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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全本] 【十年孤剑沧海盟】(全)作者:武陵樵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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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孤剑沧海盟】(全)作者:武陵樵子


作者:武陵樵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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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漠视 于 2010-11-9 11:11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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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漠视 金币 +15 发帖奖励 2010-11-9 19: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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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秉遗志从师习绝艺为亲仇四海觅敌踪

  乾隆中叶武林中出现了个怪杰,既未知其出身来历,又未知其武功宗何门派,
只知其武功精绝,行事异于寻常,来无影,去无踪,飘忽莫定,华山芙蓉峰的群
雄大会,正邪各派数十名高手被他戮杀殆尽,此后,即不复见其人,神龙见首不
见尾,数十百年之后,江湖人士尚乐于称道,传诵不绝耆老玩叟,借作谈资,茶
余饭后,口沫横飞,描声绘影,形容一番。是真,是假,作者姑妄言之,观众毋
谓作空穴来风。

  在江西兴国县西南五十里乱山中,有一大丛林,名唤「宝华古刹」,这座丛
林,虽然僻处乱山荒岭中,但遐迩闻名,相传是五胡乱华时代所建造,唐初马祖
仙人在此得道。这寺依山而建,迤逦直达峰岭,金碧辉煌,轩敞宏伟。

  寺中第三进灵骨殿前(按:历代僧众归西后,火化骨灰,安厝于内)广场下
端,阶石两侧植有两株参天古柏,苍劲插云,高二三十丈,围可四人合抱,据说
是马祖未得道时所手植的,树龄已达千数百年。(按,作者并非虚构,曾于民二
七八年亲身见之〕,俗云「老柏成檀」,寺僧将幼柯砍下,熏于香炉中,清香扑
鼻。

  住持为明亮大师,年逾古稀,老和尚少年时为一不弟秀才,文章憎命,屡试
不中,灰心之余,寄情山水,遍历名山大川,在北天山遇一得道高僧,指示迷津,
为其削发受戒,剃度出家。老和尚满腹经论,琴棋诗书,无一不精,金石之学,
更具心得,就是没人知他是否会武,即在寺多年僧侣也无从知悉。休看老和尚今
年七十多了,长年身着一袭灰白色布质僧袍,行起路来,腰干挺直,健步如飞,
颔下银须飘拂,直似三四十岁中年人,一点都不显龙钟老态。

  一日早晨,雾气正浓,朝曦未上,细雨纷纷,从宝华山对面弥勒峰上,下来
一个白衫少年,身形如飞,足不点地向宝华寺左「迎云」侧门,穿过一条由下而
上傍山而建的通廊,径奔第三进大殿老和尚云房而去。这少年好俊的相貌,玉面
朱唇,猿背蜂腰,只是双眉重锁,满脸焦急之色,撞见寺内僧众,微微点首道好,
身形并未稍留,僧侣虽心内奇怪,但亦不便讯问。

  明亮大师等课初罢,正在云房闭目静坐,闻得户外匆促脚步声,睁睛一看,
少年已掀帘入内,满脸充满忧惶之色。老和尚一瞧,即知来意,不由得微皱眉头,
脸上还是和颜悦色地问道:「云岳,这么一大早就来了,看你脸色,莫非你爹旧
疾复发了不成?」

  少年忙躬身答道:「正是,家父今晨子正时分,旧疾又发了,不过这次与前
不同,喉头不时咳血,家父说只觉气涌血腾,真气不能调匀,方才刚服下您老人
家留下来的灵药,现在比较舒透一点,家父说这次只怕……」说此一顿,星目泛
红,跟着又说道:「所以命弟子请您老人家佛驾一过。」

  老和尚叹了一口气,说道:「云岳,这件事迟早都要发生,你又不是不知道,
千万不要在你爹面前现于颜色,让他难受,这三两天内大概不会发生问题,你先
回去,老衲随后就来。」

  少年躬身答应了一声,走出云房离了山门,穿过阡陌田野,到达弥勒峰下,
身形稍一停留,四顾无人,猛吸了一口丹田真气,施展上乘轻功,望上直扑,但
见猿跃鹤纵,片刻,即达峰巅,少年长吁了一口气,又向后山奔去。后山俱是不
毛之地,牛山濯濯。

  只见少年在山脊处飞驰,不一会,停身在后山支峰尽端,俯瞰下面尽是悬岩
峭壁,只在少年停身处峭壁之上多出一巨岩,高可十数丈,靠顶端微露一罅缝,
只见少年两手往下虚空一按,肩头微晃,人嗖地已拔起七八丈高,身形在空中一
顿,刚要望下落时,两足交互一踹,陡地复又拔起了五六丈之高,突然两臂一张,
一个盘旋,人已经悄悄地落在罅缝出口处一块山石上,这一份「梯云纵」,「七
禽身法」,绝顶轻功,不沾一丝火气,甚是罕见。

  那罅缝还不及一人高,少年俯腰进入洞内,但闻一苍老软弱之声在问道:「
云儿,师父来了没有?」少年答道:「老师父说他随后就来,稍迟也就快到了。」
「嗯」,那应声是那么微弱,苍凉,比往常分外不同,少年听在耳内不由一阵心
酸。

  洞内燃着一盏茶油灯捻,火舌冒起二寸高,少年身形动处,火舌一阵摇晃,
带起一股浓烟迷漫,那气味触鼻,可令人有点不好受。洞内是接连两间石室,经
人工将岩腹凿空做成,后面一间摆设一些炉,桌,碗,瓢等用具,一角零乱堆置
了数十本线装书。

  进门一间只有两张竹榻,东西相同,靠西的榻上缩卧着一个老人,两颊枯瘪,
不停地喘息,须发却长得很乱,似是久未梳洗,其实只是一晚的事,少年一进来,
两只无神的眼珠,一直就没有离开少年身上。少年侧着身子坐在老人身边,啊了
一声:「爹胸口现在好些没有?」说着,伸手解开老人上衣,两手不住地在胸前
揉按。

  老人似是胸口轻松了许多,长叹了一口气,说道:「云儿,这么多年来,多
亏了你,也实在是苦了你。有许多事你尚不知,为父隐藏于心,一直都没敢告诉
你,是怕你分了习艺之心,如今为父自知油尽灯灭,离开人世已是弹指间之事,
这一段血海深仇,全靠你报了,内中一切因果及为父出身来历,明亮大师均知,
稍时老师父来,可由其转告,好得你已成年,为父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只是未能
见你成家立业,真引以为憾。」

  少年听后,双目噙泪,忙说道:「爹,何必尽说这些丧气话,老师父说你…
…」话犹未完,蓦见洞口人影一晃,微风过处,明亮大师已飘身入内。

  少年起身施礼,老人挣扎欲待坐起,老和尚赶忙用手阻住,微笑道:「文兄,
躺着好一点,你现在不能妄自动弹。」说着伸手递过一颗药丸。

  老人接过吞下,苦笑一声道:「那么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接着干咳了一
声,又道:「大师何必这样费事,徒然糟塌一颗「长春丹」小弟今晨也曾细按自
已脉象,只觉六脉散乱,已是回天乏力,纵有灵丹妙药,也不过延续两三天寿命,
与其苟延残喘受苦,何如早日撒手。只为心念未了,所以命云儿请大帅来此,托
咐一下,云儿多年来承大师不时在旁指点,但从未尽弟子之礼,从今日起命云儿
拜在大师门下,望大师严加训诲,半年后将愚弟所得之「轩辕真经」传授与他,
学成后命他下山,觅寻仇踪,结仇经过,也请代为转告,临终之求,大师不致于
吝允吧?」

  老和尚微笑道:「以后的事,自有老衲处置,你现在不可多开口费神,睡一
会吧。」说着伸指点了他的睡穴,他神智一昏,便沉沉睡去。老和尚沉吟思索一
会,唤声:「云岳,你过来。」

  少年本立在自己睡榻前,不住流泪,闻唤来在大师身边,老和尚叹息一声道
:「云岳,你也不要难过,人生百年终难免一死,你父能得如此善终,江湖中能
有几个。」

  说着,一顿,又道:「你父几次三番求老衲将你收归门下,是老纳执意不肯,
并非是老衲故意矫情,其中自有深意,寺内僧侣并无一人知悉老衲会内家武功,
最多猜测粗识拳技,持之强身而已。一经拜师,称呼必改,且你父仇家甚多。万
一百密一疏,不但会引来你父深仇大敌,亦将为宝华寺带来无边苦厄,故坚持不
允,这么些年来,你已尽得你父所学,惟火候略差。老衲见你人品根骨无一个好,
早已心许,不过未到时机,不肯轻允罢了,从今日起老衲收你在门下,到时老衲
自会来此传授,不可轻往寺内,总人耳目。」

  少年此时悲喜交集,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唤了一声「恩师」,老和尚含笑
命起。三年前,少年即听其父说起明亮大师武功超神入化,现今武林中恐无人能
及,据说大帅所学传自北天山插云崖无为上人,无为上人二百年前即许为第一奇
人,其后即不知其行踪,他父又说,只要得到明亮大师所学十之一二,即一生受
用不尽,如今能拜在大师门下,倘非是老父病危,那还不狂喜雀跃咧。

  明亮大师见他喜颜方展,又对其老父病危忧容于色,暗想:「此子身世端的
可怜,凭老衲所学,怕不造就他为武林奇材,惟今后江湖中滚滚杀孽亦由其掀起,
造成无边浩劫,说不得只好由我以佛门中广大慈悲之力,替他化解。」想罢,随
又向少年说道:「云岳,你六岁随你父来在弥勒峰,许多事你都不甚了解,你父
谢文本为名闻关洛大侠,武功自成一家,你父对其师门讳莫如深,江湖人士亦不
知其出身来历,未满三十岁即威震关洛,武林中替他安上「追魂判」尊号,缘为
其生性刚介,嫉恶如仇,黑道人物犯在你父手上,即行戮杀,丝毫不留余地,这
还不说,就是武林正派人士门下,偶有过犯,撞在手中,也都割耳断鼻,甚至废
除一身武功,才行放走,处置手法,极其毒辣。久而久之,招惹正邪各派之怒,
群欲置你父死命,但你父行踪飘忽,居无定所,偶或遇上,又因人手单薄,不敢
动手,这样一晃又是数年,你父尚是依然故态。」

  「那年老衲在嘉陵江畔乌尤寺挂单,遇你父时常来寺游玩,日久结成方外之
交,老衲知他性情,时加劝告,这才稍稍敛迹。第二年你父与你母完婚,卜居嘉
陵江畔一小渔村,杜门不出,不过问江湖是非,第三年才生下了你,按理来说,
你父暗中封剑收手,就此能颐养天年,殊不知因果牵缠,一丝均不能勉强,在你
三岁时随你父来寺过访老衲,留连了三日,老衲见你父面有晦纹,催他返去,不
料一抵家中,即发现你母已陈尸于榻前,后胸七指掌印黑影宛然,显为重手法致
死,你父含泪装殓你母,毁家寻仇,老衲也曾劝告,当以忍辱负重抚养你成人后
再走不晚,怎奈他执意不听,只得任他。其时老衲得本门师兄之荐来此住持,留
下地址,匆匆道别,可怜你父背负着你,天涯寻仇,风餐露宿,年复一年,仍未
查出你母是何许人所害。」

  「此后你父在华山断岩处得一本「轩辕经」,内中满是甲骨文,一字莫能辨
解,你父忆起老衲稍通甲骨文字,即兼程来赣,大概途中形际稍露,为仇家蹑踪,
集合十数高手俱用玄帕蒙面,在三湘洞庭湖畔,黑夜中群起袭击,你父纵有绝世
武功,也不敌人十数名正邪各派内家高手,何况又背着你,混战多时,前胸已受
了多处内伤,又被人点了三处重穴,所幸你父依照老衲口授金刚禅功护住心胸要
害,才未致命,可是受伤极重,自知这样拚斗下去,两条性命就要白白送在当地,
才拼死夺出重围,一路上昼伏夜行,逃抵老衲处,老衲将你父子两安顿在弥勒峰
后山,这里群山均是不毛之地,任甚人也不会猜疑你父藏在此处,但你父元气受
损过重,虽服下老衲「长青丹」也不过得延十数年寿命,还不能与人动手,每到
春夏之前,定然伤发酸疼,你父自知无力再出觅访仇家,这才一心一意将他独门
武功传给你,希望你能继承他的心愿。」说完,又是一声慨叹。

  谢云岳这时已是泪流满面,哽咽不止。老和尚说:「徒儿,不必如此悲苦,
你父两个时辰后定会醒来,为帅这就走了,到了时候为师自然会来。」说完,起
身走出洞外,谢云岳相送出洞,只见老和尚凌空腾起,往悬崖下飞落,像一条灰
鹤般飞下,落足后复又腾身,几个起落,即无踪影。

  谢云岳暗想:「我若及得恩师一半功夫,他年定必扬名武林,誓将杀害父母
之人连根除去,只要沾着一点关系之人亦必杀却。」这一心念,已蕴藏着日后无
边之杀孽,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五日后,谢文即已撒手人寰,谢云岳呼天抢地,十数年来,父子相依为命,
遽尔永别,其疼可知。明亮老和尚临终时也在身边,好不容易阻住了谢云岳的悲
哭,在后山觅了一块吉地,将谢文尸体安葬,此后,每当谢云岳感怀身世之时,
定必去坟前恸哭,一束香花,杜鹃啼血,此情此景,天人同泪。

  一日,老和尚来在弥勒峰山后岩洞,把谢云岳唤至面前,神色庄严地道:「
云岳,今日为师开始授你本门归元基本吐纳坐功须持之以恒,不可一日间断,对
你以后学习「弥勒神功」大有裨益。此外,你父生前所授之七十二式追云摘月剑
法及九十七式「飞龙掌」,须时加复习,熟能生巧,此一剑一掌为当今武林一绝,
你父生前也仗此成名。」说着,将吐纳口诀传授了,才起身离去。

  此后,谢云岳一早一晚,盘膝静坐,勤习吐纳功力,但觉晨起行之,便神清
气爽,晚间睡前行之,一日疲劳尽失,每日又将一剑一掌复习,一日较一日猛进,
剑发出去一收即行吸回,知为吐纳之功,不禁大喜,一天之内往往静坐行功十数
次。

  晃眼又是一月,老和尚再度来到岩洞,见他神光内蕴,知他精进不少,也代
他心喜,便又开始授他「弥勒神功」口诀,又将神功内十二种格式、一招一式,
不厌烦地从头到尾讲解两三遍,随又自己演解给他看,谢云岳秉赋聪明,又有武
功基础,一点即透,老和尚道:「这「弥勒神功」与玄门罡气同为武林二种奇绝
气功,但玄门罡气似嫌霸道,过于刚猛,易发难收,弥勒神功没有这种缺点,轻
重可随人之意念而动,练到透顶时,几可伤人于无形,自身亦坚如金钢,任何重
手法都不能伤你,前传你吐纳口诀与这「弥勒神功」,均为性命双修的内家无上
功夫,希望你刻苦自励,勤习所学,一月后为师当再来。」说罢离去。

  谢云岳每日天没亮,星斗满天之际,就爬起来在绝岩处,学习那「弥勒神功」,
初尚未见他好处,半月后,只觉一股阳和气流,遍及全身,五官百窍莫不舒泰已
极,凝气吐掌,碗大的树枝随之而折,暗惊:「恩师所授的「弥勒神功」十二式,
竟有这么大的威力。」自是不断的练习,果然意念所至,山石横飞。

  老和尚按时到来,命谢云岳将「弥勒神功」十二式演习给他看,老和尚看后
微笑道:「难得你天资聪颖,学到此地步也算不错了,这山野无人之地,随时都
可练习。」随又将三十大式「金刚伏虎」掌及八十一招「玄天七星」剑法传授了。
此后,老和尚三天五天一来,不时传些内外功夫,及掌剑暗器与绝技。

  谢云岳武功一日千里,不分晴雨寒暑,从未间断,每当月明之夜,独个儿跑
去他父亲坟前痛哭道:「爹,您放心,我定要为您报仇。」

  晃眼又是半年,一次和尚来了取出一本羊皮纸的册子,正色道:「这是你父
所得之「轩辕真经」,内面戴的是人身穴道真诠,照此勤练,可凌空拂穴,亦可
解穴,生死由之,还有金针灸穴的秘传医法,此书又名「轩辕十八解」,为师每
日与你讲解一段,内容你自己参解,以你之秉赋,并非难事。」

  谢云岳此后每天搬出那本册子背诵,甲骨文字发音勿轮格砾,甚为难读,好
在他有恒心,并不怕艰难,努力研钻,语云: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不知老
和尚在那里找了一具皮人,绘明人身穴道,命谢云岳凌空点穴,这可把谢云岳练
苦了,初练时眼花撩乱,错误百出,久而久之才比较纯熟,一月后飞花摘叶亦可
伤人。自后和尚命他上半日习武,下半日习文,又将医学及上乘轻功凌空步虚身
法传授。

  一年来,谢云岳已是十八九岁少年了,长得俊美如玉,只是沉默寡言,城府
甚深,老和尚也不时为他这性格担忧,这也难怪,他自幼到此荒岭中,又未与人
群多接触,度过漫长的十三年,慢慢冶练成这种性格。

