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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侠玄幻] 择天记【作者:猫腻】(4月18日更新至“第一百三十五章 临兵斗者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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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一位公公

  无论是陈家的王爷们,还是那些冒着极大风险背叛了天海圣后的大人物们,其实很应该感谢陈长生。如果没有陈长生,天海圣后就不会因为要替他逆天改命而变弱,那么无论商行舟和他们做出再完美的计划,都有可能无法把天海圣后从神坛上请下来。

  无论有意还是无意,陈长生对他们的计划都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但他们不会记得这些,同样,无论有意还是无意。

  合郡王的话,便是现在这个世界对陈长生的态度。

  天海胜雪很清楚这些,冷笑说道:“如果他不是你们陈家的子孙,圣后娘娘会认错?野种?王爷这话真是可笑。“合郡王闻言微怔,脸色迅速变得难看起来,因为他发现这可能是实情。

  便在这时,骑兵如潮水般分开,一位极其苍老的太监坐着一辆软辇走了过来。

  看着那名老太监,合郡王的眉微微挑起,望向天海胜雪冷笑说道:“看起来,陛下可不是你这般想的。”

  那位老太监是来传圣旨的。

  然而,在随行官员宣读来意之后,国教学院的门却依然紧闭,迟迟没有打开。

  “看起来,是陛下派我们围住了国教学院,但换个角度想,何尝不是国教学院不想开门?”

  天海胜雪笑了起来,并没有掩饰自己的喜意。

  “贤侄,不要开心的太早……”

  合郡王冷笑说道:“传说陈长生与陛下有同窗之谊,可如果他得罪了这位公公,只怕什么情谊也没用。”

  天海胜雪神情微沉,说道:“王爷这话我听不明白。”

  合郡王冷笑说道:“秋公公当初是父皇的奶兄弟,自愿入宫服侍父皇,深明大义,备受敬重,便是母后当朝后,再怎么看他不顺眼,也只能让他归老,回彰州养病,如今被商院长请回来接了掌印太监,我倒想看看,有谁敢给他脸色看。”

  那位苍老的太监,一直躺在软辇上闭着眼睛假寐。天海胜雪先前便觉得有些奇怪,既楸是来传旨的太监,又亲眼看着国教学院前的紧张气氛,怎么敢摆出这样一副作派。他这时候才知道,居然是当年那位了不起的林公公回来,下意识里想着,林公公便应该是如此作派吧,望过去的目光里不自禁地多了几分对传奇人物的好奇与敬重。然而紧接着他又想起来,就在昨天皇宫里那些忠于圣后娘娘的太监宫女……包括他自幼相熟的那位太监首领,都死了。那些死亡想必也是这位林老公公的手段,一念及此,他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那位苍老的太监缓缓睁开了眼睛,看着国教学院依然紧闭的院门,面无表情说道:“再不开就砸了。”

  当这位老太监闭着眼睛的时候,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很普通的人,但当他睁开眼睛时,身上却自然有一道凌厉的气势释放了出来,仿佛是一把挣脱了旧布的铁枪,目光所及之处,言语落下之地,都有锋芒显现。

  自幼在皇宫长大,修行过无数精深的秘笈,林老公公的境界实力自然极高,但这道凌厉的枪势却并不是来自于他的力量,那道无处不在的锋芒,更多的来自于他的心,以及由心而呈现的眼,那双因为岁月而微浊的眼眸里满是坚定与正道,没有丝毫游移与不自信。

  商行舟请林老公公回到皇宫重新掌印,这本身就意味着改朝换代,或者说正朔重归。

  他自皇宫里来,手里拿着圣旨,他的话便是代表着整个大周朝廷的意志,现在哪里有人敢反对?

  然而,当听到他的这句话后,国教学院外依然一片安静,没有人上前砸门,一个人都没有。

  无论那些玄甲重骑还是城门司的军队,甚至就连那些护送林老公公前来的侍卫,都停留在原地。

  很多人的视线有意无意地落在了天海胜雪的身上。

  前年春天的那场晨雨里,便是这位天海家的骄子自拥雪关归来,带着家将,直接把国教学院的门毁了。

  那天,京都里死了很多人,国教学院第一次展现出了自己的背景底蕴以及力量,出乎所有人意料获得了最终的胜利。但国教学院没有把院门修好,而是任由废墟一般的院门,在风雨里坚持了很长时间,甚至变成了京都里新的风景。

  直至很久以后,陈长生拿到了大朝试的首榜首名,天海家认错,替国教学院修了无比华美的的一座院门。

  这座新院门便是国教学院力量的证明,也成为了天海家无法洗去的羞辱。

  从那开始,整个京都的人都知道了一件事情,国教学院的院门,不是那般好砸的,想砸,是会死人的,是会丢死人的。

  ……

  ……

  “我在乡下住的时间久了,竟不知道这两年京都这般热闹。”

  林老公公听完随侍太监的低声解说,望向远处的天海胜雪,伸手召了召。

  天海胜雪走了过去。

  林老公公静静看着他,看了很长时间,说道:“当年你出生的时候,我还在京都,我当时对你父亲说,天海家都是一群白痴废物,唯有你的母亲是个不错的娘子,希望她能教出一个不错的孩子,现在看来,这句话没有说错。”

  天海胜雪知道这段往事,真诚说道:“公公谬赞。”

  林老公公没有再提旧事,说道:“听说你曾经在这里受到过羞辱?”

  天海胜雪望向紧闭的国教学院院门,说道:“那是晚辈自取其辱。”

  林老公公听着这四个字,有些意外,静静看着他说道:“如此说来,你是不准备自己去取回来?”

  取回曾经受到过的羞辱,不是自取其辱,而是光明正大的复仇,比如,把国教学院的院门再次砸掉。

  天海胜雪用沉默表明自己的心意。

  林老公公看着他似笑非笑说道:“难道说天海家的人都像现在的你一样,心意不坚?”

  听着此话天海胜雪觉得身体有些寒冷,要知道现在局势敏感紧张,只凭心意不坚四字,只怕便会为天海家惹来好大的麻烦。然而,他的心意足够坚定,所以才会拒绝林老公公先前明显带着善意的提议,这个时候,又怎会反悔?

  “公公先前说我的母亲不错,我也是个不错的孩子,那么我想,总要表现出来一些道理。”

  天海胜雪深吸一口气,话锋如冰雪般寒冷:“而且公公先前的话本就不妥,陈院长于人族有大功,而且是未来的教宗,莫说一纸圣旨,即便是陛下亲至,想来也不便太强硬,更不要说要毁掉院门。”

  “是吗?”林老公公忽然笑了起来。

  下一刻他笑声骤敛,神情比天海胜雪要更加寒冷、显得非常强硬,抱拳向天说道:“太祖的子孙终于拿回了天下,举世同庆,现在国教学院居然敢抗旨不接,这真的很令人不解,难道这一切都是假的?连一个院门都不敢毁,还说治什么天下?”

  这话很重,很可怕。

  不等天海胜雪反应,合郡王便醒过神来,咬牙一鞭抽到自家亲将的背上,喝道:“还不赶紧把院门给轰开!”

  一声令下,那些沉默的侍卫与城门司官兵终于行动了起来,开始准备清场。

  数百玄甲重骑开始准备冲锋,沉重的盔甲覆盖在骑士与战马的身体上,闪耀着寒冷的光芒,给人一种近乎窒息般的压迫感。

  国教学院的院门就算修的再如何华美,再如何结实,也必将会被玄甲重骑的铁流碾成碎片。

  到那时,国教学院里面的人,会迎来怎样的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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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一座学院
  
  国教学院的门一直紧闭着,里面也没有出任何声音,无论是朝廷的重兵围困,还是那位带着圣旨的老太监到来,都没有带来任何变化,始终一片寂静,任谁望向那面厚重的院门,都会认为院门后肯定没有人。
  
  事实上,国教学院的院门后面一直都有人。
  
  院门后种着两株黄杨树,入秋后树叶已经变得稀疏了很多,清冷的天光穿过枝丫落下,落在一名少女的脸上。
  
  那名少女眉眼清丽,犹然带着稚意,年龄极小,被天光照亮,更显可人,但脸上的焦虑与疲惫,也变得清楚了很多。
  
  叶小涟,南溪斋内门弟子。
  
  苏墨虞站在她的身旁。
  
  数十名南溪斋女弟子,站在他们二人的身后。
  
  剑,早就已经拨了出来。
  
  清秋的天光能够落到她们的脸上,却无法落到她们的剑上,因为那些剑太锋利,剑光太过明亮。
  
  她们一直守在国教学院的院门后。
  
  南溪斋的剑阵,已经在这里守了三天三夜时间。
  
  现在,南溪斋的女弟子已经很疲惫,在听到院外隐隐传来的声音后,更是微微色变。
  
  大周的玄甲重骑举世无敌,如果就这般冲了过来,就算南溪斋的剑阵也无法支撑。
  
  “怎么办?”叶小涟望向苏墨虞,清丽的小脸上写满了紧张的情绪。
  
  苏墨虞转头望向藏书楼的方向,想着那个从天书陵回来后便始终沉默的家伙,始终无法下决心。
  
  “那可是林老公公!你们还想什么呢?还不赶紧把院门打开接旨!”
  
  一位国教学院的学生看着院门前的人们,满脸惊恐喊道:“难道你们还真准备抗旨不成!我可不想陪着你们去死!”
  
