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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侠玄幻] 择天记【作者:猫腻】(4月18日更新至“第一百三十五章 临兵斗者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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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四十五章 举世反天海

  唐家二爷向着皇城里走去。

  这是他第一来皇宫,但他对皇宫很熟悉,无论是天道杀机阵还是别的机关阵法,都无法让他的脚步有片刻迟疑。

  不多时,青衫便消失在了夜色里,再出现时,已经到了凌烟阁前。

  他眼前近的这条石阶很长,直入夜穹,仿佛可以缘此登天。

  对很多人来说,凌烟阁以及这条长阶是皇宫里最壮观、美丽的建筑。

  但对唐家二爷来说,这道石阶以及高处的那幢独楼,却是皇宫里最难看的建筑。

  在他看来,凌烟阁与这道长阶与皇宫的建筑风格,完全无法融合在一起,太新,而且太显眼。

  “真是暴发户的审美。”

  他微嘲说道,然后沿着长阶走了上去。

  来到凌烟阁前,他没有任何慎重的表现,直接推门走了进去,显得过于平静从容。

  梁王孙坐在凌烟阁中间的地面上,静静看着紧闭的窗户,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的鲜血依然在流淌,通过白日焰火散发的光线,进入京都的大街小巷里。

  “太宗皇帝对皇辇图的改造并不彻底,有些问题没法解决,如果你再这么坚持下去,血会很快流净。”

  唐家二爷走进凌烟阁里,看了眼四周墙壁上的画像,用折扇敲了敲掌心,摇了摇头。

  梁王孙抬起头来,望向他说道:“你是谁?”

  唐家二爷平静说道:“我姓唐,行二。”

  梁王孙神情微凝,说道:“原来是唐家二爷。”

  唐家二爷无声而笑,似乎因为觉得梁王孙这样的名人也知道自己而觉得很开心。

  然后他的笑容骤然敛去,面无表情说道:“既然王爷知道我,那你应该也清楚,你不是我的对手。”

  梁王孙静静看着他,说道:“别人不知道唐家二爷的可怕,我又怎么可能不知道,但我现在与皇辇图神魂相联,你又如何动得了我?”

  唐家二爷的视线落在他的身上。

  一道明亮的、金黄色的气息,正在梁王孙的身上若隐若现。

  他坐在凌烟阁里,却与京都里的皇辇图融为了一体。

  任何对他的攻击,都可以被视为对皇辇图的攻击,会受到皇辇图毫不留情的反噬。

  可是如果不对梁王孙出手,如何能够把他与皇辇图分离开来?

  唐家二爷再次无声而笑,模样本应有些滑稽,但在明亮的有若白昼的凌烟阁里,却显得格外恐怖。

  他看都没有看梁王孙一眼,直接走到凌烟阁里唯一的四根梁柱向着东方的那根前,从袖中取出一样事物,然后插进了梁柱间。

  梁王孙看着这幕画面,神情骤变,想要做些什么,却没有办法起身。

  一道极其古老的气息,从唐家二爷的手掌里溢出,顺着那样事物,直接进入了梁柱里,然后继续向下深入,越过漫长的石阶,进入皇宫地底某处,然后经由那些无人知晓的秘道和水渠,向着京都的四面八方漫去。

  凌烟阁里拂起了一场微风,响起了轻微的嗡鸣声,明亮的光线瞬间变暗!

  魔族神器白日焰火就这样熄灭了!

  梁王孙的鲜血顺着虎口落到白日焰火上,再也无法被吸收,而是继续滴落到地面上。

  一声极其痛楚的闷哼,从他的唇间迸出!

  他的神魂就这样与皇辇图分离开来,虽然没有受到全部的阵意反噬,但这种强行脱离,仍然让他受了极重的内伤!

  就在那声痛楚的闷哼之后,鲜血从他的唇角溢出。

  梁王孙脸色变得异常苍白,握着白日焰火的手微微颤抖,眼里满是震惊的情绪。

  他看着唐家二爷不可置信说道:“你怎么知道阵枢与神法!”

  唐家二爷的手掌缓缓离开那根梁柱,从袖子里取出手巾仔细地擦拭掉掌心里残留的木屑。

  那根梁上多了一个古铜制成的法器,大部分都嵌进了里面,只剩下最上面的一层,看上去就像是一只眼睛。

  一只极其古旧的眼睛。

  “就在不久前,我对一个晚辈说过,要学会敬畏,我唐家最值得敬畏的地方,就是历史。”他看着梁王孙说道:“无论是陈氏家是你们梁家,都以为京都里的这座大阵是属于你们的,但你们都忘了,这座大阵……是我们唐家修的。”

  ……

  ……

  京和园的秋林里,那座由黑矅石雕成的前代贤者像,慢慢地向着地底重新陷落,湿漉的泥土表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生出微黄的草。

  红居南街正中间的那道裂缝,缓慢地重新合拢,深处溢出的那些炙热气息,渐渐被隔绝开来,风声渐厉,呼啸不停,仿佛绝望不甘的嚎叫。

  白纸坊北里的那座宅院里,腐朽的建筑未能重新复原,但那些水渠里的清水,则是向着半塌的井里重新流去。

  建功北里的土丘表面,苍翠的青松从泥土里重新站立起来,白骨与尸首被掩盖,闪电不停落下,那道冲天而起的金黄光泽,重新被怨毒的气息涂染,再也不复先前的威严神圣,一切归于沉寂,始终还是一座无人知晓的大墓!

  凌烟阁向外溢散的光线骤然消失,重新归于夜色之中,就如过去的千年时光。

  ……

  ……

  笼罩整座京都的森然阵意,渐渐消散在天地之间。

  夜色里强自压抑了很长时间的骚动,渐渐要浮出水面。

  娄阳王惴惴不安地藏在皇宫外的那座府邸里,其余的陈家王爷们,则是向着自己以及父辈们熟悉的门生故旧府上赶去。

  大周朝廷诸部诸寺都处于诡异的安静之中,不知稍后会发生怎样的变动。

  青藤诸院也处于绝对的安静之中,无论是朝廷骑兵还是国教骑兵,都已经撤离,去了局势更紧张的地方。

  谁也不知道,天道院的院长庄之涣这时候正在礼部尚书的府里。

  在奈何桥一战里,才表现出自己真实倾向的礼部尚书,在朝廷里拥有很高的威望,所以这一年来他虽然熬的非常辛苦,但圣后娘娘却没有像对付别的臣子那般,直接把他赶出朝堂,甚至赐他一死。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他的态度并不像很多人以为的那般激烈。

  “能不死人,最好就别死人,能少死些人,就少死些人。”

  礼部尚书从袖子里取出很厚的一叠纸,递到庄之涣的身前,说道:“我在朝中守了二百余年,守的是云开月明,等的不是一朝得势,血流飘杵,对娘娘,我有敬重之义,对那些臣子,我也有怜悯之心,不是所有人都是周通,都是程俊,都是贼子。”

  自从庄换羽自刎而死,失去独子的庄院长便变得更加沉默,今夜也不例外。

  他接过那叠纸,看了眼上面的人名,转身便向府外走去,没有对礼部尚书承诺什么。

  礼部尚书看着他的背影叹息了一声,心知今夜之后,无论是圣后娘娘胜了,还是己方胜了,必然会迎来一个极其惨烈的局面。

  ……

  ……

  今夜的京都,局势异常紧张,但又格外诡异。

  能够对今夜局势产生足够影响力的几方势力里,有些始终没有发出自己的声音。

  离宫的安静,或者说明教宗大人仍然在犹豫,就像那盆青叶般,还在摇摆当中。

  可在京都经营多年、无论在军方还是朝堂都有很大力量的天海家……为何到了现在也始终保持着沉默?

  天海家的府邸与庄园周边的夜色里,隐藏着至少万余名骑兵,还有很多修道强者,不时破空掠过。

  这些骑兵与修道强者,都是天海家控制的力量,问题在于,这些力量,这时候本应该出现在皇宫,出现在各王公府邸,出现在朝廷各部衙里,而不应该停留在这里,而且已经持续了很长时间,都没有出动的迹象。

  所谓沉默,其实只是对外,在天海家的府邸与庄园内部,已经发生了很多事情。

  那些事情很血腥,很残忍,因为争斗的双方是族人,是家人,是亲人,是父子……

  庭间地面上的鲜血,在灯火的照耀下分外刺眼。

  天海胜雪眯着眼睛,还是觉得胸口一阵烦恶,有些晕眩之感。

  就在这段时间里,陆续有消息传来,一些没有听从命令、坚持要出兵的天海家年轻一代子弟,被家主的力量,极其冷酷的镇压了。

  他的几位堂弟,这时候应该已经被制伏,甚至是杀死。

  他的亲弟弟,就在刚才,就在他的眼前,被他的父亲,砍断了一只胳膊。

  “为什么?”

  他抬起头来,望向自己的父亲,声音微微颤抖说道:“为什么要这样做?”

  “什么为什么?”

  在空旷的大堂里,那把椅子显得格外孤单,天海承武坐在椅子里,也显得很孤单,但这并没有让他的神情有任何变化。

  他看着自己的儿子,面无表情问道:“你究竟想要知道什么?”

  “我想知道的事情有很多!”

  天海胜雪愤怒地大声喊了起来:“你究竟要做什么!”

  经历过前半夜的动荡与血腥的镇压,这时候场间已经没有任何人,只有他们父子,孤单的有些令人心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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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四十六章 亲戚及他人的悲与歌

  “如果你想说,为什么我们没有出现在天书陵…那是因为,那种层次的战斗,已经不是我能够参加的了,更不要说你。”天海承武从椅中站起身来,缓步走到门前,沉默片刻后说道:“至于京都里的这场战争,我既然已经下了决心,就不会再做改变。”

  “您就这么轻易地做出了决断,我们如何能够这么轻易地接受?”

  天海胜雪的脸苍白的仿佛像雪一样。

  “我是天海家的族长,我的决断就代表着天海家的意志。”

  “您不要忘了,天海家之所以是天海家,那是因为娘娘她姓天海!”

  “但你也不要忘记在大陆上流传已久的那句话,天海是天海,天海家是天海家!”

  天海承武像看着白痴一样看着自己的儿子,厉声喝道:“我凭什么要让天海家为她一道陪葬!”

  天海胜雪有些失神地笑了笑,说道:“难道您以为,娘娘不在了,我们天海家还能继续存在?”