  一日老和尚来至山洞,与谢云岳说:「为师一身所学尽传给你,所差仅是火
候而已,你也可以下山为你父母报仇了,不过望你善体天心,不可妄杀无辜,择
友慎交,不要固执已见,还有千万不可说出为师名字,同时非在不得已时,不准
轻用「弥勒神功」十二式。」

  老和尚行脚遍天下,江湖人物,派别,武功特长,及为人处世,一应行当规
矩,莫不熟知能详,—一分述谢云岳紧记于胸,随又取出二百两银子,及一柄乌
金软剑,命他第二日下山,无庸来寺叩别。谢云岳热泪盈眶,自是不舍,老和尚
也为之神情黯然,硬着心肠,顿顿脚也就走了。谢云岳虽是不舍,但想起来仇,
又恨不得插翅离去,便自进洞收拾一番,晚上又到其父坟前奠别。

  翌日一早,谢云岳整理行囊,把乌金软剑栓围在腰上,书册早半月便被师父
携去暂存了,丢下一些锅盐碗盏。别无他物,只是十数年山居岩洞,不无留恋,
惆怅移时,扭首走出洞外,向那宝华寺方向拜了四拜,跟着一咬牙,足尖提气一
点,飞身疾下,昂头驰去。

  从今后,武林中杀孽纷起,只为身负亲仇,挑动江湖恩怨。

  且说谢云岳一肩行囊,下得弥勒峰后,回首了望,想起这一别,不知何年何
月。才能返此十三年故居,心中幽幽一叹,掉首仆仆上道。从弥勒峰往南卅里,
便是龙口墟,龙口傍河下溯赣州自不过百六十里路水程。谢云岳到龙口后,这日
恰巧为龙口三六九赶集日期,附近村镇的乡民蜂拥而来,一条短短三四百尺麻石
街道,平空聚集了四五千人,那还不挤得水泄不通。

  好不容易谢云岳挤进街内,找到一家酒饭馆,胡乱叫了一些东西吃,背靠着
墙心内在思索:「今后行止该有个决定了,何不搭乘船只直放省城,省城南昌府
人文荟萃,龙蛇杂处,就恩师说,要探听江湖人物行踪莫如镖局或帮会,到达后,
凭自己一身武学,挤身镖局当不成问题,不然,往西入川,扫祭母亲庐墓,找找
当年线索。」想定,遂唤过堂馆,问他有否便船可搭。

  那堂倌笑嘻嘻地回说:「相公,你想搭船还不容易,小人有一远房叔叔正有
条八百石大船,今午就要起锚,直放省城,相公你问得正是时候,小人便命人伴
你前往。」堂倌在店门首唤来一个乡民,嘱咐几句,随同伴往,谢云岳算好饭钱,
另外给了些散碎银子作为小帐,起身离座,那堂倌千恩万谢相送出店。

  江边上黑压压的一片,停了不少大小船舶,虽说不上轴轳千里,风帆无际,
但少说也有三四百条,谢云岳随那乡民来在江岸上,乡民高声喊嚷,只见停泊在
河中一艘巨舟中走出一人,向自己这边招呼,乡民遂带领谢云岳踏舟而过,穿过
十数条大小船只才登上巨舟。


[ 本帖最后由 漠视 于 2010-11-9 11:56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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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船主人姓张,到是一老实规矩生意人,满面厚道之容,听说来意,忙道:「
欢迎之至,从那里至省城虽说有千多里水程,但顺风顺水,二十来天就可安抵了。」

  接着引谢云岳入舱,谢云岳匆匆谢过乡民,步入舱中,原来这巨舟共分八个
舱位,前四后四,居中一个是烧饭用膳的公舱,其实可叫做九舱,但通俗之称还
是将中间一节不算,后四舱除最后一节供船夫住宿外,其余三舱俱都满堆着皮革,
烟草等土产,运赴省城销售,前四舱头二节供船主家小住宿外,尚剩两空舱,
(按:看官似疑惑此船尾重首轻,或疑作者信口开河不切实际,其实前四舱及船
首舱板下,均堆置有货物,食用品,开船之先,必先购大量柴米油盐菜蔬肉类,
以备不时之需)。

  谢云岳选定第四舱,进出比较方便。谢云岳进得舱后,见此舱窗明板净,宽
敞异常,不禁满心欢喜,与船主请定船资后,又再三称谢,船主随又客套几句,
方始别过走回前舱。

  船开行后,谢云岳常立在船首舱板上眺望江景,但觉山明水秀,波光潋滟,
渔歌唱晚,江骛四飞,令人神怡气爽。在船上日久,他学会了很多船家功夫和切
语,偶然也撑撑篙,扶扶舵。这不过是他兴之所至无事时与船夫闲聊所得,除此
以外,便足不出舱,将窗门紧闭,勤习他那「归元坐功」与「弥勒神功」,船一
拢岸落锚,他即单身上岸往那人迹不到之处,演练掌剑功夫,然后才缓缓踱回船
上,从不与人结伴同逛镇街。

  日久,船上诸人对他那独特的性格,透着奇怪,只觉这少年人待人虽然是和
煦可亲,但有点沉默寡言,和不喜合众,似乎是违悖人情常现,这念头可藏在诸
人心中,没敢说出来,因为各人均有各人的自由,他又没冒犯自己,故不便出口
询问。

  从兴国经赣州到庐陵府六百多里水程,船走了有半月之久,虽说顺水,却碰
上逆风,其时正当岁暮腊初,西北风大作,每天最多驶个三二十里,有时风力过
大,寸步难移,全船船夫尽都上岸拉纤,好得谢云岳并无急事,也就泰然处之。

  一过庐陵府,船只已结帮而行,首尾衔接不下二十余艘,每当拢岸时,船只
围拢,炊烟四起,人声喧哗,加上小孩在船首船板上跳跃叫嚣声,形成了一个水
上村落,好不热闹。谢云岳自幼孤处山中,形单影只,此刻见小孩跳跃玩耍,不
禁触发了他童心大发,自动参加了小孩集团,捉迷藏,瞎子摸贼。

  邻舟上,乘了一个镖师李大明,四十上下年纪,面圆圆的,对人笑口常开,
见了谢云岳总是咧着一张嘴打个招呼,三两天后就热络了,时常过舟找谢云岳闲
谈,也不时邀谢云岳到他舱里,酒食谈心,谢云岳除武功一字不露外,天上地下
无所不谈。

  谢云岳闻他是镖行镖师,瞧他一身虬筋粟肉,双掌粗糙,好像外五门功练得
有六七成火候,并非虚语,正好借机结纳,由其身上可探听其父往事,再不然也
可因友及友,找出一点端倪。李大明是南昌振泰镖局二三流镖师,这次携家小去
赣州奔岳父之丧,事完回省城,为免旱路车马之苦,故改包了一条船,直放省城。

  李大明厮混江湖惯了,养成豪爽好客的习气,见谢云岳丰采逸朗,文质彬彬,
心存好感,这一热络了,每日彼此过舟盘桓,互相地北天南,讲些武林典故文人
逸事,高兴起来,李大明就炫其保镖所遇,眉飞色舞,谢云岳只颔首微笑,偶而
也插上两句嘴,无非是推崇赞扬这一类诗词。谢云岳知道这时要从他身上套问出
其父生前事迹,为时尚早,他如不知,反而引起他疑心。

  谢云岳现时武学差不多已届炉火纯青,因从来未与人交手,自己仍是不知而
已,常人内功练到火候精湛,太阳穴高高隆起,他却没有这异样,因「归元坐功」
将精气神全部内敛,除双眼可瞧出一点目蕴神光外,其余都与常人无两样,以李
大明在镖行混饭吃的人,江湖阅人多矣,怎么均没发觉与自己过从的少年人,是
个蕴藏不露身怀绝学的人。

  一日,李大明突然问谢云岳道:「贤弟,你这次去省城是探友访戚呢?还是
准备入闱呢?」

  谢云岳哈哈一笑道:「李兄,哪有岁尾寒天,还去入闱应考的,这不有点是
取笑小弟吗?」

  李大明涨得满面通红,讪讪地说:「贤弟,你别误会愚兄话意,往常来省城
应考举子,一年半年前在省城租定一间房屋,日事苦读,直到入闱后,才纷纷归
去,我以为你贤第也与他们一样,并非取笑。」

  谢云岳「哦」了一声,心想自己初出江湖,很多事值均一窍不通,以后说话,
可要多留意点咧。李大明前时也曾提起这种问询,自己只推说去省城一览文物之
胜,李大明听后意似不信,故今天又提出,随笑说:「李兄,小弟不过说笑而已,
请勿见怪,小弟自幼秉承家训,不准作官,这次先父去世,遗命去往省城觅一糊
饭位置,别无他念。」

  李大明猛拍了大腿一下,「哈」的一声道:「贤弟,你何不早说,不是我李
大明自吹,与我交往的人很多,替你介绍一糊口位置,总不成问题。」略一沉思,
又道:「我记起一事了,三月前敝镖局帐房先生因病去世,我离开时尚悬着未补,
不知现在换人也未,如果尚未补人,我替你在敝店东前关说,大约包可成功。」

  谢云岳赶忙起身抱拳一躬道:「那么,小弟在此先谢谢了。」

  李大明笑道:「我们弟兄,哪有这么多虚套,来,贤弟我敬你杯酒。」说罢,
互相举起酒杯对饮。

  船一过樟树镇,气候愈形恶劣,朔风比以前更大了,一阵一阵地狂吹不停,
天上鹅毛般瑞雪缤纷落下,江岸两旁,峰峦,房屋,草木,田野,却都铺上一层
白,一片白茫茫地耀眼刺目,四野均不见人踪,分外萧条,这雪景自与赣南四季
如春,草木长绿的景色格外异样,谢云岳情不自禁探首出舱观赏,口中吟哦唐人
赏雪的诗句。李大明见了暗想:「到底是书呆子,这种雪景有什么好瞧的。」

  船中非一日,好容易在腊月廿六日才到达省城,谢云岳随李大明家小上岸,
他只一肩行囊,说走就走。振泰镖局座设在杨家厂,八字门墙,门前一对石狮子,
气派非常,这地点正是商廛辐辏,人烟稠密处,虽是大雪寒冻,但年关将近,人
们还是此来彼往,川流不息地购办年货。

  谢云岳寓在镇局对面一家嘉宾客栈跨院里耽着,虽然镖局内帐户先生空缺依
然是前着,李大明因为转眼就是大年,未便与总镖头启齿,想过了开春相机进说,
不过李大明不时均去客栈里找他出来,去隔壁一家老字号松鹤园菜馆,要两三个
菜,对酌清淡,也不时邀他去镖局里玩,李大明的妻室倒十分贤惠,对这少年人
与自已子侄一般,他来了总是那么殷勤,谢云岳心下十分感动,存下了一份报德
之心。

  谢云岳几天来,把南昌城外名胜古迹走遍了,如滕王阁,百花洲,方寿官,
无一处不是留恋半日,凭栏微吟,人们总是好奇,觉这少年人,数九寒天,哪有
这么多闲情逸致,其实他们哪知道谢云岳不这么着,叫他如何排遣空余之时间咧。

  振泰镖局总镖头复姓夏侯,单名鑫、人称多臂神猿,今年六十开外了,是武
当俗家弟子,轻功提纵术术如猿揉,臂腕间装置鹅两排二十四支凤凰弩,手臂紧
绷,弩即如芒雨般射出,百无失一,端的厉害,但夏侯鑫不遇棘手强敌,轻易不
予施展,多臂神猿就是这么挣得来的,还有三十九式「太极手」六十四招「龙虎
断魂刀」,也是仗以成名之武学。

  夏侯老镖头膝下一子一女,其子夏侯毅,年方十一,女儿夏侯婉珍今年才九
岁,老镖头对这一子一女,爱如拱璧。武功已替他们扎好根基,无事时,就将平
生所学传给子女,只是老镖头腹中墨水不多,总想寻一西席先生,教他子女的文
课,使其子女日后文武并资,出人头地。谢云岳与李大明不时来镖局盘桓,跟老
镖头也见过一两面,老镖头见这少年人,温文儒雅,就存下这份念头,但不知道
人家肯不肯屈就,一时又不好出口,只好藏在腹内。

  元宵一过,李大明去见总镖头,将谢云岳之事试探老镖头口气,老镖头说道
:「李镖头,这谢先生年纪轻轻怎好请他做帐房,天天与市僧为伍,这样吧,老
朽倒有意请他做西席先生,代教一子一女文课,不知谢先生能尽屈就?」

  李大明咧着大口,连说:「总镖头如此好意,当然应允,这还有什么话说。」
转身迈步冲出镖局跑进客栈,喜匆匆地拉着谢天岳说出此事,谢云岳当然是满口
称谢,一同过镖局来见老镖头,不免又客套一番,老镖头唤出一子一女,拜见老
师,摆酒欢宴。

  当晚,谢云岳就搬进镖局后院书房,天天教一点幼学琼林,增广贤文,千家
诗这类文课。镖局内上上下下镖师,镖伙,趟子手均与谢云岳搞熟了,他们都觉
得这西席先生和煦近人,但两目神光有令人不可逼视之感。有时,谢云岳也倒练
武场中,着老镖头教授子女武学,老镖头总是问他由己教得如何,谢云岳笑笑推
说武功外行。

  老镖头夫妇对他十分敬重,见他衣衫太少,一口气替他替他做了十数件,他
想:「这份恩情,叫我如何答报。」

  匆匆又是两月,一日,老镖头忽忧形于色,坐在大厅上与局内镖师商议,不
知道说些什么,他耳目聪灵,二三十丈内可听见落叶飞花之声,只是为避嫌疑,
就跑开了。

  用晚饭后,去往李大明住院,拉着李大明背人一问,李大明说道:「去年三
月,镖局护了一批暗镖去至湘西,途经零陵金凤岭下,号称湘东三恶的九尾雕艾
化,飞天蜈蚣程宜,黑罗汉悟明下山截镖,一言下合,双方动手,黑罗汉悟明死
在老镖头之凤凰弩下,不想悟明竟是川南大悲寺笑弘一大师门下,想那弘一贼秃
是西南最有名魔星,正邪派都让他三分分,一手透骨阴风掌在江湖上最为有名,
风闻他已西来寻仇,老镖头焉得不忧,正派人邀请能手来此相助。」

  谢云岳听了,微笑道:「老缥头待人厚道,定能逢凶化吉,我看弘一和尚也
未必为害。」

  李大明皱了皱眉头道:「贤弟,你是读书人,哪知道江湖中奇人异士邪魔多
得很,似有这般两三下庄稼把式,车载斗量,真不可计数。」谢云岳笑笑,也不
再说,别过走出,心内盘算如何相机助手。

  数天后过午,镖局来了两个高手,一是乾坤手雷啸天,另外是两仪剑客徐东
平。雷啸天是五十年前名震大河南北,秦岭逸叟的独传弟子武学惊人,三十六式
乾坤手很少遇对手,生性诙谐,江湖中有名难惹人物,才四十不到,瘦削身材,
五官端正,双目炯炯有神。

  两仪剑客徐东平为衡山派门下首传高徒,为未这掌门门人,号称江南四剑之
一,貌似中年秀士,颔下三绺长须,神采动人,年方五十。背上斜搭一柄形式苍
古的宝剑。

  这两人,除两仪剑客是快马相邀助拳外,雷啸天是不请自来,雷啸天萍踪无
定,正好他在两仪剑客家中作客,所以伴随徐东平来了。老镖头一见两人即哈哈
大笑出迎,并道:「雷老弟。你来了。老哥哥可高枕无忧咧。」

  雷啸天冷起一张脸孔道:「老猴儿,别捧得我太高,只怕摔下来折坏了腰,
你这镖店可养我不起。」老缥头知他说笑,忙请两人入内。

  当晚,盛宴摆下,谢云岳位在西席,也请他出来相陪,席间,雷啸天可对这
少年人留了神啦,他依稀面熟,几曾见过,沉思之下,想出这少年人姓谢,莫非
与昔年江湖中盛传死去的「追魂判」谢文有何关系么?「追魂判」谢文与其师秦
岭逸叟过往莫逆,每年中定有一次去秦岭访晤其师,雷啸天其时尚未出师,相侍
在侧,那谢文当时也不过三十出头,其面目轮廓神似谢云岳。出道江湖后,又遇
谢文多次,在谢文手中得了不少好处,故而留心之下,真认谢云岳就是谢文第二
化身,只是江湖中传言当年谢文被十数名正邪高手围袭后,虽然被他逸去,但十
数高手依然不肯放手,一路追踪搜获,发现在武功山中有一老一小尸骨,肉体无
存,只剩两具枯骨,十数高手才放手归去,认系追魂判已死,倘若是实,这少年
就非谢文幼子,满腹疑团,百思难解,怎奈越看他越神以当年谢文。

  谢云岳见雷啸天不时瞧他,带着异样神情,他对雷啸天颔首微笑,心内可狐
疑得紧,暗想:「这雷啸天可真怪,老是用目光瞧着自己,莫非自己已有破绽被
他瞧出来么?」心中这么想,表面依然是意闲神定,劝酒陪饮。

  夏侯老镖头见雷啸天不住地打量这谢西席,即抚髯微笑道:「雷老弟,别瞧
谢先生年少,倒是才高多学,老哥哥镖局内一应书札文件,均出自其手,词章博
雅瑰丽,尤其一手好褚字,银钩铁划,实在难得。」

