长生,你们做好准备没有?”

  凌海之王沉默不语,脸色有些阴沉。到了这种层级,自然没有人敢以出嫁从夫的世俗准则去要求徐有容,然而,如果徐有容真的嫁给陈长生,也没有道理去与他敌对,他想着在寒山上徐有容的态度变化,微感寒意。

  从很多年前开始,圣女峰便是圣后娘娘在南方的盟友,圣后推动南北合流,也得到了前任圣女的很多帮助,再加上举世皆知,圣后待徐有容亲若女儿,所以任谁看来,这种局面应该会在很长时间内都不会发生变化。

  可如果这一代的圣女真的嫁给了陈长生呢?圣女峰还会继续支持圣后娘娘吗?

  ……

  ……

  就如徐有容说的那样,从寒山至京都的万里归程很是平安,没有遇到任何问题。

  在满天繁星的陪伴下,由数十辆车辇组成的车队进入了京都,那朵在原野里摇荡了很长时间的红花悄然消失,更远处那个戴着笠帽的男子也不知去了哪座高山拾回观星的野趣。

  进入京都之后,车队也没有分开,没有去国教学院,没有去皇宫,没有去东御神将府,而是全部都去了离宫。

  茅秋雨和凌海之王站在神道的两侧松柏下,没有对视,而是同时望着神道尽头。

  除了他们,像唐三十六等人更是连踏上神道的机会都没有。

  徐有容推着轮椅上的陈长生,沿着神道走到了离宫最深处那座幽静的殿宇里。

  教宗在殿前的石阶下相迎。

  这是对国教南派圣女峰一系的尊重,也是因为他很担心。

  陈长生坐在轮椅里,身上披着一件灰色的羊毛毯,看着很像个病人。

  事实上,他的脸色很好,看着血气很足,非常健康,怎么都不像一个病人。

  看见教宗在殿外站着,徐有容没觉得意外,双手也没有离开轮椅,行了一礼。

  陈长生对她说道:“我和师叔有些话要说,你去别的地方等我会儿。”

  徐有容沉默了会儿,最终还是没有否定他的决定,转身向不远处的那座大殿走去。

  守在殿外的教士知道她的身份,自然不敢拦她,只是眼神难免有些震惊,行礼之后,赶紧散开去通知。

  徐有容毫不理会这些人的目光,面无表情走进了殿中。

  这座宫殿里的空间极为高大,看上去宏伟至极,石墙上刻着无数道藏里的经典故事,还有很多座前贤的雕像。

  这便是国教正殿——光明殿。

  国教分为南北两派,北派以教宗为尊,南派则是以圣女为领袖,无数年来,两派之间明争暗斗,不知有多少故事。后来局势渐和,也有数任南方圣女曾经到访京都,毕竟同出一脉,当然会住在离宫里,但又毕竟南北有别,所以那几位圣女从来没有踏进过这座光明正殿。

  徐有容小时候经常在皇宫和离宫里玩耍,也曾经偷偷进入光明殿躲猫猫。

  但她现在是南方圣女,踏进光明殿便有了完全不同的象征意义。

  司源道人听到消息后赶了过来,带着数位红衣大主教想要带着她参观一番,神态很是恭谨。

  “你们不用理我,我只是想在这里静静。”徐有容说道。

  司源道人和那几位红衣大主教很是无语,心想您如果只是想清静一下,何必非要来这里?

  难道您不知道,如果让世人知晓南方圣女终于踏进了光明正殿,会引发怎样的震惊?

  徐容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背着双手,静静地站在教坛下方,看着那幅高达三十余丈的壁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司源道人无可奈何,只好带着红衣主教退出光明殿,然后在殿外候着。

  纵使在深夜,光明殿里依然通明一片,无数柔和的光线,从殿柱、墙上、雕像里散溢出来。

  徐有容站在光明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光线太亮的缘故,她的脸有些苍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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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十八章 眼前尽夜色

  万里南归途中,徐有容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替陈长生施展圣光术,把他的气息从这个世界里隔绝出去。

  在路过北山郡的时候,她还为陈长生连续输了两次血。

  无论心神还是真元以及最珍贵的天凤真血及圣光,她都已经消耗了太多。

  而且在寒山上她为了救陈长生,硬接了那记天道之剑,已经受了不轻的伤。

  但她依然无法休息。

  这时候,她静静站在光明殿里,是因为这里可以让她更快恢复,尤其是可以获得圣光的补充。

  而且这里距离那里最近,只隔着一堵墙,如果有事,她可以在最短的时间里,轰破那面墙,赶过去。

  这时候,教宗和陈长生正在那里说话。

  繁星当空,京都如被银色的水光笼罩,离宫深处到处都是檐角,相对还保留了更多的夜色。

  陈长生掀开毯子,却没有从轮椅里站起来。

  他低着头,很认真地把毯子叠成一个小方块,然后抬起头来,望向教宗说道:“师叔,我究竟是谁?”

  这个问题他问过天机老人。

  天机老人给他的答复很肯定,但不够准确。

  教宗静静看着他,看了很长时间。就在陈长生以为像前几次那样,自己依然没有办法得到准确的答案时,教宗缓缓开口了:“最开始时接到你师父的来信,我以为你是进京治病的师侄,治病便是修身,你修的是顺心意,我便没有出面。”

  陈长生听着这话,想起两年半前初入京都后发生的那些事情,隐约明白,应该是在自己进入国教学院之前,师父的信便送到了京都。

  教宗走到他的身后,推着轮椅向殿里走去,石阶两侧是刻着流云纹的斜道,车轮辗压在上面,发出极有节奏感的咯咯声,就像教宗这时候的声音,平静里透着股感慨的味道:“直到后来梅里砂找到我,我才知道,原来他也收到了一封信。”

  夜殿里很幽静,池里的清水反耀着星光,石壁与廊柱上洒下斑驳的清光,那盆茂密的青叶轻轻招摇,美丽的近乎妖异。

  “说实话,到现在为止,我也不知道你师父究竟想做什么。”

  教宗松开轮椅,走到池畔拾起木瓢,盛起半瓢水,开始浇灌青叶。

  星光从殿顶的琉璃里落下,落在教宗穿着的麻衣上,仿佛写下了无数个难以理解的符文。

  陈长生看着他微躬着的身躯,沉默片刻后问道:“您不知道他想做什么,那为什么会帮助他?”

  “我很清楚,你最想知道的事情是你师父为什么要送你进京……如果你真的是昭明太子的话。”

  木瓢里的清水落入盆中,发出哗哗的声音,没有掩住教宗的声音,更像是一种背景。

  “你师父这一生想要做的事情,很简单,就是把天海从皇位上请下来,或者说赶下来,让皇位重归陈氏,我想……他让你入京肯定是有这方面的考虑。到了今天,我已经隐约猜到你师父的意图,只是还无法确定。”

  “当年国教学院血案,都说是师叔您亲手打死了我师父,现在看来,当然不是真的。”

  教宗的声音就像流水一般清柔好听:“国教正统就我和你师父两人,我怎么忍心杀他,再说了,当年虽然他在皇宫里被天海重伤,但我想杀他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我本来以为这件事情会永远这样隐藏下去,却没有想到,你来了京都。”

  陈长生说道:“因为我来了京都,因为师父的那封信,因为您要照顾我,所以圣后娘娘会很容易查到,我师父还活着。”

  “都说天机老人能洞彻天道,都说黑袍计谋无双,其实你师父才是真正的谋者,且不提他送你进京的真正目的是什么,只说他故意让天海知道他还活着的事实,就等于在我和天海之间撕开了一条裂缝,而且那条裂缝会越来越大。”

  “既然这道裂缝无法弥补,您和圣后娘娘之间的猜疑,终究会?成敌意。”

  “是的,一旦有了敌意,一旦查觉到对方的敌意,那么相对而立的时候,便会成为敌人。”

  “这岂不是说,师父是在利用您当年对他的恩情,逼您站到他的那一边?”

  陈长生看着教宗的背影,发现越来越佝偻,越来越像个疲惫的老人,声音下意识里低落了起来,如同此时的心情。

  教宗的声音却依然平静:“我说过,你师父才是真正的谋者,在他看来,为了达到目的,任何东西都是可以被牺牲的。”

  陈长生听着这话,心情更加低落,说道:“为何会是这样?”

