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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醉枕江山(完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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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二十八章 就位

    杨帆的“病”已经好了,皇帝的旨意又已传到,他没有在长安继续滞留的道理,马上就得回返洛阳。

    因为时日已晚,杨帆与高公公约定明日一早起行,请公孙先生安顿了高公公的住处之后,杨帆便返回自己住处,告知小蛮和阿奴。

    小蛮听了颇为不舍,可是经过这桩大难,她也知道再不能感情用事,因此只是抱紧了孩子,幽幽地道:“郎君此去,一切小心!让阿奴陪你回去吧,身边多个人照应,总是安全一些。姜公子已经逃了,奴家留在长安,安全得很!”

    杨帆道:“你不随我一起回洛阳么?”

    “嗯?”

    小蛮霍然抬头,有些惊喜,又不敢相信,怯怯地确认:“奴……奴家可以吗?”

    杨帆把她轻轻搂进怀里,怜惜地道:“放心吧!原来,我把你送到长安,是担心你在洛阳会不安全。咱们家可阻挡不了那些飞檐走壁的高手!而我又不能时时守在你身边。不过,今时不同往日了……”

    说到这里,杨帆脸上露出一丝自豪的神色。

    阿奴突然摘下壁上的铎销,沉声道:“外面有人,行迹飘忽!”

    小蛮大吃一惊,杨帆却泰然自若,笑道:“若他们是潜行而至,便是以阿奴的耳力,也不容易听到的。”

    杨帆扬声唤道:“进来!”

    几个青衣小帽家人打扮的人蓦然出现在厅中,高矮胖瘦,各不相同,可衣着均是家仆打扮。

    现身的有四个人,杨帆道:“留下一个,其他人退下!”

    其中三人拱手退下,这一次却是一步一步走了出去,并未施展什么功夫,原地只留下一个天生苦脸的中年汉子。

    杨帆道:“这个园子里面,现在有多少人?”

    那人躬身答道:“院中就属下四人。外围有十六人!宗主放心。如今的公孙府便是一处龙潭虎穴,除非是一支军队,否则没有人可以闯得进来!”

    杨帆点点头道:“明日这些人都随我回洛阳么?”

    那人道:“宗主回洛阳,我们自然追随宗主!”

    “有多少人?”

    “随宗主回洛阳的,有三十二人!”

    那人顿了顿,又道:“古家姑娘受了重伤,如今正在休养。伤愈后也会赴洛阳效命。洛阳那边还有咱们的人,宗主放心,有属下们在,必定护得宗主安全!”

    杨帆对目瞪口呆的小蛮解释道:“那位古姑娘就是替你接生的人,听说你当时难产,幸亏了她。等她到了洛阳。咱们夫妻要好生谢过她才是!”

    小蛮点了点头,神色还是有些茫然,一时不明白郎君从哪儿找来这么多高手护卫,也搞不清楚这些人既然是姜公子部下,如今怎会听命于郎君。这几天,她的身子还虚弱着,杨帆自然不会拿这些事情来扰她心神,有些事情还没来得及告诉她。

    杨帆点点头。对那人道:“有劳了。你退下吧!”

    那人抱拳一礼,悄然退了出去。

    杨帆笑对阿奴道:“怎么样?”

    阿奴定了定神。长长吸了口气,说道:“这人我认得,他叫姜明,武功在我之上。方才那三人中,有两个比我弱些却也有限,如果这幢宅院周围拱卫的高手都有这样的功夫,的确安全无比。”

    杨帆笑道:“所以,小蛮要随我回洛阳,你也随我回洛阳。以前我最担心的就是你们,不过……凭咱们现在的力量,再也不是姜公子想捏就捏的软杮子了!”

    小蛮惊讶地道:“郎君,这是怎么回事?”

    杨帆把事情经过对她说了一遍,小蛮恍然,先是喜上眉梢,转念想想,又担心地道:“他们曾是那位姜公子的部下,可靠么?”

    杨帆还未答话,阿奴已然道:“你放心,‘继嗣堂’是个庞然大物,不是一个小小的江湖帮派,因为力量太过庞大,身为宗主,也不可能事必躬亲,必须通过一层层的首脑人物对下控制,所以……”

    她想了想,道:“这样说吧,‘继嗣堂’就像是一个小朝廷,下面有各个衙门,有各个将军统领的军队,食国家俸禄,受朝廷差遣。现在旧皇帝被太后罢黜了,换了个新皇帝,他们依旧做他们的大官和将军,效忠新的皇帝!”

    说着这样不伦不类的比喻,阿奴忍不住笑起来。杨帆揽住她的削肩,忍笑道:“爱妃所言有理!”

    阿奴用胳膊肘儿拐了他一下,俏巧地白他一眼,对小蛮道:“你放心吧!旧皇帝当然有些绝对效忠于他的人,可这并不是什么秘密,他继续逃了,这些人也就追随他而去,留下的这些人是可靠的!”

    杨帆这才道:“嗯!他们现在当然算不上我的心腹,不过却会听命于我。忠诚不是问题,至于远近亲疏,些许疑虑,等我全盘接收‘继嗣堂’,舒悉了内部的运作和身边人员时,再相应调整就是。”

    小蛮连连点头,能与郎君厮守,她就欢喜的紧了,这些事情却不是需要她去操心的。既然阿奴说这些人可靠,她自然相信。

    天爱奴忽地动了动耳朵,警觉地道:“又有脚步声!”

    杨帆笑道:“暗卫既未阻拦,那么不是这府中主人就是拨来侍候的丫环了。”

    小蛮脸上忽然露出俏皮得意的笑容:“这脚步声……你们没听出是谁吗?”

    杨帆和阿奴对视了一眼,摇了摇头。

    杨帆迟疑道:“公孙老伯?”

    小蛮莞尔摇头。

    阿奴道:“兰芷姑娘?”

    小蛮还是摇头,杨帆忽然眉头一皱,道:“不对劲儿,他来而复返,在门外逡巡不已……”

    小蛮一怔,扬声唤道:“元一,你有事吗?”

    杨帆和阿奴这才恍然,原来是冯元一到了。

    稍过片刻,门口探进冯元一的脑袋,怯生生地道:“杨……杨大哥。我……我有点事想跟你商量。”

    小蛮和阿奴都忍不住笑起来。阿奴走过去拉住他的手,笑道:“你这孩子,有什么事就大大方方进来说呗。”

    冯元一不肯,胀红了脸蛋,只是望定了杨帆。

    杨帆笑道:“成,我陪元一出去聊!”

    杨帆揽住冯元一的肩膀,陪他到了院中。在小亭中坐下,笑问道:“你有什么事,这么神神秘秘的?”

    冯元一盯着自己的脚尖,局促半晌,才鼓起勇气道:“杨大哥,我想求你……求你帮我进宫。”

    杨帆一怔。严肃而警觉地问道:“你进宫做什么?”

    冯元一眼中迅速溢起了泪光,向杨帆惨然一笑,道:“天下之大,除了进宫,我……还有可去之处么?”

    他“卟嗵”一声跪在地上,一个头重重地磕了下去:“求杨大哥成全!”

    ※※※※※※※※※※※※※※※※※※※※※※※※

    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妪端着一个热气腾腾的陶罐走进房间,一股浓郁的药味立即散发开来。老妪拿过一只大碗,把一块布蒙在陶罐上。将药汁滤出。又走到榻边,轻轻揽起古竹婷的头。

    古竹婷心口受了重创。肋骨断了两根,动弹不得,也不能轻易挪动,老妪只能把她的头稍稍抬高一些。古竹婷轻轻喘息了片刻,扬起眸子,对老妪道:“阿婆,我们的人都离开了?”