  雷啸天忙哈哈大笑道:「我也正瞧出谢先生,神采夺人,温文儒雅,未免多
瞧了两眼。」这几句话掩饰得天衣无缝。

  宴毕,谢云岳先道乏回房去了。雷啸天就对徐东平夏侯鑫二人说:「小弟看
那谢先生,是个蕴藏不露,身怀绝学的人,怎么夏侯兄这么久竟未瞧出一点端倪,
看起来你这老猴儿这次也算走了眼啦。」

  夏侯鑫说:「人家读书人,有什么可疑的,真如你所说,身怀绝学,何必在
镖局内屈就西席,难道是避仇而来,就是避仇,何处不可藏匿,偏偏要在镖局明
目昭彰地进进出出,不怕人发现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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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东平也说道:「此人确如雷老弟所言,有点可疑,身怀武学造诣深浅,从
眼中所蕴神光,一瞧就知,谢先生双目神光令人不可逼视,别的并无异样,若说
他年未二十,就能练到武家上乘心法,把英华精气,一齐内敛,甚难置信,姑不
论不否,不过此人一脸正气,不必多虑,他就身怀绝学,也自有他不得已的苦衷。」

  雷啸天眯着一双眼笑道:「这次弘一贼秃西来寻仇,虽然厉害,但区区一个
他,未必把我雷啸天怎样,就怕秃贼身旁尚有能人,先前一路行来倒还有点隐忧,
此刻见了谢西席后,满天阴霸尽扫,他定会暗中出手相助,老猴儿,你走了运啦,
不信,我们打个赌。」夏侯鑫听了,似疑似信。

  休看雷啸天诙谐成性,说话似真似假,可没将追魂判谢文之事说出,他知道
谢云岳如真是追魂判后人,蕴藏不露的原因,就是要探出当年追杀其父的人,他
若一说出,势将在江湖中引起轩然大波,自己也惹上不小的烦恼,万一谢云岳恨
上了自己,那怎么办呢?这是他机灵处。

  徐东平说道:「明日起,见了谢先生可要与往常一样,不可露出异样神情,
免得他起疑。」雷啸大笑笑不语。

  一连数日,乾坤手均去书房找谢云岳聊天,谈得十分投缘。秦岭逸叟住武林
中本有才子之称,在秦岭隐居之处,另建一室,四壁满置图书,每日以读书为乐,
雷啸天是他独传弟子,受师熏陶,可说是学有渊源,吐属自是不凡,无论诗词歌
赋、琴棋书画,无不通晓,立论高湛,加以诙谐成性,吐属之间,增添幽默词句,
令谢云岳捧腹不止。

  谢云岳慢慢觉出雷啸天文武两途殊为精湛,又和蔼可亲,渐成莫逆之交,每
日只谈些文林逸话,武功一字不提,夏侯两小僮见他来书房,必拉着雷叔叔教他
一点独门手法,雷啸天有时应允,偶露一手,半为视探谢云岳究会武功也未。

  但见谢云岳睁着星眼满露惊异之容,连说:「今日得开眼界,可见五湖四海
之内,无奇不有,古人所说,诚不我欺,或是:尊驾所学,见所未见,诚为虬髯
空空之流亚,以之仗义江湖,锄奸除恶,用心确为万家生佛。」一派赞扬之语。

  雷啸天只觉此人装龙肖龙,装虎似虎,涵蓄之深,人所难能。一日,雷啸天
又至书房与谢云岳促膝谈心,正是谈笑风生之时,雷啸天有意无意间,伸腕捋袖
褪至臂间,支首笑语,谢云岳倏见他左肘腕处,有一斜抹长约五寸紫红色刀疤,
不觉惊问。

  雷啸天长叹一声道:「谢贤弟,你要问这条伤痕来历么,这大约是二七年前
的往事。雷某刚出道江湖不久,路经霸陵,为抱不平,与陕南四义结下梁子,苦
斗半日,有道是双拳难敌四手,雷某终被毒刀划破左手,当时血流如注般,剧毒
浸肤,危机一发间,幸为雷某谊叔谢文及时所救,谢文叔江湖尊号「追魂判」,
武学绝世,不忿四义联手,不合江湖交手规矩,以四对一,怒出杀手,转瞬三死
一伤,不想四义为邛崃派第三代弟子,伤者逃回,挑动是非,从此邛崃派恨谢文
叔入骨,誓必除之,乘间邀劫,幸未得手,谢文叔为恩师好友,雷某从他身上得
了甚多好处。此后,还见过数面,十数年前风闻他在三湘,身负幼子,被正邪各
派高手暗中围袭。伤重身死,想他老人家面冷心热,古道热肠,堪称君子,只是
秉性刚介,嫉恶如仇,不意为此亡身,可见江湖恩怨是非,不易判明,如今人天
相隔之下,对此伤痕,缅怀往昔,不胜感慨。」言下唏嘘不止,又不住偷看谢云
岳面色。

  谢云岳一听雷啸天说出其父往事,不禁面有异容,但只是霎眼一瞬,刹那即
平复如初。雷啸天是何等机灵人物,一瞧即有个五六分的份量,了然于胸,但武
功山中一老一少尸骨,又作何解,当下也不点破,时机一至,不难解破。

  随听谢云岳淡淡说道:「此类江湖恩怨仇杀之事,非谢某一介书生所能了解
的,但雷兄既系侠义人物,又是谢文晚辈,自应替他报仇,怎可令其冤沉大海,
含恨深山呢?」

  雷啸天不禁动容,叹息一声道:「贤弟,你责之甚是,怎奈风闻二字难作证
信,且参加暗袭等人,守口如瓶,只字不提,甚难查出人名,雷某迄至如今,犹
难信我那谢文叔就此白白死去说不定尚留在人世,十数年来形踪半天下,为的就
是找线索。」

  谢云岳星目一亮,微笑道:「这样说来,雷兄倒是有心人了。」

  雷啸天扬声大笑道:「贤弟,你尚未与我雷某深交,将后终可看出雷某为人。」

  谢云岳脸露愧色,忙道:「雷兄,谢云岳交非取笑之意,此次为夏侯老镖头
的事,不请自来,似这等义薄云天,比之羊左不为过,即此—端,可见一斑,谢
某敬尚不及,何敢……」

  话犹未了,雷啸天即拦着说:「贤弟,雷某方才言语稍重一点,你无需这样
捧我,再说真使我汗颜无地了。」这样两人也不再说,只谈些不着边际之事,雷
啸天即告辞离去。

  谢云岳端坐书房暗想:「雷啸天说话,似可相信,又与我父颇有渊源,将来
在他身上定可找出很多线索,怎奈身负血海冤仇,不可轻泄,这事还是慢慢再说
吧。」

  这一晚,谢云岳心神烦燥,梦寝难安,终于给他想到一个办法,觉得他以读
书人混在江湖朋友中,反令他们敬而远之,不如抖露一下,令他们知道有我这一
号人物,但不可示出出身来历,也不用显露亡父独门武功,幸自己所学精而且博,
任谁郁没法猜出,心志一定,也就憩然睡去。

  第二天,日已上三竿,阳光由窗隙射入,谢云岳一觉醒来,不禁失笑,暗想
:「平昔睡时,丝毫声响,便自惊觉,怎么昨晚这么沉迷好睡,看起来,练武人
心烦意乱,最为大忌。」

  往时,夏侯两小文课已毕,今天,来探过三次,见先生高卧憩睡不醒,不敢
惊动,回报其父,老镖头说:「不要吵醒老师,今天我就代老师放你们的假吧。」
两小闻言,欢喜连天,跳跃出外去玩了,雷啸天听说谢云岳,还尚未睡醒,双眉
一耸,又料到一二分,众人也未在意雷啸天神色。

  谢云岳盥洗已毕,见文课时间已过,自己乐得偷闲,不如去至郊外,观赏春
景。谢云岳独自一人,踱出镖局,径往顺化门外缓缓走去。只见柳色新绿,桃绽
枝头,秧苗翻风,百物呈苏,使人神气一清。

  他一人正在怡然自得时,蓦由路旁岔道冲出一匹快马,因为马上人在岔道小
径是放缓脚程而行,倏见大路巳到,突然辔头一紧,放开脚就冲出来,两下里均
没留神,这一撞上了,双方定有一伤,谢云岳眼明手快,倏地错肩让过马头,单
手望上,往马脖子里一托,那匹神骏高大的蒙古汗马,被他一托,前足高举,势
子一不稳,连马上人全翻往路旁水田中,那马倒翻在水田中,希聿聿一声长鸣,
四足一踹,又复挺立,摇首溅去水珠跃上大路。

  马上人在马匹翻倒之际,单手一按马鬃,身形陡地上拔五六尺,斜斜闪落大
路中,便怒叱道:「何方小子,竟拦住你艾大爷去路,你是想找死不成。」

  谢云岳细瞧来人,一身玄黑劲装,两道紧眉,塌鼻子,红丝双眼,衬着血盆
大口,分外显得狞恶无比,谢云岳闻言不由气愤,自己奔马瞎闯,若换在别人,
岂不立毙马下,遂剑眉一扬,冷笑答道:「朋友,你不生眼睛吗,竟敢在大路中
奔马,撞死人岂不要偿命,我看你是急着去奔丧。」

  那人一翻红丝眼,血盆大口「哈」的一声喝道:「小子你敢出言顶撞我九尾
雕艾大爷,这是你死期到了,小子照打。」「打」字出口,人已疾身踏洪门进招,
右掌就往谢云岳胸前击去。

  谢云岳一听来人报名九尾雕艾化,正是李大明说起的湘东三恶,即知是弘一
贼秃来了。一见艾化向中宫进招,不由暗怒,若不稍微惩治此人一下,看他往后
还会目中无人,轻笑一声,不闪不避,艾化掌到疾伸右手,宛若电光石火,扣住
艾化脉门,一抖,一抛,艾化人已甩翻五丈开外,仰在地上,捧着右臂双目只是
怔着。

  谢云岳缓步上前,嘴上说着:「艾大郎,你怎么了?」

  艾化被他扣紧脉门,只觉半臂酸疼难挨,心知不妙,却被一抖一甩,整个身
形即被丢翻出去,已是摔得发昏,惊惧不止,暗想,自己真背时,连一个不见经
传的少年,一招不到,便自不敌,传出去,湘东三恶还有什么颜面再在江湖立足
呢?此刻又听谢云岳出言讥笑,一个「鲤鱼打挺」立了起来,高声喝骂:「小子,
艾大爷跟你拼了。」两手一招,将背上插着两柄赤铜点穴镢抽在手中,身形一个
箭步抢出,点穴镢一上一下直往谢云岳「幽门」,「气海」两处重穴点去。

  谢云岳轻笑连声左足一点,身形斜闪,右手向前一掠,艾化只觉眼前一花,
两手虎口微麻,手中不由自之地一松,两柄点穴镢已然被谢云岳轻轻夺去,不由
大惊失色,正想纵出,谢云岳左掌一招已然点中「中府」穴,哎哟一声,便自翻
到尘埃。

  只见谢云岳微笑向自己说道:「艾大爷,少在我面前献丑,凭你这两下子,
回去重练个十年八年也是枉然,你被我点中穴道已然废除全身武功,三年之内还
不准动武,否则准死不活,我看这两柄捞什子留着也无用不如我代你毁了吧。」
说着,两手轻轻一圈,粗可二寸的赤铜点穴镢,被他圈成双环,随手一撩,抛在
水田中,又说:「艾化,你来南昌有何急事,莫非那弘一贼秃已来,命你去到振
泰镖局约斗,如是这样,也用不着你这样急驰赶死。」

  艾化被他点中「中府」穴后,已是四肢乏力,冷汗直淌,心中暗骂自己另有
要事,何苦逞强,误了弘一大师之事,回去准有苦头吃,继听对面少年一言点破
自己任务,知是振泰夏侯老贼约来能手,看此人身手之高甚为惊人,弘一大师与
同来两位好手未必就讨了好去,遂低声下气道:「少侠,艾化正是弘一大师所命
去至振泰镖局约夏侯鑫的,被人差遣,无知冒犯,望少侠高抬贵手把艾化穴道解
去,从今以后,收手改过,不再犯恶。」说罢双目露出乞怜眼光。

  谢云岳听说,心想此贼如何这样没有骨气,显得平时太以欺善怕恶,遂冷笑
道:「姓艾的,似你自称湘东三恶及匪号,可见平时即是怙恶不悛,欺压良善之
徒,原谅你初犯在我手中,对你点上重穴,已是万分客气了,换在别人,早经戮
杀,要想解穴,你死了这念头吧,约斗之事,自有我一份,你也不用去,把那拜
帖给我,你自滚回贼秃那儿回报,说是我们准时必到。」

  九尾雕艾化见他不允解穴,自知报仇无望,伸手入怀掏出一张红纸递过,不
由恨声说道:「尊驾何人,请报个万儿来,只要姓艾的不死,他年总有答报。」

  谢云民怒叱道:「贼徒,凭你还能问我的名号,你准是想死。」说着,单掌
—晃,艾化见了不禁吓得亡魂皆冒,抱头鼠窜而去,连那匹蒙古骏马也不要了。

  谢云岳见他逃去,不由得微微一笑,此贼端的虎头蛇尾怎么连马都不要了,
便牵过那马,翻身上鞍,扬骑奔回镖局去,一路上暗暗寻思,怎么此贼恁地稀松,
尚敢自称三恶,他怎知自己刚才出手已蕴涵「轩辕十八解」招数,那艾化有多大
的道行,敢与这武林绝学相比。

  他忽然在马背上「啊」地轻叫一声,不知可想起何事,辔头一勒,那马翻飞
四蹄。登时放缓,原来他从艾化手中接过拜帖,即揣入怀中,—直未看,回镖局
后见了众人问起得帖经过,怎样得以自圆其说呢,不禁在马上愣住。

  他伸手取出大红纸帖,抽开一瞧,仅寥寥数语,大意谓明晨日出时在西山梅
岭峰顶候教,下款川南大悲寺主持弘一及澜沧双煞大力鬼王朱百沛催命郎君龚庆
拜启,他暗道:「好啊,明晨定有一场龙争虎斗好看,澜沧双煞不知是何厉害人
物,这朱百沛号称大力鬼王,怕对掌上功夫擅长,母亲之死,受阴毒重手致死,
不知与这人有关系否,回去且听听他们的议论,问起拜帖上说艾文托转,其他随
要机应付就是。」

  他将那拜帖叠好揣在怀中,一抖僵绳,那马又脚程放快往顺化门疾驰而去,
真是人是玉树马如龙,路人不免驻足而观,纷纷赞道:「不知谁家儿郎,的是俊
美不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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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得镖局后,翻身下骑,将马交与镖伙牵去用料,那镖伙一双眼睛睁得铜铃
样大,心想:「看这西席先生不出,手无缚鸡之力,却能骑这追风神骏,真是邪
门,如被摔死那真冤咧。」心里这么咕噜着,嘴皮上可没敢说出来,依然面带春
风,牵过马匹料理去了。

  谢云岳轻咳一声,一摇三摆,步履安详,踱入大厅,老镖头正与两仪剑客徐
东平乾坤手雷啸天,还有一不知名的矮小干枯老头等四人纵声谈笑,一见他进来,
老镖头含笑立起向谢云岳道:「谢先生,老朽与你引见一位奇人。」说时,用手
指向老头说道:「这位是泰山一奇,矮伽篮崔戬,虽说是文武不同道,还得亲近
亲近。」随又将谢云岳引过,谢云岳抱拳连称幸会不止。

  矮伽篮一双精光小眼不住地打量这位少年,在谢云岳未来之前,互相谈起这
位西席先生是个身怀绝学,蕴藏不露之人,是以如此张望着,却也没有看出有何
异样,崔戬心想:「方才他们三人谈起,自己曾夸下海口,一试就知,我何不试
试。」便大笑道:「听夏侯兄说起,说谢君良金美玉,丰采不群,老朽就急欲瞻
仰,此刻一见,果是人中龙凤,老朽山野之人,愚鲁平文,信如夏侯兄所说,我
们还多得亲近亲近。」说罢,抱拳一拱,手底暗含两成真力推出。

  谢云岳见他抱拳,指端透劲,就知他有此存心,忙道:「岂敢,崔老义士谬
奖了。」足下垫劲,抢出两步,此一身形移动,同常人一般,并无异样,取出红
纸拜帖递在老镖头手中。

  崔戬见他轻轻避开自己的真力,似是无意,但做得天衣无缝,恰到好处,心
内暗赞:「此子如此机灵,真个还是少见。」雷啸天望着崔戬眨了眨眼,意思说
不怕你老练,这回也碰上了吧。

  夏侯老镖头接过拜帖一看,面色微变道:「雷老弟,果如你所言,弘一贼秃
同来还有澜沧双煞,约我等明晨日出时在西山梅岭相见,想这三人无一不是心狠
手辣,此事相当棘手。」

  雷啸天一声狂笑道:「老猴儿,怎的如此怕事,双煞纵然武功绝世,雷某也
要斗他一斗。」

  一向沉默寡言的两仪剑客徐东平,这回发话了,说道:「放眼当今之世,能
够颉顽双煞的高手,实在寥寥可数,风闻澜沧双煞昔年除败在峨嵋派掌教太玄真
人及追魂判谢文二次外,未尝败绩过。我等明晨之行,虽未必落败,也难有取胜
把握,雷兄实不可以轻视。」谢云岳听徐东平说出其父名号,心中一动。