  “真正有智慧的人,从来不会否决任何可能性的存在。”

  天海承武望向夜穹下天书陵的方向,眼角微微抽动。他深吸了一口气,强自平伏心绪,声音微哑说道:“教宗陛下和商院长用星空之誓对我许下承诺,他们没有反悔的余地,事后朝廷想要尽快稳定,也需要我们的存在。”

  天海胜雪痛苦说道:“父亲,你不应该是如此天真的人,为什么会如此糊涂!”

  “天真?糊涂?”天海承武失声笑了起来,眼瞳里闪过一抹痛意与恨意,声音变得更加嘶哑,厉声说道:“不到最后一刻,你以为我会做出这样的决定?就在先前,娘娘她救了陈长生,难道你还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天海胜雪微怔,然后面露挣扎之色,想要分辩两句,却不知从何说起。

  “这说明娘娘已经决意把皇位传给陈长生!”

  “可是……刚刚天书陵传来消息,陈长生并不是昭明太子。”

  “这重要吗?不管谁是昭明太子,总之娘娘她就没有想过把皇位传给我。”

  天海承武的声音变得更加寒冷,说道:“既然如此,我为什么要让天海家替她去抛头颅洒热血?”

  天海胜雪依然无法接受,说道:“就算如此,事后难道您就能登上皇位?不!能登上皇位的,依然只能是那个不知道在何方的昭明太子!商院长筹划了这么多年,不可能允许别的情况发生,相王不行,中山王不行,您也没有希望,那么情况有什么区别?”

  “区别就在于,如果娘娘胜了,她一定会为了自己的儿子,在今后数年里,尽可能地削弱我们,甚至直接杀死我们,而如果娘娘败了,她的儿子想要在十七位王爷的注视下统治这个国度,则不得不需要我们天海家做为他的臂膀。”

  天海承武的声音无比寒冷:“毕竟我们是他的舅家,我是他的表兄,都是一家人,不是吗?”

  ……

  ……

  京都的雨已经停了,远处原野上的暴雨还在落着,不时有闪电在夜空里亮起,把那些穿梭疾飞的红鹰身影照的无比清楚。

  忽然间,一道闪电落下,一片如雨般的弩箭自地面升腾而起,与暴雨倒行而飞,直接将一只南飞的红鹰射落了下来。

  紧接着,雷鸣自雨云里响起,轰隆一声,如雷般的蹄声却渐渐停止,取而代之的是弩箭破空的声音,以及无数道金属的撞击声。

  相似的画面发生在很多地方,发生准备回京驰援的数路大军之中,雨中的大周军队骚动了起来,然后迅速安静,再也没有发生任何声音。

  数万铁骑,就这样停下了前进的步伐,停在了暴雨之中,安静的极为诡异,没有人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自乌松岭军塞回援的大周松山军府骑兵的最前方,有一辆马车静静地停在那里。

  木拓家的老太君在供奉的搀扶下,艰难地从马车里走了下来,站在滂沱大雨里望向前方黑压压的骑兵。

  “你们家将军在哪里?”

  松山军府的数千骑兵如潮水一般分开,大周第七神将田松骑着黑龙马,从后方驶了出来。

  见着车旁那名垂垂老矣的妇人,田松神将微微低头,任由雨水冲洗在自己的盔甲上,沉默了很长时间。

  最终,他还是从马背上翻身下来,看着老妇语气僵硬说道:“孩儿全甲在身,不能给母亲行礼。”

  “都这种时候了,还在乎这些繁文缛节做甚。”

  木拓家的老太君没有因为他的态度而生气,就像个普通老妇般碎碎念着:“你女儿都快要生了,还不赶紧跟我回家看看。”

  ……

  ……

  黑山营是大周军方最擅长防御的部队,以阵法著名,尤其擅于使用法器,平日里驻守京都,深受圣后娘娘信任。

  前段时间,因为魔君离开雪老城,深入寒山的缘故,大陆北方局势异常紧张,黑山营被军部征调向前,在华阳郡一线设防,但依然没有远离京都,是以今夜回援京都的数路大军里,黑山营虽然骑兵不多,却是最快抵达京都的那一路。

  直到他们被暴雨或者别的什么原因,强行停留在了京都北方三十里外的红松谷高地处。

  暴雨落在临时搭建的帐篷上,发出轰轰的声音,不似战鼓,更像是盛满酒水的皮囊落在了地面上。

  帐篷里到处都是烈酒的味道,并不代表着在这种紧张的时刻,还有人有心情宴饮,而是因为有些亲兵受了不轻的伤,正在接受诊治。

  黑山营的统领是吴霜神将,这位神将出身不凡,风度翩翩,御下严而不厉,赏罚分明,奖惩有度,深受麾下军士爱戴敬重,如果是有人意图对他不利,不要说受伤,即便是身首异处,那些近身亲兵也会护得他的安全。

  但今夜情况不同,那些亲兵没有办法与对方拼命。

  吴霜神将面白如纸,明显受了不轻的伤,脸色如霜,寒冷至极。

  他的视线在帐内那几位自幼看到大的供奉身上掠过,最后落在了父亲的身上,情绪变得激动起来,想要站起,却被法器制住,无法动弹。

  他愤怒地吼道:“娘娘对我向来恩宠有加,父亲你这样做,岂不是陷我于不义!”

  吴家家主看着自己的儿子说道:“娘娘对你确实信任,但对你的家族何尝给予过半分信任?”

  吴霜神情不变,沉声说道:“娘娘待我不薄,我不能有负于她。”

  吴家家主神情亦是不变,淡然说道:“所以为父不会让你做有负于心的事情,现在你是有心无力。”

  吴霜想着先前父亲带着几位供奉偷袭,制住自己的画面,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吴家家主平静说道:“想开一些吧……娘娘先前在天书陵救了陈长生,这直接导致了天海家的背叛……她难道想不到这一点?可是她为什么还会坚持这样做,因为她是陈长生的亲妈,那么,难道我会害你吗?”

  ……

  ……

  寒州军府回援的军队,经过一番激烈的厮杀后,暂时停在了雨云外的成功岭。

  大周第六神将天槌,双手握着铁剑,站在满是尸首的战场上。

  十余道鲜血从盔甲的缝隙里溢了出来,他的眼睛瞪得极圆,满是愤怒。

  他看着逐渐靠拢过来的,那些曾经在战场上并肩过的下属,看着那些曾经的同窗,厉声喝道:“就算你们能杀死我,又如何能够服众!七路大军归京,就算你们把我们这些将军都杀了,你们又如何能够让下面的官兵服从命令!”

  围过来的数十人忽然分开,摘星学院的院长陈观松从山坡下缓缓走了过来。

  “老师……你何时出了京都?”

  天槌神将看着陈观松,神情剧变,说道:“连您……也叛了吗?”

  陈观松看着他说道:“大周朝本来就不姓天海,姓陈,叛之一字,为师不能接受。”

  这位大周军方资历极老、却极低调,低调到所有人都快要忘记的大人物,看着这名两百年前自己最欣赏的得意弟子如今穷途末路的模样,脸上露出不忍的神情,说道:“你在北方抵抗魔族,替人族立下极大功勋,大周这些年还能够勉强维持一个均势,全在于你,只要你肯投降,无论是教宗陛下还是商院长或是王爷们,都会非常高兴,北方所有军府任由你挑选。”

  天槌神将的神情微惘,片刻后尽数消散,眉眼间闪过一抹戾色,问道:“到底是为什么?”

  他没有回答自己敬爱的老师提出的建议,只想要知道原因。

  陈观松当年离开前线后,回京都执掌摘星院,替大周朝廷培养了无数优秀的将领,必然是极得圣后娘娘信任,而且他对自己老师的了解,陈观松不可能是为了今夜之事隐忍了二百余年,那么究竟是何事,让他站到了圣后娘娘的对立面?

  “我先前说过,大周这些年能在北方与魔族维持均势,全在于你……薛醒川始终在京都不出,徐世绩之辈碌碌无能,最关键的是,圣后娘娘她究竟在想什么?不错,我对娘娘最终还是失望了,这就是原因。”

  陈观松看着天槌说道:“我希望这个原因能够说服你。”

  天槌神将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笑了起来,露出满口白牙,笑的很是凄惨,又满是嘲讽。

  “你们这些人,知道什么呢?”

  夜空里的雨云终于飘到了成功岭上。

  暴雨猛地落了下来,却无法冲洗掉天槌神将盔甲上的血水。

  他看着陈观松,看着那些曾经的同窗与同袍,脸上满是轻蔑的神情,说道:“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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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四十七章 选择即错误,眼光定格局

  成功岭的画面,黑山营军营里的故事,今夜在很多地方都发生着。西海军府回援京都的军队,被拦在了归元岭一线,进入军营的来自离宫的桉琳大主教。最关键的是,天海家成功地阻止了两路大军进京的计划。

  今夜,是整个人类世界反对天海圣后的最关键一夜,所有她的敌人与对手、甚至是亲人都站了出来,展现出了难以想象的力量。

  ……

  ……

  “你连自己的儿子是谁都不知道,又有什么资格统治大周?”

  “你连人间都无法控制,又何必侈谈对抗天道?”

  “你什么都无法掌控,现在,包括你的命运。”

  “天海,退位吧。”

  计道人离开了那条街道。

  街道上的积水里,仿佛还残留着他的脚印。

  肉铺里的切肉声停了,应该是京都各处响起的厮杀声,终于提醒了屠夫,这个世界正在发生什么事情。

  只是很短的时间,整个局势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皇辇图重新潜入大地,森然的阵意消失,京都里各处都隐入了混乱。疾驰回京的数路大军,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停下了前进的脚步,有些军队还在暴雨里试图继续突进,但很明显,已经不可能及时赶回。

  天书陵很安静,异常的安静,安静的有些诡异。

  天海圣后站在神道边缘,负着双手,看着下方的京都城,绝美的脸庞上忽然露出一抹嘲弄的笑容。

  这个世界曾经是属于她的。

  她的这抹嘲讽的笑容,不知道是对这个世界还是对她自己的。

  然后,她望向京都西北那座始终安静无声的离宫。

  到了此时此刻,那个被无数人期盼了很长时间的声音,终于响了起来。

  教宗陛下的声音很平静,但谁都能听出其间的怅然意味。

  “我们都错了,只有梅里砂是正确的。”

  天海圣后微微挑眉,显得有些兴致,想要听到下文。

  教宗想起故人,想着曾经的那些对话,语气很是感慨:“他一直相信,最终你一定会选择救长生,无论长生是谁。”

  “而只要你选择救他,你就会陷入当下的困境。”

  计道人的声音从京都北方的原野里传了过来。

  此时他的身影出现在一片秋草地里,在十余里外的城门处,那只蕴含着无限魂力的玉如意,刚刚显现。

  “我一直以为这是我给你出的选择题,然则,实际上这是天道给你出的选择题。”

  计道人站在秋草地里平静说着话,声音在天书陵前的夜空里响起。

  “杀死他,吃了他,或者救他,这些都是选择项,但无论你怎么选,都是错的,只有当你不做这道题,不做选择的时候,才是对的。而你在这几个错误的选项里,还做出了一个最愚蠢的选项,从而把困境变成了了绝境。”

  天海圣后神情平静说道:“困绝二字,世间谁有资格对我说?”