    自她养伤以来,总有人来看她,可今天却突然一个也不来了,古竹婷自然有所感觉。她称呼的这位阿婆,不是一位普通的长辈,她的确是古竹婷的亲戚,是古竹婷的姑祖母,名叫古一媗,

    古氏家族精通遁术、易容、刺杀,是一个掌握了一门奇技的古老家族,很多年以前就被清河崔氏招揽,为其所用。

    古家祖上是个武艺精湛但大字不识的江湖好汉,归附崔家后见崔家人丁兴旺,有祖祠族谱,眼热不已,可惜他大字不识,哪里能排得来家谱。

    有一次他随同主人赴宴,主人与一位有名的谢姓大才子吟诗为乐,那位大才子吟了一首诗,古氏先祖觉得大才子吟的诗必是好的,勉强记下了一句“窗前一丛竹,青翠独言奇!”便当成了自家的族谱排字。

    用作族谱辈份排字的字数多的有几十个,少的**个十来个也正常,没有哪户人家的长辈能活那么大岁数,可以八世同堂、九世同堂,十个字足够用的。“窗前一丛竹,青翠独言奇”,古一媗是一字辈,自然是古竹婷的姑祖母。

    古一媗颔首道:“嗯,他们去保护宗主了!”

    古竹婷一听大骇,保护宗主?宗主回来了?她受伤的真相没有说给任何人听过,苏醒后首领和长安家人问起她受伤的缘由,古竹婷只说是受人猝袭,对方掩面禁声,未曾识得对方身份,始终不敢吐露实情。

    直到现在,她也不明白宗主为何指使人杀掉她,但她被袭击时,宗主已然逃离,所以醒来后也不十分惊慌,只盼先把伤养好,到时有什么事情也能应付。却不曾想宗主竟去而复返。宗主既然返回,一旦得知她没有死……

    古竹婷一惊之下就要坐起,稍一动作,胸口一阵巨痛,禁不住闷哼一声又倒了下去,姑祖母责怪道:“你这孩子,这么严重的伤,乱动什么?”

    古竹韵颤声道:“宗主……回来了?”

    姑祖母叹了口气,道:“你说哪个宗主?姜公子么?他如今已不是‘继嗣堂’宗主了。”

    古竹韵一听,心头一块大石登时落下,有些恍然地道:“难怪各世家公子齐集卢府,宗主只带心腹强行离开……,果然出了大事。阿婆,现在的宗主是谁?”

    老太太咂摸了一下嘴儿,摇摇头道:“老身退隐旧矣,懒得问,他们也没跟我说。只叫你好好养伤,伤愈后回洛阳效命,还是老地方!”

    老太婆年纪太大了,早已归隐养老,这些事已接触不多了。

    古竹韵放下心来,不管新的主人是谁,只要不是姜公子,她的命就保住了。

    心神一懈,古竹韵长长舒了口气,倦意又起。

    老妇人叹息一声,端过药碗道:“晾得差不多了,先服了药再睡吧!唉!咱们古家,世世代代就是替人卖命的命啊,也不知何时是个头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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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二十九章 有美婉兮

    杨帆启程回京了,带着他的娘子他的儿。

    送行的人只有公孙不凡夫妇和他们的女儿,以及长安令柳徇天,隶属山东的各大世家均未相送,这一次本就在柳徇天的预料之内。

    首先,杨帆区区一郎中,虽然如今就任天官衙门,以他的年龄来看,可谓前途无量,但还不至于让众世家纡尊降贵。再一个,杨帆此前得罪了卢家,山东众世家同气连枝,就算未对杨帆怀有什么偏见,考虑到卢家的想法,也不能来。

    关陇世家倒是来了不少人,不过大都是小字辈的人物,除了一个独孤宇是一家之主。这一点也不出柳徇天所料,在他看来,关陇世家这么做,与其说是给杨帆面子,不如说是为了不给山东士族面子,他们表面上一团和气,骨子里可是死对头,这种机会他们当然不会放过。

    不过说到相送,这些人却也不过是先到公孙府上,然后一直陪着他们出了城,到这面子已经算是给足了,没理由一直送到十里长亭。

    杨帆就任“继嗣堂”显宗宗主,没有任何盛大的仪式,这是无冕之王,暗夜之王,他的就任,也是低调之极,但是来到长安城时,杨帆还只是一个五品郎中,掌刑部一方势力,而如今,他已经是天下间屈指可数的大人物了。

    十里长亭处,有一女悄然而立。

    青衣素颜,身姿婀娜,年过三旬,风韵犹存,她是船娘。

    杨帆一行人来到长亭旁,船娘便步出小亭,向杨帆一揖。

    杨帆勒住坐骑,船娘道:“今日二郎重返洛阳,再遇遥遥无期,我家小姐本欲亲来相送,奈何身体虚弱。不能远行。特遣小婢,馈以礼物。祝二郎此去步步高升,青云直上!”

    很中规中矩的送行辞,高公公勒住坐骑,笑眯眯地望了杨帆一眼,心道:“二郎当真大胆,有了公主。还敢在外沾惹些红颜知己。”

    杨帆早已跃下马来,连声道谢,船娘返身自亭中石桌上捧起一具长匣,缓步走到杨帆身边,微笑道:“这具琴陪伴我家小姐久矣,如今……它是二郎的了!”

    趁着杨帆道谢接琴的功夫。船娘倏地压低声音道:“二郎此去,任重道远。我家小姐有一言奉告。”

    船娘只是嘴唇微微翕动,声音便清晰地传进杨帆的耳朵,在旁人看来,船娘只是面含微笑,杨帆伸手接琴,连连道谢,而船娘也说着简单的客气话儿。

    杨帆双目一扬。望向船娘的眼神锐利了些。

    船娘还是面噙微笑。神色从容,一串细微而清晰的声音迅速送入杨帆的耳朵:“二郎今后一举一动。均有风雷之力,风雷之势易发而不易隐,故此凡事当留有犯错的余地,因为……再完美的计划,都有不可预料的变数,没有人真的算无遗策!”

    “多谢宁珂姑娘美意,杨某虽不擅琴,必珍视此物,视如瑰宝!”

    杨帆朗声说罢,又轻声追了一句:“杨某明白,孔明尚且失街亭,宁珂姑娘的金玉良言,杨某铭记心头!”

    杨帆回身把琴交到娘子车上,回身又向船娘回了一礼,船娘退到路旁,看着他们从身边行去。

    阿奴坐在车中,轻轻掀起窗帘向外看着,这时轻轻放下帘子,回过头来,似笑非笑地对小蛮道:“亭下没有马匹或车子。”

    小蛮刚刚为儿子喂了奶,正依着裴大娘所教的法子让孩子趴在自己肩头,一手护着他的后脑,一手轻拍他的后背,防止孩子吐奶,突然听到阿奴一句没头没尾的话,不禁抬起头来,茫然道:“甚么?”

    阿奴向她扮个鬼脸,笑道:“没甚么,杨家二郎有点傻!”

    ※※※※※※※※※※※※※※※※※※※※※※※※※

    船娘站在十里亭外,一直目送着车队远去,等车队遥遥化作一道黑线,忽然返身奔去。

    亭外衰草黄,一片深秋落寞气象。

    船娘奔出数里地,来到一条小河旁。

    深秋的河水也带了一种萧瑟之意,哗哗翻卷滚动之际,连那白色的浪花也少了些鲜丽的意味。

    河边停着一辆牛车,不远处几个侍卫正坐在地上聊天,几匹马儿随意地啃着枯黄的野草,看见船娘回来,侍卫们纷纷站起来,牵住马匹待命。

    牛车的帘儿掀着,宁珂姑娘倚在柔软的锦榻上,正望着湛蓝天空中一行南去的大雁怔怔出神。

    船娘赶到车旁,见小姐一脸落寞,忍不住心中难过,低声数落道:“小姐身子弱,还为他远赴十里亭,既然来了,为何不见一见呢?”