  矮伽篮崔戬闻言甚是不服,一翻双眼说道:「哼,我老头子二十年来未履川
滇,不然哪会容他猖狂至今,如今天假其便,我老头子就将伸量伸量他。」

  雷啸天一看情形,知崔戬倔强好斗,再说就要闹僵,倏然地起身离座,笑道
:「无论如何,我们明晨必去,废话连天则甚,喂,谢老弟,我们下盘棋去。」
说着,同谢云岳别过他们三人,走出很远,即微闻两仪剑客徐东平笑道:「那谢
老弟为何与雷老弟这般熟络呢,难道是真如雷老弟所说。」

  谢云岳心中一动,偷瞥雷啸天面色,见他好似未闻,神色依然,忽然雷啸天
问道:「谢老弟,这张拜帖凑巧送在你手中真是怪事。」

  谢云岳暗骂道:「你这阴损鬼,老是与我过不去。」嘴上却回答:「小弟回
来,离镖局不远处,即有一人自称艾化,把拜帖交在小弟手中,托小弟转交,雷
兄,可有什么不对吗?」

  雷啸天鼻子一动一掀,笑道:「哦,是这样吗?」似信似不信。

  两人来在书房设局凝神落子,不料雷啸天一着疏神,竟被吃去一大片,逐拨
乱棋局大笑道:「贤弟落子有如神助,雷某荒疏太久,冉着下去,便不成局了。」

  谢云岳为之一笑,雷啸天忽幽幽轻叹了一声道:「贤弟,你休瞒我,观方寸
贤弟在大厅内,轻巧避开崔戬内家真力,不落痕迹就将他那真力卸之无形,此种
身法近乎内家上乘潜踪迷影心法,贤弟,你寄身镖局,莫非另有难言隐衷么?」

  谢云岳微微一笑,望了雷啸天一眼说道:「雷兄,你倒是观察入微,小弟之
事,待过了明日后,—一告知,以后还得雷兄相助咧。」

  雷啸天大笑道:「从第一次见面,我即疑贤弟身怀绝学,果不出我所料。」

  谢云岳笑道:「哪儿来的绝学,小弟知道这么些日子来雷兄设词侦弟可算得
费尽心机,自知所学较之雷兄等相差太远,与其献丑,不如藏拙,只是小弟负有
血海深仇,牵涉仇家过多,万一打草惊蛇,心机白费,小弟也得抱憾终天了。」

  乾坤手雷啸天正色道:「雷某对江湖正邪各派人物,了若指掌,于贤弟复仇
之事不无小助,你若有困惑之处,雷某大小总可替你拿个主意,贤弟,你知道雷
某是个直爽心急的人,哪里等得过了明大,贤弟你说出来,雷某永不向人泄露就
是。」

  谢云岳听他说得如此诚恳又如此猴急,不禁哈哈笑道:「既是如此,我们不
如去松鹤园点上两三个菜,作竟夕之谈吧。」

  雷啸天猛拍大腿,笑道:「好,这就去,雷某作东。」

  两人走出镖局,进得松鹤园去,那店伙见是镖局熟人,赶紧陪笑引至雅厅落
座,这时依旧春寒料峭,厚重的棉门帘尚未撤去,室内温暖异常,雷啸天叫了三
斤花雕,及馅儿饼拾个,红烧甲鱼,干丝肉圆汤,油闷鸡几味菜。

  雷啸天执壶替谢云岳满满斟了一杯酒,再与自己斟了,擎杯微笑道:「老弟,
雷啸天能认识你这朋友,是我平生最快意之事,究竟老弟与我这谊叔追魂判谢文
有否渊源,能见告么?」

  谢云岳双目一红,慨然道:「谢云岳就是谢文后人。」

  雷啸天跳起,把着谢云岳双肩,惊喜道:「皇天有眼,果不出雷某所料,以
我谢文叔一身绝艺,怎会被屑小之辈轻易加害,老弟,谢文叔现在何处?」

  谢云岳托首叹息道:「先父两年前亡故了。」

  雷啸天长叹一声,神情黯然道:「谢文叔天不假年,一朝千古,真是世事一
场春梦,令人慨叹,贤弟此次是否奉遗命寻访仇家?」

  谢云岳沉着声音说道:「小弟就是为着此事烦心,本想在镖局中混个一年半
截,把武林中各门各派中人物,摸个清楚,再从中查探何人与先父结下仇隙,然
后登门逐个问罪,近日寻思,觉此策有点不着边际,费时太久,又孤掌难鸣,傍
徨终日,无一是处,雷兄,究竟如何是好,可否示一良策。」

  雷啸灭眨了眨眼笑道:「贤弟,你寄身镖局,不是善策,还需闯荡江湖,名
声一震,还怕没人找上来,如你有所忌讳,那么把出身来历均用谎言搪塞,令人
无从怀疑你是谢文后人,那就好办了,只是谢文叔独门武功,别人不会,你一显
露就知你不是他后人,就是他门下,甚是可虑。」

  谢云岳忽笑道:「那倒不必忧虑,先父独门武功虽高,尚难及我那恩师一半,
小弟决不露出先父所授就是。」

  雷啸天睁着大眼惊奇道:「怎么,贤弟你还另投高人门下么,如你所言,我
那谢文叔一身盖世绝学尚难及你恩师一半,想必你恩师定为前辈高人,可否为雷
某一说么?」

  谢云岳摇了摇头,微笑道:「帅门严诫,不容泄漏,雷兄不会见怪吧。」

  雷啸天见他不说,知是实话,也不勉强,笑笑道:「贤弟纵然不说,也难逃
雷某法眼,现在这事暂且不论,雷某为你想好一石数鸟之计,我知当年追袭谢叔
之人,正邪各派均有,但未悉究系何者参与其事,据说武当、昆仑、华山、三正
派及邛崃派、黄河三环帮、湘江排教,及不属于任何门派内家高手均有参与可能,
贤弟闯出万儿后,与他等虚心结纳,专拣刚愎自用,好高喜斗之人上着手,挑动
门户之见,当年之事,不怕他们守口如瓶,到此时也就肆无忌惮,喧嚷出来了,
贤弟,你看此计好不好?」

  谢云岳连连击掌赞道:「果然好计,怎么我意见不及此,就这么办吧。」说
着,沉吟一会儿,勿道:「雷兄,先母被人重下所害,后胸显有七指淤印,雷兄
江湖各派人物了若指掌,可知有什人物天生七指么?」

  雷啸天思索良久说:「七指之人,尚未听说过,贤弟,你可从用重手法之人
身上算起,不难拔出,澜沧双煞大力鬼王朱百沛,亦有可疑,当年受你父惩治后,
匿迹不复出,对你父恨若切骨,莫非是他所为,不过我只说可疑,并未确认。」

  谢云岳轻笑一声道:「不管是否为我杀母仇家,他们那匪号一听即不是什么
好人,明晨乘机除去,除一大害岂不是好。」

  雷啸天暗道:「这位谊弟,真好大的口气,雷某尚不敢轻惹这双煞,就是崔
戬,徐东平,夏侯鑫与我,穷三人之力尚难有取胜之道,怎么轻飘飘就说是除去。」
继又想:「我这谊弟果真身怀绝学也难说。」遂笑道:「贤弟,有你援手,何愁
不手到成擒,明晨之约,你是单独去,还是随我们一路去?」

  谢云岳道:「小弟还是独自前往,雷兄千万不可说出,小弟虽去,小弟最多
是暗中伸手,并不露面。」

  雷啸天笑道:「你不出手,还有可说,你如伸手,雷某纵不说出,他们三位
难道是死人么,这个不说,贤弟,雷某有个斗胆要求,我们既情如莫逆,推心置
腹,何不义结金兰,认我这大哥哥好否?」

  谢云岳大笑道:「雷兄纵然不说,小弟也有此想。」于是唤过店伙,置一份
香烛,歃血为盟,兄弟相称。当晚两人大醉而归。

  次日,天还未明夏侯鑫等四人就乘骑往梅岭而去。谢云岳俟四人走后,单人
上路,出了城门,大地仍然一片黑暗,四野蛙鸣溢耳,路无行人,当即放胆施展
轻功身法,放足狂奔,远远跟随四骑而行。

  差个多到达梅岭山脚,天色始是鱼肚白,谢云岳远远见雷啸天等舍骑登岭,
即改用「凌空虚渡」身法,从侧面直赴岭上,那「凌空虚渡」身法实是惊人,只
要借足一枝片叶,一飘就是七八丈远,这一施展,何异于凌空御风,武林绝学,
的是罕见。

  此岭虽称梅岭,并不产梅,遍山漫岭均是修竹,碧绿青翠,迎风摇曳,一片
竹涛起自天籁,使人神气自清,谢云岳先他们而到岭颠,岭巅有二三十丈方圆一
块草地,他四下游望,见不远处有一块巨大黑色岩石,藏身最妙,当即在石后隐
身。

  不一会儿,由下而上飞起三条身影,落在草地上。谢云岳心知这三人就是,
笑面无常弘一禅师,与澜沧双煞。弘一禅师身长七尺,着一袭紫色僧袍,五官尚
称端正,只是两目凶芒游离不定,一望而知是心性无常人物,颔下长须飘拂,背
上插着一柄精钢禅杖,晶亮夺目。

  澜沧双煞同着玄色劲装,—人长像丑恶无比,瘦削马脸满布青筋,三角小眼,
酒糟鼻,配着厚唇大嘴,身后插定一对外门兵刃判官笔,身掌特大,比常人大出
一倍。

  谢云岳心想:「此人想必就是大力鬼王朱百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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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催命郎君一张险森森的脸,吊客眉,一双鱼眼露出惨绿凶芒,鹰钩鼻,嘴皮
微掀露出两只獠牙,看其长相,不言而知是一阴狡狠毒魔头,背上斜插着三尖二
郎刃。

  弘一禅师落地后,用目一扫周围,微笑道:「这里风水极好,夏侯老儿葬身
在此,太便宜他了。」话犹未落,只听一声「未必」,四条身影随同数声「哈哈」
大笑,先后飘落。

  笑面无常弘一禅师见夏侯鑫同来三人,认出是江湖道上最难惹的人物乾坤手
雷啸天,及衡山派首徒两仪剑客徐东平,还有一矮小干枯老头,虽然不识,想也
是武林高手,自己这边虽有双煞,末必不能对付,但胜负却很难说,不禁微微色
变。

  夏侯鑫一捋颔下长须,含笑道:「老朽夏侯鑫,应约而来,但不知大师何事
见召?」

  弘一禅师闻言,长眉轩动,勃然冷笑道:「夏侯施主,你这是明知故问,年
前小徒悟明纵有冒犯之处,也不应率尔下此毒手,还有昨日老纳命艾化下书投帖,
以礼求见,怎么也被废除一身武功,你这不是欺人太甚,还有何话说?」

  夏侯鑫一听,心头猛怔,「昨日是谢云岳将拜帖当面交我,并未说何人来此
递与他,听弘一说话,莫非是谢先生当真身怀绝学么?」

  当下尚未想好答词,雷啸天一声长笑接口道:「弘一,话可说得好轻松,悟
明恃你之名,横行湘东,恶迹久著,慢说是有冒犯夏侯兄之处,纵无冒犯,遇上
我辈,也难逃活命,艾化投书,出言无状,被雷某好友处置,留下活命,已属万
幸,你还穷吼什么。」

  弘一只气得满面发青,正待还言,澜沧双煞催命郎君龚寿忽冷笑道:「今日
之事,是非曲直,非善言可了,不如交手印证,胜者为是,愚兄弟二人千里东来,
既为慕名见识中原高人,此时此地,效那卖弄口舌轻狂之徒则甚。」

  雷啸天怒哼一声道:「谁是轻狂之徒,你们是什么东西,我雷某眼中还没有
你们这一号人物。」

  催命郎君龚寿听了,本来难看的一张阴森森的怪脸,更形丑恶,两目泛出惨
绿凶芒,一言未发霍地拔出三尖二郎刃,抖腕出招,闪雷般直取雷啸天胛骨处。

  雷啸天本来剑掌号称双绝,因平时极少用剑,所以从掌上取得乾坤手名号,
这时见催命郎君兵刃拔出,为怕众人说他卖狂,反手一执,剑已出鞘,他知道龚
寿这一手是虚招,也不闪避,看看刃光刚刚到了左肩胛、才猛一撤步,沉腕反剑
就削龚寿右腕,这一招是泰岑镇山剑法,「九宫八卦」剑中绝招:「转阴为阳」,
剑带青光,凌厉无比。

  催命郎君这双煞名称,也非幸致,招一走空,便知对手并非易与,今日遇上
了棘手劲敌,二郎刃顺势突往上撩,避过剑招,左掌又猛递到,五指骈戟,横劈
雷啸天左胸,奇疾如风。雷啸天随地一声轻啸,晃肩让开,手中剑兀自不停,由
右至左「玉带团腰」,扫切龚寿腰部,这一招端的精绝,并未撤剑,招中变招,
只见一抹光环,如电卷到。

  催命郎君龚寿并未料及雷啸天变招如此轻捷,忙缩腰吸腹,他虽快,剑势比
他更快,但只听一声轻微「嘶」声,龚寿上衣摆襟被剑削去二寸宽一幅。催命郎
君一瞧,气得丑脸白中带青色,一声凄厉刺耳枭叫,三尖二郎刃一抡,抢占先机,
霍,霍,霍,三招急攻,分取雷啸天「天府」、「章门」、「气海」三处重穴。
这催命郎君二郎刃招法,是他费了穷年经月参化出来一套怪招,手法诡机,专朝
意想不到的部位进招。

  雷啸天见他抢攻三招,手方怪异,自己难以招架,被他逼退三步,心头火气,
长剑一掠,施展二十八式「九宫八卦」剑法中绝招,连环演出,足下暗踩九宫八
卦方位,招招奇怪猛准,袭取龚寿要害。两人过招,将近二三十照面,但见两人
周遭,满是刀光剑影,排山倒海,隐闻雷之声。

  此际,乾坤手雷啸天已是不耐,龚寿一招「二郎降妖」,向雷啸天右臂,电
旋风飘,疾取而至,岂料雷啸天突走险招,不退反进,长剑「金丝缠腕」,猛削
龚寿右腕脉门,则身又欺进一步,左手平伸,疾点龚寿「腹结穴」。

  这一剑一掌端的妙极,高手过招,稍沾即退,哪有他这般全身欺进的,大力
鬼王朱百沛在旁见了,不禁惊叫起来,准知义弟要糟,点身飞进场中,却已迟了
一步。龚寿见雷啸天欺身走险,大出意外,对手这一走险欺身,自己门户大开,
避无可避,当被点中,一阵腹剧疼难提,便自仆倒地上。

  大力克王如风的飞进,俯身将龚寿捞在手中,察看伤势,但见龚寿额角淌汗,
双眉紧蹙,满脸痛苦之容,就知伤得不轻,怒视雷啸天又狞笑道:「阁下下手如
此阴损,朱某不令你磔首分尸,澜沧双煞的名儿就此永埋海底。」

  乾坤手雷啸天微笑道:「澜沧双煞这名号,我雷某早就说过没听见过,你再
狂吼,也不怕被人耻笑么。」

  那笑面无常弘一禅师,见催命郎君已伤在雷啸天手底,不禁心胆皆战,即或
自己赢了夏侯鑫,其余三人无一好惹,料知今天准讨不了好去,暗中思索一个万
全之策。

  大力鬼丁朱自沛听雷啸天出言刻薄,面上青筋顿时冒起,虬蜓百结,盘在瘦
削马脸上,更虽丑陋狞恶,不住地嘿嚣阴笑,把抱在怀中的龚寿放在地下,挫腰
反手,一对判官笔执在手中,冷冷说道:「阁下既不把朱某放在眼中,就在手下
分个高低,判判强弱罢。」

  雷啸天才吐出一个好字,矮伽篮崔戬已自抢出,说道:「雷老弟,既然胜过
一场,不妨让老头子煞煞手痒。」雷啸天前一场胜的好险,心知大力鬼王手底比
他那义弟高出很多,必然对付不了,不如见好即收,当下含笑缓缓退出场外。

  大力鬼工朱百沛见矮伽篮崔戬空手进场,猛喝道:「老儿何人,为何不取出
兵刃来,见个高低。」

  矮伽篮崔戬嗤的冷笑—声:「老头子姓崔名戬,十年来从未动过兵刃,我就
空掌对你双笔吧。」

  大力鬼王朱百沛放声狂笑道:「我就不信你这老鬼掌上比我高明。」说时判
官一笔一收插在背上,双掌翻天待敌,又说:「我们以掌对掌,若三十招以内不
胜你,朱某反身就走。」矮伽篮崔戬道了一声「满好」,掌已飞快递出,一出手
就是两招快攻。

  大力鬼王已自蓄气凝神,见崔戬两招同出,双掌亦自平推疾接,这大力鬼王
对这掌上功夫,确有造诣,这一招已蕴了十成真力,猛接之下,崔戬被撞退三四
步。那矮伽篮崔戬,被称为泰山一奇,蛇形穿式掌,堪称东南独步,不作第二人
想,平素又甚自负,此时一招即被受挫,满头白发,根根竖起,又自欺身抢进,
双掌灵蛇般疾取对方各要穴,挟带丝丝劲风袭到。