  计道人说道:“当然是你对自己说。你能统治这个世界,不在于与先帝的婚姻,不在于你执政的能力,只在于你的强大,只要你足够强大,没有人敢生出异心,即便有异心,也不敢有异动,而你选择了他,让自己变弱,也就是给了世人一个把异心变为异动的机会,给了他们勇气,更不用说,你这个选择,等于抛弃了天海家,把最忠诚于自己的那些力量,也变成了自己的反对者。”

  天海圣后的视线落在京都里,看到那些厮杀的画面,看到安静的天海家庄园。

  然后她望向京都外,看到了那些暴雨里的山谷,山谷里的血。

  计道人的声音在天书陵前再次响起:“所有人都已经离你而去。”

  天海圣后面无表情说道:“那是因为他们愚蠢,只能看得到眼前。”

  计道人的声音忽然变得严厉起来。

  “这是视吗?不!想想陈观松,想想那些神将,他们对你的背叛,归根结底缘于对你的失望!你当朝的这二百余年,恰是魔族最为衰弱的二百余年,然而你鼠目寸光,只知道保存忠于自己的军队实力,对魔族只守不攻,非但未立寸功,甚至二十年前还被迫割土求和!国政你处理的不错,虽然暴虐至极,南北合流你也掌握的极好,虽然那主要是圣女的攻功,但在这方面,你让整个人族都感到羞辱!”

  “原来是为了大义,所以人们才会背叛朕吗?”

  天海圣后绝美的脸庞上再次生出一抹嘲讽的笑容。

  这一次很明显,她是在嘲弄这个世界。

  “那你们想过没有,今夜天书陵一战,人类强者必然陨落无数,凋零不堪,诸路大军进退两难,军心不稳,如果魔族大军趁势南侵,谁来抵挡?若让他们肆虐中原,屠戮百姓,谁来承得这个责任?大义?你们担当得起吗?”

  天海圣后看了眼离宫,似笑非笑。

  “我诱魔君入寒山,先让他与天机老人战上一场,天机老人重伤,今夜不能前来京都助你,其后我请白帝于寒山北伏击魔君,魔君身受重伤,只能归于雪老城养伤,而我在雪老城里亦有安排,今夜之后,自有结果,只是娘娘你可能看不到的。”

  计道人的声音平静而从容:“我用了二十年时间来安排今夜这个局,自然不会有任何遗漏,娘娘你不需要担心。”

  听到这番话,陈长生终于确认了,自己在寒山里与魔君相遇,果然是师父设下的局。

  他的身体变得更加寒冷,不是因为先前的这场夜雨,也不是因为峰顶穿行的夜风。

  每每回想起,当初在溪畔杮子林前看到那名中年书生时的画面,他都会觉得很寒冷。

  师父用他的最大秘密,把魔君诱至寒山,而他却对此一无所知。

  当时,他真的差一点就死了。

  “也对,您把我养了十几年时,总要多用几次才划算。”

  他喃喃自言自语道。

  “你的眼光始终就只是放在北方吗?”

  天海圣后看着京都北面的秋原,唇角泛起一抹嘲讽的笑容:“格局终究还是太小。”

  没有人能听懂她的话。

  无论眼光还是格局。

  计道人谋划京都之局,在雪老城里另有布置,无论怎么看,都可以称得上格局极大,然而在她这里,却只能得到如此轻蔑的评价。

  “一切都是借口,你们只是不喜欢一个女人高高在上,你如此,陈观松同样如此。”

  天海圣后的视线向着更远处飘去,声音也飘了起来。

  只有陈长生能够听到她的声音。

  因为这时候,她已经懒得再和这个世界说些什么。

  ——当她发现那些所谓的敌人与对手,果然都是一群废物之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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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四十八章 她的眼光在远方,在彼方

  万里之外,西宁旧庙,夜溪无声。

  天海圣后看着溪对面的那名僧侣,说道:“你应该很清楚,我始终警惕的是谁。”

  那名僧侣掌里的念珠停止了转动,依然闭着眼睛,淡然说道:“他们未曾去过彼方,自然想不到你所想。”

  她说道:“我也未曾去过。”

  这时候的她还在天书陵顶,只是视线落在了数万里外的此间。

  相隔再远,只要天地之间有气机相连,她的神魂便能亲至。

  便是溪畔的那个她。

  僧侣想了想,说道:“有道理。”

  天海圣后看着他问道:“这是不是你最想看到的局面?”

  那名僧侣说道:“我未曾提前设想过可能会看到什么。”

  天海圣后静静看着他,问道:“你是建成太子的儿子?孙子?”

  僧侣脸上流露出一道追怀的情思,沉默片刻后轻声说道:“建成太子是家父。”

  天海圣后挑眉问道:“朕不明白,你们遗族为何会与他联手,要知道他可是太宗皇帝的黑犬。”

  僧侣缓声说道:“再多的怨恨终究也敌不过时间以及回家的渴望,我们想要回来。”

  天海圣后问道:“可你们有没有想过,自己可能是异族的前驱?”

  僧侣沉默片刻,摇头说道:“遗族不是异族,这里是我们的故乡,没有人有资格阻止我们的归来。”

  天海圣后说道:“你敢确认那片大陆上的异族不会生出异心?”

  僧侣沉默,没有再说话。

  小溪里清澈的水早已被这两位强大的神魂凝固。

  血水凝成的莲花,在水面上或东或西,溪畔的树在风中时静时动。

  ……

  ……

  一场秋雨一场凉,昨天还残着很多青意的草,在此时已然全黄。

  计道人站在没膝的野草里,感应着那道黑玉如意与自己的距离,再次望向天书陵,说道:“退位吧,像苏离一样,离开这个世界。”

  天海圣后收回望向数万里外西宁镇小溪的视线,说道:“我的这些儿子想当皇帝,陈观松想在青史上留名,寅被济世二字所困,白帝想与魔君一战,那么你呢?我始终不明白,你做这么多事情,究竟想要得到些什么。”

  计道人面无表情说道:“这是太宗皇帝陛下的遗旨,而且你当初承诺过我与师弟,会把皇位交还给陈家。”

  天海圣后说道:“我只有一个儿子,他受过天谴,在我的腹中,先天的日轮便毁了。”

  说到这里时,她看了陈长生一眼,又往天书陵里某处望了一眼。

  “不管我的儿子是哪一个,或者纯良,或者简单,或者愚蠢,或者残废,他若登上皇位,谁来统治这个世界?”

  天海圣后看着秋草原方向,微讽说道:“到时候真正的皇帝是谁呢?那些废物与混帐,还是你?”

  计道人沉默不语,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夜风吹拂着荒野,黄草随风而动,如同稻田,却没有香气,只有被雨水渍烂后的腐味。

  “说了这么多无趣的话,看了这么多无趣的人与事,终究,你们还是得杀了朕。”

  天海圣后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终于动了。

  她向着前方踏了一步,一直负在身后的双手,缓缓张开。

  夜空里已经没有落下雨滴,但当她张开手的时候,便有几滴雨珠,从风里的不知哪一处飘来,落在了她的掌心。

  她低头看了眼手掌里如同珍珠般晶莹的水珠,然后抬起头来,望向这个已经让她厌烦到了极点的世界。

  “那么,谁敢杀朕?”

  ……

  ……

  今夜的局势早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皇辇图静,京都里杀声四起,更有火光与浓烟不时生起,远处的原野里,有的军队静止的仿佛守墓的石像,有的军队还在骚动当中,这个世界已经脱离了天海圣后的控制,就连那些最忠于她的大臣与娘家人,都选择了抛弃她。

  毫无疑问,她面临的局面已经恶劣到了极点。

  她却全无怯意,看着天书陵四周的绝世强者们,看着这个世界上所有的敌人们,说了这样一句话。

  谁敢杀朕?

  这四个字真的是霸道到了极点,嚣张到了极点,回荡在安静的天书陵与京都的街巷里,久久不曾停歇,始终无人敢应。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终于有声音响了起来。

  那是石板被碾压发出的声音,听着很像牙齿的撞击声,也很像承受了无数重量的骨头发出的声音。

  格格格格。

  朱洛从轮椅里站起身来,视线顺着白色的神道上移,最后落在了天书陵的峰顶。

  “我来吧。”

  他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没有任何慷慨激昂的感觉,很平淡,淡的就像是水一样。

  或者这是因为他很清楚自己的结局是什么,或者这是因为在万柳园拆开苏离的那封信后,他就一直在等着这个结局。

  朱洛,八方风雨之一,绝情宗宗主,天凉郡的大人物,正如当初在浔阳城里苏离说过的那样,他可以死,但不能败。

  现在他败了,而且残了,那么何惜一死?

  他今夜前来京都,就是来送死的,他要用自己的死亡,替自己的家族宗派,谋求最大的好处。

  “你要什么?”