    宁珂秋水般澄澈的眸子依旧望着天空,许久才收回目光,淡淡地道:“相见不如不见,那又何必相见?回吧!”

    船娘黯然一叹。

    不久,这支车队也驶上了官道,只不过走的方向与杨帆一行人远去的方向正好相反,一个南辕,一个北辙。

    牛车上了官道便平稳下来,过了一会儿,竹帘之中忽然传出一阵琴声。随行车子前后的侍卫都是大老粗,听得出那琴音清冷若仙,缥缈多变,却不知曲为何名。

    宁珂有两具琴,同出于一位制琴名家之手,一琴“九宵环佩”式,一琴“鹤鸣秋月”式,宁珂甚爱,名之曰:“鸳鸯琴!”

    当日杨帆在众世家宴上作了一首《鹤鸣九皋》,今日宁珂便把这具“鹤鸣秋月”赠给了他,从此鸳鸯两分离。

    琴音袅袅,路旁高大的树木上,一片黄叶飘然落下,被那车轮辗得粉身碎骨。车厢中,纤纤十指,拨动七弦,谁说那一指之间萦绕着的不是片片深情。她的眸中带着一抹惆怅,犹如遗忘了一个令人沉醉的约定。

    船娘坐在车头,听得心中悲苦。

    她听得出,小姐弹的是一首古曲《古相思曲》,随着那凄婉的乐曲,她在心中不知不觉便应和着唱出了它的词:“君似明月我似雾,雾随月隐空留露。君善抚琴我善舞,曲终人离心若堵。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魂随君去终不悔,绵绵相思为君苦。相思苦。凭谁诉?遥遥不知君何处……”

    默默地唱着,船娘已满眼是泪。

    她的小姐无论是美貌、才华还是性情,都是无可挑剔,可上苍偏偏容不得这完美,硬要用令人绝望的痼疾,抹煞她追求幸福的权利。她的宁珂啊,只能在古诗词心旌摇曳。只能在柔美悠长的乐府中哀怜自伤……

    ※※※※※※※※※※※※※※※※※※※※※※

    御史右台衙门,侍御史周矩衣冠整齐,端坐在大堂之上,手握惊堂木,面沉似水,双目如电。两班执役分列左右,手持水火棍,庄严肃穆,问题是……大堂上什么都没有,空空如野。

    两边站班的衙役队列中,站在班首的分别是正班头和副班头,两个人偷偷瞟一眼周御史,又互相使个眼色。你向我呶呶嘴儿。我向你瞪瞪眼睛,神色诡异。却一声不吭,情形说不出的古怪。

    又过了许久,班头实在按捺不住了,轻咳一声道:“御史,今儿……人犯真的会来自首吗?”

    周矩把眼一瞪,喝道:“君无戏言!圣上说他会来,他就一定会来,候着!”

    “是是是……”

    班头不敢再说,连忙归班站定。

    御史左台是来俊臣留下的那班人,这些人现在基本上都垮了,一时没有那么多御史顶上来,很多事情都由本来只负责地方府县军民官绅监察检举的御史右台暂时兼理。周矩是御史右台侍御史,他奉旨兼了左台的事务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弹劾薛怀义。

    如今武则天专宠二张,薛怀义无所事事,变倍加厉地搜罗弟子,出家人是不纳税的,很多人为了逃税,都拜到薛怀义门下。别人想当和尚需要祠部审查批准,薛怀义这儿却是不需要的,而且没有哪个衙门敢不承认他剃度的和尚不是和尚,偏偏他手下的和尚又是不用守清规的,因此大家趋之若骛。

    这一来,不但有很多人可以理直气壮地逃漏税赋,而且白马寺集中了大批不守清规的和尚,每日喝酒吃肉、演拳习武,周矩早就看不顺眼了,所以一俟有权管理在京军民,马上就想对白马寺进行整顿。

    结果周御史去了一趟白马寺,要不是他跑得快,差点儿被打成残废。周矩怒不可遏,便去武则天面前弹劾薛怀义,武则天如今专宠二张,要不是周矩跑来告状,她都差点儿忘了还有薛怀义这么个人,一听周矩所言,武则天也觉得薛怀义闹得太不成样子,便好言让周矩回去等着,她马上下旨命薛怀义来御史台受审。

    周矩回到御史台就摆出了这副阵仗,结果……午饭的时间都过了,薛怀义还没有来。

    “咕噜噜……”

    周矩的肚子发出一阵不争气的肠鸣声,周矩悄悄收回握着惊堂木的手,在官袍下面紧了紧腰带,继续正襟危坐。只要薛怀义还没来,他绝不退堂,今儿个他还就跟薛怀义耗上了!

    这时候,薛怀义骑在高头大马上,大袖飘飘,袒胸露腹,领着弘一、弘六等十几个和尚正快马向御史台赶来。

    “弘六,你十七弟今日就到京,‘金钗醉’已经订下来了么?”

    弘六道:“师父放心,徒儿已经把整个‘金钗醉’都包下来了!”

    薛怀义开怀大笑:“哈哈哈,好!回头接了你十七弟,咱们就去喝个痛快!赶紧着,先去那鸟御史的衙门点个卯,别耽搁了咱们爷们儿的正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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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三十章 如此师徒

    周御史望眼欲穿,正焦灼不安的当口,衙门口一阵人喊马嘶,一群骑马的和尚疾驰至府前,纷纷跳下马来,大模大样就往里闯。

    守门的衙差连忙上前拦阻,弘一当头就是一鞭子,喝骂道:“右卫辅国大将军、鄂国公、护国白马寺方丈怀义大师奉旨办事,谁敢拦阻!”

    那衙差一听来的是京师第一号混人,不由吓了一跳,哪里还敢拦他,挨了一鞭子也不敢吭声,急忙退到一边。

    “右卫辅国大将军、鄂国公、护国白马寺方丈怀义大师到……”

    大堂外忽地一声高喊,堂上一阵骚动,周矩精神一振,便欲喝令薛怀义上堂,他刚把惊堂木拿起来还没拍下去,就见薛怀义手提马鞭大踏步走上堂来,脸膛红扑扑的,看来喝了不少酒。

    薛怀义袒胸露腹,大步上堂,睥睨四顾一番,冷哼一声,就向大堂前书吏所在的书案走去。公案旁边摆着一张卷耳长几,几上放着文房四宝,一个书吏正在几案后跪坐着,一见薛怀义提着马鞭向他大步走来,二目圆睁忒也吓人,赶紧丢下毛笔逃到了一边。

    薛怀义用马鞭一扫,把那笔墨纸砚都扫到地上,弘六赶紧上前用袖子在桌子上蹭了蹭。薛怀义大马金刀地坐定,粗声大气地道:“圣人叫洒家来见你,听你问话,洒家如今已经来了,你还不升堂?”

    “呃?你……”

    周矩额头青筋乱跳,仔细想了想,又强行压下了这口气,薛怀义虽然嚣张,现在不妨由他去,谁让他现在还顶着大将军和国公爷的大帽子呢。待案子问完,再治他的罪也不迟。想到这里,周矩扭头不去看他,只把惊堂木一拍,喝道:“升堂!”