  朱百沛自己十成掌力,只震退对方三四步,丝毫无伤,又自抢攻,不免惊心,
也不敢大意,将他那「三盘阴阳掌」尽量施为。他那「三盘阴阳掌」,暗含阴阳
相克手法,每出手就是三招,分取对方上中下三个部位,又手法诡异,双掌一先
一后而出,阴阳颠倒,不知何掌先何掌后,端是奇妙。

  转眼间,两人已对拆了数十招,兀自胜负难解,满场风势呼呼。两仪剑客徐
东平立在圈外,见笑面无常弘一禅师一双鬼目,注定场中,面色阴晴不定,即走
在他身边,含笑说道:「弘一大师,今晨之约,本是你所发起,站在这里闲着难
过不如我们俩下场印证印证吧。」

  弘一见两仪剑客向自己挑战心想:「难道我怕了你衡山派不成?」面上带笑
说:「徐施主既欲见教,老衲也不推辞,不过我们俩无仇怨,点到为止如何?」

  两仪剑客徐东平笑说:「徐某久仰大师八十一式风雷杖法精妙绝伦,斗胆讨
教,别无他意。」弘一禅师知道衡山派高手甚多,不欲结怨,故先说出这番话来,
见徐东平说话并无十分敌意,即笑说一声好,于是两人一杖一剑动起手来。

  雷啸天负手立在场外,隐隐含笑,目光落在谢云岳藏身之处。却说大力鬼王
朱百沛久未取胜,已是心焦,又急着义弟伤势,突然施出「三环套月」绝招,右
手扣拿崔戬左腕,左手换点「幽门」、「阴廉」二穴。大力鬼王这一变招,矮伽
篮认为有机可乘,心中大喜。

  本来两人所施掌法,各具其长,崔戬以灵活轻捷见胜,朱百沛以刚猛诡异专
擅,拚斗良久,崔戬一招都未递进,那大力克王近县周围宛似一堵钢墙,被其弹
回,可见大力鬼王三盘阴阳掌甚具威力。三盘阴阳字是白骨教三盘魔经内一种掌
法,大力鬼王原系白骨教出身,幸白骨教三盘魔经本门规律只传掌门弟子,不然,
大力鬼王更为嚣狂。

  矮伽篮崔戬昔年无意间在泰山落日峰后,一个被藤蔓这没之阴暗潮湿山洞中
石壁上,发现了这部「灵蛇穿式掌」法图刻,只可惜残缺不全,大半被先发现之
人毁去,不过留存的虽精华尽失,却也威力甚大,画刻上说,着灵蛇掌以玄门罡
气发出,则十丈以内,掌力所及,可致人于死。

  崔戬幼年投师时,也曾习过玄门罡气,怎奈其师自己也只二三成功力,传给
他也寥寥无几了,现今武林中身怀精湛玄门罡气的高手,真是凤毛麟角,屈指可
数。当时,崔戬就照图式演习,但练了许久,尚是不能融会贯通,那是残缺不全
的关系,崔默费了一年功夫,凭自意加添招式衔接,就这样凭这小半套灵蛇掌法
仗以成名。这次遇上大力鬼王,才知所学尚嫌功力不够,以自意所添招式漏洞太
多,每被对方乘隙点中,若非自己变招奇快,险被所伤。

  崔戬一见朱百沛变招,自己双掌变打为拿,分扣朱百沛双腕,两下里出手都
是电光石火般,那朱百沛一声长笑,「三环套月」急撤,右掌一变「玄鸟划沙」
双足一点,人已拔起,凌空一翻,人已落在崔试身后,大喝一声:「崔老儿,你
上当了。」在掌疾吐,向崔戬后胸按到。

  矮伽篮一招打空,闻声警觉时,劲风已自身后袭到,百忙中无可躲避,急将
身躯扑下用燕青十八滚身法翻出掌风以外。大力鬼王朱百沛也不追击,腾身落在
龚寿卧处,单手一掠,捞在手中,冷笑道:「好朋友,咱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后会有期。」双肩略晃,人已窜在竹林中,也不招呼弘一禅师,竟自走去。

  矮伽篮崔戬虽未输招,也算落了败着,一张瘦小枯脸气得泛白。两仪剑客徐
东平与笑面无常弘一禅师一味游斗,见双煞已自去了,徐东平即纵出圈外,笑说
:「大师,依在下劝告,不如乘此收手,再说夏侯镖头事前不知悟明乃大师门下,
不然,一定会保全大师颜面。」说时,一双晶莹眼珠,注定弘一大师面上。

  弘一禅师心知今日讨不了好去,再者孤掌难鸣,不如且忍下这口怨气,日后
卷土重来,若不把夏侯鑫寸磔分尸,难泄我心头之恨,于是向夏侯鑫道:「夏侯
施主,今日之事我们尚没分个高下,冲在徐施主面上,暂且勾消,日后再见。」
说罢又向两仪剑客徐东平双手合十微笑道:「容再相见。」一抖僧袖,身形已凌
空拔起,往竹林丛中跃去,身在空中正待落下,忽听岭下竹林中一声凄厉惨号,
众人闻声大惊,不由而同地循声窜去。弘一亦又自翻起,随在众人身后跟到。

  雷啸天等五人赶至发声之处,只见茂林中一块凸出鸟石边,躺着澜沧双煞两
具尸体,那龚寿瞑目长逝,安详得很,一点均未显出惊惧之容,大力鬼王朱白沛
双目凸出,口微张,嘴角溢出丝丝鲜血,胸脯上被人重手法插了五指,五个圆洞
依旧咕咕冒出红血来,死状极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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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忽听崔戬惊叫一声,「那是什么?」原来鸟石上用竹枝书了数行字迹,刻书
甚深,似鸟石上绘上花纹,众人凝目而视,石上写的大意是谓:「澜沧双然近年
来所行所为,均系暴戾恣仇,罪恶擢发难数,余二次出山,代天行诛。弘一和尚
原佛门中人,不应轻信人言妄动无名,引起仇杀,以其平日恶名,实可诛戮,念
在此时此地,尚无过份罪行,才予放去,但不准此后再向夏侯意寻仇,否则,川
南大悲寺必化成瓦砾废墟。下款追魂判谢文留字。」笑面无常弘一禅师一见留字,
面色大变,抖袖窜入竹丛中而没。

  乾坤手雷啸天心知此事必是拜弟谢云岳所为,暗中钦佩此着实是高明,时刻
更得真准,待弘一贼秃将去之时,才行诛杀大力鬼王,发出惨号,引弘一赶来此
地,借他之口,说出追魂判未死,掀起武林中惊忧纷乱,拜弟的是人中俊杰,自
愧不如。当下乾坤手雷啸天对夏侯鑫笑道:「老侯儿,今后你可高枕无忧咧,有
追魂判为撑腰,镖局也无须关门,一句话,照常营业。」

  多臂神猿夏侯鑫微微叹一口气,说道:「今日不是雷老弟走险取胜,来个先
声夺人,将弘一贼秃镇住,不然弘一的阴风透骨掌,不致于不露出来,雷老弟说
的倒是实在话,有追魂判谢文出面,事情好办得多了,否则,要令双煞与弘一从
此罢手,实无可能,不过追魂判十数年前,盛传命绝武功山中,难道是传闻失实
么?」

  雷啸天笑道:「谁说追魂判已死,当年传说时,我就不信,有非常之人定有
非常之事,此人一出,往后武林中有得好戏瞧咧。」

  两仪剑客徐东平神情忧郁地说道:「不错,今后衡山派也要卷入这是非漩涡
中了,当年暗袭追魂判时敝派并未参与,但出事地点落在湘境中,追魂判为人刚
愎自用,他一起疑心。敝派就百口莫赎了。」

  雷瞒天笑笑不言,矮伽篮自受挫后一言不发,此时才说:「有什么事,回镖
局再谈吧。」四人下山后,登骑绝尘驰去。

  回得镖局后,雷啸天第一件事就去找谢云岳,走进书房,谢云岳正在濡墨挥
毫,替李大明写一幅中堂,见雷啸天入来,搁笔起身笑说道:「大哥,你今天辛
苦了。」

  乾坤手雷啸天眨眨眼道:「贤弟,别在大哥面前装佯了,今日之事,显得有
过人的机智,贤弟,你做得太妙了,你大哥数十年闯江湖也算机智过人,莫是折
在你手中。拜服佩服,以后你只要依为兄一石数鸟之计,哪怕武林各门派不掀起
血风腥雨,只是为兄明日还有事去燕云,你还是伴我去,或暂留在此?」

  谢云岳摇摇头说:「不行,明日随你走使人疑心,不如大哥先走,半月后小
弟借词告假,小弟也好乘机沿途一游景物,大哥你只说在何地见面,端午前一日
小弟必然赶到。」

  雷啸天颔首道:「这样也好,端午前一日咱们在芦沟桥见面,不见不散。」
两兄弟说妥,雷啸天也就出房去了。

  谢云岳写完中堂后,看看日色已是晌午时分,于是立起身来踱向前厅与众人
见面。大厅中聚集了很多人,议论纷纷,省城八大镖局总镖头及所属镖师均风闻
今晨之事都未了,济济一堂。谢云岳—一招呼为礼,众人言论央心,均集中于追
魂判谢文重入江湖情,将近一个时辰,兴尽而辞一批一批被送出去了,大厅中又
恢复平静,下人摆上一桌精致酒宴。

  宴席上两仪剑客徐东平忽对谢云岳笑道:「谢先生,明人不讲假话,我知今
晨之事,你必然目睹,奇怪你为何深藏不露。」

  谢云岳不禁哈哈大笑道:「我知诸位这几日来瞧出谢云岳身怀武学,至于为
什么不露,一来自有难言苦衷,再所学浅薄,不如诸位甚远,还是藏拙的为妙,
今晨之事,不但诸位交手情形,我瞧得一明二白,而且追魂判谢文诛戳大力鬼王
时,也曾目睹,惜存身较远,无法听清其对朱百沛之问话。」继又将追魂判谢文
身材穿着相貌说了,当然这个是鬼话,生身父亲哪有说不对的,座上诸人除雷啸
天外均相信是实,乾坤手雷啸天也故意做作,惊讶不至。

  矮伽篮崔戬瞪着一对小眼道:「谢老弟,你既身怀武学,究竟出身何门何派?」

  谢云岳摇摇头道:「小弟没有门派。」

  矮伽篮崔戬皱了皱眉道:「武学那有无宗派的,老弟你不说,岂不是瞧不起
我这老哥哥。」

  谢云岳笑道:「事实上是没有宗派的,崔老前辈既如此说,就称做无极派好
了。」

  崔戬「哈」的一声叫道:「无极派,我老头子活了六十五岁,也没听见叫做
这一派的,不管怎样,吃饭后你得露一手出来看看。」

  谢云岳坚持不允摇摇头道:「小弟一身野狐禅,有什么好露,与其见笑方家,
不如少献丑为是,不过小弟半月后,想向夏侯老镖头告假北上探访亲戚,十一月
当可返此,在此半月时间,小弟想将所学一得之愚转授给夏侯老镖头令郎令媛,
不知可否?」

  夏侯鑫一脸惊喜之容:「这个是求之不得,哪有推辞之理。」随又唤出两小,
两小听说谢先生竟然会武,四只灵活小眼不住地瞧在谢云岳的脸上,继又听谢老
师在此半月内把武学传给他们,不禁喜形于色。

  谢文岳离开镖局,这日在一名「四山春」饭庄停留,无意听到两个汉子言谈
中谈及乾坤手雷啸天,当下凝神静听,知道了这两个汉子一个姓吴,一个叫麻鹞
子游三和,而且他们还谈到了一位姑娘。谢文岳叫过酒菜,一边享用,一边倾听
两个汉子谈话。

  「那娘们由我庄前经过,我那拜弟神镖手金云见她长得标致,不免风言风语
了几句,那娘们当时怒叱了金云一顿,金老弟不但不生气反而欺身动手动脚。谁
知那娘们身怀武学,把金云踢翻地下,折辱了一个够,临行之际,进庄把我留存
的一面金燕旗令取去,声言要找她可至金华三英镖局,当时我并未在场,不然还
能令她这么轻易离去,但金燕令旗是帮中信物,一旦失去,帮主降罪下来,十分
难当,游某也是为了有此顾忌,所以派了徐老三前去金华,以礼求见,请他交出
那娘们出来,金华三杰倒是说话客气,只是乾坤手雷啸天一味横蛮拒绝,说除非
那神镖手金云登门谢罪,不然不把令旗交还,游某气在心里,只是未筹出善策。
昨天帮中有一人从金华回来,风闻雷啸天已离开金华北上了,所以今日又请徐老
三去金华,只求令旗交还,其余不问。你想那娘们说什么,嘿!你不是来过吗,
前次怎样和你说的,叫那个姓金的来金华磕头赔罪,怎么还不来,是不是看你家
姑娘不起,要令旗,没恁地容易,姓金的不来。你来十次也是白费。你们想想如
不是令旗事关身家财产,我麻鹞子还吃这一套,叫我气不气。」

  姓吴的接着说道:「这样说,那姑娘真是欺人太甚了,杀人不过头点地,金
老二已折在她手中,还要怎的,依我说,大哥,你也太示弱了,不如去和帮主说,
那娘们上门寻衅,将金燕令旗窃去,这不成了么?」

  麻鹞子摇摇头,叹口气道:「这个我早已想过了,不管怎样,遗失旗令之罪,
就如触犯三大帮规一样,你想我怎么丢得起这个脸。」

  姓吴的哦了一声,沉吟一阵,笑道:「不如这样吧,这几天帮中来了两个高
手宾客,一个是邛崃派高手丧门剑客灵飞,另外是陇西一霸七阴手郝天苍,想这
两人,都是武林道上顶尖儿的人物,我们从旁怂恿他们出面,本来金华三杰是少
林门下,少林与邛崃两派多年来积不相容,只差反脸就是了,现在我们只要挑动
一下门户之见,还怕他们不上圈套?」

  麻鹞子游三和道:「唔,有他俩出面,那就好办了,乾坤手雷啸天在不在金
华都无所谓,吴老弟,果然好计,就照你的话行事吧。」这时他们席上酒菜都上
齐了,也不再说话,忙于推杯换盏痛饮起来。

  谢云岳听得拜兄雷啸天北上了,不禁忽然若有所失,又听得他们要搬动是非
挑起两派门户之争,心想这倒好了,省得自己多费一些手脚,立起身来,唤过店
伙算了酒菜钱,离开四山春饭庄,走进迎安客栈。店小二笑嘻嘻地迎进卧房,泡
上一壶好茶,问道:「相公,还有什么事没有?」

  谢云岳笑道:「店家,那麻鹞子游三和是一个怎么的人物?」

  店小二听了,不禁面有惊容,答道:「相公,瞧你是外路人,怎会知道游大
爷的名号?」

  谢云岳见他面现恐惧,个禁莞尔,说道:「店家别怕,我不过方才在四山春
饭庄见他自称名号,想是有来头之人,故问问你而已。」

  店小二神色才定,先前谢云岳这一叫门,他以为是寻麻鹞子晦气来的,继觉
这少年分明是一读书人,怎么会与这种凶徒寻事生非,这笑答道:「小的还以为
相公要找游大爷有什么事,既然如此小的说出来,也没有什么关系,游大爷是浙
西五燕帮坐驻江山的舵主,手下徒众甚是多,专门欺压良善,讹诈商旅,就是我
们这迎安客栈,每月也要缴纳十两规费咧。」

  谢云岳一听,剑眉双竖,目中射出两股威芒,店小二瞧了机伶伶直打寒战,
暗忖:「这相公眼中好重的杀气。」谢云岳见他又现惊容,面上再呈微笑问道:
「五燕帮这名称我还没听说过,不知什么人是五燕帮帮主,想必是极厉害的了。」

  店小二不禁笑了出来,说道:「不是小的胆大放肆说,这江湖上的事不是相
公听人说能知道的,连小的也是搞不清楚,只知帮主叫做金鹰八剑罗文溪,平时
住在青湖山庄,不但小的未见过,听说连帮中许多人均未曾一见。」

  谢云岳哦了一声道:「青湖,敢莫非是那地方是一片湖荡,风景优美得很?」

  店小二失声笑道:「相公你莫弄错了,出城往南走差不多约二十里地,叫做
青湖,是一个数百来户的乡村,那青湖山庄就离青湖村上不远傍山处。」

  谢云岳哈哈大笑道:「不是你说,我还认做青湖与杭州西湖一般,是个好玩
的去处。」两人又搭讪了几句,店小二方才告辞出房。

  谢云岳等敲了三鼓后,换上一副黑色长衫,开了窗户,二臂一抖,跃上屋顶,
直奔南城外。青湖距江山仅只二十以地,谢云岳施展绝顶轻功,并无多少时间便
已到了青湖山庄,他隐藏身形,观察四周有无暗卡,他虽然是初出道江湖,山知
道这类帮会主舵所在一定是怕外人侵入,防守严密,停留片刻,见无异状,一晃
身拔纵在庄墙上,接着双足一点窜在庄中园内一株大树枝头。