  计道人的声音从远处飘来,已经不在城北秋原的位置,而似乎是已经去了更远的地方。

  朱洛用左手握住了腰间的剑柄,面无表情说道:“我要王家永世不得翻身。”

  他没有说是哪个王家,但所有人都知道他说的是哪个王家。

  天凉郡王家早已破落,现在就只剩下一个人。

  朱洛要王家永世不得翻身,针对的那就是那个人和那把刀。

  计道人的声音没有立刻响起,而是过了会儿才做出回答。

  很明显,朱洛临死前的这个请求,即便是他也觉得有些麻烦。

  “好,我应承你。”

  听到这句话,朱洛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些表情,身体也变得更加挺拔了些。

  他向前走去,缓慢的脚步,依次踏破石坪上积着的浅水,渐渐形成某种独特的节奏。

  他来到神道的下方,缓缓抽出鞘中的剑。

  一道强大的气息,从随着明剑出鞘,溢散开来,充斥于天地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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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四十九章 白月光

  从浔阳城到万柳园,朱洛连续遭受了两次打击,已经不复最盛之时,但他出剑的时候,依然还那位神圣领域的强者,自有风雨相随。

  今夜的暴雨下了很长时间,到了现在,还有很多雨水从山陵里向下流淌。这些雨水汇入白色的浅渠中,渠里的水渐渐浑了。

  忽然间,那些昏浊的渠水变得洁白了起来,如雪屑一般。

  不是因为得到了净化,而是对光线的折射。

  一道无比皎洁的光华,出现在天书陵的下方。

  这道光华来自于朱洛手里的剑。

  紧接着,云散星现的夜空里,出现了一抹洁白的光团,所有人都知道这是假的,但望上去却又是那般的真实。

  朱洛的剑向着天书陵斩了过去。

  一道月华,随之而动。

  夜空里也同时生出一道月华。

  浅渠里的水变得无比明亮,白的有些刺眼。

  白玉砌成的神道也被照耀的无比雪白。

  一道剑意,两道月华,前起而后续,如同潮水。

  这正是数百年前,朱洛在极北雪原看到魔族月亮后悟出的最强剑法。

  他就是凭借这套剑法,直接斩杀了当时的第二魔将,奠定下此后的不世威名。

  今夜是他的最后一夜,这一剑想必应该是他的最后一剑,那么当然会是他的最强之剑。

  整座天书陵都被月光所照亮,这位天凉郡的不世强者,在重伤未愈的前提下,把剑意催发到如此境界,真是令人感到敬畏。

  然而……如此强大高妙的一剑,却没能进入神道,更不要说抵达天书陵的峰顶。

  就在两道月华随剑意而起的那一瞬间,天书陵下方忽然暴起了另外一道光。

  这道光比朱洛带来的月华更加明亮,更加洁白,更加肃杀。

  那也是一道剑光。

  如风雪般的剑光,在极短的时间之内,笼罩住了神道下方的世界。

  两道强大至极的剑意,就此相遇。

  浅渠里的水如同沸腾一般跳跃着,向着夜空里喷出无数颗晶莹的水珠,然后被斩成两半。

  坚硬的黑色石坪上出现无数道笔直的剑痕,深刻入地,约有数尺之深。

  无数凄厉的切割声,充斥着天地之间,显得异常恐怖。

  究竟是那两道月华能够驱散风雪,还是风雪最终能够掩住月华?

  一声极其刺耳的金属断裂声响起!

  风雪大作,夜空里的月华被吹的支离破碎,神道前的月华也随之湮灭无闻!

  朱洛的身影骤然消散。

  下一刻,他回到了自己的轮椅前面。

  他的脸色很是苍白,手里的剑已经断了。

  花白的头发在夜风里轻轻飞舞着,不时有几茎断落。

  他抱着必死的决心,向着天书陵斩落此剑,无比决然,自然不会选择后退。

  他是被那道如风雪般的剑意,直接逼退回来的。

  天海圣后尚未出手,是谁的剑意如此强大?

  朱洛的身体微微颤抖,仿佛下一刻,便会被夜风吹倒在地。

  观星客看了他一眼。

  朱洛慢慢地摇了摇头,慢慢地把手里的断剑收回鞘中,慢慢地抬起头来,望向前方。

  他可以把这些动作做得更潇洒些,但他没有,只是做得非常认真而缓慢,因为他知道,这是自己最后一次收剑了。

  那道如风雪般的剑意渐渐消散,隐约露出神道下方的画面,能够看到那里有座凉亭。

  凉亭里坐着一个人。

  朱洛看着那边,感慨说道:“没有想到,你居然已经这么强了。”

  一声轻响,他衣衫的前襟裂开,现出一道清晰而深刻的伤痕,血水渐渐溢出。

  “两年前,荀梅赴死求道,对我有所触动,那一夜,我决定破境,从那时起,我就已经这么强了。”

  一道古老的声音从凉亭下方起。

  这声音是从盔甲里传出来的,仿佛被盔甲表面的灰尘与锈迹涂抹了足够多的时间味道。

  话音落处,灰尘渐起,然后响起了一阵金属的摩擦声。

  紧接着,凉亭倒塌,烟尘大作,其间有一座如山的身影,若隐若现。

  在这座凉亭下坐了六百余年,今夜终于站了起来。

  他就是天书陵的守陵人。

  大陆第一神将,汗青。

  ……

  ……

  看着轰然倒塌的凉亭,看着烟尘里的那道身影,人们很是震惊,神情变得极其凝重。

  来到天书陵的强者们,没有谁会忘记这位传奇人物的存在,只不过人们已经习惯了把他看做是雕像或者是象征。

  守陵六百余年,大陆第一神将汗青得到了整个世界的敬意,即便是八方风雨,也不敢对他有任何轻视。

  所有人都知道,如果不是立誓守陵的缘故,他或者在很多年前,便已经进入神圣领域。

  然而今夜,人们才知道,他居然早就已经破境了!

  他站在神道之前,左手握着剑鞘,右手握着军剑,虽只一人,却仿佛千军万马。

  “太宗陛下回归星海之前,你曾经发下誓言,此生不入神圣。”

  朱洛没有理会胸腹间那道越来越深的伤口,盯着汗青说道:“如今你破了誓言,将来有何颜面去见陛下?”

  除了朱洛、观星客、别样红这些神圣领域强者,没有人知道这件事情,也没有人明白,为何太宗皇帝陛下临死前,会要汗青发下这样的誓言。

  就连秋山家主明显都不知晓内情,一脸若有所思的神情。

  汗青沉默不语,没有回答朱洛的话,头盔的阴影遮住了面容,不知道此刻上面有怎样的表情。

  “当年的老人,陈旧的誓言,都不重要了。”

  朱洛感慨说道:“也对,连我在浔阳城里都破了星空之誓,对王破出手,又怎能苛求于你?”

  说完这句话,他慢慢地坐回到轮椅里,然后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从他胸腹间那道伤口里溢出的鲜血,忽然渐渐变了颜色,变得晶莹起来,仿佛里面混了很多晶石的碎屑。

  那些晶莹的血遇夜风而化,变成无数光华。

  他的身体也随之变成无数光华,就像几百年前魔族雪原上的那片明亮。

  光华渐被夜风拂散,向着四面八方飘去,直至无踪。

  只剩下一张空空的轮椅。

  ……

  ……

  朱洛死了。

  无论世人对他有怎样的评价,尤其是在浔阳城那场夜雨之后,他终究是大陆的大人物。

  虽然他先后两次惨败在南方圣女和苏离的手下,但他终究是神圣领域的至强者,人族的大宗师。

  他年轻的时候,数次北上雪原,立下过极大功勋,能诗能酒,极其潇洒,是很多人的偶像。

  他毕竟是绝情宗宗主、天凉郡阀主、八方风雨。

  如果放在平时,像他这样的大人物死去,必然是会震动整个大陆的大事件。

  今夜,他的死亡却显得这般寻常。

  这不仅仅是说他的死亡显得过于平淡,更在于,看到他死亡时,很多人的情绪反应并不是那么夸张。

  这意味着,所有人都隐隐有某种心理准备,这样的事情还会继续发生,这样的画面还会出现。

  必然还会有神圣领域强者陨落。

  只是不知道是八方风雨,还是天书陵顶那位圣人。

  今夜,果然是非常可怕的一个夜晚。

  ……

  ……

  啪的一声。

  汗青手里的剑鞘落在了脚边,溅起些许雨水。

  渠里浑浊的水随之跳跃而起,然后落下,归于寂静,不敢再动。

  两道深远的目光,从盔甲之下的幽暗处,向着天书陵四周望去。

  一道声音,也从盔甲之下的幽暗处,传向天书陵四周。

  “上神道者,死。”

  这是天海圣后带着陈长生登上天书陵顶峰之前,对他的交待。

  一片安静,没有人说话。

  观星客沉默地看着空无一人的轮椅,笠帽不知何时已经解下,露出了他那张平实无奇的面容。

  别样红脸上的神情很是凝重,无穷碧站在他的身旁,搁在臂弯里的拂尘,已经垂到了腰侧,她的手握的极紧,隐隐可见苍白。

  虽然说朱洛重伤未愈,但他毕竟是八方风雨之一。

  而汗青说的话如果是真的,他踏入神圣领域不过两年,按道理来说,对天地法理规则的了解与掌握,应该远远不如朱洛。

  然而,他只用了一剑,便斩死了朱洛。

  这个事实,让他们很难接受,心情有些沉重。

  但再难接受的事实,都已经发生了,该做的事情,终究还是要继续。

  三位风雨已经隐隐感知到,天海圣后的神魂已然去了别处,这时候站在天书陵顶的只是她的人,而且她这时候刚刚因为替陈长生逆天改命而跌堕境界,又因为陈长生并非昭明太子的事实而受到精神冲击,可以说是两百余年间最弱的时刻。

  这也就意味着,这是是圣后娘娘最可能被击败的时刻。

  他们不能错过现在这个机会。

  想要登临神道,与天海圣后交战,首先他们便要战胜神道下方的汗青神将。

  而且别人不知道,他们却很清楚汗青那个最大的秘密,他们甚至更想汗青去死。

  无穷碧的神情看得出来很是紧张,眼中偶尔闪过一抹惧意,最终却是被狂意所取代。

  在天海圣后眼里愚蠢无能近乎白痴的她,毕竟是神圣领域的强者,道心偶尔受挫,并不能完影响到她的心境。

  “汗青一定受了伤,这是机会。”她对别样红厉声道:“赶紧上!”