  教宗的手松开了木瓢的柄,拿起盆旁的干毛巾擦了擦手,说道:“当年我与你师父反目,是因为对这个世界的看法不同,如今你师父用尽手段,逼我站到他这一边,我却能平静接受,则是因为时间改变了很多事情,我和天海对这个世界的看法已经不同。”

  陈长生想起来从天书陵出来后,在这座夜殿里的那番谈话。

  “我现在也认为天海应该退位。”

  教宗的声音在夜殿里响了起来,声音并不大,然而极遥远的夜空高处,却仿佛响起了一道惊雷。

  殿里静寂无声,除了悬在空中的木瓢向盆中青叶注水的声音。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陈长生再次开口:“那么我呢?我到底是在扮演怎样的角色?您和梅里砂大主教这两年如此照顾我,究竟是为什么?”

  “你师父的想法我只能猜测,梅里砂知道的应该多一些,但你要相信,这位已经回归星海的老人不会有害你的心思,他的想法和你师父的想法并不完全相同,他坚持认为,在这个过程里你会受到很多伤害,但也会获得很多好处。”

  “好处?”

  “梅里砂认为只有通过这种方法才能治好你的病。”

  “我的病可以治好吗?”陈长生的声音微微颤抖起来。

  教宗走到轮椅前,看着他的眼睛,声音像水一般宁静:“命运都可以被改变,更何况只是病?”

  陈长生的情绪很快便平复,看着教宗认真问道:“师叔您早就知道我有病了。”

  教宗说道:“是的。”

  陈长生的神情变得更加认真:“那么,您也知道那件事情吗?”

  这里是离宫的最深处,最是幽静,甚至幽暗,只有殿顶的琉璃能够洒落一些星光。

  他坐在轮椅上,羊毛毯子被叠成整齐的小方块放在腿侧,衣衫单薄。

  时逝星移,夜空里最明亮的龙骧星不知何时来到了夜殿上方,星光透过琉璃落了下来,落在他的身上。

  星光要比雪花还要轻柔,落下时自然悄然无声,然而不知道为什么,仿佛有轻微的嗤的一声响起,仿佛什么事物被点燃。

  那是陈长生借着星光,点燃了身体里残留不多的星辉。

  他身体里的经脉已经尽数断裂,无论幽府还是雪原里生出的真元,都无处流泄,四处冲撞。

  很快,他的身体便变得热了起来,露在衣服外的脸与颈,包括双手,都变得有些红。

  用眼睛望过去,那是浅浅的粉红色,但在他的身体里,那是血红色,因为那代表着他的身体内部正在流血。

  随着他体温越来越高,他的皮肤变得越来越红,已经要从健康的错觉变成妖异的鬼魅,同时,一道极淡的气息从他身体表面的无数毛孔以及五官里面散发出来,随着夜风飘舞而起,来到了教宗的身前。

  教宗的神情骤然变化,幽深的眼眸里的无尽星瀚,转瞬之间变成狂暴的星河。

  在那双眼眸里,再也看不到任何仁慈的情绪,只能看到强大的漠然,以及冷酷的意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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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十九章 你是最动人的果子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声音从教宗的双唇间渗出来,再不像先前的水声,寒冷刺骨。

  陈长生看着他的眼睛,认真说道:“我很清楚我在做什么。”

  他表现的很平静,实际上很紧张,握着轮椅扶手的手轻轻地颤抖着,甚至连脸上的血色都因为情绪而变淡了些。

  他并没有动用燃剑的方法,把真元的调动控制在某种程度上,以确保真血向体外渗透的速度不是太快。

  但像教宗陛下这样的世间最强者,在如此近的距离内,自然能够闻到他的血的味道。

  教宗陛下眼中的星海已经变成狂暴的星河。

  陈长生在冒险,冒着生命的危险,甚至是超出这种程度的凶险。

  他是故意的。

  无法确切知道师父的意图,教宗师叔是他在这个世界最重要的长辈,却也是他最无法信任的人。

  教宗先前说梅里砂大主教对自己没有恶意,那么他自己呢?

  他必须清楚地知道,教宗对自己到底是什么态度,对自己存的是善意还是恶意。

  如果教宗对自己存的是恶意,那么他能从自己身上获得的最大好处,不过就是吃了自己。

  这种诱惑与渴望,要比皇位重要的多,要比权势重要的多。

  教宗究竟会怎么做?

  他静静地看着教宗眼中狂暴的星河,紧张的情绪渐渐消散,剩下的只是平静,真正的平静。

  教宗看着他,眼眸里狂暴的星河愈发可怕,仿佛随时可能将整个世界吞噬掉。

  ……

  ……

  徐有容站在光明里,静静看着墙上的壁画,抬着头,却不是仰视。

  那幅壁画上绘着十二贤者像,这十二位贤者并不都是圣人,但在国教的历史里扮演过极为重要的角色,地位甚至比圣人还要高。

  据说这面数十丈高的石墙以及绘画所用的材料里,混着天石屑,只要有一点外界的光源,便能激发出无限光明。

  所无论白昼还是夜晚,这里永远都是如此的光明庄严。

  忽然间,殿内的光线变得更加明亮,甚至有些刺眼。

  徐有容微微眯眼,秀丽的眼睛像是柳叶一般,又像是剑锋一般。

  她感受着光明里的狂暴能量,张开双臂。

  啪啪两声轻响,桐弓被她握在了左手里,斋剑被她握在了右手中。

  呼的一声!

  洁白的双翼在她的身后展开,缓缓飘拂。

  壁画上除了十二贤者,还画着很多圣人以及神使。

  在最高处的那位神使神情漠然,眼神却极暴虐,仿佛恨不得要吞噬掉眼前看到所有生命。

  这位神使司毁灭。

  看着壁画里的这位神使,徐有容神情平静。

  在光明殿里站了这段时间,她没有完全修复体内的伤势、恢复真元与圣光,但她已经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她已经强行把境界提升至巅峰,桐弓在左,斋剑在右,双翼齐飞。

  如果战斗真的开始,她将不惜一切代价燃烧自己的天凤真血。

  虽然她现在还没有聚星,但这种状态下的她,即便是关白施展出最强的天道剑,都不见得是她的对手。

  然而这场战斗她的对手不是关白,也不是壁画里那位司毁灭的神使,而是壁画石墙后面的那位老人。

  那位老人是这个世界的最强者。

  ……

  ……

  与光明正殿一墙之隔。

  教宗站在轮椅前,看着陈长生,眼眸里的星河狂暴奔涌着,脸上的神情异常漠然,仿佛无情无知的神明一般。

  陈长生知道到了最关键的时刻,心情反而放松了起来。

  真相隐藏在夜色的后面,以他的智慧无法看清楚,那么他选择用这种最粗暴的方法来撕开夜幕,哪怕只是一角。

  忽然间,水声停止了。

  先前清水从在空中的木瓢不停向盆中的青叶里落下。

  陈长生曾经见过数次教宗替青叶浇水,知道那个木瓢里的水仿佛无穷无尽。

  然而,今天木瓢里的水似乎空了。

  就在水声停止的那一瞬间,教宗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丝,那些落在他麻衣上的、像符文般难解的星光斑痕,因此变形,有些模糊。

  教宗眼眸深处的那道狂暴星河,也在那一瞬,出现了瞬间凝滞。

  夜风轻拂青叶,星光照亮着夜穹,苍老的皱纹里不知隐藏着多少历史的真相,渐深……

  教宗闭上了眼睛。

  ……

  ……

  司源道人和数位红衣大主教以及更多的离宫教士这时候都在光明正殿外。

  他们已经察觉到了殿内的异样,尤其是那些散溢出殿外的光线里的狂暴能量,更是令他们胆颤心惊。

  在圣洁的光辉里,他们隐约看到了一双洁白的羽翼在徐有容的身后展开,能够亲眼目睹传说中的天凤血脉进阶苏醒,本是极值得震撼的事情,但他们此时却无法去体会这种感受,因为他们知道肯定有大事发生。

  司源道人再也无法停留在原地,满脸寒意便向殿里的万道光线里冲了过去。

  作为国教巨头,他拥有聚星巅峰的超强实力,距离神圣领域也不过半步之遥,那些蕴藏着狂暴能量的光线,并不能阻止他的脚步。

  然而当他来到大殿深处时,却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他隐约知道有大事正在发生,却不知道是何事。

  洁白的双翼缓缓摇摆,徐有容左手执弓,右手握剑,平静的神情里隐藏着如临大敌的凝重,但她终究什么都没有做。

  司源道人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抢先出手,要知道徐有容是南方圣女,在国教里拥有与教宗相同的地位,他若不问事由抢先出手,那是极大的不恭,甚至可以说是罪大恶极。