  听着此人的话,国教学院的师生群里出现了轻微的骚动,议论之声渐起,有的人甚至激烈地争吵起来。
  
  苏墨虞看着那名学生,想起是河南路的一名富商子弟,默默把他的名字记在了心里。
  
  叶小涟看着他的视线,以为他有些动摇望向国教学院的师生沉声喝道:“圣女有旨,南溪斋弟子一定会护住陈院长的安全!如果有那些贪生怕死之辈,自己从后门离开便是,休要在这里胡言乱语,不然莫怪斋剑无情!”
  
  听着这话,那名河南路的富商子弟学生脸色顿变,很是生气,却不敢再多说些什么,便向人群外走去。
  
  紧接着,有十几名国教学院的学生还有数名教习也从人群里离开,看方向都是向着后门去了。
  
  看着这幕画面,留在场间的师生忍不住破口大骂起来,尤其当他们看到南溪斋女弟子们的眼光时,更是觉得好生羞愧。
  
  苏墨虞没有说什么,只是把那些离开的人的名字记在了心里。
  
  叶小涟这才现他的沉默并不意味着动摇,有些不解问道:“你在想什么?”
  
  苏墨虞平静说道:“我在想,如果国教学院能够保住,我应该用什么方法来报复这些人。”
  
  叶小涟微怔,心想当初离宫附院以守礼矜持著称的苏墨虞,性情何时变了?
  
  她没有说,苏墨虞也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他看着国教学院里清美的秋景,脸上流露出怀念的神思,说道:“这是一个有趣的地方,任何人在这里的时间长了,都会生一些改变。”
  
  这样有趣的国教学院,如果能够保住,自然是很好的,但,如果向来是最靠不住的一个词。
  
  不然他为何现在便开始提前开始感到悲伤,开始怀念?
  
  ……
  
  ……
  
  百花巷已经清空,巷对面的建筑甚至被强力地推平,只留下了那幢茶楼。
  
  渐生的烟尘里,那幢曾经观看了数十场诸院演武之战的茶楼,显得很是孤单,那数百骑玄甲重骑的身影则是那样的可怕。
  
  国教学院的院门依然紧闭着。
  
  “居然有这样的胆魄,果然不愧是商院长一手打造出来的国教学院,不愧是陛下的师弟啊。”
  
  林老公公忽然笑了起来,笑容里满是感慨。
  
  老年人的声音有些浑浊,有些轻,除了近前的小侍者,没有别人能够听到。
  
  但下一句话,则是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到了。
  
  林老公公看着国教学院紧闭的院门,敛了笑容缓声说道:“陈院长是孤家寡人,但国教学院里的教习和学生……是有家人的。”
  
  听着这话,国教学院里面终于传出了声音,街上同样是一阵骚动。
  
  无数道目光望向这位苍老的掌印太监。
  
  天海胜雪的脸色更加苍白。
  
  他完全没有想到,这位林老公公与传闻里的刚正坚毅完全不同,竟然出手便是这样强硬卑鄙的手段!
  
  ……
  
  ……
  
  不知道是不是听错了。
  
  国教学院的深处好像有声音响起。
  
  然后,整整三天三夜时间都没有开启过的国教学院正门缓缓开了。
  
  迎面而来的是一片寒意逼人的剑光,还有两百余名国教学院师生。
  
  明知不敌,依然严阵,以待。
  
  看着这幕画面,无论是合郡王还是那些玄甲重骑,都脸色微变。
  
  林老公公很平静,甚至给人一种感觉,他有些欣慰。
  
  苏墨虞这三天时间就没怎么睡觉,很是疲惫,但眼神与声音一样清明。
  
  他站在石阶上,看着林老公公说道:“宣旨一人就够了。”
  
  圣旨驾到,国教学院没有大开院门,摆香案,跪拜,甚至只让林老公公一人进去,这态度依然极不恭敬。
  
  林老公公没有生气,微笑说道:“如果要杀他,一道旨意,和我一个人也就够了。”
  
  说完这句话,他向国教学院里走去,与苏墨虞擦身时,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头。
  
  叶小涟神情骤凛,握着剑柄的手微紧。
  
  什么事情都没有生。
  
  苏墨虞没有喷血倒地而亡。
  
  林老公公只是想要表达对苏墨虞的欣赏与看重。
  
  今次大事,无穷碧与别样红这两位神圣领域强者,尤其是后者,立了大功。
  
  苏墨虞是别样红的侄儿,却在事后留在国教学院不去,在世人看来或者很傻,但在傻了一辈子的林老公公看来,这很了不起。
  
  ……
  
  ……
  
  藏书楼的门开着,天光落在光滑的乌黑地板上,一片明亮,可以鉴人。
  
  陈长生坐在窗边,没有看窗外的秋色,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林老公公静静看着他,看了很长时间。
  
  陈长生没有动,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
  
  林老公公忽然明白了,他是在看地板上自己的倒影。
  
  陈长生在看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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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一道旨意

  秋天的清光洒在藏书楼内外,很是安静。

  忽然响(了一道声音,那声音很苍老,很淡定,很优雅,从容不迫、令人信服。

  林老公公说道:“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你觉得陛下是被我们这些奸臣裹胁了,所以才会在三天之前发出那道旨意,让人围住了国教学院,不让里面的人离开,但你错了,那确实是陛下自己亲自拟的旨意,因为……他要保全你。”

  说这段话的时候,他一直看着窗畔的那个年轻人,或者说是盯着对方,仿佛想要看穿。然而,那个年轻人没有任何反应,无论听到什么,都依然低着头,沉默不语。怎么会没有反应呢?不管是感激、不信、嘲讽、愤怒,还是别的,在听到这番话后,总应该有些情绪上的变化,不是吗?

  藏书楼里依然一片安静,或者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林老公公没有接着说什么,也没有宣读旨意,而是任由安静继续。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那个年轻人终于抬起了头,望向窗外那片清冷的秋色。

  距离天书陵那场大战已经过去了三天时间,他的脸色还是那样苍白,明显瘦了很多,神情却依然很是平静。

  在他的脸上看不到悲伤与愤怒,看不到惘然与无措,只是平静。

  清稚的眉眼,因为若有所思而变得更加沉稳,不是以往世人评价的少年老成,而是真正的成熟。

  一夜的时间里,经历了那么多事情,穿越了生死,见到了那么多或者丑陋、或者壮丽的风景,任谁都会变得成熟起来吧?

  想着这些事情,林老公公望向那名年轻人的眼光里,不期然带上了些许怜悯。

  那封明黄色的圣旨已经从他的袖子里取了出来,没有展开,而是像道枪一样,被他紧紧握在手中。

  “你知道我今天来国教学院要做什么。”林老公公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说道:“我要把娘娘的遗体带走。”

  藏书楼里依然一片安静,秋风从窗口灌入,在书架与地板之间放肆地来回着。

  “然后呢?”陈长生说道。

  三天三夜的时间,他没有进食,没有饮水,没有张嘴,直至此时。

  他的语速很慢,声音很干涩,就像是被太阳曝晒了三个秋天的沙漠。

  “你终于开口说话了。”

  林老公公看着他说道,声音里有很多的感慨。

  陈长生摇了摇头,说道:“我先前就说过话了,如果我不开口说话,你怎么能进到这里?”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依然望着窗外,窗外是那片正在变黄的草地,那片微寒的秋湖以及湖畔的大榕树。他的声音很平静,似乎没有任何情绪,神情很认真,没有任何嘲弄的意味,因为这只是很冷静客观的说明。

  然而,林老公公有些无法适应,觉得胸口被堵住一般。

  这是事实,虽然有些无意义,但终究是事实,就是他让苏墨虞打开了国教学院的院门。

  与林老公公没有任何关系,与那封圣旨也没有太大关系,只是他想要说话了。

  就像三年前,李子园客栈里某个少年说的那样,陈长生和徐有容,都很让人无法可说。

  楼间再次回复安静,直到林老公公再次开口。

  “是的,但你终究还是开口说话了。”他看着陈长生说道:“就像终究不是所有人都会与国教学院同生共死。”

  “国教学院不是摘星院,没有太严格的院规,也没有什么道德准则,这里只是一个学习的地方,有什么资格要求这些?”

  对那些离开国教学院的师生,陈长生没有任何恨意,也不觉得需要向这位老太监解释。

  “然后呢?”他看着窗外的秋景问道。

  这是重复,也是加强,更重要在于,这是他想要知道的答案。

  “把圣后娘娘的凤体接回去后,自然是风光大葬,不……当然是国葬。”林老公公面无表情说道:“虽然在我看来,妖后更应被挫骨扬灰,扔进臭水沟里,但她毕竟是先帝的元配,是陛下的生身母亲,身份地位在这里,你不需要担心这些问题。”

  陈长生依然静静看着窗外的秋景,说道:“我已经把她埋了。”

  藏书楼再次安静,很长时间都是如此,没有任何声音。

  既然已经埋了,自然就有墓,如果有墓,自然不能发掘,哪怕是圣旨,也没有意义。

  因为这里面有伦理,有纲常,有死者为大。

  “周园里的墓既然都能打开,那么就没有打不开的墓。”

  林老公公微微眯眼,看着他说道:“你或者可以直接告诉我,她的墓地在哪里。”

  她埋在百草园的深处。

  陈长生默默想着,没有回答。

  这数年,他与天海圣后数次相遇,都在百草园里。

  他没有问过圣后娘娘,为何喜欢在百草园里喝茶,那张小石桌,那件铁茶壶,还有黑茶以及白茶,究竟对她意味着什么。

  但在百草园里,她摸过他的脸,看过他的眼睛,他在她的眼睛里见到过追忆,他知道她最喜欢这里,因为这里有她曾经最美好的一段时光。

  所以,他把她葬在了百草园里。

  “陈院长这是要抗旨吗?”