  鲜花的小花在尾指下端轻轻摇摆,其间自有韵律,把夜风荡成好看的模样。

  别样红沉默不语,没有听从自己妻子的话。

  雨早就已经停了,云开星现,忽然间,满天繁星似乎变亮了些。

  给人一种感觉,似乎满天的星辰,距离地面更近了些。

  轮椅的旁边,已经没有了观星客的身影,只有雨水里的一顶笠帽。

  满天星辰,若真若虚般来到天书陵里,随着那道身影,卷向汗青站立的位置。

  汗青微微抬头,被盔甲遮掩了六百余年的幽暗面容,终于被星光照亮。

  那是一张无比苍老的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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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五十章 万里往返只需一息

  剑起,剑落,风雪大作。

  汗青的?,就像隆冬雪原上的风光一般,极其寒厉地进入了那片星光之中。

  无数声清楚的破裂声响起,无数星辰被斩开,被切碎。

  那些星辰并非真实,只是星光的凝结,虽然被汗青的风雪之剑斩碎,却不会真的碎落,而是变成了无数颗耀着星光的碎片。

  神道前方的夜空里,出现了无数道流星的痕迹,那些痕迹的最前端,都有一颗极其微小的星光碎片。

  石坪与渠里的水上也出现了无数道拖着尾巴的星光,显得格外美丽。

  那些繁密至极的细微流星,穿过那片暴烈的风雪,落在了汗青的身上。

  啪啪啪啪,仿佛骤雨,仿佛风沙击打着帐篷,那件古老的盔甲表面,顿时多出了无数细小的创口。

  盔甲缝隙里的尘埃被震飞,盔甲表面的锈迹,被星光碎片击打的渐渐剥落,隐约还能看到一些殷红的颜色。

  “没用的懦夫!”

  眼看着观星客以星光入风雪,占据了场间的优势,无穷碧再也无法等自己的夫君先动手,满含怨意地低喝了一声,向那边疾掠而去。

  随着她的身影一同来到神道下方的,还有数百丈高的狂澜,那是冰冷的海水,是寂灭的死意。

  神圣领域境界的战斗,想要获胜,必然不能有任何留手,她一出手便是自己最强大的道法!

  轰隆!如雷般的惊涛骇浪声,在天书陵里响起,无穷碧浪向着汗青拍打过去!

  汗青苍老的面容上没有任何情绪变化,就像是一棵被砍断了数百年的老树根。

  他眼睛里的神情也没有任何变化,就像是一口已经干涸了数百年的老井。

  面对着两位绝世强者最强道法的合攻,他依然还是拿着手里的剑,非常端直地向前砍了下去。

  他的剑来自北方的雪原,寒冷肃杀到了极致的程度。

  风雪狂暴地吹拂着,要将那无数颗细微的小流星吞噬,要将那万丈狂澜直接冻凝。

  他能够做到吗?

  ……

  ……

  天书陵神道前的世界,被三道高妙的气息所分割,呈现为三种神奇的画面。

  夜空三分,一面是满天流星,一面是满天风雪,一面是满天碧浪。

  在远处,有朵小红花在风雪里、在星尘里、在狂澜里时隐时现,鲜艳如前。

  无数雪花纷纷落下,将渠水刚刚冻凝,便被细微的流星重新击破,紧接着,无数带着寂灭意味的死水便拍打了过来。

  汗青盔甲上的锈痕,被那些小流星尽数擦掉,又被无穷无尽的海水冲洗着,变得极其明亮。

  盔甲的表面映照着星光与海水混合之后极其复杂的光线,把天书陵上方的夜空,都涂上了一层幽然的颜色。

  啪啪两声闷响,明亮的盔甲胸前,出现一道拂尘留下的痕迹,旁边有一颗星辰模样的花纹,深约一寸,险些穿透过去。

  盔甲的缝隙里缓缓流淌出来的鲜血,瞬间被低温冻成血花,如血珊瑚一般。

  同时面对两名神圣领域强者的最强攻击,汗青的修为再如何深厚,也被迫处于了劣势之中,眼看着已经进入险境。

  然而,那朵在风雪后方、在星尘深处、在碧浪高空的小红花,依然寂静无声地摇摆着,明显没有加入战局的意思。

  别样红忽然抬头,望向天书陵顶峰。

  他那双宁静湛然的眼睛里,出现了一抹惊愕的神色。

  天海圣后站在天书陵顶峰,无论神道下方的战局如何激烈,她的神情都没有一丝变化,甚至看都没有看一眼。

  她的视线落在极遥远的地方,数万里之外。

  她的神魂也在数万里之外。

  数万里之外的西宁镇旧庙溪畔,那名僧侣忽然睁开了眼睛,向对面望了过去。

  有夜风轻?林梢,也拂起了小溪对面那名绝美女子的衣袂。

  天海圣后站在溪畔,却似乎又已经不在那里。

  僧侣微微皱眉,轻拂衣袖,将手里的那串念珠扔进了小溪里。

  噗通一声,念珠落进小溪,却没有沉下去,而是骤然散成数十颗珠子,向着溪水的四面八方疾射而去。

  那些在两道气息之间摇摆不停的血莲花,受到这些佛珠的冲击,剧烈地动了起来,如被无形的绳索牵引,缓慢而艰难地飘向对岸。

  他感应到了些事情,所以不惜舍了这串随身法珠,也要锁住小溪四周的星辉,把她的神魂留在这里。

  天海圣后唇角微扬,露出一抹嘲讽的笑容,也挥了挥衣袖。

  轻柔的夜风落到溪面上,那些正在飘来的血莲,再也无法前进,那些如星辰般散落溪面的佛珠,不知为何颤抖了起来。

  当夜风静时,她已经在溪畔消失。

  ……

  ……

  因为很多方面的考虑,京都与洛阳之间的原野,并没有太多耕地,大部分都是原野。

  初秋的深夜,这些刚被暴雨浇过的原野,无比泥泞难行,比起白帝城东北的大沼泽也好不到那里去。

  对计道人来说,这算不得什么。

  他离开京都后,便一直向着东方行走,没用多长时间,前方便隐隐可以看见那座雄城的轮廓。

  然而他没有继续向前,而是在原野里停下了脚步,看了眼手里的沙漏。

  沙漏的上半部已经将要空了,落下的沙流很细,仿佛随时可能中断。

  他抬头望向夜空。

  本来应该繁星密布的夜空,这时候却看不到一颗星星,只能看到无尽的黑色。

  在夜穹的边缘,隐隐能够看到很多高速流动的云絮,唯独那处能够看到些许银色的光晖。

  那些夜云不停地彼此撕扯着,纠缠着,组合着,与中间的夜色,组成了一幅越来越清楚的画面。

  那是一条无比巨大的黑龙,横贯了整个夜空,就像是一座山脉般。

  这条黑龙的边缘泛着银光,给人一种特别寒冷的感觉。

  计道人站在原野里,望着夜空化作的这条龙,神情变得凝重起来。

  开战至今,他终于被天海圣后确定了位置。

  他甚至能够清晰地感觉到,天海的神魂正自数万里外归来,天书陵顶的天海,也在收回视线。

  如果她的视线最终落在此间,如果她的神魂回到身体里,如果她来到了这里,那么他便不得不与她进行正面的战斗。

  即便她现在可以说处于两百年前最弱的时刻,他依然不想与她正面战斗。

  二十年前,他已经受过足够多的教训。

  一道清光,从他的道袍深处溢了出来。

  这道清光极其高妙圣洁,根本无法用人间的语言形容。

  他的道袍开始微微颤抖,尤其是袖口处颤的最是厉害。

  嗤的一声,道袍的袖口裂了,十余根极细的布丝被无形的力量抽了出来。

  夜空里,那条明显是由道法幻成的黑龙身躯上出现了十余道裂,清光自内而显。

  ……

  ……

  神魂自万里之外归来。

  天海圣后的凤眼变得更加明亮。

  她收回望向远方的视线,也没有望向洛阳,而是望向了脚下。

  一道极为清亮的凤鸣,忽然出现在天书陵里,响彻夜穹!

  这声凤鸣是如此的霸道,除此之外,天地之间的万物竟再也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天海圣后就在陈长生的眼前消失了。

  白色神道上忽然多出两道似烟似雾的黑光。

  黑光的边缘切割着空间,发出极其尖锐的响声。

  那是凤凰的双翼。

  天海圣后终于在世人面前,展露出自己的最强一面。

  没有任何事物,能够比她的速度更快,无论声音、视线,甚至是思想。

  她没有去往洛阳,而是如一道黑色闪电般,落在了神道下方的石坪上。

  幽黑的凤翼,挥扇了夜风,却抹浓了夜色。

  漆黑的夜色里,伸出一根洁白、晶莹的手指。

  那根手指平静而不可抗拒地摧毁前方的所有风雪流星与海水,点向那名道姑的眉心。

  那根手指就这样突兀地出现在那名道姑的眼眸里。

  无穷碧的眼眸涌出慌乱的情绪,本来算得上清美的容颜,因为震惊与恐惧而扭曲变形起来。

  她恐惧地尖叫着,衣衫剧振,在地面掀起阵阵如水波般的痕迹,借势疾速向后退去。

  同时,她手里的拂尘在身前拼命地狂舞,洒落一片又一片带着死寂意味的浪头。

  然而,她哪里避得开那根手指?

  那根手指很稳定,很平静,上面看不到任何火焰,然而,却有着世间最炽热的温度,那是凤凰的真火。

  嗤嗤声响里,带着死寂意味的浪头,瞬间被蒸发成无数白雾,然后迅速散开。

  地上的层层水波瞬间便被蒸干,开始燃烧,火势奇快无比地来蔓延到无穷碧的脚下,轰的一声点燃了她的道袍下摆!