  徐有容确实什么都没有做,只是静静看着石墙上的壁画。

  她感受得很清楚,壁画上溢出来的光线虽然依然炽烈,但那种狂暴的感觉,正在渐渐的归于寂静。

  她静静看着壁画,壁画里的人也在静静地看着她。

  那里除了毁灭神使和云端的圣人,还有站在地面上,怜悯世人疾苦的十二贤者。

  那些贤者的眼神是那样的清澈明亮,神情是那样的温和慈悲。

  ……

  ……

  教宗睁开了眼睛,眼眸深处的狂暴星河已然消失不见,也看不到那片浩瀚的星海,只是一片清明。

  他的眼神是那样的清澈明亮,他的神情是那样的温和慈悲。

  他转身向盆中的青叶走去,于空中取下木瓢,在水池里盛了一瓢水,倒入盆中。

  先前某刻因为狂暴气息而变得有些枯黄的青叶,转瞬间重新变得绿意逼人。

  教宗又在池中盛了一瓢水,淋在了自己的身上,从头到脚都被打湿。

  他又盛了一瓢水,走到轮椅前。

  水珠顺着白发向下滴着,湿透的麻衣贴在身上,显露出因为苍老而枯瘦的身体。

  哗的一声,教宗把木瓢里的水尽数倒在了陈长生的头顶。

  夜殿幽暗,极少能见阳光,池中的水寒意难消,陈长生一个激零,浑身湿透。

  淡淡的热雾从他的身体表面升腾起来,却未能飘远,便被教宗轻轻拂袖,散为无物。

  他滚烫的身体顿时回复了正常的温度,那些正在往身体外渗溢的血,也被压制了回去。

  教宗把木瓢放回原处,拿了两块干毛巾,给了陈长生一块。

  “我现在知道,你师父为何要替你取名长生了。”教宗把脸上的水渍擦掉,对陈长生说道。

  陈长生擦了擦脸,没有说话。

  “果然,吃了你?便有可能获得长生。”教宗的声音很淡然。

  陈长生看着手中微湿的毛巾,说道:“师父说那是神魂入精血的原因,其实我不怎么相信。”

  “人人皆有神魂,谁能这般动人?你的与众不同,在于身体里拥有无数圣光。”

  教宗看着他,目光极其悠远,仿佛看着另一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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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十九章 你是最动人的果子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声音从教宗的双唇间渗出来,再不像先前的水声,寒冷刺骨。

  陈长生看着他的眼睛,认真说道:“我很清楚我在做什么。”

  他表现的很平静,实际上很紧张,握着轮椅扶手的手轻轻地颤抖着,甚至连脸上的血色都因为情绪而变淡了些。

  他并没有动用燃剑的方法,把真元的调动控制在某种程度上,以确保真血向体外渗透的速度不是太快。

  但像教宗陛下这样的世间最强者,在如此近的距离内,自然能够闻到他的血的味道。

  教宗陛下眼中的星海已经变成狂暴的星河。

  陈长生在冒险,冒着生命的危险,甚至是超出这种程度的凶险。

  他是故意的。

  无法确切知道师父的意图,教宗师叔是他在这个世界最重要的长辈,却也是他最无法信任的人。

  教宗先前说梅里砂大主教对自己没有恶意,那么他自己呢?

  他必须清楚地知道,教宗对自己到底是什么态度,对自己存的是善意还是恶意。

  如果教宗对自己存的是恶意,那么他能从自己身上获得的最大好处,不过就是吃了自己。

  这种诱惑与渴望,要比皇位重要的多,要比权势重要的多。

  教宗究竟会怎么做?

  他静静地看着教宗眼中狂暴的星河,紧张的情绪渐渐消散,剩下的只是平静,真正的平静。

  教宗看着他,眼眸里狂暴的星河愈发可怕,仿佛随时可能将整个世界吞噬掉。

  ……

  ……

  徐有容站在光明里,静静看着墙上的壁画,抬着头,却不是仰视。

  那幅壁画上绘着十二贤者像,这十二位贤者并不都是圣人,但在国教的历史里扮演过极为重要的角色,地位甚至比圣人还要高。

  据说这面数十丈高的石墙以及绘画所用的材料里,混着天石屑,只要有一点外界的光源,便能激发出无限光明。

  所无论白昼还是夜晚,这里永远都是如此的光明庄严。

  忽然间,殿内的光线变得更加明亮,甚至有些刺眼。

  徐有容微微眯眼,秀丽的眼睛像是柳叶一般,又像是剑锋一般。

  她感受着光明里的狂暴能量,张开双臂。

  啪啪两声轻响,桐弓被她握在了左手里,斋剑被她握在了右手中。

  呼的一声!

  洁白的双翼在她的身后展开,缓缓飘拂。

  壁画上除了十二贤者,还画着很多圣人以及神使。

  在最高处的那位神使神情漠然,眼神却极暴虐,仿佛恨不得要吞噬掉眼前看到所有生命。

  这位神使司毁灭。

  看着壁画里的这位神使,徐有容神情平静。

  在光明殿里站了这段时间,她没有完全修复体内的伤势、恢复真元与圣光,但她已经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她已经强行把境界提升至巅峰,桐弓在左,斋剑在右,双翼齐飞。

  如果战斗真的开始,她将不惜一切代价燃烧自己的天凤真血。

  虽然她现在还没有聚星,但这种状态下的她,即便是关白施展出最强的天道剑,都不见得是她的对手。

  然而这场战斗她的对手不是关白,也不是壁画里那位司毁灭的神使,而是壁画石墙后面的那位老人。

  那位老人是这个世界的最强者。

  ……

  ……

  与光明正殿一墙之隔。

  教宗站在轮椅前,看着陈长生,眼眸里的星河狂暴奔涌着,脸上的神情异常漠然,仿佛无情无知的神明一般。

  陈长生知道到了最关键的时刻,心情反而放松了起来。

  真相隐藏在夜色的后面,以他的智慧无法看清楚,那么他选择用这种最粗暴的方法来撕开夜幕,哪怕只是一角。

  忽然间,水声停止了。

  先前清水从在空中的木瓢不停向盆中的青叶里落下。

  陈长生曾经见过数次教宗替青叶浇水,知道那个木瓢里的水仿佛无穷无尽。

  然而,今天木瓢里的水似乎空了。

  就在水声停止的那一瞬间,教宗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丝,那些落在他麻衣上的、像符文般难解的星光斑痕,因此变形,有些模糊。

  教宗眼眸深处的那道狂暴星河,也在那一瞬,出现了瞬间凝滞。

  夜风轻拂青叶,星光照亮着夜穹,苍老的皱纹里不知隐藏着多少历史的真相,渐深……

  教宗闭上了眼睛。

  ……

  ……

  司源道人和数位红衣大主教以及更多的离宫教士这时候都在光明正殿外。

  他们已经察觉到了殿内的异样,尤其是那些散溢出殿外的光线里的狂暴能量,更是令他们胆颤心惊。

  在圣洁的光辉里,他们隐约看到了一双洁白的羽翼在徐有容的身后展开,能够亲眼目睹传说中的天凤血脉进阶苏醒,本是极值得震撼的事情,但他们此时却无法去体会这种感受,因为他们知道肯定有大事发生。

  司源道人再也无法停留在原地,满脸寒意便向殿里的万道光线里冲了过去。

  作为国教巨头,他拥有聚星巅峰的超强实力,距离神圣领域也不过半步之遥,那些蕴藏着狂暴能量的光线,并不能阻止他的脚步。

  然而当他来到大殿深处时,却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他隐约知道有大事正在发生,却不知道是何事。

  洁白的双翼缓缓摇摆,徐有容左手执弓,右手握剑,平静的神情里隐藏着如临大敌的凝重,但她终究什么都没有做。

  司源道人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抢先出手,要知道徐有容是南方圣女,在国教里拥有与教宗相同的地位,他若不问事由抢先出手,那是极大的不恭,甚至可以说是罪大恶极。