    “威~~~武~~~~”

    两班衙役高喝堂威,薛怀义打个哈欠,干脆懒洋洋躺下,屈肘为枕,垫着脑袋。摆了个睡罗汉的姿势,弘一弘六带着一班师兄弟乱哄哄地站到了他身后,一时间堂上好象出现了两位主审、两拨衙差。

    周矩怒视着薛怀义,森然道:“薛怀义,本官查你僭越祠堂职权。擅自为人剃度,可有此事?”

    薛怀义打了个哈欠,把马鞭摇了摇,弘六会意,连忙踏前一步,挺胸答道:“属实!”

    那书吏的桌子被薛怀义抢了,一时也来不及再去搬张桌子来。录不了口供,站在旁边,满脸窘然。周矩道:“你在这里记!”

    那书吏连忙答应一声,站在周矩侧边。扯过一张纸来,拿过周矩的毛笔,润了润墨,记下了这句话。

    周矩又问:“薛怀义。本官问你,你僭越职权。擅自收了许多徒弟,纵容他们逃漏税赋徭役,可有此事?”

    这一次,薛怀义连鞭子都懒得摇了,还是弘六很光棍地答道:“不错!我师父向来疼爱弟子。”

    周矩再问:“薛怀义,你容留许多弟子,整日不讲经念佛,专事演武打斗,可有此事!”

    薛怀义呼噜声大作,弘六撇嘴道:“废话!我师父一身本事就在这上面,不演武打斗较量拳脚还作什么,念经这事儿连我师父自己都不会,你这不是强人所难吗?”

    周矩把惊堂木重重一拍,厉喝道:“大胆薛怀义,你僭越职权,擅自剃度,纵容逃税,不守清规,桩桩大恶,你可知罪?”

    薛怀义被他一惊堂木拍醒了,翻身坐起,揉揉眼睛,向身边的弘一问道:“审完了?”

    弘一连忙哈腰道:“是,已经审完了。”

    薛怀义起身道:“既然审完了,那咱们这就走吧,洒家和弘一去‘金钗醉’,弘六,你去接了十七,便来赴宴。”

    师徒三人商量完了,转身就往堂下走,周矩又惊又怒,厉喝道:“薛怀义,你往哪里去?”

    薛怀义转过身来,乜着他道:“洒家吃酒去,怎么?”

    周矩气的脸都白了,指着薛怀义,颤抖道:“你……你敢如此藐视公堂,本官……”

    “呸!”薛怀义一口痰飞出来,吐到他的公案上,恶心得周矩赶紧一躲,举袖把脸遮住一半。

    薛怀义瞪起眼睛道:“圣人让洒家来听凭你审问,你现在审也审了,问也问了,洒家对圣人也就算是有交待了,你还待怎样?”

    众徒弟一起呸了周矩一口,随着薛怀义大模大样往外就走,周矩气得喉中咯咯直响,一张脸红中发青,两眼直冒金星,等他缓过一口气儿来,薛怀义早已不知去向。

    便在此时,有人从后堂绕了出来,探头一瞧,堂上空空,便现出身形,对周矩笑道:“周兄既未问案,一人在此作甚,这个架势是要做什么?”

    周矩刚刚缓过气儿来,一见来人,乃是御史左台的徐有功。御史左台现在人已经不多了,徐有功算是其中一个,而且他虽身在左台,却专门跟来俊臣一伙人对着干,所以和右台一班御史很合得来。周矩和他就是极谈得来的朋友。

    周矩做了几个深呼吸才把情绪平静下来,问道:“徐兄怎么来了?”

    徐有功没有发现他的神色有异,一听他问,欣然笑道:“吏部杨郎中今日回京,他与你我乃是同道中人,这趟南疆之行,他铲奸除恶,大展威风,左台一班奸邪都是葬送在他的手里,大快人心。所以,我想邀徐兄同去迎一迎他。”

    周矩问道:“吏部杨郎中?就是白马寺主的那个徒弟?”

    徐有功笑道:“正是!”

    周矩勃然大怒道:“不去!打死都不去!这对师徒,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因为师傅,周矩把杨帆这个徒弟也恨上了,他恨恨地一甩袖子,推案而去,把徐有功愣在当地,一脸茫然……

    ※※※※※※※※※※※※※※※※※※※※※※※※※

    杨帆到了京城。来迎接的官员居然很多,像御史胡元礼、徐有功等人,这都是并肩作战打下的交情。孙宇轩、严潇君等人,这都是刑部交结的同僚,至于陈东、袁寒等人,则是他的亲信下属了。

    另外像马桥、楚狂歌等人都是军队中的好友,人数尤多,还在前来相迎的文官人数之上。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官员。都是打过交道但是谈不上有多深的交情的,可是也不介意来迎上一迎结份交情,哪怕杨帆没有荣升天官郎中并实际掌握着天官侍郎的职权,也是刑部的实权人物嘛。

    至于弘六,因为御史台里耽搁了时间。终究迟了一步,等他赶去时,杨帆已经进了城,弘六只得再往宫城追去。

    众人接了杨帆和高公公,浩浩荡荡回了洛阳城,各自约下宴请之期,纷纷散去。真正想见杨帆的人资格都太高。不可能亲自出迎,但是杨帆回来,肯定得先见他们,不可能先与狐朋狗友去饮酒作乐。

    杨帆随着高公公先进宫见驾。今日皇帝不上朝,正在丽春台待着。丽春台现在是张氏兄弟常在的地方,武则天把这里当成了她最宠的妃子的所在,只要没有处理政务。就一定在这里。

    见了杨帆,武则天对他南疆之行立下的功劳嘉勉了一番。又把调他去天官府任职的缘由讲了讲,便让他退下了。

    武则天的确觉得杨帆是解决南疆之事的最好人选,至少凭他与南疆各部族首领之间的友好关系,在官员任命上,这些地方部族的首领不会太多刁难。再一个,他与世家不和,一定会严格压制世家子弟的人数。

    这两点,都是杨帆已经具备的优势,不需要武则天嘱咐他什么,他肯定会起到这样的作用,肯定会这么去做,如果需要皇帝嘱咐,那皇帝也不需要一定是他了,换了谁来,皇帝叮嘱一番该如何从事不都行了?

    杨帆晋见武则天的过程既简单又顺利,本来他也不愿在武则天面前规规矩矩的多待一刻,能早些离开固然好,可是他离开这么久,很想见见婉儿,偏偏今日无朝,武则天不是在武成殿见他,他没有机会与婉儿一见。

    杨帆离开丽春台之后,由一个小内侍陪着往宫外走,三步一回头,左顾右盼的就是不见婉儿踪迹,杨帆心想:“莫非我回京的消息婉儿还不知道?不应该啊,这消息应该是先传到她那里,才报到皇帝跟前才是。”

    正想着,前边一个男装女子姗姗走来。宫里人能穿男装的,只有内宫各司的女官,为杨帆引路的小内侍一见那位女官,便长揖下去,很客气地唤道:“符姐姐!”

    “呀,原来是杨郎中!”

    那女官正是上官婉儿身边的符清清,如今宫里头最有势力的就是上官婉儿,二张虽然受宠,可他们关心的是朝廷里的权力,宫里的人脉和势力他们不在乎,而且也实在不方便插手。

    上官婉儿大权在握,她身边的亲信也就水涨权高,符清清现如今在宫里就仿佛当初的韦团儿,她所掌管的也基本上就是韦团儿先前所掌管的事情,因此在内宫里,不但内侍宫娥讨好她巴结她,就是许多公主皇妃也对她十分礼遇。

    她好象才看见杨帆似的,惊喜地迎上来,对杨帆笑道:“听说杨郎中荣迁天官府了,恭喜恭喜。”

    杨帆谦笑道:“符姐姐客气了,这是往上官待制处去么?”