  那根手指继续向前,平静稳定,却无比壮阔,仿佛就算前面有千山万水,也要避让开来。

  无穷碧看着越来越近的那根手指,脸色一片死灰,绝望至极。

  啪的一声轻响。

  一朵小红花出现在无穷碧的眉心之前。

  那朵小红花很柔嫩,花瓣在夜风里轻轻颤动,很鲜艳,花瓣上甚至还能看到几滴露珠,有些湿。

  那根手指落在了小红花上,花瓣微颤,露珠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蒸发,却比先前那些水浪消散的慢了多。

  天凤真火能够烧蚀世间一切物。

  花瓣渐渐的软了,然后枯了,显得格外委顿。

  最终,蓬的一声,消散于夜风之中。

  那根手指也在同时消失,不知去了何处。

  无穷碧望向某处尖声喊道:“快逃!”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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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五十一章 一息杀人

  无穷碧倒在了地面的积水里。

  她的道袍经烧烂,脸色苍白,浑身湿透,看着极其凄惨。

  然而她顾不得这些,拼命地喊着。

  她知道夫君用小红花保了自己一命,必然付出了多大的代价。

  现在情形已经很明显,天海圣后要杀的人本来就不是她,而是……他。

  别样红听到了妻子的话,而且他当然更清楚现在的局面,小红花的毁灭,让他正处于最弱的时刻。

  但他无法离开,因为天海圣后已经来了。

  黑色的凤翼,在夜色里出现,就像是死亡的阴影。

  没有什么能比她更快,无论是无穷碧的示警,还是别样红的思绪。

  一个洁白的、看上去有些秀气的拳头,出现在别样红的身前。

  这个拳头仿佛蕴藏着整个天地之间所有的力量,直接笼罩住了四野。

  别样红生出一种感觉,无论自己往何处去,都无法避开,除非能上天或者入地。

  然而大地坚实,天书陵的禁制,让哪怕神圣领域的强者也无法飞行,他能怎么躲?

  他的尾指轻轻一挑,原先系着小红花的那根绳子摆动了起来。

  夜色里仿佛有根无形的绳子,从星空里一直垂到天书陵,系在了他的身上。

  他的身体以一种难以理解的方式,向着上方飞了起来。

  就在他的双脚刚刚离开地面的时候,那个洁白的拳头到了。

  看似他没能争取到什么,实际上这很关键,因为那个拳头没有落在他的脸上,而是落在了他的胸口上。

  便在那时,他尾指的那根细绳,也荡到了自己的胸前。

  一声雷鸣般的巨响在天书陵里炸开,石坪上出现了无数道裂痕,渠里的水尽数蒸腾而起,化作一片水雾。

  水雾里出现一条清楚的通道,伸向天书陵的夜林。

  夜林里也出现了一条清楚的通道,地面上全部是倒塌的树木。

  通道的尽头伸向了天书陵外的那条河,早已干涸的河底,出现了一个大坑,坑里断成数截的仿制天书碑。

  别样红躺在那些断裂的石碑前,胸口已然塌陷,浑身都是血。

  黑色的凤翼拂散夜色,那只洁白的拳头再次在夜空里出现,向着别样红轰去,明显不准备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

  无穷碧尖叫一声,向着那处狂扑而去。

  满天风雪与流星还在神道尽头对峙着,观星客平实无奇的面容现出一抹厉色。

  他没有想到,以别样红的境界实力,依然不是天海圣后的一拳之敌。

  他不能任由局势就这样发展下去,天海圣后若真的一举击杀了别样红,那么接下来,肯定就会轮到他自己。

  无数细微的流星,在夜空里陡然转折,带着满天星光,向着天书陵外的那条河涌去,直袭天海圣后的后背!

  满天风雪席卷而至,瞬间在观星客的身上,留下了无数道裂缝,那些都是剑意斩出来的伤口。

  星辰之间,隐隐若有连结,那便是命运,星域之间,自有通道,那便是变化。

  片刻之间,便笼罩住河畔,向着天海圣后袭去的满天流星,看似繁密难言,但终究不是真正的星海,当然也有缝隙。

  没有人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找到那些流星之间的缝隙。

  观星客对这一点很自信,所以他坚信,天海圣后必须转身接下自己的全力一击。

  他选择用强悍的修为硬抗汗青的风雪剑,让满天流星落向那方,就是要替别样红留住一线生机。

  这个选择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勇敢的,智慧的,然而事后看来,却是这一场神圣领域之战里,他犯下的最大错误。

  因为天海圣后的目标,本来……就是他。

  天海圣后没有转身,而是继续向着夜空里飞去,然后消失无踪。

  两道黑色的流光,忽然在满天流星里显出踪影,那是凤翼撕裂空间的征逃。

  满天繁星之间都有通道,命运都能逆转,她又如何会看不破这些流星之间的缝隙?

  一声清亮至极、无比高傲的凤鸣,在天书陵前响起。

  一只真正的凤凰,于星辰之间劈开一条通道,来到了观星客的身前。

  这是一只黑色的凤凰,无比巨大,仿佛能够遮住半边天空。

  观星客一声厉喝,哪里还顾得上风雪里的剑意,右掌一翻,向着夜空里印了过去。

  一掌击出,夜空里有无数星辰明亮起来,那些都是他在西海畔看了无数年的星辰,都是他的同伴。

  只可惜,黑凤展开了双翼,遮住了他的眼睛,也遮住了那些星辰。

  代表着死亡的夜色就这样自天而降。

  啪的一声轻响。

  天海圣后的手掌落在了观星客的手掌上。

  悄然无声。

  观星客的手掌完好无损,但腕骨却碎了。

  作为神圣领域强者,观星数百年,他的骨肉早已尽数玉化,强度堪比普通的神器。

  然而,这时候却像朽木一般的直接碎了。

  紧接着,观星客的手臂碎了,接下来,他的肩也碎了。

  如晶石般的肉,如玉石般的骨,如星屑般的血,就这样在夜空里向四处溅射。

  观星客身体不停地变矮,不停地碎裂。

  轰的一声巨响!

  那只悬在夜色里的手掌也终于碎了。

  观星客变成了地面上的一堆碎屑。

  夜风呼啸而至,将那些碎屑卷至四面八方,直上夜穹,不知去了何处。

  夜空里,那只无比巨大的黑色凤凰渐渐散去身影。

  天海圣后回到了天书陵顶。

  她站在神道边缘,缓缓负起双手。

  她闭上眼睛,然后睁开眼睛,再次望?自己的世界。

  她很平静,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于是,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就在天海圣后闭上眼睛,睁开眼睛的那一刻,她的神魂再次去到了万里之外,来到了西宁镇旧庙后的那条小溪边。

  林梢还在夜风的爱拂下轻轻摆动。

  溪面上的血莲,毫无头绪地四处飘流着。

  那僧侣还坐在溪畔,赤足还在水中,没有收回。

  “这是朕的世界,你来了,就不能再走。”

  天海圣后看着他说道:“而朕,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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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五十二章 离宫放光明

  西宁镇旧庙溪畔的对话与对峙还在继续。

  天书陵四周则是死寂一片,没有任何声音。

  所有人都震惊了。

  没有人能够想到,这场战斗的进程会是这样的。

  这是天海圣后第一次出手。

  一息之间,观星客死,别样红重伤。

  世间的神圣领域强者数量极少,在民众与修道者的心目中,都如神明一般。是的,所有人都知道,像天海圣后这样的圣人,应该要比八方风雨强上一筹,但谁能想到,她能在如此短的时间里,如此轻而易举地做到这样的事情?

  在这数息之间的战斗里,天海圣后把自己的强势、难以想象的力量与道法、堪比天意的推演计道,展露无遗。

  为了给陈长生逆天改命,她的境界受损,已然不复全盛之威,冥冥之中还在与天道纠缠。可她依然可以一面盯着西宁镇溪畔那名来自圣光大陆的强者,一面威慑着洛阳城西的计道人,神道归来一瞬杀人,然后神魂再去万里之外!

  在洛阳城西的计道人,看着夜空里的那条黑龙,沉默无语。

  当天海圣后的神魂自万里之外归来,他第一时间生出感应,以为她的目标是自己,所以他以道法凝清光,严阵以待。

  谁都没有想到,她的第一个目标是无穷碧。

  无穷碧以为她是要杀自己。

  别样红和观星客以她是要借杀无穷碧来杀别样红。

  其实都不是,从一开始的时候,她的目的,便是一举击杀别样红与观星客二人。

  那可不是两个普通的强者,而是两名进入神圣领域多年的八方风雨!

  这是何等样自信的想法,何等样霸道的气势!

  她敢这样想,就是因为她能做到。

  她想到便能做到。

  陈长生看着天海圣后的背影,想起了最开始的时候,她对自己说过的那句话。

  “朕不让你死,你就不能死。”

  是啊,她不让陈长生死,陈长生就不能死,那么她想要让谁死,谁又岂能不死?

  天海圣后站在神道边缘,看着脚下世界,神情平静,仿佛先前自己什么都没有做过,更没有离开过。

  只有陈长生能够看到,她的双手在微微颤抖。

  一个照面,便毁了两名八方风雨,纵使她是天海圣后,也要付出一些代价。

  不过,圣人之战,向来不讲道理,只在心意所向,首重气势。

  此时夜凤在天,气势正盛,盛世煌煌一派。

  朱洛、观星客死,别样红重伤,无穷碧吓破了胆,即便那些世家里的隐藏高手以及国教里的强者出现,也没有办法击溃汗青走上神道。

  她的对手本来就不是八方风雨,而是西宁镇旧庙溪畔那名僧侣,快要潜入洛阳的那名道人,还有……

  天海圣后望向离宫。

  她没有忘记最强的对手在哪里。

  开战至今,离宫始终安静,只有在计道人揭破陈长生身世的时候,教宗说了两句话。

  除此之外,那里一直沉默到了现在。

  能够决定今夜胜负的地方,就在那里。

  整个世界,都在等待着教宗的选择。

  就在这个时候,夜色下的京都,忽然大放光明。

  那光明来自离宫,来自光明正殿。

  看着那片圣洁的光明,天海圣后的凤眼微微眯起,锋利寒冷至极。

  其实,她早就知道了教宗的选择,因为她在国教里的那些支持者,和天海家一样,一直都没有出现。

  如果说天海家的那些子侄,是因为她替陈长生逆天改命,流露了要让陈长生继位的想法,选择了转变立场,凌海之王和司源道人则应该是最愿意看到陈长生继承大周皇位的人,因为那意味着陈长生不会继承教宗之位。

  可无论凌海之王还是司源道人,一都没有任何动作。

  那么自然是有人做了动作。

  作为国教巨头,能够让凌海之王和司源道人无法动作,甚至无法发出声音的人,只有一个。

  那就是教宗。

  “为什么?”她看着离宫问道。

  这是她第一次想要得到解释或者说理由。

  因为她与教宗合作多年,有旧情,曾同道。

  “因为你我对这个世界的看法,渐渐走向了两条不同的道路。”

  教宗陛下的声音从离宫里响了起来:“你登基后这二十年,用了太多像周通这样的人,我知道,你是想通过维护自己的权力,来保障自己实践想法,可问题在于,权力并不能解决所有问题,而你的想法,并不见得就是万民的想法。”

  天海圣后说道:“你错了,我不是要权力,而是不能把权力给这些废物。”

  教宗陛下说道:“但没有永远的存在。”

  这句话说的是她,是他,是天地间的万事万物。

  天海圣后沉默了很长时间,说道:“或者,你可以再等我一段时间。”

  这是她第一次做出让步,哪怕只是言语上的。

  还是像先前说的那样,不是因为她畏惧什么,而是因为她与教宗合作多年,有旧情,曾同道。

  “如果是以前,当然可以。”

  教宗的声音沉默了片刻后再次响了起来,有着更多的感慨:“但是我没有时间了。”

  天海圣后的眉微微挑起,问道:“你为何没时间了?”