  徐有容确实什么都没有做,只是静静看着石墙上的壁画。

  她感受得很清楚,壁画上溢出来的光线虽然依然炽烈,但那种狂暴的感觉,正在渐渐的归于寂静。

  她静静看着壁画,壁画里的人也在静静地看着她。

  那里除了毁灭神使和云端的圣人,还有站在地面上,怜悯世人疾苦的十二贤者。

  那些贤者的眼神是那样的清澈明亮,神情是那样的温和慈悲。

  ……

  ……

  教宗睁开了眼睛,眼眸深处的狂暴星河已然消失不见,也看不到那片浩瀚的星海,只是一片清明。

  他的眼神是那样的清澈明亮,他的神情是那样的温和慈悲。

  他转身向盆中的青叶走去,于空中取下木瓢,在水池里盛了一瓢水,倒入盆中。

  先前某刻因为狂暴气息而变得有些枯黄的青叶,转瞬间重新变得绿意逼人。

  教宗又在池中盛了一瓢水,淋在了自己的身上,从头到脚都被打湿。

  他又盛了一瓢水,走到轮椅前。

  水珠顺着白发向下滴着,湿透的麻衣贴在身上,显露出因为苍老而枯瘦的身体。

  哗的一声,教宗把木瓢里的水尽数倒在了陈长生的头顶。

  夜殿幽暗,极少能见阳光,池中的水寒意难消,陈长生一个激零,浑身湿透。

  淡淡的热雾从他的身体表面升腾起来,却未能飘远,便被教宗轻轻拂袖,散为无物。

  他滚烫的身体顿时回复了正常的温度,那些正在往身体外渗溢的血,也被压制了回去。

  教宗把木瓢放回原处,拿了两块干毛巾,给了陈长生一块。

  “我现在知道,你师父为何要替你取名长生了。”教宗把脸上的水渍擦掉,对陈长生说道。

  陈长生擦了擦脸,没有说话。

  “果然,吃了你?便有可能获得长生。”教宗的声音很淡然。

  陈长生看着手中微湿的毛巾,说道:“师父说那是神魂入精血的原因,其实我不怎么相信。”

  “人人皆有神魂,谁能这般动人?你的与众不同,在于身体里拥有无数圣光。”

  教宗看着他,目光极其悠远,仿佛看着另一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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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十九章 你是最动人的果子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声音从教宗的双唇间渗出来,再不像先前的水声,寒冷刺骨。

  陈长生看着他的眼睛,认真说道:“我很清楚我在做什么。”

  他表现的很平静,实际上很紧张,握着轮椅扶手的手轻轻地颤抖着,甚至连脸上的血色都因为情绪而变淡了些。

  他并没有动用燃剑的方法,把真元的调动控制在某种程度上,以确保真血向体外渗透的速度不是太快。

  但像教宗陛下这样的世间最强者,在如此近的距离内,自然能够闻到他的血的味道。

  教宗陛下眼中的星海已经变成狂暴的星河。

  陈长生在冒险,冒着生命的危险,甚至是超出这种程度的凶险。

  他是故意的。

  无法确切知道师父的意图,教宗师叔是他在这个世界最重要的长辈,却也是他最无法信任的人。

  教宗先前说梅里砂大主教对自己没有恶意,那么他自己呢?

  他必须清楚地知道,教宗对自己到底是什么态度,对自己存的是善意还是恶意。

  如果教宗对自己存的是恶意,那么他能从自己身上获得的最大好处,不过就是吃了自己。

  这种诱惑与渴望,要比皇位重要的多,要比权势重要的多。

  教宗究竟会怎么做?

  他静静地看着教宗眼中狂暴的星河,紧张的情绪渐渐消散,剩下的只是平静,真正的平静。

  教宗看着他,眼眸里狂暴的星河愈发可怕,仿佛随时可能将整个世界吞噬掉。

  ……

  ……

  徐有容站在光明里,静静看着墙上的壁画,抬着头,却不是仰视。

  那幅壁画上绘着十二贤者像,这十二位贤者并不都是圣人,但在国教的历史里扮演过极为重要的角色,地位甚至比圣人还要高。

  据说这面数十丈高的石墙以及绘画所用的材料里,混着天石屑,只要有一点外界的光源,便能激发出无限光明。

  所无论白昼还是夜晚,这里永远都是如此的光明庄严。

  忽然间,殿内的光线变得更加明亮,甚至有些刺眼。

  徐有容微微眯眼,秀丽的眼睛像是柳叶一般,又像是剑锋一般。

  她感受着光明里的狂暴能量,张开双臂。

  啪啪两声轻响,桐弓被她握在了左手里,斋剑被她握在了右手中。

  呼的一声!

  洁白的双翼在她的身后展开,缓缓飘拂。

  壁画上除了十二贤者,还画着很多圣人以及神使。

  在最高处的那位神使神情漠然,眼神却极暴虐,仿佛恨不得要吞噬掉眼前看到所有生命。

  这位神使司毁灭。

  看着壁画里的这位神使,徐有容神情平静。

  在光明殿里站了这段时间,她没有完全修复体内的伤势、恢复真元与圣光,但她已经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她已经强行把境界提升至巅峰,桐弓在左,斋剑在右,双翼齐飞。

  如果战斗真的开始,她将不惜一切代价燃烧自己的天凤真血。

  虽然她现在还没有聚星,但这种状态下的她,即便是关白施展出最强的天道剑,都不见得是她的对手。

  然而这场战斗她的对手不是关白,也不是壁画里那位司毁灭的神使,而是壁画石墙后面的那位老人。

  那位老人是这个世界的最强者。

  ……

  ……

  与光明正殿一墙之隔。

  教宗站在轮椅前,看着陈长生,眼眸里的星河狂暴奔涌着,脸上的神情异常漠然,仿佛无情无知的神明一般。

  陈长生知道到了最关键的时刻,心情反而放松了起来。

  真相隐藏在夜色的后面,以他的智慧无法看清楚,那么他选择用这种最粗暴的方法来撕开夜幕,哪怕只是一角。

  忽然间,水声停止了。

  先前清水从在空中的木瓢不停向盆中的青叶里落下。

  陈长生曾经见过数次教宗替青叶浇水,知道那个木瓢里的水仿佛无穷无尽。

  然而,今天木瓢里的水似乎空了。

  就在水声停止的那一瞬间,教宗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丝,那些落在他麻衣上的、像符文般难解的星光斑痕,因此变形,有些模糊。

  教宗眼眸深处的那道狂暴星河,也在那一瞬,出现了瞬间凝滞。

  夜风轻拂青叶,星光照亮着夜穹,苍老的皱纹里不知隐藏着多少历史的真相,渐深……

  教宗闭上了眼睛。

  ……

  ……

  司源道人和数位红衣大主教以及更多的离宫教士这时候都在光明正殿外。

  他们已经察觉到了殿内的异样,尤其是那些散溢出殿外的光线里的狂暴能量,更是令他们胆颤心惊。

  在圣洁的光辉里,他们隐约看到了一双洁白的羽翼在徐有容的身后展开,能够亲眼目睹传说中的天凤血脉进阶苏醒,本是极值得震撼的事情,但他们此时却无法去体会这种感受,因为他们知道肯定有大事发生。

  司源道人再也无法停留在原地,满脸寒意便向殿里的万道光线里冲了过去。

  作为国教巨头,他拥有聚星巅峰的超强实力,距离神圣领域也不过半步之遥,那些蕴藏着狂暴能量的光线,并不能阻止他的脚步。

  然而当他来到大殿深处时,却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他隐约知道有大事正在发生,却不知道是何事。

  洁白的双翼缓缓摇摆,徐有容左手执弓,右手握剑,平静的神情里隐藏着如临大敌的凝重,但她终究什么都没有做。

  司源道人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抢先出手,要知道徐有容是南方圣女,在国教里拥有与教宗相同的地位,他若不问事由抢先出手,那是极大的不恭,甚至可以说是罪大恶极。

  徐有容确实什么都没有做,只是静静看着石墙上的壁画。

  她感受得很清楚,壁画上溢出来的光线虽然依然炽烈,但那种狂暴的感觉,正在渐渐的归于寂静。

  她静静看着壁画,壁画里的人也在静静地看着她。

  那里除了毁灭神使和云端的圣人,还有站在地面上,怜悯世人疾苦的十二贤者。

  那些贤者的眼神是那样的清澈明亮,神情是那样的温和慈悲。

  ……

  ……

  教宗睁开了眼睛,眼眸深处的狂暴星河已然消失不见,也看不到那片浩瀚的星海,只是一片清明。

  他的眼神是那样的清澈明亮,他的神情是那样的温和慈悲。

  他转身向盆中的青叶走去,于空中取下木瓢,在水池里盛了一瓢水,倒入盆中。

  先前某刻因为狂暴气息而变得有些枯黄的青叶,转瞬间重新变得绿意逼人。

  教宗又在池中盛了一瓢水,淋在了自己的身上,从头到脚都被打湿。

  他又盛了一瓢水,走到轮椅前。

  水珠顺着白发向下滴着,湿透的麻衣贴在身上,显露出因为苍老而枯瘦的身体。

  哗的一声,教宗把木瓢里的水尽数倒在了陈长生的头顶。

  夜殿幽暗,极少能见阳光,池中的水寒意难消,陈长生一个激零,浑身湿透。

  淡淡的热雾从他的身体表面升腾起来,却未能飘远,便被教宗轻轻拂袖,散为无物。

  他滚烫的身体顿时回复了正常的温度,那些正在往身体外渗溢的血,也被压制了回去。

  教宗把木瓢放回原处,拿了两块干毛巾,给了陈长生一块。

  “我现在知道,你师父为何要替你取名长生了。”教宗把脸上的水渍擦掉,对陈长生说道。

  陈长生擦了擦脸,没有说话。

  “果然,吃了你?便有可能获得长生。”教宗的声音很淡然。

  陈长生看着手中微湿的毛巾,说道:“师父说那是神魂入精血的原因,其实我不怎么相信。”

  “人人皆有神魂,谁能这般动人?你的与众不同,在于身体里拥有无数圣光。”

  教宗看着他,目光极其悠远,仿佛看着另一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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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章 星空之下,无所敬畏

  “圣光?”陈长生神情微惘。

  他当然知道圣光是什么,只是他虽然通读楸藏,但没有进过青矅十三司,也没有去过圣女峰,为什么身体里会充满着圣光?