  林老公公的眼睛眯的愈发厉害,锋芒之意毕露,语气异常强硬。

  这是他第一次用院长称呼陈长生,很严肃,神情异常认真。

  陈长生看着窗外的秋色,没有说话。

  他这时候才发现,没有雨的秋天,其实并没有什么意思。

  没有雨水落在红或黄的树叶上,院墙外生起的烟尘,折散了阳光,不复清丽,反而粘腻,令人有些不喜。

  他不喜欢这样的秋天。

  “无论朱洛还是观星客,死后都化作尘埃与流光,回归星海,不在人间留下任何痕迹。娘娘她的境界要远远超(这两位风雨,如果她愿意,临死之际可以化作一片星尘,然而,她没有,你可明白这是为何?”

  林老公公来到了楼内,站在了那片漆黑却又明亮的地板上。

  那道高高的门槛,就在他的身后。

  他看着陈长生继续说道:“因为娘娘知道你重情,知道你一定会带着她的遗骸离开,那么,就会留下现在这么多麻烦。”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语气变得有些凝重或者说沉重,神情很是严肃认真。

  陈长生明白他的意思,知道世间绝大多数人也都是这样想的,但他并不相信。

  天海圣后这样的人,在回归星海之前,哪有心情去理会这些身后的小事?

  可惜,没有人会相信这一点。

  “妖后死于天书陵峰顶,你是有功的,更不要说,你还是陛下的师弟。”

  林老公公的声音变得越来越严厉:“但,所有人都看到了,她在天书陵峰顶救了你,也看到了,你背着她离开。”

  陈长生依然看着窗外的秋景,没有说话。

  林老公公说道:“在别人眼中,你现在什么都不是,不理你,或者杀了你,都是很简单的事情,即便是商院长,也认为留你用无,留你无益,但……我不这样认为,所以今天是我来国教学院颁旨,因为我想给你一个机会。”

  陈长生眨了眨眼睛,仿佛要把窗外的秋意尽数碾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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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一个朋友

  “什么机会?”

  “放弃那些无谓的、虚无的执着,不给人杀死你的理由,从而可以继续留在国教学院,留在京都,帮助陛下的机会。”

  “我不明白。”

  “那夜妖后说的对,那些王爷都不是吃素的,天海家也不会一直老实,陛下能否坐稳皇位,始终是一个问题。”

  “难道你并不相信老师?”

  “商院长的忠诚不需要证明,但我不介意陛下能够得到更多的帮助。”

  陈长生大概明白了林老公公的意思。

  或者,这真的是他和国教学院的机会,但他没有说话。

  林老公公说道:“接旨吧,交出天海的遗体,向整个世界表明自己的态度,留在陛下的身边。”

  陈长生沉默了很长时间,说道:“我为什么要这样做?”

  林老公公说道:“因为陛下需要你的帮助。”

  陈长生沉默了更长时间,说道:“我为什么要帮助他?”

  林老公公的神情渐冷,说道:“唯如此,方不负同窗之情,君臣之义。”

  “同窗之情……当然有。”

  陈长生站起身来,右手落在窗台上,看着窗外日渐肃杀的秋色,有些木讷说道:“但君臣之义又是什么?”

  林老公公看着他厉声说道:“身为大周子民,难道你敢不以臣子的身份自居?”

  “就算我愿意做一个臣子,可师兄又何尝想做一位国君呢?”

  他摇了摇头,说道:“而且我师兄只会治人,又哪里会治国?”

  林老公公以为明白了什么,声音变得异常冷漠,看着他说道:“妖后并不是你的母亲,你只不过是个棋子,你最好能够清醒一些,不要因为她在天书陵峰顶救了你,你就觉得她对你情深意重,觉得自己应该替她守墓尽孝。”

  陈长生说道:“棋盘之上,棋分黑红,如果我是娘娘的棋子,又怎么会变成你们的棋子?”

  举世皆知,他是反天海一派从很多年前开始苦心培育的一枚棋子或者说果子。

  天海圣后虽然没有杀死他,也没有吃掉他,但他这颗果子,终究成功地把毒素送到了她的身体里。

  这大概便是所谓命运,又或者是所谓天道,难以捉摸,至今无人能胜。

  既然他是师父的棋子,那么,自然不是圣后娘娘的棋子,那么便不需要探究太多。

  这是他用了三天时间才想明白的事情。

  “所以你认为她是好人,为她的离去而伤感,于是不肯接旨?还是说你觉得这三天时间,京都里死了太多人,违背了你的原则?不要忘记,她从来都不是一个贤良仁义的女子,如果这一次胜的是她,京都死的人只会更多。”

  林老公公看着他肃容说道。

  “圣后娘娘当然不是什么好人,在天书陵峰顶她救我,只是那一刻她想要救我。”

  陈长生投往窗外的视线渐渐上移,落在很远处那片隐约可见的山陵里,安静片刻后,继续说道:“我不会欺骗自己,那就代表着母子之情,或者有多大的善意……但终究是她救了我,而且在那一刻,我能体会到她的善意是真实存在的。”

  说这段话的时候,他平静且又落寞,在年轻人的身上很少会看到这样的两种情绪同时出现。

  过了很长时间,他收回视线,低头说道:“您应该很清楚,我不会再相信任何人。”

  任何经历过他所经历的这些事情的人,对这个世界都不会再有任何信任。

  “你可以信任我,就像很多人那样。”林老公公看着他的背影说道。

  在西宁镇的时候,陈长生自然不知道这位老太监的传闻,但来到京都后,哪怕他再如何离群索居,也听说了关于此人的那些故事。

  在世人的眼里,林老公公是最重情重义的英雄,是最忠诚无双的国士,是最不可欺的君子。

  当年太宗皇帝始终没能定下继承者,皇宫里凶险万分作为先帝的奶兄弟,他毅然自宫,入宫做了太监,便是要保护先帝的安全,其后,先帝病重,圣后娘娘当朝,他为了大周朝与黎民的利益,忍辱负重,在宫里一直生活到先帝驾崩才离开。

  像这样的事情,林老公公还做过很多,他的一生是传奇的一生,近乎完美。

  今天,他带着圣旨来到了国教学院,他要替大周朝,替黎民万姓,替陛下,收服陈长生。

  想要收服陈长生,林老公公首先要做的事情,便是说服陈长生,这个世界上总有些事情是值得信任,并且为之而奋斗的。

  比如大周王朝的千秋存续,比如人族的光明未来,比如陈氏皇族的无上荣光,比如陛下的皇位。

  藏书楼里很安静。

  “我不信任你。”

  没有什么考虑或者犹豫,陈长生的回答很直接,很坚定。

  所谓大义、忠诚,对他来说,似乎起不到任何作用。

  林老公公眯了眯眼,说道:“为什么?”

  陈长生说道:“因为先前,你用我们亲人的生命威胁我们。”

  林老公公面无表情说道:“我用他们亲人的生命推开了国教学院的院门,没有杀戮,没有死亡,难道这不是最好的结果?”

  陈长生说道:“为了达到目的,过程和手段都无所谓?”

  “是的,只要在这个过程里,你没有忘记自己的初心。”

  林老公公带着傲然的神情说道:“我用自己的一生证明自己做到了。”

  陈长生没有再说什么,问道:“如果我坚持不接旨,会发生什么?”

  “我离宫之前,商院长对我说,这座学院太小,如果毁掉,重建起来应该也不是太麻烦。”

  林老公公的声音变得有些飘浮,仿佛仙音,也如幽冥里传来的鬼泣。

  “原来,这就是初心吗?”

  陈长生沉默了会儿,说道:“我很遗憾,我有个朋友离开了。”

  林老公公说道:“就算你那位朋友在,又能改变什么?”

  陈长生摇了摇头,说道:“他当然不能改变什么,只是我不擅长说话,他如果在,或者可以替我把话说清楚。”

  林老公公问道:“如果你那位朋友在,他会说些什么呢?”

  陈长生沉默了很长时间,想象着如果那个家伙遇着这种情况,大概会说些什么。

  片刻后,他转过身来,望向林老公公的眼睛。

  “这些年,陈家的王爷在州郡里行事暴虐,残害百姓,你可曾说过什么?”

  “圣后用周通、程俊等奸臣,自然不是好人,现在你们也在用周通,还会重用,那么你们又算什么好人?”

  “那年,你为了满足自己虚妄的殉道快感,自阉入宫,有没有想过,你父母是如何想的?陛下又是如何想的?”

  林老公公神情骤厉,喝道:“我与陛下……”

  不待他说完,陈长生继续说道:“陛下与你情同兄弟,你只肯以臣或奴才自居,令陛下更加孤单伤心,情义又在何处?”