  教宗陛下平静说道:“因为我要死了。”

  天海圣后的眉挑的更高,仿佛是剑,将要刺破夜穹,声音也变得锐利起来:“你为什么要死?”

  教宗陛下说道:“太老了,自然也就要死了。”

  天海圣后的眉如凤翼般缓缓落下,声音变得有些寂寥:“也对,天机要死了,你也要死了,终究都是要死的。”

  教宗说道:“而且今夜如果我不出手,会死太多人,太多人。”

  ……

  ……

  光明神殿里到处都是光线,被耀的有些苍白的石壁,悄然无声向着两边分开。

  石壁上的贤者像与神像,神情复杂地注视着从里面走出来的那个人。

  教宗今夜没有穿麻袍,而是穿着神袍,戴着神冕,手里没有握着神杖,而是拿着一盆青叶。

  凌海之王与司源道人跪在石阶之下,明显受了某种禁制,无法动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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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五十三章 可能她一直都知道

  凌海之王看着这位曾经如师如父的老人,说道:“娘娘已经替陈长生逆天改命,?为何还要这样选择?”

  “此事与陈长生无关,与师兄也无关,选择,只能是自己的选择。”

  教宗看了眼盆中的青叶,带着怅然的意味说道:“我这一生,总是不知如何选择,便像草一般随着风势四处飘荡,数百年前如此,二十年前也是如此。师兄说的对,我这个人啊,真的很是无用,总是直到最后时刻,才能依凭心意做出行为,然而那时候往往已经晚了,所以师兄与娘娘决裂,所以朱洛与观星客死去,仔细算来,这都应该算是我的罪过。”

  虽说这两年里,因为国教学院的新生,教宗陛下不再支持国教新派势力,无论凌海之王还是司源道人,都对教宗陛下有很深的怨念,但他们对教宗陛下却没有任何恶意的揣测,因为他们很清楚,国教千年,教宗陛下是个真正的、纯粹的修道者。

  听着这番话,凌海之王与司源道人抬起头来,只见教宗陛下站在圣光里,令人无法直视。

  司源道人痛苦说道:“您不必非要逼自己做出选择。”

  教宗说道:“我的选择,当利众生。”

  说完这句话,他走出了光明正殿。

  数千名教士在殿外,如潮水一般跪拜下去。

  教宗望向天书陵方向,说道:“不如一道归去?”

  天海圣后对这个提议的回复很明确,声音很是冷漠,里面满是嘲笑的意味,或者因为失望?

  “把位置让给这些白痴?你真是老糊涂了,那就去死吧。”

  教宗微微一笑,知道她这时候的心情不大好,然后摇了摇头。

  那盆青叶已经不在他的手上,而是飘在他身后的夜色里。

  随着夜风轻拂,青叶缓缓摆动,仿佛也是在摇头。

  随着青叶的摆动,离光明正殿还有段距离的清贤殿里,陆续出现了很多人。那些人是国教闭关破境的强者,静修悟道的教士,已经习惯了青叶世界里的生活,这时候忽然被唤出来,神情有些茫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片刻后他们便知道了当前的局面,脸上的神情顿时变得凝重起来,与离宫各处的教士会合,然后顺着神道离开,向京都各处散去。

  ……

  ……

  离宫终于动了,京都局势也就定了。

  梁王孙离开了凌烟阁,不知为何,唐家二爷没有杀死他。

  羽林军开始内乱,皇宫里到处都是厮杀之声,直到陈留王拿着先帝的所谓遗旨,单骑闯宫,情况才稍微得到了一些控制。

  紧接着,数位王爷紧随而至,十八位红衣主教带着三百名教士入了皇城,皇宫终于回复了安静。

  朝堂间的情况,要更加复杂一些,叛乱一方遇到的抵抗极大,如果不是礼部尚书坚持同行,也许天道院院长庄之涣带领的青藤诸院高手,会在今夜杀死更多的人。

  京都的骚动渐渐平息。

  叛乱一方的势力,逐渐控制住了局面,但真正的胜负,还远远没有分出,因为天书陵还在那里。

  天书陵四周没有军队,也没有那些来自各州郡的修道强者,因为这里的战斗层次太高。

  陆续有人来到天书陵,哪怕最不起眼的,也都大人物。

  茅秋雨来了,随他一同到来的,还有一位穿着道袍的瘦高老人以及一名小姑娘。

  天书陵四周的夜色里、干枯的河流的对岸,来自各世家、宗派山门的隐藏强者,渐渐显出身形。

  唐家二爷没有出现,他悄然无声地离开了凌烟阁,便再也没有出现在任何人的眼前,这便是汶水唐家的行事风格,事了拂衣去,该拿报酬的时候才会再次出现,而没有多少人会知道唐家在今夜的京都之变里,曾经扮演过最重要的那个角色。

  很多人来到天书陵的时候,秋山家的家主却离开了,在通往天南的官道上,面对着供奉的疑问,他想了想,说道:“人太多。”

  ……

  ……

  陈长生看着天书陵下的这些画面,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事实上,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应该想什么。

  那个与茅秋雨并肩而站的瘦高道人,应该就是大主教令白石道人,那个小姑娘又是谁?

  那小姑娘生的很秀气,怎么有资格与这两位国教的大人物站在一起?

  “牧酒诗,你什么时候从大西洲回来了?”

  天海圣后看着那个小姑娘,微微挑起了眉头。

  听着这个名字,陈长生即便神思再如何恍惚,也清醒了些。

  原来这个看上去秀秀气气的小姑娘,居然就是牧酒诗,国教六巨头之一?

  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位最神秘的国教大人物,居然如此年轻,而且听天海圣后的话,难道与大西洲又有什么关联?

  牧酒诗看着天书陵峰顶,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道:“娘娘,我只是被过来做个见证,您可别对我生气。”

  天海圣后微嘲说道:“如果不是怕太难看,今夜连魔族也会派人过来。”

  没有人回答她的这句话,无论是正在夜色里行来的教宗陛下,还是刚刚进入洛阳城的计道人。

  因为正如她所言,这是很丢人的事情。

  天海圣后很清楚,这个大陆上,这种丢人的事情发生过很多次,类似的画面以前也曾经出现过。

  但她很确信,自己不会和那个男人一样迎来那样无趣的结局。

  “星空之下最强者,终究还是在星空之下,朕是要踏破星空的人。”

  陈长生听到了她的声音,不是很明白,也懒得去想。

  他现在还活着,好像逆天改命已经成功,以后可以一直这样活下去,这是一件非常值得高兴的事情,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里没有半点喜悦的情绪,对任何事情都失去了兴趣,就连眼前这场波澜壮阔、必将被载入史册的战斗,也没有任何兴趣,什么都不想想。

  但当他望向京都的街巷里不时生起的黑烟与明火时,还是有些担心。

  不知道国教学院现在的情况如何,那些……真正关心他的朋友们,现在怎么样了。

  ……

  ……

  羽林军与国教骑兵都已经撤走,现在不知道在京都的哪个地方战斗着。

  国教学院的门前一片安静,百花巷里有凋落的树叶,却看不到一个人。

  唐三十六离开之后便再也没有回来,折袖很清楚,那肯定不是因为他自身的原因。

  于是,折袖也离开了国教学院,潜入了夜色之中。

  国教学院的师生们都没有睡,站在藏书楼前,神情很是焦急,有些学生说着,应该出去找一下院长他们。

  “不要管外面发生什么事情,谁都不准离开。”

  苏墨虞沉声说道:“今夜谁敢踏出院门一步,当场除名!”

  听着这番话,有些躁动不安的学生们,渐渐安静下来。

  苏墨虞吩咐几位教习做好事后的安抚,走到院门处,对叶小涟说道:“今夜辛苦师妹们了。”

  南溪斋的剑阵,足以让任何试图趁乱对国教学院不利的势力望之生畏。

  苏墨虞布置完这些事情,走到院门,望着夜色里的街巷,听着远处传来的厮杀声,心情很是沉重。

  陈长生、唐三十六、折袖、轩辕破都走了,现在国教学院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必须保证国教学院的安全,这也是他唯一能做的事情。

  叶小涟走到他的身旁,同样向夜色里望去,清丽的小脸上写满了担忧。

  南溪斋弟子们奉圣女之命守着国教学院,可是圣女去了皇宫后便再也没有回来,今夜京都大乱,圣女可还安好?

  ……

  ……

  那辆青竹车离开?都后,一路向南,没有多长时间,便已经行出了千余里地。

  不知道是觉得有些累了,还是觉得太过枯燥无趣,在汤望河畔,黑羊停下了。

  星光落在清澈的汤望河里,被夜风拂成无数片银叶子,反耀进车窗里,在厢壁上绘出很多美丽的银色花纹。

  这些星光落在徐有容与莫雨那两张美到极点的脸庞上,却显得有些黯淡,恰如她们此时的心情。

  那枝木钗插在徐有容的发鬓里,她无法行动,只能说话。

  她看着莫雨,声音微低说道:“你是不是猜到了些什么。”

  莫雨身上的宫裙微微颤抖起来,那是因为她的身体在颤抖。

  她望向徐有容,显得特别柔弱无助,哪里像平日里在朝堂之上杀伐果断的莫大姑娘,就像是一个忽然被遗弃的小姑娘。

  “你……想说什么?”

  她们两个都是世间最聪慧的女子,随着离京都越远,心越静,猜测越多,此时从对方的神态里得到了某种印证,于是愈发心惊。

  无论是徐有容发间的那只木钗,还是这时候在汤望河边怔怔望着京都的黑羊,以及她们本身,都是证明。

  圣后娘娘如果对今夜的京都局势有完全掌握的信心,为何会让她们离开?