  陡闻园中假山后有人沉声道:「谁?」

  谢云岳大吃一惊,将身傍在巨枝上屏息不动,半响,另一人开口道:「老胡,
你见鬼了不成。」

  那人呼了一声,似是不服道:「我看到一条黑影直上树梢,怎么见鬼了。」

  另一人道:「那是夜鸟归树,你别大惊小怪了,这么晚,还有什么人敢来青
湖山庄捋虎须,我看你有点神智不清吧。」

  谢云岳存身树上,尽力四下一望,嘿,这山庄地势真广庄中亭树遍布,林木
森森,黑压压的一片,靠山处才是房舍,楼阁连横,在树荫丛中射露出十数条灯
光来。谢云岳知那假山后设有暗卡二人,两名匪徒尚在低声辩论,暗骂一声:呆
瓜。

  他存身这棵树是棵苦栋树,枝头密密累累结了无数苦栋子,顺手摘了两三颗
捏在手中,看准了假山落足之处,飞身往假山顶端一落足,故意带起一些轻微沙
沙声,两名匪徒一探首,正待大声喝问什么人,蓦见面前一花,身上各着了一下
重的,头目一阵晕眩,仆倒地下,人事不知。

  谢云岳二颗苦栋子,打中两名匪徒晕眩穴后,二次长身又往后面接房窜去,
捷如狸奴,几个起落就踏上屋顶,接着一矮身、两足钩在屋檐板上,双手执定屋
檐下椽木,陡看之下,似一个乙字,身形才一贴紧便听得窗内有人说话道:「诸
真人,看样子这追魂判谢文没死总是真的,否则澜沧双煞等那高的身手,听说没
交手就白白死去,换在别人怎么办得了,我五燕帮以往与他无仇无怨,就是我罗
文溪也没与他结下什么梁子,尚可有恃无怨,不过你咧,可要当心一点,当年你
与巫城三霸在巴东暗下毒手,结果把追魂判同伴毒死,那追魂判幸未被害。三霸
却二死一伤,你也知机溜掉,追魂判恨你入骨,如今二次出世,手底更是厉害,
罗某还是劝你回桐柏山检束一点为妙。」

  接着有一人回答道:「罗帮主,你的好意我知道,诸某十五年深山苦炼,自
信不比追魂判弱过哪里去,纵然遇上,也可全身而退,追魂判二次出世还是传说,
又没人亲眼目睹。」说着发出数声粗犷狂笑。

  谢云岳一听罗文溪说出追魂判的名号,心中一动,暗想:「这江湖上消息真
传布得好快。」他没想到此事已发生半个多月了,还说好快,真快的三天两晚就
够传遍了大江南北。

  谢云岳用食指醮湿口沫,点破窗纸,单眼往内窥看,只见有二人端坐在紫檀
木凉床上,由他俩人口中已分辨出谁是罗文溪,谁是诸真人,那罗文溪长像十分
魁梧,诸真人头顶吕梁冠,瘦长脸,双目凹进,鹰钩鼻,嘴上漫着经尺胡须,说
话时,一脸诡笑。

  谢云岳听得诸真人当年与巫城三霸暗害其父,不禁咬牙,忽灵机一动,心想,
我何不重施故技,把姓诸的老道除掉,借五燕帮之口,风声愈加传大,对我未来
复仇之事,更为有利,想定后即把手上仅存的一颗苦栎子往窗内打进,跟着双足
往屋檐板一点,人已翻平,两臂一穿,身形像殒星般下落,将近地面时,身子一
翻,即轻飘飘地闪在树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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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内灯光利时暗灭,「啪」的一声,两条黑影震开窗户穿出,落地后,金鹰
八剑罗文溪厉声喝道:「什么人敢在这五燕帮青湖山庄惹事?」

  忽然离罗文溪身后五丈开外有人落地声,罗文溪一个旋风步翻向后面,举目
四顾,见一点可疑的迹象均无,正自一怔,一身凄厉惨号声起自身后,不禁大惊,
后又翻身窜回原处,只见诸真人仆卧在血泊中,胸后五个窟窿洞穿,似传说中澜
沧双煞大力鬼王死状一模一样,把一个五燕帮主金鹰八剑罗文溪看得内心战颤,
这时庄中暗卡及屋内匪众齐都纷纷而出,见此情形俱是目瞪口呆。

  罗文溪长叹一声,吩咐手下抬去收殓,帮中有人提议派人追踪的,也都被他
拦阻不追。说道:「这是追魂判谢大侠做的,他与我等又无仇无怨,追他怎的,
我们只有通知诸道长门下,报仇不报仇,随在他们,不过出事地点落在青湖山庄
内,我等也要被江湖中编排不是了。」

  罗文溪存了一份私心,恐怕连魂判尚隐在近处。惹翻了他,今晚五燕帮就落
得个烟消瓦解,只有强忍一口气,虽然是谢文在这青湖山庄五燕帮主坛,任来任
去,传闻开来有点不好听,但追魂判登门不拜山,而致人于死,也有不合江湖道
义处,将来见面时,自己这面总较有理,说话也义正辞严些,殊不料引起桐柏山
弟子不满,恨金鹰八剑罗义溪不顾江湖道义,罗文溪差点丧生在桐柏五毒刀下,
这是后话不提。

  原来谢云岳见金鹰八剑罗文溪及诸老道双双跃出窗外,心计已定,俯腰拾起
一块细石,轻轻一托,作弧线抛在罗文溪身后四五丈处,等罗文溪翻身向后窜时,
即疾翻在诸老道身前,可怜诸老道亦听见落石声,身形一旋,拟随着罗文溪同时
扑去,即被谢云岳欺在身后,虽觉劲风袭着后胸,已转身不及,谢云岳用五指钢
指,用上金刚禅指法,插在后胸,只觉彻骨奇疼,惨叫一声,竟自仆地死去,谢
云岳得手后,即从来处飘逝无踪。

  谢云岳回至客栈,夭已交四鼓,躺在床上想起方才在青湖山庄所做的事,得
意之至,又想起从前零星往事,不禁昏昏沉沉睡去。

  第二天早上,一觉醒来,阳光已照射在床上,谢云岳赶忙起身来,盥洗后,
又去四山春饭庄用了早点,然后回店算了店钱,登骑往金华而去。

  从江山到金华三百来里路,均是宽阔砂石官道,来往的行旅不绝如缕,驿马
骡马坠铃丁丁,清脆悦耳,此时正当暮春三月,夹道杨柳桃花互映,嫩绿嫣红,
笑靥迎人,正如程颐诗:「云淡风轻近午天,傍花随柳过前川。」

  春景真个宜人,谢云岳缓辔而行,跟在一伙回程镖车后面,因为镖车空着回
程。镖师及趟子手镖伙都怀着轻松心情,七舌八嘴,有三没四的磕着牙,忽听一
个镖师说道:「老赵,今晨往对山起程之时,得来一项惊人消息,昨晚五燕帮总
舵青湖山庄被闹了一个天翻地覆,据说桐柏山纯阳观主五毒真人诸玄通被三十年
前威震关洛的追魂判谢文谢大侠除去,最可笑的没有人发觉追魂判怎样来怎样去
的,为此事罗文溪大为惊怯,这两年来五燕帮太过猖狂了,为何追魂判不连他一
齐除掉,真是令人不解。」

  那姓赵的镖师回答:「可不是,这消息今早我也耳闻,追魂判谢大侠行事自
有他的用意,非我们所可料想,不过曾听总镖头说谢大侠昔年在武功山中为仇家
所害,怎么如今再度出现,此事十分奇怪,我们回镖局后,问问总缥头看他怎么
说。」

  谢云岳听说昨晚诛杀之人就是桐柏山五毒真人诸玄通,倒是出乎意料之外,
在弥勒峰曾听其父说起,五毒真人淫毒无比,阴手杀人无算,又纵容门下为恶,
江湖侧目,如今除掉,为江湖上除一大害,大快人心,虽觉出手似嫌有欠光明,
但心切为父仇,也顾不得这么多了。

  只听那姓赵的镖师说起,回镖局后问他们总镖头看,心想:「这家镖局莫非
是金华三英镖局么?」逐将眼瞧在镖身上旗号,车栏主柱上插定一面三角形杏黄
小旗,红丝线织着一颗鲜明来红的祝字,字边分织一狮一鹰图像,随风摇曳,分
外美观精致,心知所料错了,抬头一望天色,已近未正,暗道何不赶至金华府,
早点休息也好。于是放快马势,扬骑急奔而去。

  傍晚时分,已自赶到金华,其地为通都大邑,市面繁荣,盛产火腿,与云南
宣威火腿著名中国,进得城来,但见人群如潮,此来彼往,川流不息,谢云岳缓
骑而行,在那府前街一家广茂客栈下马,店伙引准在四合院一间上房,稍事盥洗,
唤来伙计问道:「店伙,三英镖局在哪条街上?」

  那伙计咧嘴一笑,道:「公子爷,这三英镖局就在这儿不远,一出店门往右
拐弯孔庙对过就是,公子爷莫非要找人是不?」

  谢云岳点点头,于是要来一张红纸,提笔写了拜帖,缀在怀中,走出店中,
缓步而行,不到半盏茶时候,即已来往三英镖局门首,八字门墙上安了一块金字
横匾,「三英镖局」斗大四字,笔力雄浑,颜筋柳骨,龙飞凤舞,想是名家手笔。

  门口伙镖三三两两蹲在石阶上正在谈笑,谢云岳走前一步,迎着一个五十余
岁相貌忠厚的镖伙,微笑拱手道:「烦劳通禀总镖头,说是江西南昌府振泰镖局
谢云岳求见。」说着取出拜帖递过。

  那镖伙慌得立起身来,接过拜帖,连说:「请稍等候,我这就去。」三步并
作两步进内通报去了。

  不一会儿,局内转出三人,为首一人颀长身材,面如秋月,三绺长须,虎目
海口,见面就执著谢云岳双手,哈哈大笑道:「谢老弟,日前听得雷啸天兄说起
老弟,文才武学,不同凡俗,愚兄弟三人钦仰不止,难得老弟看得起愚兄弟,竟
而相顾,蓬筚生辉。」说着接进内面落坐。

  原来三英镖局是三兄弟主持,同为少林俗家弟子,老大金翅神鹰冯伯雄,老
二扑天雕冯仲杰,老三冯叔俊外号摩云鹏,三人武学尽得少林外家所传,三英镖
局创业不出一年,便被他们创出万儿来,直到如今十二三个年头了,真可说是一
帆风顺。冯伯雄笑问道:「谢老弟,听雷兄说澜沧双煞被追魂判谢大侠除掉,老
弟亲眼目睹,可是真的么?」

  谢云岳俊面一红,答道:「那日,小弟为偷看热闹,藏身石后;目睹谢大侠
用金刚指法杀死双煞,当时还未知何人,事后见留下字迹才知。」

  冯伯雄双目凝视谢云岳道:「适才闻报,追魂判谢文又来浙省了,昨晚在江
山青湖山庄除掉桐柏山五毒真人诸玄通,此人武学端的登峰造极,行事又干脆爽
快,真个名下无虚,少有见到,老弟可也有个耳闻么?」

  谢云岳笑道:「小弟也是刚从路上听得一镖行中人谈起,我看此人一出,武
林中定要掀起一番腥风血雨不可。」

  老三冯叔俊接口答道:「谁说不是。」

  这时下人已摆好一桌酒席,冯氏三英请他上坐,谢云岳谦让不止,连说:「
冯大哥德齿俱尊,小弟何敢僭越。」执意不从,冯氏三英见他如此,只得罢了。

  这时从屏风后转出一位明媚皓齿,织秀身材的姑娘来,冯仲杰一见,忙道:
「兰姑娘,你来得正好,我给你引见这位人中龙凤谢少侠。」

  「兰姑娘。」谢云岳爽朗地一笑。兰姑娘未打招呼就往座位上坐下。

  谢云岳含笑答礼后,只觉这位兰姑娘确是明媚娇艳,但似男子气太重了,在
席上听三英说起,才知道这姑娘姓倪名婉兰,外号罗刹玉女,是冯叔俊姨妹,心
中暗忖道:「这姑娘外号罗刹玉女,行事想必毒辣得很。」

  席间,兰姑娘问冯叔俊道:「姐丈,今天麻鹞子游三和与姓金的小子来过没
有?」

  冯叔俊大笑道:「兰姑娘,昨晚五燕帮被追魂判谢大侠这么一闹,已是心胆
皆寒,哪还有这件闲情管这个金燕旗令的事咧。」

  兰姑娘小嘴一撇道:「他们不来便罢,来了管教他三步一拜,才能得回那支
金燕旗令。」

  金翅神鹰冯伯英大笑道:「兰姑娘,你这么一来,我们这家镖局算是关门了。」

  兰姑娘道:「哟,凭你们冯氏三英响当当的名号,还怕一个小小五燕帮么。」

  冯伯英笑笑,转过话题问谢云岳道:「贤弟,你的行囊哩?」

  谢云岳道:「留在转角不远处,一家广茂客栈内。」

  冯伯英道:「贤弟,你这不是见外么,难道镖局里不好住么?」遂不管谢云
岳答应不答应,立命镖伙去客栈内搬过谢少侠行李来。谢云岳见他意诚,只得谢
了。

  谢云岳见这庭镖局只有冯氏三英及兰姑娘四人,不禁好奇问了。扑天鹏冯仲
杰笑说:「这两个月来镖局没有接着生意,其他镖师均在外安了房屋,没有事镖
局轻易不走上镖局一趟,有事时,只需派人通知一声,他们即刻会到。」

  谢云岳哦了声说:「我是少见多怪,还以为是与南昌敝东处一样,一应人等
俱都安置在镖局内。」

  冯氏三英笑笑也不答话,却见金翅神鹰冯伯雄神色间暗露不安,似是有什么
重大隐忧,谢云岳暗暗惊奇,兰姑娘见冯伯雄如此情状,娇笑一声道:「冯大哥,
你是不是为了明天七煞手要来此寻仇担忧么,这有什么大不了,有谢少侠在此,
准可将七煞手打发。」

  这几句话是明捧暗损,原来倪姑娘是燕山神尼弟子,功力俱臻上乘,自小受
其师娇宠惯了,养成一副冷霜傲骨,从不服人脾气,出道不久,因手辣心黑,就
被人安上罗刹玉女绰号,这次来在金华探访其姐,听雷啸天把谢云岳吹捧备至,
心中就有点别扭,及至一见,见谢云岳长得翩翩不凡、暗生好感,无奈宴前谢云
岳连眼角也没瞧她一下,一赌气,冲口说出这句话来。

  冯氏三英经验老到,哪还听不出话意来,又不便阻止,暗暗直皱眉头。谢云
岳聪颖已极,她一说出来,即知其用意,却神色依然面上含笑,一招双目,露出
炯炯神光凝看兰姑娘面上,兰姑娘只觉他两道眼神令人不可逼视。

  谢云岳随即转首问冯氏三英道:「那七煞手究竟是何等人物?」

  金翅神雕冯伯雄长叹一声道:「江湖恩怨,难明是非,冯某平生与人无忤,
三月前一时大意与他门下论谈武学源流,引起争辩,气愤不过批评他门下究竟不
是武家正宗,难登大雅之堂,他门下引为奇耻大辱,搬动其师前来较量,七煞手
屈申所学传自青海高僧,身手诡异,人又介于邪正之间,一经为仇,到死方休,
十分难缠,是以冯某左右为难。」

  谢云岳微笑道:「这又不是什么深仇大恨,小弟所学也非武学正宗,一身野
狐禅,七煞手虽为人怪僻,但也不致于为这小事斤斤计较吧。」

  兰姑娘冷笑一声道:「这不信,看你明日怎样打发吧。」

  谢云岳一听,心想你这不是明明与我闹别扭吗,我又没得罪你,心中甚是气
愤,沉声答道:「兰姑娘,谢某又没说过可以打发七煞手,倒是兰姑娘你,既可
以在江山把五燕帮神镖手姓金的折辱了够,身手定然不差,明天打发七煞手回去,
在你而言,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何必套在我姓谢的头上。」

  兰姑娘听了一怔,暗忖错在自己言语酸刻,人家远来是客,坐席未暖,何必
冒犯人家,自己在江山县所行所为,人家知道得一清二楚,无怪他正眼不瞧自己
一下,姑娘虽知自己有错,但任性惯了,一张粉脸仍然气得发青,一跺足,竟自
起身走向后院去了,连个招呼都不打。谢云岳嘿嘿冷笑不止。

  冯伯雄见两人已闹僵,连声道歉,冯叔俊暗怪这位姨妹这么不识大体,也笑
说:「我这位姨妹,一向任性惯了,火爆脾气,不假思索就出口,冲撞了别人还
不知道,不知为她招来了多少烦恼,犹不知悛改,真为她这习气担心,谢老弟,
女人多半犯小性儿,千万不要见怪。」

  谢云岳面色慢慢转为缓和,闻言一笑,也不再说,金翅神鹰冯伯雄见他面色
转和也就放下心来,暗想:「到底是少年人脾气,话不投机,即拂袖口角,他们
都是初生之犊,傲慢非常,将来还不知要受多少闲气咧。」

  这时,气氛转为轻松,冯伯雄向谢云岳道:「谢贤弟,你就在敝镖局盘桓些
日子吧,反正离雷兄约定端午之期还早,愚兄弟还须多请教益咧。」

  谢云岳不禁哈哈笑道:「小弟此番北上,原是无事,不过想借机见识各地文
物名胜,既承相留,敢不如命,但千万不可轻信我那拜兄雷啸天所言,其实小弟
并无什么实学,如此看重,反而误事,令小弟惶悚难安了。」