  林老公公大怒,喝道:“本是君臣,自然君臣……”

  陈长生依然没有让他把话说完,平静而坚定地继续说道。

  “不理你如何看待自己与先帝之间的关系,但那绝对不会是我与师兄之间的关系。”

  “师兄他肯定不想为君,我自然不能称臣。”

  “而且,我本就是未来的教宗,不是臣子。”

  ……

  ……

  林老公公怒极反笑,看着他嘲讽说道:“你以为自己还是未来的教宗?真是可笑之至。”

  “如果我那个朋友还在,他一定会说……这不是你有资格问的事情,你算什么东西。”

  陈长生的声音依然平静,没有任何嘲弄的意味,像是机械的重复,或者说模仿。

  包括在说到资格,以及什么东西的时候。

  他是在学习那位朋友的说话方式。

  这种说话方式与截然相反的平静合在一起,有着超乎想象的杀伤力。

  还是像他那位朋友三年前在李子园客栈里说过的那样。

  林老公公的鼻息变得有些粗重。

  现在这世间,在太多仰之鼻息的人,国教学院外的玄甲重骑准备冲锋,那些披着沉重盔甲的战马,鼻息也变得粗重起来。

  下一刻,林老公公或者是因为已经出离了愤怒,反而安静了很多。

  他看着陈长生面无表情说道:“我看重你,是因为你在国教里的地位以及这三年来挣下的些微名声,而不是你这个人,你以为就凭你们这些小孩子,便可以逆转人间的大势,抵挡天道的狂澜吗?不,只会有很多无辜的人因为你的愚蠢决定而死去。”

  陈长生说道:“而那些无辜者的鲜血不会染到你的手上,你永远是干净的,是吗?”

  林老公公傲然说道:“那是因为,我有大义在手。”

  陈长生想起三年前在青藤宴上,那些为了大义要求徐有容嫁给秋山君,要求自己解除婚约的人们。

  他说道:“我错了。”

  林老公公漠然说道:“知错已晚。”

  陈长生摇了摇头,说道:“我是说,如果我那位朋友在,他不会像我刚才那样说这么多话。”

  林老公公挑眉说道:“是吗?”

  陈长生说道:“他大概只会说四个字。”

  林老公公眼瞳微缩,说道:“哪四个字。”

  陈长生说道:“去你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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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 一件事情

  当陈长生说出这四个字后,宣旨自然无法再继续进行下去。

  林老公公静静看着他,?道:“你觉得我不敢杀你?”

  陈长生说道:“新君登基的第三天,派人杀死未来的教宗,这会上史书的。”

  林老公公依然静静地看着他,用平静的声音说道:“你是陛下疼爱的师弟,在国教里也有很多支持者,正如你所言,如果我真的杀了你,陛下会悲伤,京都会大乱,为了平息事态,为了给历史一个交待,想必我也会被赐死。”

  陈长生说道:“但你还是会杀我。”

  林老公公神情漠然说道:“因为你已经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我感觉到了你的危险,那么既然你不肯称臣,便只能去死,陛下登基,需要震慑天下,任何心念妖后的人都必须死,不管是谁,至于我个人的结局并不重要……因为我是一个愚忠的人。”

  “愚,并不意味你就有权力不讲道理,更不意味着需要被敬重。”

  陈长生在窗边转过身来,清冷的秋光落在院服上,与星光很相似。

  他抽出剑,倒装在剑鞘上。

  他的手很稳定,呼吸也同样如此,声音也如此:“我师父这时候在离宫?”

  林老公公微微蹙眉,没有想到他到了此时还能保持心境的清明。

  “你有没有想过,三天前在天书陵,他为什么没有杀我,也一直没有来国教学院见我?”

  陈长生看着林老公公说道:“因为他不敢见我,而且他无法确定能不能悄无声息地杀死我。”

  ……

  ……

  “他是我一手养大的,我开口要去他死,他就应该老老实实地去死,这才是本分。”

  离宫最清幽的那座宫殿里,一道如秋意般清冷的声音在回荡着。

  “如果这是本分,师兄你为何不敢去国教学院见他?”

  教宗的声音也响了起来。

  “我为什么不敢见他?我只是不想,他因为那些愚蠢的想不开,见着我后说出一些不妥当的话,让我生气。”

  商行舟现在已经不像这二十年里那般寻常,依然穿着道袍,但没有谁会把他当作一个普通的中年道人。

  他满头黑发,鬓间偶尔能见一抹霜色,容颜俊美,肌肤嫩滑如新生子,神态平静而漠然,文雅又令人心生悸意,明明要比教宗还要年长,但看着却依然无比年轻,身体里仿佛充满了无穷无尽的精力。

  教宗看着他平静说道:“是吗?那师兄你来见我做什么?不怕我说些不妥当的话让你生气?”

  商行舟说道:“我来见你,是想商量一下我教传承的事情。”

  教宗说道:“那根杖?”

  商行舟说道:“不错。”

  教宗确定了他的意思,沉默片刻后问道:“为何?”

  商行舟平静说道:“天海已死,留他何用?”

  教宗缓缓摇头,说道:“他自幼通读三千道藏,修道天赋极佳,品行更是无可挑剔。”

  商行舟静静看着他,说道:“师弟你应该很清楚,国教的传承向来与天赋无关,不然当年怎么会轮到你继位?”

  国教的传承,最重要的考量,便是如何能够让国教存续千秋万代,确实与备选者的天赋无关,只与利益相关。

  当年,离宫选择下一代教宗的时候,境界实力隐胜一筹,手段心志更是远胜的商行舟,就是因为这方面的考虑,主动退出了竞争。

  千年前如此,当年如此,现在又如何能够例外?

  想着当年事,教宗沉默了很长时间,忽然说道:“他的血脉明显来自遗族一系。”

  既然不说天赋与道心,只说利益,那便着眼于此。

  “不错,我曾经承诺过那名僧侣,只要大事成功,陈长生做为遗族的代表,继任教宗,他们放弃对皇位的争夺。”

  商行舟面无表情说道:“但那夜,天海斩碎了他的意念,毁灭了遗族用了数百年时间才打通的通道,就算他得到了圣光大陆的真正传承,想要重新打破晶壁,至少还需要数十年的时间,既然如此,我为什么要践行承诺,让那个没用的小家伙做教宗?”

  听着这话,教宗的神情没有变化,淡然问道:“那你想让谁做教宗?”

  商行舟没有说话,拍了拍手掌。

  清亮的掌声在清幽的殿里回响着。

  片刻后,伴着极轻的脚步声,一名少女从殿外走了进来。

  那天夜里,这名少女曾经在天书陵前出现过。

  她生的很秀气,很娇俏,很可爱,眉眼间却有着掩之不住的贵气与傲气。

  牧酒诗,年轻而神秘的国教六巨头之一,就连天海圣后对她的态度也与众不同。

  教宗看着她出现,似乎并不觉得意外,问道:“你确认一定要做教宗?”

  牧酒诗笑着说道:“我是一个很冷静的人,没有信心与徐有容争夺在南人心里的好感度,所以我不会去南溪斋做圣女。”

  她笑的很洒脱大气,说的话很是骄傲霸气。

  “但陈长生什么都不是,我凭什么让他做教宗?”

  教宗陛下微笑看着她,没有说话。

  牧酒诗的笑容更深了,不像是她这个年龄的少女应该有的笑容。

  她说的话也更深了,像是刻在木头上的字迹,绝不是对教宗陛下应该有的言语。

  “您不是说……就要死了吗?”她看着教宗陛下笑着说道:“就算您现在不想我做教宗,死之后也没办法阻止,何不如现在干脆一些,将来我做了教宗之后,感念您的恩情,自然会给陈长生留一条活路。”

  那夜在天书陵前,天海圣后问教宗缘由,教宗给出的理由很明确——他老了,快要死了。

  这应该是事实,但牧酒诗说的这些话,已经不是直接,而是无礼。

  商行舟抬起手,示意她不要再说话,望向教宗说道:“我后半辈子要做的两件事情,已经做完了一件。”

  这里说的,自然是天海圣后之死。

  “我要做的第二件事情,师弟你也很清楚,那就是消灭魔族,完成太宗陛下的遗志。你也是同意这一点,才会在今次事中与我联手,你更清楚,想要消灭魔族,我们需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太宗陛下完成了妖族与人族的联盟,天海与你做成了南北合流,接下来自然就轮到东西合壁,所以多年之前,你便开始培养牧酒诗,在她五岁的时候,就把宣文殿大主教的位置留给了她,那么为何不能让她做教宗?”

  教宗想要说些什么。

  商行舟说道:“我知道,以前从来没有出现过女子担任教宗的旧例,但当年你能支持天海登上大周皇帝的宝位,就应该能支持她,师弟你不要忘记,她代表着整个大西洲,一个宣文殿大主教的位置是不够的,我们必须付出更多,才能看到人族真正大一统时代的来临。”

  教宗沉默了很长时间,戴上神冕,穿上神袍,向着殿里深处的那面石壁走去。

  石壁渐渐分开,圣洁的光线从里面迸射而出,照在了牧酒诗的脸上,笑容是那般的傲然。

  商行舟看了她一眼。

  牧酒诗上前,扶住了教宗的手臂。

  教宗停下脚步,看了她一眼。

  她带着甜甜的笑容望了回去,没有松开的意思。

  教宗没有说什么,向着石壁那边走去。

  那边是光明正殿。

  数百名主教在殿内安静地等待着。

  数万名教士与师生还有骑兵在殿外等待着。

  教宗走到了光明最盛处。

  牧酒诗站在他的身边。

  看到这幕画面,包括桉琳、庄之涣在内的很多国教大人物,脸上都露出了震惊的神色。

  茅秋雨静静地站在最前方,神情不变。

  教宗看着人群,说道:“我有一件事情要宣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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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 一个问题

  所有的视线都集中到了光明正殿的最高处。

  看着教宗陛下和站在他身旁的牧酒诗,人们心里生出很多不安的情绪。

  如此郑重其事,教宗陛下要宣布的,自然与天书陵之变有关,很多人甚至已经想到了陈长生的名字。

  气氛很是紧张不安,没有人注意到,在殿侧的通道里,走出来了两个人。

  凌海之王与司源道人,这两位国教巨头,那个夜晚被教宗陛下亲手下了禁制,囚禁在了道狱里,为何此时忽然出现?