    符清清微笑道:“是啊,待制向圣人告了假,后天要回府省亲,需三日方回。待制不在,清清就得代劳,此去正是想问问待制有何吩咐!”

    杨帆笑道:“符姐姐辛苦。”

    杨帆自然知道符清清是上官婉儿的心腹,一听就知道她是特意赶来告诉自己消息的。婉儿果然知道他回来了,连幽会都安排好了。

    为何定在后天?那自然是因为婉儿知道他刚刚回京,哪怕再是思念,也要先给他留出安顿家室和与上司、朋友会唔饮宴的时间。这个可人的小女子,对情郎一往情深,却从不痴缠,永远都是那么识情知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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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三十一章 王相之争

    从符清清那里得了婉儿的准信,杨帆的心踏实下来,不再左顾右盼,大步走向宫门。

    杨帆刚出午门,就见黄门侍郎李绪才迎面走来。

    李绪才身后跟着一个书吏,怀里抱着一摞案牍,看来是送往政事堂的,一见杨帆,李绪才便笑吟吟地站定,拱手道:“杨郎中,久违了。”

    杨帆认得他,这位黄门侍郎是宰相李昭德身前亲信,自李昭德独掌大权之后,在朝中也很是风光的。杨帆微笑站定,拱手还礼道:“李侍郎,好久不见。”

    “哈哈,杨郎中南疆之行大快人心呀,此番功成而返,圣人有功必赏,将杨郎中迁升天官府,正是众望所归,可喜可贺。”

    李绪才朗声笑着走近,声音便压低了些:“二郎南疆之行不负众望,李相也欢喜的很,今日未时,李相在府中设宴,有请郎中光临。”

    “哦!李相……对卑职实在是太客气了。”

    杨帆心中微微一动,口中却是并不犹豫,坦然拱手致谢。

    李绪才微微一笑,又向杨帆拱拱手,便向宫中走去。

    杨帆站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目中露出深思之色。

    南疆之行前,杨帆预料到此番与御史台的恶斗,必会被御史们大力弹劾,为了避免来自朝中的掣肘,曾请求李昭德予以维护,李昭德慨然应允。

    后来,黄景容逼反了乌蛮和白蛮。乌白两蛮造反的消息传到京里,武则天态度大变,由阻挠杨帆变成了支持杨帆,这一来李昭德也就没有用武之力了。

    不过不管李昭德是否在此事上起了作用,他之前有那句承诺便足够了,杨帆此番回京是一定要去拜望的。这一点,李昭德心中也很清楚,既然如此,他作出这种礼贤下士的姿态主动邀请做什么?

    这根本不是李昭德一向的作风。眼下的李昭德。可是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杨帆几乎不用深思,就想到了其中的缘由:南疆选官!

    选官啊!

    如今依附李昭德的官员越来越多,人家凭什么追随你,还不是因为跟着你官做得更稳当,机会更多,前程更远大,子侄出路更多?很明显。李昭德也盯上了南疆选官的这个好机会。

    杨帆暗暗苦笑着转过身,刚一转身就吓了一跳。

    这是宫门前,不需要时时六识紧张提高警惕,再加上正沉思入神,杨帆全未注意何时有人已经凑到了身前,这一转身。可把他吓了一跳。

    站在杨帆身后的人是光禄寺丞宋之逊,宋之逊正带着耐人寻味的笑容看着他,一见他转身,便笑吟吟地道:“二郎独立宫门,若有所思,不知有什么喜事啊?”

    杨帆已经定下神来,闻言笑道:“宋寺丞说笑了,在下只是偶然想起一件琐事。哪有什么喜事。”

    宋之逊打个哈哈。道:“二郎功成归来,荣迁天官。梁王殿下极为欢喜,特在府上设宴,为二郎接风,请二郎于今日未时赴宴。”

    杨帆失声道:“今日未时?”

    他虽不知宋之逊什么时候来的,但他敢确定,他跟李绪才说话的时候,宋之逊肯定还没有来,所以他绝不可能是听到了李绪才的话才特意说出这么个时间,只能说是巧了。

    今天皇帝虽然不上朝,可各个衙门是照常办公的,官员们有些什么私事,一般也都是上午尽快处理完公事,下午再去处理,因此李昭德和武三思不约而同地选在午后这个时间也就不希奇了。

    宋之逊见杨帆如此模样,不禁狐疑地道:“怎么?莫非……二郎已经有约?”

    武三思和李昭德不约而同地邀请杨帆,和此前山东士族和关陇世家的目的并无不同。这些大势力和权臣有此表现,并不是说南疆选官杨帆能一言而决,武则天没有授予他这个权利,最终的决定权也不在他手里。

    但是武则天既然为了要缓冲来自于各个势力派系的压力,缓和来自于南疆部落首领的抵制而选择了他,他就拥有了初选权。

    李昭德和武三思还有各大世家利用自己的人脉和势力,可不可以强行把自己的人安插进去?可不可以否决杨帆提议的人选?当然可以,可这样做,未免太穷形恶相了,他想压住杨帆容易,压不住来自于其他派系势力的弹劾。

    杨帆奈何不了他们,可是其他的势力却可因此有了充份的理由弹劾他们利用职权越殂代疱,干扰选官,牟一己私利。然而通过杨帆提出这些人选,他们就名正言顺了。

    那时,他们就可以放开手脚,在暗中支持杨帆,只要能抗得住来自于其他势力的攻讦,便能达偿所愿,而自己由始至终不至于陷入被动,杨帆的重要性就在于此。武三思和李昭德放下身架,主动而迅速地邀请,就是怕被别人捷足先登。

    杨帆当然不会说李昭德已经派人相邀,能派人来就证明他们之间有接触、有联系,有比较密切的关系。比如说,武承嗣现在就只能竭尽所能地推荐他的人,他也料定杨帆不会予以特殊关照,所以只能咬牙切齿地等着找杨帆的把柄。

    杨帆如果对宋之逊说出李相已经派人相邀,武三思马上就会明白,杨帆和李昭德一派有联系,杨帆就少了一张底牌,今后也不容易保持现在这种如鱼得水的超然身份。可是真话说不得,又如何推脱?

    不管是李昭德还是武三思,如果推脱邀请,都是一定要得罪人的。杨帆正为难间,忽然一阵马蹄声疾,由远而近,“泼剌剌”疾驰而来。

    宫前驰马,若非重要军情急报,几乎不可能,哪位官员权贵到了宫前还不知收敛纵马狂奔?难道是边关出了大事?

    杨帆和宋之逊都有些吃惊,一起扭头望去,却见来人并非背插三角小旗的军马驿卒,而是一个头顶光光、僧袍大袖的和尚。

    那和尚打马狂奔,肆无忌惮,宫前空旷,并没几个人,他一眼就看到了杨帆,马上咧开嘴巴,大笑喊道:“十七弟,别来无恙啊!”

    “弘六师兄!”

    杨帆大喜,连忙向宋之逊告罪一声,快步迎了上去。

    马到近前,弘六急急一勒马缰,翻身跳下,哈哈大笑着给了他一个紧紧的拥抱:“十七弟,你在南疆办的事情,咱们兄弟都知道了。好样的,没丢咱白马寺的脸,薛师门下,就得有股子张狂劲儿。谁敢跟咱们对着干,咱就要谁好看!”