  冯伯雄大笑道:「乾坤手说的话,哪错得了的……」

  突然冯仲杰一声雷吼,人如离弦之弩,从座位上直飞往屋顶,这一份轻功可
真瞧的,由大厅穿过厅门,往天井斜拔而起,宛如一头大鹰,这扑天雕的尊号恰
如其人名符其实。只听冯仰杰喝道:「好朋友,你还不与我留下。」

  来人阴恻侧带着沙哑之声道:「凭你们冯氏三兄弟,还不配把我天南四绝吴
智留下,你还是早点回去安排后事吧,免得明日措手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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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助拳展神功群邪丧胆当宴较绝技扬名显万

  且说金华三英镖局冯氏三杰设宴款待谢云岳时,冯仲杰,觉察有人潜身屋上,
即飞身扑上屋顶,听得来人自道名号,不由悚然一惊。冯伯雄、冯叔俊、谢云岳
三人亦闻声纷纷跃上屋面,冯伯雄一见来人形象,不由微微变色,抢前一步,抱
拳笑道:「原来是天南吴当家的驾临,冯某自思以往未与吴当家有何过节,莫非
是替人找场来了?」

  吴智狞笑一声道:「凭你还值与吴某有过节,若有,早叫你去见阎王了,岂
能活到现在,不错,吴某是为人找场来了,只为阁下出言无状,瞧不起我们这些
非武林正宗出身的故吴某受了七煞手屈兄礼邀北上,为的是想见识见识你等自命
正派门下,艺业有何超群拔俗之处,今晚吴某偶经此地,不想生事,好歹明日就
可见个真章,怒不奉陪了。」说着一拱手,转身即要离去。

  「且慢」,一声清喝出自谢云岳口中。吴智转身来,见发声之人乃一年少俊
美书生,不禁失声笑道:「小子,你有何话说?」

  谢云岳沉声道:「少爷瞧不惯你这副猖狂骄态,三英镖局岂能由你爱来就来,
说去就去,你既来了,就得留下。」

  吴智狂笑一声:「小子,你凭什么将吴某留下?」

  谢云岳双掌一摆道:「就凭这个。」冯氏三英暗中焦急不止,心想这位老弟
不知来人厉害。

  吴智听了更加狂笑不上喝道:「小子,阎王注定三更死,岂能留人到五更,
本可留你活到明日,你今自己找死,可别怨我吴某手辣心黑不通人情。」暗中真
气一提,踏洪门挥掌就劈,掌劲浑厚凌厉,中宫进招根本就没把谢云岳放在眼里。

  吴智这里狂,谢云岳更狂,眼见吴智一掌劈到,身形连动都未动,右腿一翻,
一招「推山填海」,立掌当胸推出,「砰」的一声响处,吴智竟然被撞出五六步,
足下屋瓦,哗啦啦碎了一大片,反看谢云岳渊峙岳峙,足下未见挪动半分。

  冯氏三英惊得呆了,最吃惊的还是吴智,刚才出掌,见对方年轻,只用上五
成掌力,心想这就够你躺在床上十天半月,并未料到对方有这等淳厚的掌力,吃
了哑巴亏不算,自己已撞退六七步,反观对方丝毫未动,意舒神闲,睁着晶莹双
目瞧着自己,不禁羞愧难当,陡地喝一声:「好小子,真有你的,再接吴某一掌
看看。」双足一窜,人如旋风般扑上前,眼看双臂一抖一甩,使出赖以成名的白
虎掌,用上十二成功力,一招「五丁开山」劈到,其势宛若排山倒海,威力煞是
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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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云岳蓄意在今晚,震惊金华,一来激于兰姑娘一言,再者也乘此创名立万,
早凝「弥勒神功」聚成一片无形劲气,护住全身,所以眼看吴智猛下毒手,依旧
神色自如,微微一笑。冯氏三英见吴智用上「白虎掌」,一齐往后移退,纵见谢
云岳尚垂手而立,井未出掌迎敌,摩云鹏冯叔俊大声急唤道:「老弟当心。」

  谢云岳还是微笑依然,吴智双掌推在离谢云岳胸前五寸处,只觉对方身外有
一片绝大无形韧劲,迎着自己掌力,轻轻一收一卸。化掌力于无形,继又突变一
股无形掌力向外反震,吴智大惊,赶紧收势往后撤掌,他那里快,谢云岳更快,
右掌一掀一甩,吴智身形似筋云斗般被甩出二丈外的屋脊上,响声碎瓦乱成一片。

  谢云岳冷笑一声道:「我道天南四绝是什么人物,看来也不过尔尔。」

  吴智爬起来,双掌肿痛欲折,闻言怒极,颤声发恨道:「小子,你休卖狂,
吴某一时大意被你所算,明日之会,尚不知鹿死谁手,得意什么。」说罢,身形
一晃疾驰而去。

  谢云岳四人齐跃下屋顶来在厅内,金翅神鹰冯伯雄对谢云岳双手作揖道:「
老弟,今儿算是开了眼界,老哥哥敢说一句,像老弟这种身手,目下武林中可算
罕见了。」冯叔俊心想这位谢老弟,表面上浑金补玉,其实精华内蕴,十分难得,
可惜兰姑娘与他不投缘,不然一双两好,岂非天造地设。

  谢云岳听冯伯雄赞语,不禁俊脸泛红,微笑言道:「冯大侠谬奖太甚了,你
还没有看清小弟乘机取巧么,吴老贼的话并不虚假,确是一时大意失手所致。一
上来老贼对小弟过于看轻,未用全力,而小弟真力已用上十成,才将他撞出,老
贼二次进掌,被小弟先声而夺,气有点浮,足下垫劲不足,因屋瓦松脆,运动过
重即粉碎,过轻则反力不够。老贼起脚本轻,又凌空窜起,力道浮虚,小弟当时
并未反击,就是等他吐出掌劲至呈强弩之末时,再尽全力反击,侥幸取胜,不足
为训,岂可称道,正如老贼所言,明日地面过招,鹿死谁手,尚未可知,话已说
明,不是是遗笑二位高明么。」

  扑天雕冯仲杰大笑道:「此话虽然有理,但无论如何,贤弟总是自谦之词。」

  谢云岳笑了笑,这时兰姑娘又转出来了,她那时一赌气回房倒在床上,扯过
锦被蒙头便睡,等镖伙传讯至内院,仆妇再急告兰姑娘时,已是太迟了。兰姑娘
向冯叔俊问起了经过情形,冯叔俊—一说了,并对谢云岳赞扬备至,兰姑娘狠狠
地双足一顿道:「可惜小妹没早知道,不然,不把老贼剁了才怪咧。」

  冯叔俊风她正眼都不瞧谢云岳一下,犹自厚颜强嘴,不禁笑道:「兰姑娘,
你真狠,动不动就要杀人,到以后嫁了丈夫,夫妻一言不合,我看你也要剁他个
大八块咧。」

  兰姑娘一听,粉面泛红,嗔道:「姊丈,你嘴皮子真损,为大不尊,看我去
告诉妹姊不?」柳腰一扭,旋风般冲往后进去了,冯氏三英大笑。

  各人又闲谈了一阵,三英即陪谢云岳去在花园一间精舍,冯伯雄对谢云岳说
:「贤弟,你看这里还满意么?」

  谢云岳见这精含一连两间,后面一间是卧室,前者为书房,布置得清雅脱俗,
兰桂数本分搁在花架上,幽香缕缕触鼻,四壁挂了八幅唐人山水花鸟,无不栩栩
如生,书架上摆有数十部古本册籍,牙签琳琅,精致美观,谢云岳满喜极了,连
声称谢,言谈数句,方始作别。

  当晚,谢云岳躺在榻上不住地寻思,想起自己从离开弥勒峰后,与武林中人
交手,已达四次,连一个差强人意的对手都未遇上,澜沧双煞,五毒真人,天南
四绝的吴智,均为当今武林中有名号的人物,却未料手底下如此稀松,看来自自
所学大可与武林中各派著名人物一争上下。

  天南四绝在弥勒峰时,即从明亮大师口中得悉四人为桂黔青龙会的青鸟香主,
行事狠毒,从不留下活口,故得四绝之名,武功除会首一杖镇天南及会中数名高
手外,就数他们能为最高,吴智如此,其他三人想亦强不到哪里去。不知四绝同
来金华也未,明日之会,若无其他高手参与,则稳操胜券。又想起兰姑娘,无理
取闹,实在令人难以忍受,燕山神尼也是佛门中人,怎会造就成这等骄妄的门下,
实令人费解,往后住在镖局里,还得多避开她一点,免误会成仇,想至此处,不
觉朦胧睡去。

  天尚未大明,谢云岳便自醒来,盘膝把归元吐纳坐功凝运一遍,方始起床,
不一会儿,冯氏三英一同进来,互道了声早,即邀他去前厅用早点,江南人早晨
喜欢吃大米稀饭,或小笼包饺,桌上已摆好四色精致小菜,一碟清蒸陈腿,一碟
松花皮蛋,一碟红糟香蝶,一碟板鸭,及两笼包饺,几上则又放了一大锅稀饭。

  这时兰姑娘出来了,穿着一身墨绿镶黑锦缎丝棉紧身褂裤,脸上薄施脂粉,
见了谢云岳讪讪一笑,谢云岳也笑说:「兰姑娘,你早。」两人经过一晚,好像
昨晚不痛快的事已完全消失了。

  席间冯伯雄谈起最近武林中出了几个后起之秀,什么小白龙葛天豪、天罡剑
东方玉琨、黑面摩勒姜宗耀,还有一个女子的称作「凌波仙子」罗湘梅,都是上
乘人材,几年来做了好几桩轰动江湖大事,传遍大河南北,如今数上谢老弟,想
起我等都老了,不足于力争上游,这一时代属于你们年轻人的了。

  谢云岳只笑了笑,那兰姑娘鼓着一张小嘴,说:「什么后起之秀,往后遇上
了,小妹倒还得问他一问哩。」听得冯氏三英直皱眉头。

  忽然庭外人声哗然,笑语哈哈,原来镖师闻得昨晚贼人生事,均跑来看看。
稍时,庭外拥进四五人,谢云岳见来人均是四十上下精壮汉子,其中一人豹头环
眼。太阳穴微微凸起,似是内功颇有根底模样,三英与谢云岳—一介绍,四人都
是三英镖局一流镖头,赛尉迟李英,左臂金刀胡少清,钩镰枪鲁仲元,豹头环眼
汉子称作八卦耿良,谢云岳连稍久仰,幸会,四人一早就闻得镖伙说这少年击伤
天南四绝,此刻见他文质彬彬,意甚不信,口中仍说:「谢少侠,夜来多承义伸
援手。」

  八卦手耿良对金翅神鹰冯伯雄说:「总镖头,七煞手屈申约斗何地?」

  冯伯雄笑道:「约在城厢小校场之内,我们这就去了。」随命镖伙备马,一
行九人乘骑往小校场而去。

  小校场在城西,其时天下承平日久,八旗官兵,习于安逸,春秋两季阅操都
免了,校场荒废已久,无人整理,乱草没胫,闲无一人,众人近得场内,同在检
阅台侧、马桩前下马,众人见四周静落落地,马叔俊不觉笑道:「大概昨晚吴老
贼吓破了胆,又听说追魂判谢老前辈在江山现踪,那还不闻风远遁,依我看,八
成不会来了。」

  金翅神鹰冯伯雄摇摇头说:「那倒不见得,七煞手屈申也是桀骛不驯的人物,
既敢约斗我等,必有所恃,须知追魂判谢老前辈也不是武林正宗出身,他借此出
师,谢老前辈必不会伸手多事。」

  众人俱默默无声,谢云岳独个儿负手仰望校阅台檐柱的对联,只是字迹斑剥
陆离几乎看不出来,吟哦推敲。兰姑娘抿嘴一笑,低头向冯叔俊说:「姊丈,看
这书呆子。」马叔俊瞪了她一眼,谢云岳听是听见了,依旧负手长吟,神色自若。

  蓦然间,校场口泼刺刺冲进十数骑人马,待至近前下骑,谢云岳瞥眼一看,
见来的共十二人,高的矮的老的少的各色人等全有,头里一个,瘦削身材,白净
脸膛,大眼睛,留着两撇山羊胡须,四十上下年纪,斜搭着一柄砍山刀,冲着金
翅神鹰冯伯雄抱拳道:「冯大哥,小弟朱仁先与大哥本无什么梁子,只为不念大
哥轻说我等均非武林名门正派出身,故而今日小弟约来数位不属于任何派别的武
林朋友,彼此印证印证,点到为止,一来不伤和气,二来也可请大哥见识见识我
等左道旁门之学。」说着,哈哈一阵长笑,听到耳中分外不舒服。

  金翅神鹰冯伯雄笑答:「朱兄,本来为着一句闲话,劳师动众,搅起是非,
殊觉不值,现在事已至此,多说无用,就请哪位下场赐教吧。」

  昨晚天南四绝白虎星君吴智也在对方的人群中,一双贼眼不住地瞧着谢云岳,
眼神中露出了无限怨毒,此时一闻冯伯雄出言,即闪进场中厉声喝道:「姓冯的,
昨夜吴某一时大意,被小狗所算,叫那小狗出来与吴某见个真章。」反手一搭,
「克朗」一声,背上长剑已然出鞘。

  谢云岳心里可火了,从出世起没有人叫过自己小狗,正待进场,兰姑娘已先
奔进场中,叱道:「老贼,姑娘昨晚没在场,不然,哪会容你活到现在,像你这
种恶徒,姑娘今天便要教训教训你。」

  白虎里君吴智气得狂笑不止,狠声言道:「我姓吴的成名已二十年,还没见
过你这么无礼的女娃儿,你要在我剑下走出五十招,姓吴的扔剑就走,算是江湖
上销了我这一号。」

  兰姑娘哼了声道:「姑娘根本就没听过你这一号。」说着手中剑分心就刺,
吴智冷笑一声,错出一步,右腕一翻一撩,向姑娘右腕脉门截去,这一招出手奇
疾而稳。

  兰姑娘吟吟一笑,撤剑旋身,让过来招,右手剑又出,一招「漫天风雨」,
只见周围两丈内满是剑浪,绵绵指向吴智浑身重穴点去,凌历的劲风逼得吴智连
连后退,使吴智不禁大为心寒,自己横行天南,少有敌手,不想昨晚吃瘪于乳臭
未干小子,如今撞上这黄毛丫头,这一场若不获胜。这张老脸摆到哪里去,于是
一收丹田真气,使出「白虎三绝」剑一招,但见剑光翻飞,身形飘忽,满场具是
银虹人影。

  谢云岳负手凝视两人比斗,兰姑娘这时斗得性起,使出镇山剑术「牟尼降魔」
二十八招,此为燕山神尼穷三十年研磨创出,一招一式莫不含有极大威力,兰姑
娘虽然只有六七成火候,但也凌厉无比,施展开来,寒光耀眼生花,隐含风雷之
声,白虎星君吴智非但一招送不进去,竟被她剑影围住。

  谢云岳知这场兰姑娘是赢定了,又移眼默察对方其他十数人,其中两人甚是
注目,一个身形魁梧老者,腰背微显怄偻,虎目狮鼻,掩口长须,着一袭黑袍,
手掌特大,心料此人可能系七煞手屈申,另一人,瘦长马脸,白净无须,双目洞
凹,神光通露,两太阳穴高高凸起,嘴角时存一丝诡笑,背插长剑,虽不知是何
人物,但看得出是一内功精湛阴狡之徒。

  兰姑娘昨晚听说谢云岳轻而易举地就击退吴智,故尔今日遇上吴智,非要吴
智伤在她手底不可,她这一恃强,可把白虎星君整苦了,姑娘手中这把剑,名唤
「秋霜」,切金断玉,吹毛可断,剑芒圈在吴智身上,一件灰衫割得七零八落。

  白虎星君吴智这一份恼忿,可真是够瞧的,须眉怒张,三角鼠眼圆睁,差不
多迸出火来,手中剑一紧,刷刷刷急出三招,突化三道光墙,足下垫劲,凌空窜
起,身在半空,手中捏实五支白虎钉,厉喝一声:「贱婢拿命来。」说着,白虎
钉像朵朵梅花分打兰姑娘重穴,疾如电闪,从空罩下。

  这白虎钉是吴智轻易不用之暗器,长仅三寸,脆铜打成,钉身中空藏三十六
枚牛毛芒针,蕴有剧毒,对方若明底细,以轻巧身法闪进,还则罢了,倘用兵器
格打,或伸手接拿。脆铜一碰即断,芒针受压力即似芒雨般射出,无法躲闪,一
着人身,浑身发紫,毒气攻心而死,端的厉害。

  兰姑娘见吴智凌空窜起,心想:「你这是找死。」莲足一点,如影随形地拔
起,剑出一招「天龙降妖」,匹练惊天的直取吴智双足,蓦见五丝白光向自己罩
下,一上一下两下里都是急势,无法闪过,兰姑娘长剑变招,漩起一扇光幕迎往
五支白虎钉,只差毫厘就要撞上,突然远处一声断喝:「这碰不得。」随着两股
猛烈劲风打到,把兰姑娘及吴智两人分别掀在五六丈远处,白虎钉经姑娘长剑一
格,登时断却,钉内所藏芒针经劲风一击,似花雨般齐打往地面蔓草中,落处,
绿草瞬即萎黄,可见针毒之厉害。