  只是三天时间,他们便瘦削了很多,脸色苍白的没有半点血色。

  他们穿过人群,向着正殿前方走去,终于有人发现了他们的存在,发出了一声低呼。

  渐渐的,惊呼声越来越多。

  凌海之王与司源道人,再次站在了光明正殿的最前方。

  桉琳大主教脸上流露出震惊的神情,庄之涣眼瞳微缩,只有茅秋雨与大主教领白石道人神情不变,应该是提前便知道了此事。

  正殿里到处都是光明,牧酒诗站在高台之上,站在光明最盛处,视线有些受影响,而且即便以她的身世来历,想着教宗陛即将宣布的事情,依然忍不住紧张起来,没有注意到台下人群的惊呼声与片刻混乱。

  下一刻,她便将成为国教的继承者,未来的教宗陛下。

  当今的教宗陛下看了她一眼,眼神里充满了悲悯与慈爱。

  她有些微羞地笑了笑,心情却是极为镇定,略带着兴奋,期待着听到那句话。

  “宣文殿大主教牧酒诗严重违背教律,妄窥天道,当何罚?”

  光明正殿里响起一片狂潮般的惊呼声与议论声。

  国教即将迎来历史上的第一位女教宗,果然很令人们吃惊啊,牧酒诗带着矜持的微笑想着。

  忽然,她神情骤变,脸色变得无比苍白。

  因为直到此时,她才听清楚了教宗陛下的声音。

  严重违背教律?妄窥天道?

  教宗陛下要宣布的事情,难道不是册封自己为下一任教宗吗?

  怎么会这样!

  这是怎么回事!

  牧酒诗震惊到了极点,霍然转头向教宗望去。

  她看到的还是那张苍老的脸,那双充满了悲悯与怜爱的眼睛。

  那悲悯与怜爱不是赐予她的。

  她很清楚。

  她很愤怒。

  “为何要罚我!”她对着教宗寒声说道。

  她望向高台下方的人群,厉声喝道:“谁敢罚我?”

  人群很沉默。有资格参加光明祭的教士,都是国教里的重要人物,他们很清楚,这位神秘的宣文殿大主教的来历,也知道,她的存在,对国教新千年的大事业意味着什么,但此时他们的沉默并不代表着不安,只是因为教宗陛下那句话不是问他们的。

  国教诸殿各有职能,流云殿司刑罚,流云殿大主教,这时候已经来到了场间。

  凌海之王看着牧酒诗,眼睛里的怨毒如幽火一般:“当杖三十,禁断功法,逐出国教。”

  这是教律里的成文律,殿内的任何人都背得出来,然而听到这三句话后,依然感觉到了刺骨的寒意。

  已经有六百年时间,国教没有对牧酒诗这种层级的大主教,执行过如此严酷的刑罚。

  看着凌海之王的眼睛,牧酒诗觉得自己的身体变得异常寒冷。

  她知道不能再作停留,闷哼一声,转身便向殿外飘去。

  她相信只要自己离开了光明正殿,商行舟一定能够保住自己,教宗之位已经成为泡影,但后事终究可期。

  然而,她刚刚飘离高台,便发现自己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重重地摔了下去。

  凌海之王带着流云殿的数位红衣主教,面无表情地来到了她的身前。

  ……

  ……

  圣洁的光明深处,隐隐传来恐怖的气息波动,还牧酒诗愤怒的喊叫声。她毕竟代表着大西洲,凌海之王在收到茅秋雨暗示后,以神杖不在的借口,暂时记下了三十记杖刑,但禁断功法……依然是很可怕的事情,要承受难以想象的痛苦折磨。

  教宗陛下没有听到,于是殿里的所有人都没有听到,安静如沉睡的海洋。

  在茅秋雨与白石道人的搀扶下,教宗走下高台,来到了教士们的中间。

  他看着这些侍奉了自己数百年的人们,说道:“三天前,我说过我要死了。”

  人群里有悲泣之声响起。

  “我死后,教宗之位传予陈长生。”教宗说道。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神情很平静,就像在说清贤殿该修一修了,离宫左苑的鸽子是不是喂的太肥了些。

  奈何桥之战后,教宗陛下把象征着国教权柄的神杖赐予了陈长生,所有人都明白那意味着什么,此时他再次做出确认。

  这代表着不可抗拒的意志与威严,整个国教都将不惜一切代价守护这句话,直至陈长生登上教宗之位。

  以茅秋雨和白石道人为首,所有的主教、包括殿外的教士、诸院师生,还有国教骑兵都跪拜于地,仿佛潮水一般。

  司源道人跪了下去,凌海之王跪了下去,渐渐平静,然后虔诚,开始颂唱道典,赞美星空与美德。

  殿里光明大作。

  ……

  ……

  “寅老头,我父皇不会放过你!我家姐一定会替我报仇!”

  远处隐隐传来牧酒诗愤怒的喊叫,渐渐变成了哭声,然后渐远,直至消失。

  这位来自大西洲的神秘公主,曾经的国教巨头,就这样被逐出了离宫,而且应该永远没有机会再踏入一步。

  教宗在浇水。

  盆里的青叶只剩下了三片,有些委顿,但还有生命,被擦掉灰尘后,恢复了很多精神。

  “为什么?”商行舟的声音没有任何情绪。

  “先前你也问过,为什么要让陈长生当教宗?”教宗抬起头来,望向他平静说道:“因为我要他当啊。”

  商行舟有些意外于这个回答,目光微沉。

  这绝对不是他认识了近千年的师弟。

  “师兄你说今天来见我,是为了商量我教的传承……但国教不是你的教。”

  教宗把湿了的方巾搁到池旁,取了块干巾擦掉手中的水珠,说道:“如果非要说是哪个人的教,那么,这是我的国教。”

  商行舟确认了自己的判断没有错。

  今日的教宗,已然不是过去千年的寅了,为什么?

  他面无表情说道:“所以你为了自己的情感倾向,完全不顾人族的大局,国教的未来。”

  教宗安静了会儿,说道:“娘娘那夜在天书陵上说我困于济世二字,这是对的,如果是以前的我,或者真有可能为了人族的大局,国教的未来,把神杖从陈长生哪里拿回来,然后如你所愿,册封那个小姑娘为下一代的教宗。”

  商行舟说道:“为何现在的你无法做到?”

  “还是那句话。”教宗平静说道:“我老了,要死了,总要过几天自己想过的日子。”

  人之将死,当然有资格放肆些,不需要悲悯地看着世间,可以自由些,不需要想着人族的大局,可以短视些,不去看国教的未来。

  他是教宗,国教就是他的,不是任何别人的,他想要让陈长生当下一任的教宗,那么任何别人都不要想坐上那个位置。

  这很有说服力。

  商行舟看着他看了很长时间,忽然说道:“他是我一手养大的,我知道,就算你要他当,他也不会当。”

  教宗说道:“我把国教给他,至于他要不要,那是他自己的事情。”

  商行舟闭上眼睛,然后睁开眼睛,眼神一片漠然:“死人当不了教宗。”

  教宗神情不变,说道:“你要杀他?”

  商行舟面无表情说道:“就算是只小狗,养了这么多年也有些感情,怎忍亲手杀他。”

  教宗说道:“我一直不理解,你怎么能教出一个像陈长生这样的学生,现在才明白,原来他不是你教出来的。”

  商行舟说道:“他的一切都来自于我,他当然是我教的。”

  教宗看着他平静说道:“如果他真是你教出来的,你又怎么会不知道,当面临死亡的时候,他会是多么强大?”

  商行舟的眼睛眯了起来。

  ……

  ……

  国教学院藏书楼里。

  “我是他养大的。”

  陈长生说道:“当我想要理解他的时候,我就能特别理解他,我知道,三天前在天书陵他让我带走圣后娘娘的遗体,是刻意想要把这件事情留个尾巴,借此生事,就算教宗师叔继续护着我,也会有像你这样人借着这件事情来杀死我。”

  林老公公点头说道:“不错,我不来国教学院,也会有别人来。”

  陈长生说道:“但有一个问题。”

  林老公公挑眉说道:“什么问题?”

  陈长生举起手里的剑,看着他平静说道:“你杀得死我吗?”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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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 一颗石头

  林老公公挑起的眉缓缓落下,唇角却缓缓扬了起来。

  这是感慨,也是自嘲,但归根结底,是对陈长生的嘲弄。

  林老公公自幼在皇宫里长大,天赋极高,见识极广,修行的功法更是极为高妙,多年前便已经晋入聚星巅峰,如果不是太宗晚年时,宫廷局势极为险恶,他在修行的最关键时间段自阉入宫,自此成了畸余之人,甚至有可能进入神圣领域。

  陈长生的修行天赋就算再高,哪怕身怀各种重宝,有无数手段,那天夜里甚至险些杀死周通,依然不可能是他的对手。

  他只有十七岁,而且他在寒山聚星失败了。

  先前在国教学院外,苏墨虞担心陈长生的安危,拦住林老公公的那些随侍,说宣旨一人足矣。

  林老公公的回答是,如果要杀陈长生,一道旨意,和他一个人便够了。

  这并非虚言,而是实情。

  这时,陈长生却很认真地问他:“你杀得死我吗?”