    弘六说到眉飞色舞处,在杨帆胸口重重捶了一拳。看来杨帆在南疆连砍两路钦差,弄得其他几路钦差回京后也一一被锁拿入狱的事,真是合了这泼皮莽和尚的胃口。

    杨帆笑道:“师兄过奖了,你怎寻到宫城来了,此间事了,本该小弟先去拜望师尊和各位师兄的。”

    弘六笑道:“师父那性子你也不是不知道,急如霹雳,哪还耐得住性子在寺里等你。一听你回来了,师父便笑得合不拢嘴,现在已去‘金钗醉’等你了,众师兄弟都在,你若是没事了,咱们现在就走,莫让师父久等。”

    杨帆一听大喜过望,一位宰相、一位王爷,一个手里有政权力量,一个手里有皇权力量,两个人偏偏选了同一时间邀他赴宴,任他如何急智,也是想不出两全之策的,除非皇帝要设宴请他,他不管用什么理由拒绝一方的宴请都是要得罪人的。

    可是偏偏有一人例外,那就是薛怀义!薛怀义是个浑人,谁也不在乎,不管是李昭德还是武三思,都不愿意跟这个浑人计较。而他宴请杨帆的目的又最是单纯,与选官无关,与朝政也无关,他邀杨帆赴宴,单纯的就是高兴了想喝酒,不管是武三思还是李昭德,听说被他抢了自己的客人,也只能苦笑一声,既不会迁怒于他,也不会怪罪杨帆。

    杨帆大喜,随即敛了喜色,换成一副为难模样,回身对宋之逊道:“宋寺丞,你看这……,王爷宴请,杨某受宠若惊,可是家师相召,却也不敢不去,这个……不如明日杨帆再登门拜望梁王殿下,你看如何?”

    杨帆一面说,一面向他使着眼色,其意不言自明:“宋寺丞,我身后这人是个混人呐!我身后这个混人的身后可是本朝第一大混人呐,杨帆实在是没办法,你说话也小心点儿,小心挨打,他可真的敢打!”

    弘六瞪眼道:“怎么,梁王也要请我十七弟吃酒么?”

    宋之逊苦笑上前,拱手道:“梁王殿下确是有意要请二郎吃酒,不过薛师既然已经备下酒宴,那么……咳咳,有师如父,自然是……哈哈哈,老夫回禀殿下,明日再设宴相请就是了。”

    ……

    杨帆在宫城前不敢驰马,与宋之逊告辞后,牵着马匹和弘六走出宫城范围,这才上马奔向“金钗醉。”

    弘六骑在马上,忽地哈哈大笑一声,翘起大拇指对杨帆突兀地赞道:“二郎当真好本事。”

    杨帆苦笑道:“六师兄,你又来了,不就是南疆一行嘛,也不用左一遍右一遍的夸吧。”

    弘六把光头使劲摇了一摇,说道:“我说的不是这事。”

    杨帆奇道:“那是何事?”

    弘六向他眨眨眼睛,嘿嘿笑道:“你就别瞒我啦,这事儿已经尽人皆知了。”

    杨帆更是奇怪:“什么事儿尽人皆知了?”

    弘六嘻皮笑脸地道:“当然是太平公主有了身孕的事!嘿嘿,你不会告诉我,那孩子是武驸马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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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三十二章 江湖再见

  杨帆猛地一勒马缰,怪叫道:“你说什么?太平公主,有……,了身孕?”
  
  弘六见他惊愕的神情不似作伪,不禁讶然道:“怎么,你……,还不知道?”
  
  杨帆想了想,镇定下来,抖了抖马缰道:“走,咱们边走边说。“
  
  弘六知无不言,马上把他知道的情况说了出来。
  
  当日,马桥、胡元礼、孙宇轩等人护着太平公主从长安回到洛阳,驸马和皇族中与太平过往密切的亲友都去迎接,之后一起入宫见驾。
  
  太平公主有了身孕的消息,便是在此次入宫见驾之后传开的。据说公主离开长安时冈刚有了身孕,所以她自己也未察觉,到了长安后才发现怀了孩子,当时她正身负祭祀先祖的重任,怕声张开来影响了祭祖大计,所以就暂时瞒下了消息。
  
  祭祖事了之后反正返京在即,她也就不急着把这消息报回京师了,先瞒了这个消息,说是要给驸马一个惊喜。太平公主为人一向率性,这么做也不稀奇。
  
  驸马只然很惊喜,大宴宾客以为庆祝:皇帝也很惊喜,赐了驸马和公主许多礼物,可是以武则天对太平公主一向的疼爱,却没有遣派一名太医过府为她检查身体。
  
  以前太平有个头疼脑热的,皇帝都对公责府医士的医术放心不下,一定要从宫里派人去为她诊治,这一次怎会不派太医呢?
  
  这个不太引人注意的细节被一向喜欢八卦的人发现以后,很快就琢磨出了一个说得通的答案:公主怀孕的日子,不对头!
  
  太平公主去长安祭祖是由杨帆护送前往的,而杨帆和太平公主的关系尽人皆知,他们这一路上只怕是行同车卧同枕吧?那么这个孩子究竟是公主殿下去长安前怀上的还是去长安后怀上的呢?
  
  皇帝不派太医,是不是因为她心知肚明,担心太医检查的时候发现怀孕时间不符?
  
  于是乎,杨帆还没回京,有关他的风流韵事便又再度传遍了京师。
  
  弘六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关切地问道:“十七,那孩子……,真不是你的?”
  
  杨帆听他一说经过,心中便是一惊:“我没跟她发生过什么呀,真是驸马的孩子?”
  
  这样一想,杨帆心里着实的有些不舒服,有点……酸溜溜的。
  
  说起来,真该吃醋、真有资格吃醋的,应该是那位在洛阳百姓眼中头顶早就绿得一塌糊涂的武驸马才对,杨帆实在没有吃醋的理由。可他既已接受了太平,再听到这样的消息又怎会舒坦。
  
  再说,与公主七夕同游洛水时,她说过从来不让驸马碰她的,现在却”⒒
  
  杨帆心里有点受伤的感觉,这种感觉刚一升起,他忽觉得有些不对劲。
  
  以前他对妇人有孕全无常识,可是自从小蛮怀孕后,他对孕妇的事多少有了些经验。如果太平真是去长安之前就有了身孕,在长安时她怎么可能冇看起来毫无异样?
  
  杨帆去长安,面见太平公主时,她把杨帆拉进了自己的闺房,身着亵衣,就在他的面前梳装打扮,还曾与他拥抱亲吻、耳鬓厮磨,她那叫人销魂的小蛮腰儿蛇一般扭着,细得可实在不像有了三个月的妇人。
  
  杨帆心中暗生疑窦,脸上却依旧保持着平静,轻轻摇头道:“不是!”
  
  弘六一听大失所望,他听了传言,也认定了太平公主所怀的孩子是自己师弟的,师弟跟他一样出身平凡,如今不但占了公主身子,送了驸马一顶绿帽子,连孩子都代劳了,他们一班兄弟可是得意的很。
  
  弘六不死心地问道:“十七,你真确定这孩子一定不是你的?”
  