  忽然间,他想起了一个名词,那是一个很少被提及,在道藏里都没有明确记载的地方。

  他真正听到这个地方的名字,还是年初下雪那天,他和徐有容讨论苏离前辈会去哪里的时候。

  果然,下一刻他便从教宗的话里再一次听到了这个名字。

  “难道你师父真的去过圣光大陆?”教宗微微皱眉,似乎遇到了些很难理解的问题。

  “不过这也不能完全确定,一直有传闻说云墓里的遗族有一部分穿过了空间的屏障去往了圣光大陆,太宗皇帝没有办法将他们赶尽杀绝,才会停止搜捕,如果陈氏皇族的那一支现在真的生活在那那边,你的情况似乎也可以得到解释。”

  陈长生这才知道原来圣光大陆并不是虚无缥缈的存在,甚至可能有人去到了那边,而且那些人极有可能是他的族人……

  但有些问题还是无法想通:“难道生活在圣光大陆的人,体内都会有这么多的圣光?”

  “传闻中,圣光大陆的天地间充盈着无限圣光,但你说的情况依然不可能,你的情况终究是特殊的。”

  教宗看着他怜惜说道:“当你还在娘胎里的时候,日轮便已经崩毁,按道理来说,你根本没有办法活下来。据我推测,应该是圣光大陆那边的某些奇人,调集了难以想象数量的圣光,强行灌注到你的体内,帮助你活了下来。”

  陈长生沉默片刻后说道:“活的有些辛苦。”

  “但活着终究是件好事。”

  教宗伸手轻抚他的头顶,说道:“走吧,如果你再不离开,我真担心圣女会不会把光明正殿给烧了。

  陈长生低头,接受老人带着怜爱意味的祝福。

  坚硬的青石地板上响起车轮辗压的声音,他推着轮椅向殿外走去。

  教宗看着他的背影说:“以后不要再用这种方法来试探了,很危险。”

  陈长生停下轮椅,沉默片刻后点了点头。

  “无论人性还是人心,都是不能考验的,因为当你开始想方法去考验它的时候,说明你已经开始怀疑。”

  教宗最后说道:“而怀疑,是一切不幸的根源。”

  ……

  ……

  时值初秋,尚未萧瑟,湖畔的大榕树依然绿叶招摇,只在草坪上偶尔可以看到一些微黄的落叶。

  国教学院今天戒备森严,国教骑兵在巷外警惕地巡逻着,巷外那些平日里灯火通明的酒楼,也收到了消息,早早关了门,很是冷清。

  南溪斋弟子们没有留在离宫,也没有去皇宫,而是直接来到了国教学院,在草坪上开始搭建帐蓬,同时毫不客气地占用了藏书楼。

  国教学院的教习与学生们被一道布缦拦在外面,看着那些美丽的南溪斋女弟子们进进出出,心里其实并没有太多抵触的情绪,甚至有些暗自喜悦,表面上却没有流露出来,犹自愤愤不平地埋怨道:“国教学院什么时候归圣女峰管了?”

  苏墨虞和轩辕破这时候在湖那边新修不到半年的灶房里,按照南溪斋弟子们的说法,他们现在暂时还不能回到小楼,只有等到被允许的时候,才能回去拿走自己的随身衣物与起居用品,这自然会让他们很是恼火。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凭什么圣女峰的人要住进学院?还要把我们的地方给抢了,那我们住哪儿?”

  折袖坐在灶房的门槛上,看着墙边种的几株新槐,像往常一样冒充孤独、模仿绝望,回答这个问题的人,自然只能是唐三十六。

  “有一件事情你们可能不知道,但我相信,你们马上就会知道,就像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一样。”

  他看着苏墨虞和轩辕破非常认真地说道:“陈长生这个家伙早就已经和徐有容有一腿了。”

  这话很?俗,但是能够最清晰明了地讲解现在的情形。

  一片安静,苏墨虞和轩辕破用了不少时间才消化掉心头的震惊。

  苏墨虞的第一反应是皱着眉头看了唐三十六一眼:“怎么能用把如此粗俗的语言用在圣女的身上。”

  轩辕破的反应也很直接,满脸赞叹:“院长真的了不起啊,只是……殿下怎么办?”

  这下轮到唐三十六震惊了,他看着二人说道:“难道你们不失望,不愤怒?”

  “为什么要失望?”

  “那对奸夫****瞒了我们这么长时间。”

  “唐棠,我警告你,事涉圣女,不要再用如此粗秽的言语。”苏墨虞肃容说道。

  唐三十六恼火说道:“你们都被人赶出房门了,还要替她们说话?”

  轩辕破满脸憨厚说道:“这等于是新媳妇带着娘家人第一次来作客,当然要好好招待。”

  ……

  ……

  陈长生和徐有容并不知道自己在唐三十六的口中再次变成一对奸夫****,他们正在讨论先前的离宫之行。

  “怀疑是一切不幸的起源,这是师叔最后对我说的一句话。我知道这是对我的教诲,但我想,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他或者会想到老师当初把我送入京都,也就是在他和圣后娘娘之间插上了一根刺,那么……这对他来说,也是某种不幸吧。”

  “教宗陛下心怀天下,他感受的不幸,更多的是应该是这个天下的不幸,亿万黎民的不幸。”

  “可是被老师这样利用,就算师叔他真的认为圣后娘娘应该退位,还是会觉得有些不舒服吧。”

  “所以说,你的老师确实是位谋者,我现在真的很想知道,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徐有容收回望向远方的视线,看着陈长生说道。

  星光与初秋的风一道从窗外进来,落在他的脸上,很舒服,就像他给人的感觉一样。

  她不知道计道人或者说商院长,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只知道,自己从来没有如此厌憎过一个人。

  虽然那人是陈长生的老师。

  正因为那人是陈长生的老师。

  世间有谁会如此冷漠无情地把自己一手带大的学生当作棋子来利用,也不肯放过曾经放过自己性命的师兄?

  陈长生想起了凌烟阁里王之策笔记上记载着的那些话。

  王之策在笔记里没有专门提到过计道人,只是在叙述一些凌烟阁的大臣与名将病死之前,自己前去探望时,曾经遇到过或者听说计道人来过。

  作为当年大周王朝医术最好的神医,在那些大臣名将重病之时,奉旨前去探视诊病,这似乎是很正常的事情。

  可是反过来想,也可以说是计道人奉太宗皇帝之命前去探视那些大臣名将后不久,那些名垂青史的大人物便纷纷回归星海。再如果联想到计道人是国教正统传人,多年以后恢复商行舟的真实姓名执掌国教学院,暗中欲图推翻圣后娘娘的统治……

  “我想……老师应该是太宗皇帝当年最信任的人吧。”

  陈长生说完这句话后,忽然觉得窗外吹来的秋风有些寒冷。

  房间里安静了很长时间。

  如果这件事情真的要上溯到太宗年间,如果真的要延至那个遥远的、未知的大陆,那就太复杂了。

  他和她虽然不是普通的少年少女,但毕竟要两个月后才满十七岁,他们不知道当年究竟发生过什么事情,如何能够看穿这些重重迷雾?

  “现在我们只能确定,教宗陛下对你没有恶意。”徐有容说道。

  陈长生点了点头,这是他冒着巨大的风险才确认的事实,但其实他并不是能够完全理解,教宗陛下那一刻为何会住手。

  如果真按教宗陛下说的那样,自己的身体里蕴藏着无数的圣光,把自己吃掉可能进入难以想象的境界,获得真正的大自由,从此超脱生死之苦,就连魔君为了吃掉自己都愿意冒险进入寒山,教宗陛下又如何能够控制住自己?