  林老公公的笑容渐渐敛去,望向陈长生说道:“离开京都二十年,看来现在的年轻人都已经忘了我是谁。”

  陈长生没有说话,用行动表明了自己的心意。

  两道烟尘从他的靴下飘起,那代表着力量,然后烟尘骤乱,衣袂同乱,变成数根线条,在藏书楼的空间里拉出残影。

  他从原地消失。

  乌黑明亮的地板上,出现了十余道极淡的足迹。

  那些足迹仿佛是同时出现一般,没有先后。

  如果这时候有人仔细去看那些足迹的方位,或者可以联想到星空里一些星辰的方位,可以联想到照晴碑上的那些线条。

  无比繁复的星辰位置,难以计算的星图,代表着方位、顺序,蕴藏着超乎速度的位置移动。

  正是魔族秘法耶识步。

  藏书楼正门处的空间微微变形。

  一道剑影刺破楼外洒来的天光。

  陈长生的身影随之而出。

  这时候,他已经来到了林老公公的身前。

  他的速度无比迅疾,甚至给人一种感觉,就算闪电也不过如此。

  或者那是因为他在动用耶识步的同时,也已经刺出了自己威力最大的那招燃剑。

  剑光照亮了藏书楼的大门,把门外洒来的天光都压了下去。

  一道炽烈的气息,笼罩住场间,然后迅速向着四周蔓延。

  藏书楼外那些已经发黄的草瞬间变得更加委顿,藏书楼里书架上的那些书籍边缘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翘起,仿佛失去了所有水分。

  无垢剑上燃烧着火焰,向着林老公公的眉心刺了过去。

  林老公公神情微凝,似有些意外。

  他没有想到,这一剑里蕴藏的威力竟是如此之强!

  与传闻有些不同,陈长生的真元数量竟是如此丰沛,便是与那些修行数百年的强者相比,也毫不逊色。

  或者是因为这记剑招的关系?都说苏离传授了陈长生一种能够在短时间里狂暴提升真元的剑招,看来这便是了。

  想着这些事情的时候,林老公公的袖子已经飞了起来。

  凝纯至极的星光,从他的身躯里散发而出,灌注到双袖之中,如两座自天外飞来的石山一般,把陈长生的剑夹在了里面!

  面对百器榜上的神兵,无比锋利的无垢剑,林老公公竟是把自身的星域分成了两半,当作了武器!

  这等应对何等样的天才,又是何等样的霸道无双!

  修道者之间的战斗,在乎悟性,比如战斗意识,比如应变能力,比如经验,但真正最重要的,还是实力本身。

  林老公公是聚星巅峰的强者,星域近乎完美,真元数量无比丰厚,对天地法理规则的感悟亦是远胜陈长生,自然能够掌控整个战局。

  这场战斗会就此结束吗?当然不,无论林老公公还是陈长生都知道,这只是刚刚开始。

  名为藏锋的剑鞘里,还藏着数千把绝世名剑。

  有那些绝世名剑的守护,陈长生可以把周通杀得浑身流血,至少也可以抵住林老公公片刻。林老公公很清楚这一点,他不准备给陈长生出剑的机会,所以先前他才会选择分开星域,这种看似强悍、实则有些危险,甚至可以说轻敌的手段。

  林老公公要确保自己的手是自由的。

  这时候,他的双袖带着星域,封住了陈长生的剑锋,他的手,则是从袖子里穿了出去,落在了那把剑的中段。

  陈长生的剑由无垢剑与藏锋组合而成,林老公公的手落下的地方,正是剑鞘的出口。

  既然敢握在那里,林老公公自然有应付鞘中那些剑的把握,或者说,他早已做好了准备。

  忽然间,林老公公眼瞳微缩,生出不可思议的情绪,尖啸声里,便想要向后疾退。

  从剑鞘里出来的并不是剑。

  是一颗黑色的小石头。

  ……

  ……

  按道理来说,一个不起眼的小石头,绝对不可能让林老公公如临大敌,甚至生出退却之心。

  但林老公公精研道法,对天地规则的感悟已近化境,看到这颗黑色石子的时候,便感觉到了不对。

  他能感觉到有一道超越世俗的力量,随着这颗黑色石子而来。

  既然已经超越世俗,自然无法避开。

  林老公公手指如花般散开,捏碎藏书楼里的空气,把那颗黑色石子抓在了手里。

  喀喇一声,他三根指骨断成了十三截,紧接着,腕骨也碎了。

  他这时候才明白,那道超越世俗的力量,并不是来自神杖,也不是来自某些自己不知道的神器。

  这种力量,是重量,是难以想象的重量。

  仿佛天空一般的重量,落在了林老公公的身上。

  他的脸色变得异常苍白,身体颤抖,双脚踩着的地板上裂出无数道口子。

  ……

  ……

  那颗黑色石子是王之策留下的一座天书碑。

  天书碑本身就很沉重,但这时候黑色石子的重量,则是因为它也是一道门。

  一道通往周园的门。

  三天前在天书陵,陈长生亲眼看到教宗陛下摘下一片青叶,便有世界伟力袭向圣后娘娘。

  从那个画面里,他领悟到了一些什么。

  黑色石子不是真实的周园,只能带着周园的些许气息,或者说,很小一部分的周园,但林老公公也不是圣后娘娘。

  既然你用这个世界压我,那我就用我的世界打你。

  周园要比青叶世界更大,但青叶是完整的世界,黑石只是一个世界的门,陈长生的境界修为更是远远不如教宗陛下。

  林老公公只不过是遇到这等从来没有想到过的手段,应对不及,才会如此被动。

  只要让他撑住片刻时间,想必便能找到破解的方法。

  但片刻时间,足够做很多事情。

  黑石出,藏书楼里秋风大作,天光骤暗。

  林老公公仿佛被星空压顶,难以动弹。

  陈长生的剑鞘里流出万道剑光,奔涌而去。

  剑光撕破星空,切碎秋风,夺了天光。

  无数道剑意纵横而起,无数道剑鸣铿锵不断,间或响起林老公公愤怒的啸声、狂暴的出手声。

  忽然间,藏书楼里的所有声音都消失了,那些剑意也消失了,无比安静。

  轰!无数碎屑从藏书楼里喷飞了出来,在国教学院里形成一道极宽的尘团。

  秋风穿堂而过,带走了那些灰尘与碎屑,留下一片清明。

  藏书楼所有的门窗都消失了,看着空荡荡的,只剩下两道身影。

  一立一坐。

  站着的是陈长生,提着剑,平静不语。

  林老公公浑身是血,箕坐于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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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章 一次感受

  林老公公的脸色惨白,身上淌着鲜血,却遮不住密密的剑伤,看着异常狼狈凄惨。

  这时候的他哪里还有先前在国教学院外的高人模样,就像一个老乞丐,令人睹之生怜。

  “这是怎么回事?”

  他的声音颤抖的很厉害,眼里尽是不可思议与震惊的情绪,然后有些失神。

  到现在为止,他都不明白这场战斗开始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为何那颗黑色的石子拥有如此恐怖的重量,或者是来自神杖?但真正让他震惊、无法接受的是其后发生的事情,当陈长生出剑之后,他竟然没有找到任何还手的机会。

  在那片刻时光里,剑光照亮了藏书楼,便结束了这场战斗——陈长生的剑太快,剑法无比犀利,剑势无比强大,在剑道上的修为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他想不明白,就算这个年轻人从娘胎里开始学剑,也没可能只用了十七年便把剑道修到这种程度。

  而且在这场战斗里,陈长生还展现出来了一些别的不可思议的能力,比如他的真元数量,比如他的……

  “完美星域!这怎么可能!”林老公公看着陈长生尖声喊道。

  陈长生说道:“师父可能忘记了一些事情,托他的福,我的病已经好了。”

  三百多处淡淡的星光正在向他的院服深处隐去,隐约能够想象得到先前,那些星辰同时亮起时,画面该是如何美丽。

  说着是托福,他的神情却很平淡,没有什么感激的情绪。

  但他说的是实话,在天书陵峰顶,圣后娘娘替他逆天改命,治好了他的病。

  在寒山的时候,他本就已经聚星成功,而且凝结出了完美的星域,现在他的病好了,真元流动自如,自然成为完美的聚星境。

  他身体里的经脉无比通畅,那些如山脉般的阻塞已经尽数化为平坦而野旷的草原,那些蜿蜒难以前行的小溪早已变成了大江大河。数年时间里,那些从夜空里落下的星辉穿透藏书楼进入他的身体,变成极厚的雪原,现在那些雪原可以放肆地燃烧,尽情地流淌。

  前两年,他经脉不通,便能凭着自己的剑法与道法,连续完成破境杀,前些天,重伤未愈的时候,便能凭着层出不穷的法器与手段,苏离的剑以及周独|夫的刀,险些杀死周通这等级数的大强者,更不要说现在。