  杨帆干笑道:“这事儿…公主实不曾对我说过,你知道,我很忙的。此事……,我还要问过她才能知道。”
  
  弘六大喜,道:“那你一定要快些问,一定要问个清清楚楚,问清楚之前,就不要忙着否认了,这等扬眉吐气的大好事,你若否认错了,可要扫了众家兄弟的兴致。嘿嘿,不瞒你说,师父也夸你好本事呢。”
  
  ※※※※※※※※※※※※※※※※※※※※※※※※※※※※※
  
  履道坊位处洛阳东南角,这里远离洛阳城市中心,居民较少,但这里风景秀美,地价房价也不高,所以一些家境一般又喜欢附庸风雅的文人学者极喜欢在此购宅居住。
  
  履道坊第二曲有一处两进院落的小宅,说是小宅,只是因为房舍朴素简单,并无富贵气象,真要说到占地之广,比起城中心五进院落的豪院也不遑稍让。
  
  这里是向均向学士的府第,这位向学士一生都没担任过什么朝廷要职,始终是一个职务清闲的学士文臣,在官场中的名声远不及他在士林中的名气响亮。
  
  如今向学士已因老迈而致仕,他膝下只有一子,在北方做县令,府上只有老人家一人,如今已很少出门,也不像年轻力壮时那么多应酬,所以在本就冷清的履道坊,这位学士府尤其不引人注意。
  
  向府虽然在坊中是比较冷清的人家,可向府里却并不显冷清,府里草木茂盛,鸟雀欢呼,那种勃勃生机,将深秋时节该有的萧索一扫而空。
  
  看来这位向老学士致仕之后,专心做了一个园丁,院中的草木都是他精心挑选出的常青草本,种植、修剪都很用心,置身其中,别有一番味道。
  
  此刻,在向府后花园里,一个白袍公子正在闲适散步,在他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一个形貌精悍的黑衣汉子。
  
  白袍公子头上松松地挽了一个道髻,身上穿一袭月白色的燕居常服,三绺微髯,气质潇洒,仿佛这草木丛中一竿颀长的修竹,与身后黑衣汉子的精干气质截然不同。
  
  白袍公子是姜公子,尾随其后的黑衣男子则是他的心腹袁霆云。
  
  姜公子现在所处的地方与”继嗣堂”没有任何关系,这里的主人是向老学士,向老学士的独子在北方做县令是被卢氏家族秘密扶持的人,他们之间的关系并不为外界所知以前姜公子也没和这位向县尊乃至他的父亲有过任何接触,所以这里是一个绝对安全的所在,没有人想到他竟藏身于此。
  
  袁霆云低声禀报道:“朝廷为皇帝建三羊行宫之初,我们便开始插手了如今这项工程中至少有一半的工程是由我们负责的,完工之后,我们可以获利……。”
  
  姜公子打断了他的话问道:“这件工程,是由显宗负责的?”
  
  本来,他就是显宗,显宗就是化,但现在已经不是了,现在的显宗宗主是杨帆,而他则是已经致仕的向老学士的一个“远房侄儿。”赴京准备明年春闱的。所以他问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这项工程是否还被显宗里的其他人知道或参与。
  
  袁霆云略一迟疑低声应道:“是!”
  
  姜公子断然道:“那就抛弃,我们的人绝不可以再插手,以免被他们顺藤摸瓜,找到我们的行迹,记住,要壮士解腕!”
  
  “是!”
  
  袁霆云想到那一大笔钱,很是心疼。当初为了得到这项工程,公子付出多少心血如今却让杨帆坐享其成,想到这一点,他心中尤其不甘,忍不住试探问道:“要不要……,做点儿什么手脚?咱们的人刚刚撤出他们还来不及抹清咱们的冇痕迹,现在动手还可以……。”
  
  “不行!”
  
  姜公子断然否决,想了一想,又淡淡一笑,不屑地道:““继嗣堂”是我一手打造,它是我的心血,是我的儿子。我总得给杨帆留点儿东西,不能让我的儿子被他活活饿死啊!”
  
  他要对付的是杨帆,不是”继嗣堂”!
  
  在他心里,杨帆是杨帆。”继嗣堂”是”继嗣堂”。”继嗣堂”是他的心肝,杨帆是夺走他心肝的人,他要打败杨帆,夺回他的心肝,所以不能用伤害“继嗣堂”的方法来对付杨帆。
  
  属于他的东西,他早晚要拿回来口他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一目的,他当然不可以用捣毁”继嗣堂”根基的手段来对付杨帆。何况,他已不是“继嗣堂”之主,“继嗣堂”对他经手过的事情不可能不做防备,何必枉做小人。
  
  不过,杨帆一旦掌握了”继嗣堂。”也就拥有了绝大的力量,那时将更加不易对付,连可能的尝试都不做,由此也可看出,姜公子尽管人已经败了,但他的心未败,他的自信也没有被击溃。
  
  姜公子沉默了一下,又问:“现在完全掌握在我们手里的还有哪些?”
  
  袁霆云精神一振,道:“那些可以长远获益的生意,我们没办法瞒得住‘继嗣堂,中所有人的耳目,完全由公子掌握的生意都是短期的,不过这其中也并非没有厚利口比如武三思建‘天枢”这项工程就是由咱们承办的“天枢,仅耗费铜铁就是大唐近两年的总产量,更何况还有冶炼浇铸、锻造施工等种种事宜,咱们从中可以获利……。”
  
  姜公子把他一手打造的“继嗣堂”当成了完全属于他个人的地下王国,可各大世家却不这么认为,他也不可能控制“继嗣堂”所有的人,他有自己的心腹,他要把这些人牢牢控制在自己手中,分配给他们的资源就不能完全来自于“继嗣堂”。
  
  所以他利用“继嗣堂”的门路,把一些生意交给了“自己人”经营。如今他被罢黜,这些秘密生意就成了他惟一的资金来源。
  
  他当然可以卢氏家族求助,可是姜公子一向心高气傲,如今惨败若斯,在重新夺回自己的宗主之位前,他连一个卢家人都不想见,又怎可能腆颜向家族求助。
  
  姜公子低沉地道:“好!该舍弃的必须舍弃,掌握在我手中的,要牢牢把住,我们现在……,很需要钱!”
  
  姜公子长长吸了口气,抬眼望向湛蓝的天空,悠悠地道:“南疆选官,是杨帆成为显宗之主后主持的第一件事,我希望这也是他成为显宗之主后主持的最后一件事口呵呵,因此事而兴,因此事而亡,于他而言,也算是有因有果,一个轮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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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三十三章 新的开始


  薛怀义见到杨帆非常开心,那班师兄弟见到杨帆也很开心。
  
  他们的确是一班偷鸡摸狗、打架斗殴的泼皮,可是对自己人,却是一群义气为先的汉子,而杨帆就是他们眼中的自己人,他们不止对杨帆亲近,而且把杨帆视为他们的骄傲。何止是他们,对薛怀义来说,其实也是一样。
  
  薛怀义已经越来越失意了,他的失宠已经再也无法掩饰,虽然他从不提起此事,可他心里很清楚,这件事已经瞒不过任何人,周矩敢弹劾他,敢审讯他,固然是因为言官的一份傲骨,可又何尝不是因为知道他已失宠。
  
  白马寺出身的人里面,如今只有杨帆步步高升,名气越来越响亮,现在杨帆在朝堂上的名望已经在他之上,如果他没有失宠,或许他会有些嫉妒,但是眼下这种情形,杨帆的崛起却寄托了他的全部理想和希望。
  
  他并不想借助杨帆什么,他的权力来自后宫,杨帆不可能给他什么帮助,但是在白马寺渐趋没落的今天,还有一个杨帆一枝独秀,多少能令他感到一些慰藉。
  
  杨帆见到薛怀义和众泼皮,心里也很开心。他的“朋友”很多,可是不管哪一种朋友,这种饮宴聚会都必然有着深层目的,唯独白马寺这班人,他们惟一的目的就是聚会、饮酒、谈笑,和他们在一起,杨帆可以放下所有心机,只有轻松、只有惬意、只有酒。
  
  酒至半酣,杨帆敏锐地发觉,薛怀义有心事。他还是大笑如洪钟,还是狂放不羁,可是深藏在他骨子里的那种不安和绝望,能够瞒得过杨帆那班粗心大意的师兄弟。却瞒不过杨帆。
  
  杨帆很清楚,二张如今越来越受宠,薛怀义已经是一个还没有被打进冷宫、但是已经失宠的“皇后。”就像当年与武则天争宠。已经知道必然失败却还没有被削去皇后封号时的那个“王皇后”。
  
  薛怀义如今的谈笑风生、如今的飞扬跋扈。都是为了掩饰他心头的恐慌。杨帆虽然看破了薛怀义的心事,却无法有一言相劝。
  
  薛怀义很厌恶宫中的那个老妪。可他的威风、富贵、地位,又完全来自于那个老妪,他憎恶那个白发苍苍、老迈不堪的妇人霸占着他的自龘由和身体,又不舍得放弃那个老妇人送给他的一切。这是一个解不开的结,杨帆能说什么呢?
  