  余人师兄说过,只有圣人可以抵抗自己鲜血的诱惑,这里说的是能力,并不代表着意愿。

  如果换成陈长生自己面临这种情况,都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选择。

  在教宗陛下的心里,比这更重要的是什么?当然不是权势。

  他在默默想着,那只能是人族的未来。

  徐有容知道他在想什么,说道:“还因为有所敬畏。”

  像教宗陛下这样无论境界实力还是身份地位都已经在最高处的大人物,还会敬畏什么?

  世人抬头便能看见的星空以及内心最深处的那片光明。

  那片光明或者是道德,或者是原则,或者是爱情,或者是亲情,或者是一碗煎蛋面,或者是身体里的血,你浓我浓。

  不是所有的人都会保有这份敬畏。

  徐有容认为陈长生的老师就没有。

  纵使身在高处,依然心存敬畏,这样的人很了不起。

  从始至终,从天到地,从光明至黑暗,无所敬畏,这样的人很可怕。

  现在为止,那个人始终藏匿在暗处,只知道他肯定会利用陈长生,却不知道他会怎样利用陈长生。

  “我还是坚持在寒山时的看法。”

  徐有容说道:“我们应该把所有的事情告诉娘娘。”

  陈长生静静看着窗外,很长时间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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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零一章 顺我者,死而矣

  暂且不提教宗,也不去想师兄,只说在老师和圣后娘娘之间,陈长生更信任谁?如果在不久之前,他根本不需要思考便能给出答案,但现在,他经过了很长时间的思考后,也只能黯然地发现,自己谁都信不过。

  他没有见过圣后娘娘,只是通过莫雨和徐有容还有陈留王有过一些侧面了解,当然,他在书上看过太多关于圣后娘娘的记载,他知道那个拥有世间最高权力的女子是多么的强大无双、冷酷无情,现在想来,他的老师或者也是这样的人。或者修行的境界越高,在意敬畏的事情越少,便会对这个世界越冷漠?踏入神圣领域之后,已经不能算是凡人,那么自然不会再拥有太多凡人的感情。

  “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办,圣后娘娘与教宗之间便再也没有缓冲的余地,哪怕这两年里,大家都是在自欺欺人,但总有些欺骗自己的理由,朝廷与国教之间的矛盾会迅速激化,也许京都明天就会乱起来。”

  陈长生看着她说道:“我不是王破,能够在家破人亡之后,依然以天下为己任,但如果这个天下因为我乱起来,我还是会觉得有很多心理压力,而且我如果真的是昭明太子,我想象不出娘娘有任何放过我的理由。”

  “如果你真的是昭明太子,那么娘娘便是你的亲生母亲。”

  徐有容看着他平静的神情,知道这句话不足以说服他,甚至这句话都没有办法说服她自己。像圣后娘娘这样的人,应该很难被这些所谓伦常亲情所束缚吧,她望向窗外的秋树,说道:“我会替你求情。”

  “如果娘娘真的想要杀我,谁的求情能有用呢?而且我想她现在什么都知道了。”

  陈长生站起身来,走到窗边与她并肩站着。

  从寒山归来万里旅程,在徐有容的精心照料下,他的伤势没有好转,但暂时也没有恶化,在天凤真血的作用下,他甚至还恢复了些气力。

  星光洒落在徐有容绝美的脸上,映照的更加苍白:“总要找个方法来解决。”

  “其实有一个最简单的方法。”

  “什么方法?”

  “不管老师在暗中究竟布置着什么样的阴谋,想来和我总有些关系,既然如此,我消失了,这些事情自然也就随之消失。”

  湖面上的气泡反射着星光,美丽而虚幻,但事实上,那些气泡薄极了的壁都是水。

  如果没有水,那些气泡自然也就不存在了。

  徐有容隐约猜到了他想说些什么。

  对圣后和计道人这样的人来说,想要在他们的眼前消失,那是极为困难的事情。

  只有一种情况,那是圣后和计道人都没有办法解决的。

  那就是真正地离开这个世界。

  神魂回归星海,肉身化为尘土。

  死亡。

  “离开寒山后的这些天,其实我一直在想,或者我本来就是一个不应该活下来的人。”

  “如果我是昭明太子,按照娘娘逆天改命献祭星空的说法,我根本就不应该被生出来,或者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我还在娘胎里的时候,还没有睁开眼睛的时候,身体里的日轮便崩毁了,但不知道为什么,却没有死。”

  “应该早就已经死去的人,却多活了十几年,这本身就是逆了天道,自然会乱了人间。”

  “虽然晚了十几年,但如果现在我死了,或者也算是一种补救,就像是给羊圈新修一堵墙。”

  “如果我死了,这些阴谋,就都没用了,这些矛盾,似乎也没有什么意义了,只剩下太平,挺好的。”

  陈长生看着徐有容的眼睛,非常认真地说道。

  他的语速不快,尽可能地把每个字都说的最为清楚,确保自己的心意能够被听见。

  徐有容听到了,也确认了他的意思,神情依然平静,声音却沉了数分,有些恼意:“我不会让你死。”

  “你明白的。就算我不想死,终究也是会死,只是早数十天,晚数十天的事情。”

  陈长生看着她认真解释道。

  在离宫里与教宗陛下一番长谈,说到千年之前的故事,说到无数里之外的异大陆,说到过他的病,却没有详谈,更没有谈怎么治病。

  已经很清楚了,教宗也治不好他的病。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从十岁开始便一直在思考这件事情,当这件事情真的来到眼前时,陈长生并不如何恐惧。

  可能是麻木了?他在心里想着。

  他这时候是在很认真地考虑,既然要死,那么自己在死之前应该做些什么,应该怎样去死。

  最多也就是数十天的区别,早死晚死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什么时候死。

  经脉枯槁,血尽而死,还是被那些世间最强者们吃掉?怎么死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得他自己决定。

  他修的是顺心意,生不能如所愿,当然要看重结局。

  想着这些问题,他的眼睛变得越来越明亮。

  看着他的眼睛,徐有容确定了他的心意,心头微恸。

  “我不让你死。”她说道。

  在寒山的时候,在旅途上,还有先前,她经常对陈长生说:我不会让你死。

  这时候她说:我不让你死。

  这两句话只差了一个字,却是完全不同的意思,代表着截然不同的心情。

  一般来说,女孩子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往往都是红着眼圈,甚至泣不成声。

  徐有容却依然很平静,甚至刻意漠然。

  只是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声音在微微颤抖。

  那是最深的绝望。

  ……

  ……

  整个大陆,只有五个人知道陈长生要死了。

  对于京都里的普通民众来说,这只是初秋很普通的一天,他们像往常那样生活着,做工吃饭,走路打望,喝酒闲聊,看着贵人府上的车撞了石狮便去看热闹,听着哪里传来的小道消息,便开始津津乐道的发表自己的看法。

  在这个普通的秋日里,一个震撼的消息传遍了整座京都,吸引了所有民众的注意力。

  很多人昨天就已经知道,圣女峰的队伍与国教的队伍一同来到京都,但直到今天清晨,他们才知道,圣女居然没有住在离宫,也没有住进皇宫,更没有回东御神将府,而是直接去了国教学院。

  而且,听说她在国教学院里停留了整整一夜。

  “圣女绝对在国教学院留宿了一夜!”

  一名当铺掌柜站在自家铺子门口,挥舞着手臂大声说道,神情极为肃穆,仿佛在讲述国教的经典。

  没有谁能够很快接受这样的事情,尤其是那些年轻的男子。无论是书生还是苦力,围在铺子前的他们脸色都很难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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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零二章 落魄者

  有人看着那名口沫横飞的挡铺掌柜,恼火地喊道:“你哪只眼睛看见的?”

  那名当铺掌柜以一种鄙夷的眼神看着他,说道:“我姐夫的外侄就在国教学院里上学,南溪斋那么多弟子住在里面,难道会看不到?不止是他,很多人都看得清清楚楚,圣女和陈长生站在楼上的窗边聊天。”

  街上变得一片安静。

  繁星闪耀的良夜,一对年轻男女站在窗边,留下剪影,那是很美丽的画面。

  然而,没有人愿意为这样的画面喝彩。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人群终于醒过神来,震惊之余生出很多不解。从去年开始就一直在传,陈长生强行与徐家解除了婚约,虽说奈何桥一战后,陈长生似乎变了主意,但……圣女难道就这么轻易地原谅了他?她就这么住进国教学院里,难道还真准备嫁给他?那徐府的颜面何存?以眼高冷厉著称的东御神将徐世绩,岂不是会变成一个笑话?