  可以很肯定地说,现在的陈长生,终于拥有了短时间里与真正强者对抗的能力。

  他已经不是那个从西宁镇往京都来求医改命的少年病人,而是一个通读道藏、见闻极广,连遇明师,天赋极高的天才。

  他或者还看不清自己的命运前方有什么在等待着,但至少已经没有了那片阴影,一片光明。

  现在想要杀死他,已经是件很难的事情,只要是神圣领域之下的对手,他即便不敌,至少也能支撑一段时间。

  还没有想到这一点的人,比如像林老公公,都会受到深刻的教训。

  林老公公轻敌了,任由他先出手,于是现在浑身是血,箕坐于地,震惊到有些失神。

  陈长生提着剑向藏书楼门口走去,星光渐渐隐于衣衫里。

  林老公公脸色苍白靠在半缺的门槛上,张嘴欲呼,却发现有道无形的屏障,把藏书楼与外界隔绝了开来。

  国教学院才重新招生一年,还远不及当年的风光,更无法找回曾经的底蕴与实力,但作为院长,陈长生总能控制几处阵法。

  “你在害怕。”陈长生走到他身前,看着他的眼睛,有些不解说道:“原来,你也怕死啊。”

  林老公公羞怒至极,喝道:“要杀便杀,休得辱我。”

  陈长生摇了摇头,说道:“你误会了,我是真以为你不怕死。”

  林老公公怔住了。

  陈长生看着他认真说道:“我在书上看过很多故事,像你们这样的名士、忠臣,不是都觉得有大义在手,不惜一死吗?”

  就像他所说的,这?误会,他并不是刻意羞辱对方,但这种平淡的语气,却让林老公公觉得极其愤怒,咳着血厉声说道:“不惜死不代表不怕死,只要是人都会怕死,因为总会有些放不下的人或事,比如陛下。”

  “我不怕。”陈长生忽然说道。

  林老公公怔住了,说道:“你说什么?”

  陈长生看着他认真说道:“我不怕死。”

  藏书楼里再次安静下来,只有秋风从破烂的门窗向里涌着,拂起书页,散发出经年的灰尘味道,就像他的这句话般——这是一种很容易让人觉得难过的味道,充满了无望,而无所期望的人生就像书架上无人翻动的书,内容再如何丰富,都是无意义的。

  如果说人们都会怕死是因为他们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些放不下的人或事,那么他说自己不怕死,或者就是他已经没有放不下的事?

  林老公公看着陈长生,没有在他的脸上找到任何情绪波动。

  他十七岁,正青春,却安静地仿佛老井、秋水、落叶,枯木,沉沉。

  林老公公忽然对他生出些怜悯与同情,没有再说什么。

  陈长生却说了一句话出乎意料的话。

  “走吧,我不会杀你。”

  林老公公眼瞳微缩,看着他寒声说道:“要杀我,这是最好的机会,甚至是你最后的机会。”

  陈长生明白他的意思。

  林老公公是聚星巅峰、甚至近乎神圣的真正强者,如果因为轻敌,又被他用那颗黑色石子突然袭击,绝不至于落到如此下场。

  如果他这时候放过对方,将来再次相遇,林老公公绝对不会如此,二人之间的实力境界差距,会让他没有任何机会。

  “以后……可能我们也很难再遇到了。”他看着林老公公说道:“请您好好照顾我师兄吧。”

  林老公公沉默了很长时间,说道:“看来你很清楚今天会发生什么事情。”

  邆长生没有说话。

  林老公公说道:“商院长去了离宫,今天之后,你将不再是教宗的继承人,没有人会帮助你,你将直面整个世界的压力,因为你的位置,这三年京都发生的事情,会让很多人不舒服,而那些人,都是今次的胜利者。”

  是的,无论是陈家的那些王爷还是天海家还是那些朝臣,都不会愿意在京都继续看到陈长生。

  因为利益分配的问题,因为位置的问题,还有一个没有人宣诸于口的问题。

  看到陈长生,人们很容易想起圣后娘娘。

  ……

  ……

  藏书楼很安静。

  林老公公的身影渐渐消失,陈长生始终没有再说话。

  这场没有观众、也没有记录的战斗,在日后很少有人会想起,更不要说提起,自然也没能被记载在史书上,但事实上,这场战斗很重要,是陈长生来到京都后,发挥最完美的一场战斗,也是他成为真正强者的奠基之战。

  他赢了,可以杀死对方,但没有,因为这个老人对师兄是忠诚的,因为他只是想要战胜对方。

  他只是想赢一次,想感受一次,没有病的自己,是什么样的,这样不用想着死亡而活着的感受,是什么样的。

  至于别的事情,真的无所谓。

  那些人要圣后的遗体,他不会给。

  那些人知道他不会给,所以想借此事问罪,最好直接杀死,他无所谓。

  就这样吧。

  他望向国教学院上方的天空,隐约看到了数只红鹰飞过的痕迹。

  国教学院外面响起沉重的蹄声,如暴雨,如密雷。

  玄甲重骑开始冲锋了。

  南溪斋的剑阵自然无法敌住。

  更不要说,国教学院的秋林里,还传来了那么多道肃杀阴寒的气息,只是不知道那是清吏司还是军部的杀手刺客。

  下一刻,便会有无数的人涌入国教学院,把这里的树林、湖水、大榕树、楼阁尽数毁灭。

  陈长生不接受。

  他从怀里取出一封信。

  撕开这封信后,会死很多人,然后,他大概也该死了。

  但他很平静,很沉稳,握着信封的手没有任何颤抖,显得对这一切都毫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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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章 封城

  撕开信封,把死亡赠予他人,然后迎来自己的死亡,对此,陈长生真的不在意。

  就像先前他对林老公公所言,他现在真的不怕死,因为已经没有放不下的事。

  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与事,对他来说都是无所谓的,因为三天前,他忽然发现自己的存在,原来本身就没有任何意义。

  他站在藏书楼残破的门槛处,拿着那封信,安静地等待着那一刻的到来。

  秋风在湖面上缭绕,大榕树在天光下伸展着腰肢,依然有很多青意,与草地上的金黄落叶,形成鲜明的对照。

  时间缓慢地流失,国教学院依然一片安静。

  陈长生抬头望向院门处,眉缓缓地挑起,就像刚刚被风卷起来的那片落叶。

  如暴雨如狂雷的蹄声,在某个时间停止了,远处的那些烟尘渐渐低到院墙下方,再没有什么动静。

  院门依然紧闭,石墙完好无损,重新落到湖里的那片落叶,惹来几只鱼儿的追逐。

  始终安静,没有人冲进国教学院。

  无论是玄甲重骑,还是大周军方及清吏司埋伏在院墙外、树林里的那些强者杀手,都没有出现。

  苏墨虞以及那些坚守着的国教学院师生,在更近的地方看着院门。

  他们看到林老公公凄惨的模样,隐约猜到藏书楼里发生了什么事情,震惊于陈长生的隐藏实力,也明白了陈长生的选择。

  国教学院到了最关键的时刻。

  在林公公离开后,国教学院的院门再次紧闭,有些意外的是,门外的世界忽然变得安静下来。

  他们很紧张,并没有因为此刻的安静而放松下来,只觉得很诡异。

  先前门外那些如雷般的蹄声是真实的,进入了他们所有人的耳朵。

  那些凛冽的杀意也是真实的,寒彻了他们所有人的院服。

  剑光如水,映出一抹秋意。

  南溪斋剑阵再变,叶小涟自阵中飘掠而前,来到最前方,望向苏墨虞道:“究竟出了何事?”

  苏墨虞脸上露出一抹坚毅的神情,直接走上前去,然后双手向前推开了院门。

  随着院门的开启,一道身影出现在国教学院师生们的眼中。

  天光洒入庭院,还有两道清风。

  那是一位老者,站在国教学院门前的石阶上,背对着他们,两道广袖随风轻舞。

  苏墨虞有些震惊,说道:“茅院长?”

  两袖清风茅秋雨,曾经的天道院院长,现在的英华殿大主教,像苏墨虞这样的青藤六院学生,还是习惯称他为院长。

  苏墨虞还没能从惊愕的情绪中醒来,便被场间的其余几道身影再次震惊。

  大主教令白石道人、桉琳、司源道人、凌海之王,此时都站在国教学院门前的石坪上。

  国教六巨头,有五位亲至。

  紧接着,苏墨虞看到了更多熟悉的身影。

  如今的天道院院长庄之涣、宗祀所大主教、青矅十三司的不二教授、还有他曾经的老师:离宫附院院长。

  百花巷对面的那排酒楼,先前已经被朝廷的军队强力碾平,此时却又烟灰微起,可以看到如潮水般的骑兵,黑压压的一片。

  国教学院依然被围着,但不是被包围。

  因为这些骑兵已经不是朝廷的玄甲重骑,而是直属离宫的国教骑兵。

  国教骑兵们的刀枪与神弩都对着外面。

  苏墨虞很是震惊,隐约想明白,先前那些如雷般的蹄声,并不是玄甲重骑冲锋的信号,而是国教骑兵来援。

  他下意识里回首望向国教学院,只见秋林如前,安静无声,院墙处与林中,隐约可以看到很多教士的身影。

  尤其在藏书楼的四周,更是隔着十余丈距离,便站着一位境界高深的红衣主教。

  这等阵势,实在是令人震撼无言。

  这是离宫在毫不掩饰地、尽情地向着这个世界展示着自己的力量。

  在这道力量之前,就算是大周朝廷,都要表现出相应的敬畏与礼让。

  苏墨虞知道国教学院安全了,放松了下来,然后觉得后背有些湿冷,这才知道自己推开院门的那瞬间,竟紧张地出了一身汗。

  南溪斋的弟子们与国教学院的师生,来到他的身后,向着院外望去,震惊之余,纷纷生出劫后余生的感觉。

  ……

  ……

  藏书楼的门窗已经尽毁,秋意入室分外浓郁。

  教宗站在陈长生的身后,说道:“对修道者而言,生命是一个极其漫长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我们会遇到很多的困难,会生出很多的失望,也就是所谓劫数,怎样面对这些劫数,是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苟活着,还是经过认真的思考后重新找回自己,这是最重要的分别。我给了你三天时间思考,也给了你三天时间去离宫见我,但你没有,所以我只好亲自来问,你究竟准备怎么选择。”

  陈长生没有转身,也没有回答的意思。

  教宗明白了他为何这三天时间没有向离宫求援,说道:“你觉得我们所有人都欺骗了你?”