  只见来人为一身材高大和尚,面如古月,慈眉朗目,白须飘拂胸前,望之直
似一尊古佛,径向吴智身前含笑道:「吴施主,你我昔年曾有一面之缘,料不到
事隔不久,施主就忘却向屠龙居士所许下之誓言么?」

  白虎星君吴智被劲风掀出,踉跄数步,方才站定,举目一望不禁心胆俱寒,
来人是少林高僧法华大师,昔年自己在桂南道上,拦劫一位退休官员,正时得手
之时,恰遇法华大师及屠龙居士出手,自己不敌,打出白虎钉,又被屠龙居士破
除,复身负重伤,为得白虎钉太以狠毒,屠龙居士,要点自己死穴,经自己苦苦
哀求,又得法华大师婉说,才许誓永不再用白虎钉,方始放走自己,今日率尔施
出,不想半路又杀出法华大师来,一阵羞愧击上心头,面上红白互现,半晌答不
上话来,愕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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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华三杰冯氏兄弟,见本门帅伯莅临,不禁大喜过望,正待上前见礼,七煞
手屈申一跃而至,向法华大师冷冷说道:「大师何人,莫非你也想卷入这是非中
么?」

  法华大师莞尔笑道:「阿弥陀怫,老衲法华一外之人,四大皆空,一尘不染,
有何是非可言,方才不原见白虎钉伤人,始予出手,奉劝施主,不要以些许小事
竟尔成仇,老衲以我佛慈悲为念,双方还是和好息争了吧。」

  七煞手屈申听了,桀桀怪笑不止道:「也好,冲着大师一句话,叫冯氏兄弟
过来,磕头赔罪,屈某等抖手就去。」

  这一句话,把冯氏三英气得面上变色,扑天雕冯仲杰抢出场内,向法华大师
道:「师伯,这事您老暂且别管,究竟七煞手艺业有何惊人处,伸量出来看看才
使人心舒。」法华大师慈眉一皱,不作一声退出场去,兰姑娘赶过来谢了,法华
大师执着兰姑娘的双手,问长问短。

  再说冯仲杰掉头向七煞手屈申冷笑道:「今日之事是你门下来仁先挑出来的,
想不到他竟龟缩而不出,真正无耻已极。」

  七煞手屈申闻言面上一红,怒视了冯仲杰几眼,回首唤道:「仁先,你出来,
金华三杰手底如何,可自已打点看,别替师门丢脸。」

  冯仲杰哼了一声,朱仁先红着一张脸出场,冯仲杰长剑一指道:「朱仁先,
咱们不用说废话了,手底下瞧吧。」

  朱仁先也不答话,砍山刀急出连挥,刷刷刷一连三刀,一招「三花聚顶」向
冯仲杰劈去,冯仲杰不愧为少林高弟,缩腰身挫,一个旋步,反臂推剑往朱仁先
腰部截去。朱仁先眼见出招落空,又见对方长剑直抵腰际,吓了一跳,砍山刀往
下一封,足下用劲一点,倒翻出丈余,身后冯仲杰如风赶到,长剑下指,朱仁先
砍山刀往上一搭一撩,这一撩用尽平生之力,照说应该把剑撩开,哪知非但不能
将剑格退,只觉对方剑身重若山岳,继往下压,可把朱仁先惊得冷汗冒出,一个
「懒驴打滚」让开,扑天雕冯仲杰一声轻笑,长剑变招一引,点前胸划双肩,一
招速攻朱仁先三处要害。

  朱仁先眼见青光耀眼,砍山刀往上一封,却已闪避不及,被冯仲杰长剑挑着
左肩,划破一条五寸伤口,鲜血渗出,冯仲杰得手后,也不为已甚,退后一步收
剑冷笑道:「就凭这么点艺业,竟敢挑惹是非,念在尚有旧谊,饶你不死,去吧。」
朱仁先惊魂方定,望了冯仲杰一眼,右手抚肩,面色灰白退出场外。

  七煞手屈申见自己门下不出三四招,败得如此惨法,暴跳如雷,就要跃身下
场,站在一旁的瘦长白脸汉子拦着说:「屈兄且慢,且让小弟接下这一场。」嗖
的一声,捷如惊鸿般飞出,轻飘飘地往冯仲杰面前落下,满脸诡笑道:「适才观
阁下出手非凡,在下江湖小卒神剑手施元亮愿请赐教。」

  此语一出,三英镖局这面均大吃一惊,知施元亮是点苍派嫡传弟子,后来又
不知从谁处偷学,一身内外掌剑功夫,都有极深的火候,年甫四十,即已名震武
林,习性好色好杀,金翅神鹰冯伯雄对众人说道:「我看老二接不下这人,不如
……」

  谢云岳这时接口道:「冯大哥放心,小弟担保冯二哥有惊无险。」冯伯雄听
他说,知道一定有所恃,不由放下心来。

  这时两人已交上手,只见神剑手施元亮果然不凡,身法轻捷,剑术诡异,长
剑施展满是寒光剑影,反见冯仲杰用上少林秘传「达摩十三剑」应敌,一招一式
稳练精札,两人都是一发即收,遍场游走,转眼三十余照面。却见施元亮哈哈长
笑,身形一拔,跃起丈余,反剑一记「拔草寻蛇」,疾若奔电,冯仲杰已是身往
前倾,眨眼不见对方身影,就知不妙,忙顺势向前一跃,欲让开这一险招,哪知
施元亮也快,如影随形嗖地又出一剑,「毒蛇寻穴」,直点后胸。

  眼看冯仲杰就要伤在剑下,陡然间一声长啸,谢云岳如飞鹰搏兔,凌空扑到,
抖掌下劈。神剑手施元亮骤闻啸声,一怔神出手略慢,但见人影随着掌风飞得,
他顾不得再取冯仲杰,长剑往上一架,迎击谢云岳来势。谢云岳单掌下击,却见
施元亮举剑硬架,右掌变击为敲,猛喝一声:「撒手。」一柄长剑被他一掌震飞
出七八丈外,似一溜青蛇般没入乱草中。

  施元亮整条右臂震得隐隐作痛,一见来人却是十八九岁俊美少年,顿时怔怔
地望着,心惊这少年是何人门下,内力如此纯厚强劲,当下谢云岳含笑道:「阁
下即有神剑手之名,怎地挡不起在下一击?」

  神剑手施元亮听他出言讥讽,登时把脸一青,分外难看,嘿嘿冷笑道:「尊
驾不按江湖交手规矩,暗中偷袭,施某虽被所乘,却有点不服。」

  谢云岳俊目一扬,笑道:「你说的交手规矩,谢某不听那一套,瞧得谁不顺
眼,谢某就要出手,像你这种下三门匪类,配说江湖规矩吗?你既不服,捡起剑
来再比再斗。」

  神剑手施元亮气得狂笑道:「施某虽不才,也不能称作下三门匪类,以你这
小小年纪,就如此的卖狂,施某就得教训你下次可再放目中无人。」说着,腾身
一窜,在乱草得捞回长剑,复又一个「鹞子翻云」翻在原来位置上站着,长剑一
抡道:「请亮剑吧。」

  谢云岳双掌一扬,道:「谢某就以这对肉掌陪阁下玩玩吧,像阁下这点玩艺
儿,尚不够资格令谢某亮剑。」

  神剑手施元亮被谢云岳气得简直是面无人色,浑身颤抖道:「施某出道以来,
还没见过这样猖狂人物,好,看剑吧。」施元亮有自知之明,掌上功夫尚没有用
剑来得精纯,他这一用剑,心知对手心有过人功力,小心地出招,点苍号称七大
剑派之一,但自己又从一隐名怪杰处学艺,将本门剑术渗以诡异招术,更具威力。

  长剑使开,与刚才对冯仲杰又自不同,一式三招同出,碗大的三个剑花分点
谢云岳要害重穴。只因一式紧接一式,但见满场俱是银花青芒,谢云岳仍是气定
神闲,出手犹如穿花蝴蝶般,专向剑隙处伸手,刹那已是二十余照面,突闻谢云
岳一声长笑道:「谢某已伸量阁下二十余招,神剑之名,不过尔尔,谢某现在要
得罪了。」手法一变,将「轩辕十八解」施开,指端透劲,扬脆就打,左掌「分
光掠影」望施元亮剑尖疾拿,施元亮心想:「你这只是找死嘛。」

  心念未了,手中长剑尖端已被对方五指捏紧,只见谢云岳左腕一抖,「堂」
的声音,一柄青铜剑拦腰折断,随见谢云岳右掌并指,疾点自已左胸「章门」穴,
拦已不及,只觉一溜劲风袭中,胸间气涌血翻,不禁踉跄摔倒于地,谢云岳手执
半截长剑望施元亮眼前晃了一晃,脸上带着轻屑之笑道:「这也配称神剑吗?」
反腕一撩,半截剑身如电射般,钉在校阅台顶柱梁上,笃的声响,径可盈尺的梁
木插个对穿,这一份绝世功力把满场的人均看呆了。

  先前谢云岳出展「轩辕十八解」招数,仅两招就将施元亮伤在掌下,这是什
么招术,真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哪知「轩辕十八解」是绝传了几千年的盖世
武学医术,连少林德望武学俱隆的法华大师均未看出来历家数,及见反腕撩剑,
功力能如此者尚未一见,连倔强素来不服人的兰姑娘也看得心服口服。

  神剑手施元亮强忍着伤疼,缓缓立起身来,咬牙道:「施某只怨投师不高,
学艺不精,输得心服,施某斗胆代邀尊驾随时光临点苍山,施某虽不才,不配用
剑,但敝派能为高过施某的人,不胜斗量,尚望尊驾不吝赐教,施某就此告退。」

  谢云岳剑眉一耸,哈哈大笑道:「区区点苍山,谢某尚未放在眼中,阁下既
敢代贵派邀请,谢某就敢接下,无奈谢某现时有事,烦你上覆贵派掌门,就说谢
某五年以内必往拜山,去吧。」说着双掌轻轻平推,施元亮突觉一股巨大的劲力
一托,身不由已地飞将出去,赶忙施展千斤坠身法下沉,就这样也被送出五六丈
外,落地后只觉这少年武学甚是可怕,足不点地地鼠窜而去。

  谢云岳见施元亮走后,面顾七煞手屈申微笑道:「姓屈的,现在轮到你了,
这桩事本因你而起,你可不能袖手不管。」」

  七煞手屈申眼见这少年人艺震全场,自己与神剑手功力相比又高不了多少,
估量不敌,既然人家指名叫阵,焉能不出,只是话说得太难堪了,不由气往上冲,
嘿嘿冷笑道:「尊驾果是艺业不凡,但绝不能如此目中无人,不错,这事是因屈
某而起,起源祸始,还不是金华三杰自视过高,瞧不起我等非名门正派出身才引
起这场事故。」

  谢云岳轻笑连声道:「原来就是为的这一点薄名细故,阁下就挑起这等门户
派别之见,似此演变下去,能保不引起武林无边纷争么?就拿在下谢某来说吧,
也不是出身名门正宝,照你说该与你们狐鼠一党,要知朋友口角交恶,无非因细
故争论而引起,若明理之人,事了扪心自问,恕曲谅直,莫不心平气和,似令高
足市井狂徒,识见浅陋,反颜成仇,还有可说,怎么以阁下望重德尊,竟耳软心
仄,混淆事非,遽而蛮触相争,谢某为你有所不齿,本应予以重惩,但念你老悖
错瞆,始网开一面,趁早滚吧。」

  七煞手屈申横行绿林,早养成拗性骄骨,哪还听得进这样的讥骂讽笑之语,
不由怒上加怒,双目喷火,狞喝道:「好小子,你也配教训老夫。」

  谢云岳见他不听规诫,还责骂自己小子,情不自禁地激起杀机,面色一寒,
沉声道:「老贼,叫你滚你不滚,这是你自己找死。」

  七煞手屈申狞笑一声道:「未必。」双掌暗中已是含劲,蓄意效搏浪一击,
不中则勇身急退,他哪知杀星照命,心机白费,老贼「必」字音还未落,双掌嗖
地平推,出手犹若奔电,掌动将五丈方圆罩没了,只见蔓草齐被劲风向四处偃倒,
声势煞是惊人。

  只见谢云岳单掌向外轻轻一挥,「弥勒神功」已自发出,这「弥勒神功」端
的是佛门威力无伦的绝学,发出之时无声无形无相,随本人之意念可轻可重,七
煞手屈申也是该报应,七煞手尽平生之力击出,被「弥勒神功」一反震,屈申一
个庞大身躯,似一头黑鹰般,平空飞起翻了两翻,落出去十余丈,跌下去,贼党
大惊失色,齐身奔往老贼跌落处,却见老贼屈申五官迸血,气若游丝,双腕齐掌
而折,一见就知伤势沉重,纵有九转仙丹也是枉然费事。

  七煞手徒党,架起老贼,场面话也不交代,一声胡哨鼠窜而去,只剩下白虎
星君吴智尚留在场上,狠狠地打量谢云岳几眼,才转身几个起落,已落在校场之
外,一场漫天风波,转眼风平浪静,谢云岳凝视匪徒狼狈而逃的身影逝去,不禁
微微无声地叹息,负手仰望云天,不禁移神而立。

  这时三英镖局诸人均涌往谢云岳身前,法华大师微笑向谢云岳问道:「少施
主,敢问方才少施主轻轻发出一掌,莫非是你佛门中已将绝传之无相金刚禅掌么?」

  谢云岳注视了法华大师一会儿,摇了摇头道:「大师慧眼不差,只是在下适
才发出掌力,比之大师所说「无相金刚禅掌」,犹如小巫见大巫,不可以道里计,
在下哪有这慧根宿缘,若大师不嫌下愚,还望指点一二才是。」

  法华大师听了,忙道:「老衲哪有这高的功行,连本门三位长老亦不过稍窥
其门径,前见少施主出手,颇似「无相金刚禅掌」,故尔动问。」

  谢云岳微笑也不再言,暗忖:在宝华山时,曾闻恩师提及,这「弥勒神功」
与「无相金刚禅掌」同为佛门绝学,但「弥勒神功」较「无相金刚禅掌」更有威
力,大小收发可随意念而动,不比「无相金刚禅掌」易发难收,法华大师当然不
识。

  一场迸发的战事被平息了,众人上骑缓行回至镖局。三英镖局大厅内,热闹
极了,华宴盛开,猜拳行令闹酒喧笑之声,隐隐传于户外,路人不知道内情的,
却以为镖局内有什么喜事。金华三英从小校场返来后,就催促下人准备酒宴,而
且这酒宴专为法华大师而设,府城内几家镖局镖头,及家居的名武师均受邀而来,
因为三杰陪含深意,均想乘此把谢云岳表扬一番,这是武林中一种不成章法的规
矩,借此一宴把名号传扬开去,若这人并无实学,也可以谎邀虚名一些时。

  席间,昨日才从苏北徐州返来的重义镖局的总镖头,铁面云长黎世麒笑道:
「目前,武林中转动了两件大事,一是谢少侠在金华击毙七煞手屈申,另外的一
件就是追魂判再现江湖,小弟从苏北回来,路过高邮,轰闻隐居高邮湖畔多年的
昔日绿林巨盗三手蜈蚣伏令铎被追魂判杀死,与前数月在赣澜沧双煞死状一模一
样,被金刚指力洞穿前后胸,最妙的是两者均姓谢,一老一少,同时辉映武林。」

  金翅神鹰冯伯雄惊问道:「黎兄,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前天晚上听说追
魂判在江山五燕帮总堂诛杀桐柏山五毒真人,怎么追魂判形踪不定,难道他想把
那当年参加暗袭之人查明,—一除掉么?」

  黎世铎道:「这是四天以前的事了,小弟因急于赶返,亦未留意去追询此事,
以追魂判那份绝世轻功,两日内从高邮赶至江山,当非难事。」

  太极门名武师兰江钓客杨春霆叹一声道:「从高邮中间道至江山,少说也有
五七百里路,涉水攀山两日间赶达,真是神乎其技了。」

  谢云岳听得他们说,其父追魂判在高邮戳杀三手蜈蚣,不觉猛然一震,眼中
突然现出夺人的神采,望了黎世麒一眼,暗忖:「澜沧双煞与五毒真人本我一人
所为,怎么在高邮又生这事,莫非另有其人借先父之名,逐其借刀杀人之恶计么?」
沉思一刻,恍然大悟:「这必是拜兄雷啸天所为,此事只有他一人知得,敢情三
手蜈蚣亦是当年参加暗袭我父敌人之一,故效我手法将他除掉,嗯,一定是他所
为。」

  这时,只听少林法华大师道:「阿弥陀佛,追魂判谢大侠当年所行所为,虽
立场公正,但似殊处置过分,湘东之败,亦种因在此,出家人最重因果,谢大侠
如幡然悔悟,知其一生所遭遇系由于始基不慎之敌,此则不啻为当头棒喝,可惜
斯人复出,较前所为尤有过之,似此不知韬光隐晦,力盖前愆,恩怨相缠无尽,
真令人惋惜。」

  谢云岳听法华大师对他亡父颇表不满之意,不禁愤然道:「大师岂不知除得
一恶人,即种得一份善果,过去谢大侠所为,还不是除恶扬善,锄暴安良,正合
我辈武林中人侠义宗旨,这又有什么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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