  清晨时分,唐三十六、轩辕破、苏墨虞在南溪斋弟子们的陪同下,进入小楼取了自己的行李,准备搬到国教学院东面去住。折袖是不会做这种事情的,他那些显得有些寒酸的行李,被轩辕破提在了手里。

  他们站在紧闭的房门前,提着行李,看着有些落魄可怜。

  “你总得给他留点面子,毕竟这里是国教学院,他是院长。”唐三十六对着紧闭的房门喊道:“就算你是为了他的安全,也做的太夸张了吧,何至于让南溪斋的剑阵把这里围着,还要把我们赶走?这里是京都,可不是寒山,就算魔君也不敢来的。”

  这间房是陈长生的住处,但他是在对徐有容说话。

  一夜过去,南溪斋弟子和国教学院的师生们都知道她没有离开过房间。

  房门依然紧闭,没有被推开,也没有声音传出来。

  徐有容坐在窗畔的书桌旁,看着床上熟睡的陈长生,不时伸出指尖轻轻揉散他因为痛楚而皱起的眉头。

  桐弓被她握在左手里,散ˋ着淡淡的气息,构成一道屏障,确保外界的声音不会打扰到陈长生的休息。

  但她能听到唐三十六的话。

  她知道自己带着南溪斋弟子们忽然回到京都,必然会引发很多议论和震惊,但她不在意。

  她让南溪斋剑斋围住这座小楼,甚至还要把唐三十六等人赶走,看上去有些不近人情,但那是因为以陈长生现在的状况,想要得到真正的安全,那么最好不要见任何人,她把他与唐三十六等人隔绝开,对双方来说都是好事。

  见着房门依然紧闭,唐三十六有些恼火,转身向楼下走去。

  走出小楼,踏上草坪,从那些隐而未发的剑意里走过,他们忽然看到湖畔的青树下站着一位中年男子。

  那位中年男子眉浓如墨,神情漠然,肃杀之意十足,衣衫随晨风摇摆间,隐隐有股极淡的血腥味道。

  叶小涟和十余位南溪斋女弟子拦在这名中年男子身前,神情有些紧张,却也不能拿对方如何。

  因为他是斋主的亲生父亲,东御神将徐世绩。

  ……

  ……

  “回京了,怎么不回府,却住到了这里?真是把我徐家的脸都丢光了!”

  徐世绩看着女儿清丽的眉眼间掩之不住的憔悴,没有生出什么怜惜的感觉,反而觉得有些不舒服,出府之前本来想好了见面后说话要尽可能柔和一些,声音却抑不住的变得冷淡了起来,寒意十足,如同训斥一般。

  湖畔的草坪很安静,布帷隔住了远处投来的探视目光,但南溪斋弟子们都听到了这句话,心生不悦。

  就算你是圣女的父亲,又岂能用这种语气说话?

  有些年幼的女弟子,如叶小涟这般,视徐有容为神明般圣洁不可侵犯,心神微激之下,更是剑意与敌意一道渐生。

  徐世绩感受着那些敌意与剑意,再看着站在湖畔静默不语的女儿,更是怒意难止,喝道:“难道?还敢弑父不成!”

  徐有容转过身来,看着自己的父亲,说道:“父亲这是说的哪里话?”

  她的声音很平静,很轻,很淡,所以这句解释,听上去并不像是解释,当然,更没有认错的意思。

  徐世绩脸色变得更加难看,想起了很多从前的事情。

  在很小的时候,徐有容一直是由太宰亲自养育,他和夫人都插不了手,到了五岁时,徐有容体内的真凤血脉苏醒,被圣后娘娘接入宫中,又恰好遇着来京都观陵散心的圣女,于是她便成为了两位圣人的学生,那么便更轮不到他来教育了。

  世人对徐世绩的评价并不高,但那主要说的是他的私德问题,比如对天海家的态度以及当初对陈长生的态度,谁都不会否认他的能力,绝对可以配得上大周神将。在北方的雪原里,他曾经立下过不少战功,他治军极严,治府亦如治军,无论是雪关里家世背景特殊的偏将,还是府里的老人,在他的面前都噤若寒蝉,不敢有任何反对的声音,然而……他却没有办法管自己的女儿。

  因为他没有那个资格。

  这个事实对任何父亲来说,都不会带来任何愉悦的感受,只不过徐府既然要享受徐有容带来的光彩与好处,那么便必须承受这一切。

  可是,他终究是她的父亲,她是他的女儿,他以为她总要给自己一些尊敬,就像过去那些年一样。

  然而,今天清晨在国教学院湖畔,他才知晓,原来自己的那些想法不过是自欺欺人。

  “好一个不肖女……”

  徐世绩声寒如冰,右手微颤,似乎下一刻便会打到徐有容的脸上。

  徐有容平静地看着自己的父亲,她当然不会还手。

  南溪斋弟子们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尤其是叶小涟等少女更是握紧了剑柄。

  便在这时,一个瘦瘦的老人来到了场间。南溪斋的剑阵,对这位老人来说起不到任何作用,不是因为老人很强大,而是因为他是大周皇宫的太监首领,是深受圣后娘娘信任的近臣,而且他到来时,高高地举着一封圣旨。

  “娘娘说,不要因为这种小事,影响了你们父女之间的感情。”

  太监首领看着徐世绩面无表情说道。

  圣后娘娘这话明明是对两个人说的,他却只看着徐世绩,意思自然非常清楚。

  这是警告。

  徐世绩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心想这等迕逆之举,难道还是小事吗?

  她究竟是我的女儿,还是娘娘你的女儿呢?

  这些只能在心里想着,表面上他不能有任何流露,甚至还要强迫自己的脸色平静些。

  他看了徐有容一眼,没有再说什么,转身向国教学院外走去。

  他的背影显得有些落魄,看着就像是被赶出狮群的老狮子。

  徐有容看着父亲的背影,沉默不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太监首领望向她,神情顿时变得谦卑了数分,低声说道:“娘娘请您入宫。”

  徐有容接过圣旨,说道:“等我片刻。”

  ……

  ……

  “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而且在国教和她之间,我不可能站到她那边。”

  陈长生拒绝了与徐有容一道入宫的想法,这句话里的她,自然指的就是圣后娘娘。

  徐有容没有说话,她其实也很清楚,如果带着陈长生入宫是件极冒险的事情——她知道那位胸怀天下,甚至更加的圣人,对世间的那些情感是何等要的居高临下、漠视,圣后娘娘这两年没有对陈长生做什么,可能是因为要考虑离宫方面,也可能是因为一直无法确定,现在各种线索都已经指向了十数年前的那件悬案,谁也无法保证,她在皇宫里见到陈长生后,会发生什么事情。

  “你不用担心我。”陈长生看着她的神情,知道她在想什么,说道:“入京前你才施展过一?圣光术,昨夜师叔用圣水替我浴身,又多了一道屏障,短时间里应该不会有问题,而且南溪斋的剑阵不是会一直在外面?”

  徐有容没有再说什么,就此离去。

  站在窗畔,看着渐渐远去的她的背影,陈长生的神情变得有些沉重。

  他比谁都清楚自己现在的情况,比她清楚,比教宗清楚。

  他的经脉尽数被星辉烧蚀而断,没有办法修复。

  他的神魂随着鲜血渗进骨肉里,无计可以消除。

  他的伤势现在看似被压制住了,但生机正在不断地流失。

  他的身体与命运早就已经千疮百孔,破烂不堪。

  换成别的人,在这种时候,只怕早就已经失魂落魄,但他却依然保持着平静。

  他直接走下小楼,向布缦那边的国教学院走去。

  徐有容不在,南溪斋的弟子们根本没有办法阻止他离开,剑阵虽然可怕,但又如何能够落在他的身上?

  国教学院的主楼外有很多雕像,还残留着十几年前那场惊天之变的痕迹,喷泉已经修好了,石兽像却还有些残破。

  他看着苏墨虞说道:“今后这里可能就要交给你了。”

  他望向唐三十六说道:“如果可以的话,能把回汶水的时间推迟一年,那是最好不过。”

  接着他望向轩辕破说道:“你不要总想着伤已经好了,还是得坚持吃药。”

  最后他望向折袖说道:“我没办法继续给你治病了,但我会争取尽早把医案拿出来,你千万不要放弃治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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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零三章 后事

  苏墨虞他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看了看彼此的眼睛,发现还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到底在说什么?”唐三十六盯着陈长生的眼睛。

  “我要死了,大概还能再活二十几天。”

  陈长生的声音很平静,神情很淡然,仿佛在讲述一件非常寻常的事情。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屋顶的衣服谁来收?