  陈长生依然沉默。

  教宗说道:“只要我活着一天,便会护着你一天,这是我对梅里砂的承诺。”

  陈长生还是没有说话。

  教宗走到他的身边,与他一道向着已经不存在的窗外望去,说道:“我要死了。”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陈长生的视线正落在湖畔草地上,那里铺着厚厚的落叶,有的泛着金黄色的光泽,很好看,有的死灰腐烂,死气沉沉。

  他终于说话了。

  “师叔,你究竟要我说些什么呢?”

  教宗望着黄红一片的秋林还有那株有些醒目的青青大榕树,淡然说道:“过去的已经过去,那是时间。与此相类,星辰的运动、命运的变化,都只能向前,那么我们也只能向前看,无论曾经发生的那些事情,对你来说造成了怎样的伤害,但至少,现在你的病好了。”

  如果按照一般人的想法,陈长生在天书陵之变里,没有受到任何伤害,反而获得了最大的好处。

  闭上眼睛就是天黑,死后自己的世界便会毁灭,当然没有任何事情,会比活下去更重要,更值得庆幸。

  教宗不是一般人,不会如此想,只是想通过点明这一点,让陈长生醒过来:“梅里砂当初应该便是算到了这一点,所以才没有拒绝师兄的提议,他认为,与受到的欺骗、利用、悲伤、痛苦相比,你会收到足够的回报,这是我的猜测。”

  陈长生说道:“您知道的,我不是唐棠,也不是王破,并不擅长算帐。”

  这句话有深意,教宗微微一笑,没有接过,继续说道:“你的血今后也应该不再是问题,娘娘她都没敢吃掉你,自然也没有谁还敢对你生出贪欲,除非魔君亲自出手,但现在他自顾不暇,应该无法威胁到你。”

  陈长生问道:“出了什么事?”

  教宗说道:“还没有确切的消息传回来,只知道雪老城已经封城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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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一章 无病

  雪老城终年风雪不断,距离人类的世界无比遥远,但从来都没有断绝过消息。

  这座魔族都城是与京都、洛阳等观的大城,就算十七道城门全部关闭,依然有无数方法能够向外界传递消息。

  然而,现在雪老城已经封城三日,教宗陛下却还不知道雪老城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很明显,这不是普通意义上的封城,城里一定有惊天动地的大事发生。

  天书陵的事情,也刚刚过去三日。

  陈长生想起那夜师父对圣后娘娘说的那番话,他说自己对魔族的事情早有准备,难道说,雪老城封城与此有关?

  他摇了摇头,不再继续思考这些问题,不管雪老城里发生了什么事,与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教宗看着他的侧脸,感受到了他的情绪变化,说道:“有用之身,总要用来做些有用之事,无论为天下黎民,还是令道心宁静。”

  陈长生看着窗外的落叶,有些木讷说道:“我已经被用了很多次了。”

  这话在旁人听来或者有些莫名,但教宗知道他想表达的意思,眼神里多出了些怜悯与愧疚。

  “除了利用,总还会有些别的,比如亲族,比如友朋。”

  他看着陈长生说道:“你姓陈,你是皇族中人,这里还生活着很多你的亲人。”

  “您是指那些王爷吗?”陈长生说道:“他们只会恨不得我早些死去。”

  这是很准确的判断,无论是必将权势熏天的相王,还是将要掌握大周军方极大势力的中山王,现在最忌惮的人便是陈长生。

  因为陈长生也是皇族,是商行舟的学生,是举世皆知的名人,更重要,他是未来的教宗。

  无论争夺皇位还是权势,他都是那些陈家王爷们最不想看到的对手。

  至于亲情二字,对陈氏皇族来说更像是个笑话。

  时间过去了近千年,也没有人会忘记百草园之变。

  现今的这些王爷们,都是太宗的子孙,又怎么会乐意于遗族的子孙重新获得那么多的权利。

  教宗明白陈长生的意思,说道:“就算如此,你还是有亲人的。”

  这里的亲人,自然指的是现在生活在圣光大陆的那些遗族。

  比如那位曾经出现在西宁镇旧庙溪畔的僧侣。

  那些被太宗皇帝追杀到异大陆的皇族,从血脉上来说,当然是陈长生的亲人。

  甚至有可能,他的父母现在都还生活在那边。

  陈长生明白教宗陛下提到那些圣光大陆的人们,不是想要自己去做什么,而是要说服自己,自己与这个世界是有关联的。

  这种关联,或者能够让他对这个世界生出一些暖意,不再那般心寒,或者说,让他能够找到一些喜欢这个世界的理由。

  这让他有些感动。

  但他感动的是教宗陛下说这些话,并不是那些内容。

  因为,他对生活在圣光大陆的那些“亲人”没有任何好感。

  “那些也不是我的亲人,他们都是坏人。”

  陈长生说道:“在我还是个婴儿的时候,不,甚至有可能还是个胎儿的时候,他们就对我做了这么多事情。”

  什么事情?为了让天海圣后相信他就是昭明太子,圣光大陆的人们在他还是婴儿甚至是胎儿的时候,就用外力强行毁了他的先天日轮,断了他的经脉,灌注了无数看似充满生命气息、实则无比险怖的圣光能量。

  在布置这个局的时候,无论他的师父还是圣光大陆的那些亲人,都肯定没有想过,天海圣后最终会替他逆天改命。

  这也就意味着,在这个局的最终,他或者被天海圣后吃掉,或者被无视而死去。

  这也就意味着,从出生开始,那个婴儿注定无法活过二十岁。

  这是很残忍的事情。

  所以,那些人是坏人。

  ……

  ……

  “我医术很好,我生活很规律,我从来不吃重油重盐的东西,更不要说腌制品,我健康地生活,认真地修行,我从西宁来京都,说是退婚,其实就是想要治病、救己、想要逆天、改命,我所做的一切的指向,我活着的目的,就是为了活下来。“望着湖面上起起浮浮的那几片落叶,陈长生的神情变得有些低沉。

  “现在我的病好了,我可以继续活下去,可以活过二十岁,二百岁,甚至千岁,可是我忽然发现自己只是一个替身、一个工具、一个果子,我的存在,原来没有任何意义,那么继续存在的意义又在哪里?”

  教宗欲言又止。

  “师叔,我知道你是想安慰我,可是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他停顿了会儿,继续说道:“我连病都没有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声音没有任何颤抖,显得很平静。

  但即便是饱经沧桑,阅遍世情的教宗,都伤感起来。

  他什么都没有了,连病都没有了。

  这句平静的话里,隐藏着多少难过与哀伤?

  教宗叹了口气。

  他今天来国教学院,就是想让陈长生重新振作起来,至少要找回生活的意义,陈长生却对他说,他的存在本身就是没有意义的。他想说服陈长生,这个世界对他还是有善意的,可事实上,从出生之前,这个世界对陈长生就只有满满的恶意。

  他本可以继续劝陈长生几句,比如余人,比如徐有容,比如唐三十六。

  但看着如此平静而悲伤的十七岁的年轻人,他不忍再说什么。

  “其实,我本来以为在国教学院里会看不到你,或者会看到你正在收拾行李,但既然没有,说明你还在犹豫。这个世界对你殊无善意,你便更要对自己好些,做一个对自己最好的选择,慢慢来,不要着急,我还能活几天。”

  教宗说完这句话,便离开了国教学院。

  陈长生没有转身,依然看着窗外的秋色,所以没有发现,教宗陛下离去时的背影很是萧索。

  教宗陛下离开了国教学院,茅秋雨等国教巨头也随之离开,数十名红衣主教与国教骑兵也先后撤走。

  大周朝廷的骑兵与那些高手们,没有再次出现,因为离宫已经展现了自己的力量,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陈长生,依然是下一任教宗。

  国教学院重新恢复了平静,院门重新开启,迎进浓浓的秋意。

  有些师生趁着混乱离开了,他们的名字被苏墨虞记在了某个小本子上。

  更多的师生没有离开,开始打扫清洁、整理藏书楼四周的石屑,同时准备明天的课程。

  陈长生去了隔壁的百草园。

  这里的树林,要比国教学院里的林子和煮时林都要茂密,此时的颜色被秋意涂染的很是漂亮。

  秋林里有张石桌。

  桌上没有茶壶,也没有茶杯。

  他坐在桌旁,只是在发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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