  徐有容的脸色有些苍白,说道:“我们回去。”

  莫雨沉默了很长时间,最终没有听从她的意见,说道:“这是娘娘的旨意,我们继续走。”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神情很平静,然而声音却有些颤抖,仿佛下一刻就会哭出来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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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五十四章 三圣归一

  天书陵前的夜色忽然淡了,不是因为朝阳即将升起,虽然这时候距离黎明确实已经很近。夜色之所以变,是因为一抹青色的降临。这抹青色是如此的浓郁,如此的生机盎然,以至于天书陵上以及四野里的秋树,都觉得有些自惭形秽,把树枝弯得更低了些。

  那是一盆青叶,青叶很肥嫩,一看就知道养的极好,从来不会缺少养分与清水的灌溉,叶面很光滑,一看就知道平时照料的极细心,哪怕落上一星半点尘埃,也会在最短的时间里,由那位最尊贵的老人用最昂贵的丝巾擦拭掉。

  陈长生很熟悉这盆青叶,在离宫里见过太多次。

  这盆青叶出现夜空里,自然是跟着教宗一起。

  教宗的神袍在夜风里轻轻飘拂。

  他头顶的神冕泛着神圣的光泽,在夜色里格外醒目。

  陈长生的剑鞘里传来一阵波动,他知道,那是神杖感知到了同伴的来临。

  ……

  ……

  京都的雨停了,洛阳城的雨却变得暴烈起来。

  湿漉的荒野上,只留下两个极淡的脚印,计道人已经进了洛阳城,在暴雨的遮掩下,来到了长春观的后门处。

  夜空上的那条云色星光幻作的黑龙也已经消失不见,洛阳城的街巷上,不时响起呼啸破空的声音,只能看到一道黑光。

  忽然间,那道凄厉的呼啸破空声消失了。

  那道黑光消失在长春观前。

  一只玉如意,静静地悬浮在暴雨之中。

  长春观的横匾忽然间碎成了粉末,瞬间被雨水冲洗干净。

  有着雨水的润泽,观门的开启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就像突然笼罩住数条街巷的阵意一般。

  数十位道门教士盘膝坐在暴雨之中,闭着眼睛,不停地诵读着道经。

  无数若有若无的气息,穿透暴雨,形成道道篱笆,让那只玉如意无法如意离去。

  计道人从暴雨中走来,走过道观里经历千年、已然坑坑洼洼的道路,来到了街上。

  他静静看着那只玉如意。

  就像看着她。

  ……

  ……

  西宁镇旧庙溪畔。

  哗啦一声。

  仿佛静止的溪水,忽然间动了起来。

  那是因为僧侣将自己的另一只赤足,也伸进了水里。

  哗哗响声继续。

  那名僧侣平静地向着小溪对面走去。

  溪水并不深,将将没膝,水流也并不急,连那些血莲都无法冲走,但他走的极其艰难,仿佛每走一步,都要突破极大的阻碍。

  或者,是因为她就站在小溪对面的缘故。

  她很高大,威压直入心灵。

  那名僧侣平静地继续向前。

  他与她的精神力量很接近,他此时主动靠近,便需要承受更多的痛苦与威压,更处于劣势,更加危险。

  但他依然继续向前,坚忍而无惧。

  终于,他走到了她的身前。

  天海圣后静静看着他,说道:“值得吗?”

  僧侣说道:“值得,因为现在,你不能再回去了。”

  ……

  ……

  在无数双目光的注视下,天海圣后抬起右手,伸向夜空里。

  夜空里的京都忽然响起一阵低沉的嗡鸣声,狂风呼啸,那是空气被急速排出而产生的结果。

  天书陵里的树林被夜风吹拂的微微弯身。

  一根铁枪,化作一道流光,破开夜色,来到天书陵里,落在了天海圣后的手中。

  那根铁枪浑体黝黑,表面泛着一层淡淡的金色,却并没有华贵的感觉,只是让人觉得无比肃杀。

  那金色并不是黄金的光泽,而是秋林的颜色。

  除了黑铁里隐藏着的肃杀意与秋林色,这根铁枪的外表没有什么太过特殊的地方。

  但所有看到这根铁枪的人都能感觉到它里面蕴藏着的磅礴力量与无人神威。

  人们震惊,然后凛然。

  霜余神枪!

  ……

  ……

  天海圣后望向手里的霜余神枪,视线落在枪杆上的那个手印上,同时看到了那抹极小的幽绿色。

  她的眉微微挑起,眼眸里现出一抹怒意。

  念随意动,一道金黄色的火焰从她手掌里喷溅而出,瞬间,将霜余神枪上的那抹孔雀翎毒烧的干干净净。

  然后,她一挥手把霜余神枪向神道下方扔了过去。

  看着她的动作,围在天书陵外的那些强者们吓了一跳,纷纷各施绝技,化作无数道残影,避向更远处。

  下一刻他们才发现,天海圣后并不是要攻击他们,他们的动作未免显得有些滑稽可笑。

  霜余神枪化作一道流光,落在了神道尽头的那片废墟里,被汗青神将握在了手中。

  天海圣后没有对他交待什么,望向从夜色里走出来的教宗。

  汗青破境入神圣领域两年时间,对天地法理规则的了解掌握或者还缺少一些深度,但先前一剑斩杀朱洛,气势正在最盛之时,再加上霜余神枪在手,完全可以与八方风雨层级的强者交战,甚至还要稳居上风。

  别样红重伤,应该无力再战,无穷碧胆碎,即便无穷碧的心境突然恢复,暴发出真实的实力,即便茅秋雨、牧酒诗还有那些隐藏在夜色里的各宗派长老发挥出超出预计的实力,他也能撑到那个时候。

  那个时候,就是她战胜这三名最强大对手的时候。

  是的,从一开始的时候,天海圣后就是这么决定的。

  她先解决掉观星客与别样红这两个有些棘手的敌人,清理干净天书陵四周。

  然后,她准备以一己之力战教宗、商行舟以及远方那位来自圣光大陆的僧侣。

  教宗、商行舟,溪畔的僧侣,这都是比八方风雨层级更高的强者,?果按照大陆的实力境界划分,他们都是圣人。

  这样的阵势,即便是周独|夫、陈玄霸或太宗皇帝陛下复生,只怕都会觉得很危险。

  但她纵使为了替陈长生逆天改命,不复全盛时的境界实力,依然信心十足。

  夜空里,响起一道雷鸣。

  有风穿过树林、穿过树叶上的雨水,来到天海圣后的身边缭绕不去,轻轻拂起她鬓旁的发丝与衣袂……

  她依然站在天书陵峰顶,但已然去了别处。

  没有被云遮住的夜空里,本来繁星很是美丽夺目,在这一刻却忽然失去了所有光彩,因为一道阴影横亘在天地之间。

  那是一对无比广阔,仿佛要笼罩四野的黑翼,幽暗至极,却又壮阔至极。

  雷鸣,便是黑凤发出的清声。

  黑色的天凤与教宗的身影,同时消失在夜空极高处的云里。

  所有的星光都被撕碎,所有的云层都开始急速地湍动、绞扯。

  无数道闪电,在厚云深处不停亮起。

  人们隐约能够看到两道身影在云层里,在闪电间,以难以想象的速度,高速地穿行着,却看不清楚具体的画面。

  然后响起无数道轰隆的雷声。

  闪电是两位圣人引发的天机。

  雷声是两位圣人交锋时引发的波动。

  ……

  ……

  洛阳城里忽然发生了一场地震。

  从牡丹苑到荷香亭,二十余里范围内的建筑摇摇欲坠,街道上出现无数道裂缝,烟尘四起,从睡梦中被惊醒的人们,哭喊着、尖叫着,到处逃奔,却不知应该往夜色里的那一处去。

  十余名道人倒在雨水里,生死不知,身上覆着砖石或是断木,长春观已经变成了一座废墟,早已不复先前的模样。

  玉如意没能破掉这座道阵,它没有想过要破阵离开,就在先前那一刻,它破掉重重雨帘,与计道人的手指相遇在了夜色里。

  两道高妙难明的气息相遇,两门极致的道法,在这次相遇里各自释出最强大的威力,洛阳城里的天地气息被绞动的如将倒的山、将枯的海,雨云后方的那片星空都因之而颤动起来!

  大地震动,雨帘虚化,计道人的手指不停颤抖着,玉如意也不停地颤抖着,隐隐有碎屑剥落,在地上砸出无数幽深的小洞。

  ……

  ……

  西宁镇旧庙后。

  那名僧侣走过了溪水,来到了她的身前。

  他静静看着她,然后抬起右手,点向她的眉心。

  ……

  ……

  这场战斗发生在天书陵,发生在洛阳城,发生在万里之外的西宁。

  三名圣人同时向天海圣后出手。

  天海圣后以身、道、魂,分而战之。

  即便是对她最有信心的臣子也应该清楚,现在到了最关键的时刻。

  陈长生就在她的身后不远处,看得最清楚。

  他什么都没有做,只是看着这一切。

  从道理上来讲,他当然应该是国教一派的人,应该站在天海圣后的对立面,他与她也不是母子,但他能活着,全因为她。

  换作谁,大概也不知道应该怎么选择。

  更何况现在的他很疲惫,根本不想做出任何选择。

  是的,现在他活了下来,而且似乎可以活很长时间了。但他能够活着的这个世界,好像和他已经没有任何关系。

  ……

  ……

  天书陵前的夜色,被很多破空的身影撕开。

  破风声像最劲的弩箭,星光折断变形,仿佛天书碑在做什么。

  无穷碧放下重伤的别样红,满脸怨毒,望向神道下方的那片废墟,毕竟是八方风雨,她终究还有极强的战斗力。

  茅秋雨与牧酒诗等国教巨头,也来到了神道前方。

  风拂白纸,发出哗哗的声音,浑身是血的肖张来了。

  诸世家宗派山门的隐藏强者,还在夜色里沉默地等待,隐而不发。

  人类世界的强者,至少有一半出现在天书陵前。这样的阵势,即便汗青再如何强大,即便他拿着霜余神枪,又如何能够抵抗?

  忽然,汗青在凉亭的废墟里找到了一样事物,用手掌把上面的灰抹掉——那是一个饭盒,里面有米饭,还有青椒炒腊肉。

  接下来,他做了一件谁都没有想到的事情。

  他开始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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