  瓦坛里泡的新鲜辣椒已经扎好了眼,平时不要忘了随时加坛沿水,不然坛子里生了白,再限的泡菜都得扔掉。

  从长辈那儿听说,泡菜坛子里如果生了白,可以放烈酒来救,只是那泡菜又如何谈得上完美?

  看那边黑洞洞,好似贼人巢穴,看起来,真的要下雨了啊。

  安静,仿佛死寂。

  只能听到喷泉的声音。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唐三十六终于再次开口:“你在开什么玩笑?”

  他们都很清楚,陈长生是一个最不会开玩笑的人,更不会用这种事情开玩笑,所以他们的脸色都很难看。

  看着四人的神情,不知为何,陈长生觉得有些抱歉。

  轩辕破的声音有些发颤:“你怎么了?”

  唐三十六和折袖随他一道去的寒山,知道他被魔君重伤,看着他破境聚星,然后倒下,却不知道原来问题如此严重。

  因为陈长生没有说,他们便不问,哪怕到了此时此刻,他们依然没有询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是看着他。

  有些事情终究是需要解释的,因为只有解释清楚了,才算交待完毕。

  陈长生看着四人说道:“我有病,从娘胎里带出来的病。我的经脉一直都有问题。我很久以前就知道自己活不过二十岁,一直没有对你们说,这是我的不是,我本以为自己能解决这个问题,没想到在寒山上发病了,经脉尽碎,没有办法重续,所以可能要死了。”

  “你究竟想说什么?刚才那些话算是交待遗言吗?”

  唐三十六剑眉微挑,看着他嘲讽道:“有病就去找医生,和我们在这儿扮悲情作甚?”

  所谓嘲讽,只是为了掩饰听到这段话的不安与恐惧,还有莫名的怒气。

  “我就是最好的医生。”

  陈长生看着他解释道,声音很平静,神情很真挚。

  他不是在自夸,只是在陈述事实,然而还是像以前那样,让人无话可说。

  如果不是现在的情况特殊,或许唐三十六会做出相当激烈的反应,但现在,他只是沉默了。

  “教宗?”折袖忽然开口问道。

  陈长生摇了摇头。

  苏墨虞说道:“那圣女呢?她的圣光术可以说是举世无双,怎么会治不好你的病?”

  唐三十六也是这般想的,正准备说些什么,却忽然间想起了些事情,把那些话尽数咽了回去。

  从寒山归来的万里旅途里,他和折袖亲眼看到徐有容没有离开过陈长生身边一步,再联想到回到京都后,徐有容不顾那些风言风语,不在意东御神将府的颜面也要留在国教学院里,表明她早就已经知道这件事情了,而且她也没有解决的方法。

  场间再次陷入沉默,大家的脸色都变得极为难看。

  陈长生带着歉意说道:“对不起。”

  唐三十六再也无法压抑住心头的情绪,咬牙寒声道:“你要死了,和谁说对不起呢?”

  “世间万事,只有死是自己的事,但我觉得你的态度有问题。”

  在知道这个震惊的消息后,折袖表现的最为平静,他看着陈长生的眼睛说道:“你既然现在还活着,就不能想着自己是个死人,哪怕这些天你只能怀着必死的心活着,也要把重点放在后面两个字上。”

  陈长生明白了他的意思。

  在风雪连天的北方原野上,被狼族部落赶走的折袖,身有恶疾,却还战斗不辍,他对这种事情最有经验。

  “是的,但总要提前做些准,有些事情需要安排一下。”

  陈长生望向唐三十六说道:“有容她……与我曾有婚约在身,她是我的未婚妻,虽然现在婚约解除了,看情形我也没有办法娶她,但我会把她当作妻子看待,不过该分的财产年初的时候就已经分清楚,我会整理一些事物,到时候你帮我给她。”

  唐三十六习惯性地想嘲讽几句,比如像你这种穷酸能有甚值钱的遗物,但终究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沉默着点了点头。

  陈长生接着说道:“落落是我的学生,把我的财产给她留三分之一,我师兄那里也留三分之一,还有三分之一留在学院里,那些家境差些的学生可以申请着用,至于你们,我送过你们剑,别的就不留了。”

  折袖和轩辕破并不富裕,但有唐三十六在,不用他操心。

  “国教学院真让我来接手?”苏墨虞说道:“我有些不安,因为这担子有些重。”

  说话的时候,他望向远处那些在楼里在廊下读书的学生们。

  去年秋天的时候,国教学院招收了一百多位新生,按照大周朝和国教的规矩,这些新生再也没有办法改投别的学院,也就等于说,他们把自己的命运和国教学院的命运连在了一起,如果陈长生真的死了,国教学院自然没有现在的风光,那么还能撑多久?

  “还是我来吧。”唐三十六面无表情说道:“没奈何天生就是主角的命,再说院长嗝了屁,可不得我这个院监出面。”

  陈长生闻言微惊。当初在湖畔一番长谈后,他比谁都清楚,唐三十六承受的压力有多大,他在京都在国教学院过着自由的生活,然而随着成长,汶水唐家一定会要求他尽快回去继承家业。

  唐三十六说道:“我那个老子虽然不成才,但终究是我老子,再说老头子的身体看着也挺好,应该不会太着急。”

  陈长生知道这是假话以汶水唐家就算不着急培养继承者,也不愿意看着唐三十六身处险境,长时间停留在京都。

  “如果你真的死了,我晚回去两年,他们应该也能理解。”

  唐三十六看着他正色说道:“所以你可千万不要骗我,到时候可一定得死啊。”

  这自然是玩笑话,只是不好玩,很生硬,尤其是在这种时刻,硬的就像个放了两个晚上的冰馒头,噎的人说不出话来,很难过。

  苏墨虞看着陈长生说道:“放心吧,我会留下来看着他的。”

  折袖说道:“如果你死了,我办完那件事情后,就会回北方。”

  他是来自北方的狼,只是偶尔在繁华的京都停留,治病养伤,伤好后自然就要离开。

  只是他要办完哪件事情?

  场间的气氛有些压抑沉重,听着折袖的话后,更添了几分寒意。

  他们都知道,折袖在离开京都前一定要做的那件事情就是——杀周通。

  ……

  ……

  陈长生是国教学院时隔十余年后的第一个新生。

  国教学院也正是因为他而新生。

  要说在京都他最放不下的是什么,除了那些人,自然便是这座清幽的学院。

  他离开这个世界后,国教学院可否还能继续存在?是否还能像现在这样存在?

  唐三十六和苏墨虞给出了自己的承诺,折袖在唐三十六承诺会给够足够的银钱后,向陈长生表示自己会随时替国教学院出手杀人,请他放心地离去,在那一刻,陈长生觉得自己是不是应该闭上眼睛,做出溘然而逝的模样?

  当他们望向轩辕破,想要知道他的打算时,轩辕破忽然说了一句话便走了,他说的那句话是:“我走了。”

  轩辕破走的非常快,毫不拖泥带水,没有任何犹豫,仿佛有谁在追杀他,又像是国教学院要垮了一般。

  “这就是树倒猢狲散吗?”

  当最后确认轩辕破连灶房里的玄?重剑都拿走后,唐三十六吸了口凉气。

  折袖面无表情说道:“他明显是急着回白帝城。”

  唐三十六不解说道:“他回白帝城做什么?”

  “去找落落殿下,告诉她陈长生要死了,只有落落殿下才能请动白帝陛下来京都替陈长生治病。”

  折袖说完这句话,望向陈长生继续说道:“你看,很多人都不想你死,落落殿下肯定也不想你死,而且不要忘记,你要替我治病,如果你死了,我可能过两年也会跟着死,所以你最好活着。”

  陈长生说道:“我会尽量争取。”

  天道或者说命运对他来说向来不公平,很是残忍,但这个世界对他来说还算不错,有很多人都不舍他的离去,比如落落,比如轩辕破和唐三十六,而且他如果死了,折袖怎么办?黑龙怎么办?谁会管她?

  就在他想着这些事情的时候,国教学院来了一位访客,这位客人身份尊贵,却也是极大的麻烦。

  如果徐有容这时候没有被召进皇宫,陈长生还在楼里,那么一定没有办法与陈留王见面,更没有办法说这些话。

  “你……真的是昭明?”

  天光透过喷泉的水花漏下,落在陈留王英俊的脸庞上,变成很多光斑,组成复杂的图案,恰如他此时的神情,复杂而且感慨。

  在过去的两年时间里,陈长生和这位陈氏皇族的代言人见面次数不多,但相处的极不错。

  他没有想到,对方会如此直接地问出这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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