  杨帆回到自己家里时,天色已经微暗,阳光西斜,即将落于远山。在他身前身后,明暗之间有许多侍卫,暗中的侍卫自不待言。他们可以做各色打扮,很完美地融进周围的人群,连杨帆都不知道他们有多少人,也许不远处那个赶脚的黎黑汉子就是。也许那个挑着空空菜筐,好象刚刚卖光蔬菜的憨hòu农夫就是。
  
  在杨帆身边的明的侍卫只有四个人,说是侍卫也不妥当,他们都做仆役马僮打扮,青衣冇小帽,貌不惊人,以杨帆今时今日的官身地位,身边带着几个仆役随从再正常不过,谁又能看出他们是武功超卓的江湖高手呢。
  
  杨府周围如今也有许多技击高手暗中龘拱卫,只是就连明知道他们就在那里的杨帆,也无法辩识出街头巷角的行人和小商贩中哪一个才是他的人。他只知道“继嗣堂”正打算把他左右邻居和前后街相对的房子都买下来。
  
  杨府花厅里,小蛮和阿奴正逗着孩子。天渐渐寒冷了,或许不久就会迎来今冬的第一场雪,除了午后天气温暖的时候,她们会抱着小家伙出去晒晒太阳,平时都是在大屋里陪他玩耍。
  
  阿奴对孩子的疼爱丝毫不亚于她的母亲,这时候,阿奴正抱着已经满月的小宝贝,而小蛮则捧着一面铜镜,举在宝宝面前,用小孩子般的语气逗着他:“念念,快看,这是谁呀?”
  
  念念是宝宝的小名,杨帆给他取的大号叫杨念祖。杨帆迄今也不知道自己父母的真正名姓,这念祖,取意就是不管他姓什么、叫什么,都不会忘记自己的祖宗。
  
  杨念祖一双点漆似的眸子瞪得大大的,惊讶地看着镜中露出的那张粉妆玉琢的小龘脸,他还不太明白那个小家伙就是他自己,他扬起小手,怯怯的,也不知道是想摸摸镜中的他,还是想把镜中的他轰走。
  
  “嗳~~”
  
  小蛮突然从镜子后面探出头来,向他扮了个鬼脸,杨念祖看见母亲,明显松了口气,粉嘟嘟的小嘴唇抿呀抿的,抿出一团泡沫以示欢喜。小蛮放下铜镜,泄气地道:“唉!这小子怎么逗也不笑呢?”
  
  阿奴看看小家伙,担心地问道:“宝宝不会有什么毛病吧?”“净瞎说!”小蛮瞪了她一眼,嗔道:“看我的宝贝多精明的样子,怎么会有毛病。我看看!”小蛮接过孩子,放在榻上,双手托着下巴,开始仔细端详。
  
  杨帆一路往后宅走,一路想着明天的安排。李昭德和武三思那里不能不应付一下,太平公主那里也要去,下一步的计划,需要她的密切配合。后天婉儿出宫,一定得去陪陪她,还得抽时间看一看显宗报给他的各种资料,逐步了解、真正掌握这支庞大的力量……
  
  杨帆一路想着,迈步进了花厅,小蛮刚刚结束了她的目视检查,很认真地对阿奴道:“哪有毛病呀,我的宝宝一点毛病都没有,健康的很!”
  
  阿奴正有一下没一下地逗着杨念祖的小JJ,听了没好气地白她一眼道:“你看一看就知道结果了?”
  
  “当然!孩子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当然一看就……,哎呀!你别给碰掉了!”小蛮看阿奴把她的心肝宝贝当成玩具,赶紧一把抢过来,阿奴吃吃笑道:“又不是泥捏的,怎么会碰掉呢?”
  
  这时杨帆走进厅来,笑道:“你们在说什么,这么开心?”
  
  小蛮一见郎君回来,喜形于色地迎上前,担心地道:“郎君,咱们的孩子睡着的时候会笑,可醒着的时候怎么逗都不笑的,顶多抿抿嘴,你说怪不怪?”
  
  杨帆接过孩子,在他脸上香了一下,孩子濡了一嘴的唾沫都沾到他脸上了,杨帆也不舍得擦去那带着奶香味儿的感觉,对小蛮笑道:“是你也太着急了,孩子太小,不明白你在逗他。
  
  孩子睡觉的时候笑,那是在睡‘婆婆觉’呢,神仙婆婆在教他东西,他学会了,神仙婆婆就会夸奖他,孩子一被夸就笑。你别急,等他再大一些,嗯……再等一个月吧,那时你再逗他,你看他会不会咯咯地笑。”
  
  小蛮崇拜地道:“郎君懂得真多,比我们女人还明白!”
  
  杨帆大言不惭地道:“那是,为夫博学的很,这种小事情怎么能难得住我。”
  
  阿奴掩口笑道:“是啊是啊,昨儿个也不知道谁向咱家浣衣的王婆子请教这些事情的,我可是在后边听得一清二楚!”
  
  杨帆的牛皮被戳破了却也不脸红,他白了阿奴一眼,又对小蛮道:“你们两个人,一个不明白再加一个不明白,结果还是不明白。咱家没有长辈,这些事儿,多请教一下府里的长者。”
  
  小蛮恍然大悟,喜孜孜地道:“郎君说的有道理,我去请教一下王婆婆,这孩子晚上睡觉总是用力,跟小牛犊儿似的哼哼,脸都憋得通冇红,得看看有什么问题。”
  
  杨帆惊道:“孩子晚上睡觉有这毛病么,我怎么不知道?”
  
  小蛮白他一眼,道:“你睡着了,打雷都不醒,怎么会知道!”说完抱着孩子兴冲冲地离去,阿奴看着她的背影,满脸的艳羡之色。
  
  直到小蛮消失在门口,阿奴才不舍地收回目光,一扭头正见杨帆微笑着凝视她,仿佛洞悉了她的心事,不由俏脸一红。杨帆走上前,轻轻握住她的柔荑,低声道:“冬天马上就要到了。你别急,我们……春天成亲好不好?”
  
  “啊!”
  
  阿奴的小龘脸腾地一下爬满了红晕,忸怩地道:“谁着急了?”
  
  杨帆捉紧了她羞涩中急着缩回去的双手,正色道:“我不想你偷偷摸摸地跟着我,可是以前那种情形,你又不能暴露身龘份。现在不同了,我们有足够的自保之力,姜公子奈何不了咱们。
  
  我之所以要等到明年春天,最重要的原因是,我现在有件大事要做,实在抽不出身来安排我们的婚事。我现在要着手接收继嗣堂显宗的力量。另外,显宗和隐宗以前是对立的,以后自然不会这样,沈沐正在高句丽,等他回来,我得和他好好谈谈。显宗宗主既然换了人,我想……他的‘流放’也就结束了。”
  
  杨帆还没说完,阿奴就温婉地应了一声,羞涩地垂下头,小声道:“嗯!我……我都听你的!”
  
  杨帆拥抱了她一下,低沉地道:“再一个,也是我眼下最重要的事:南疆选官。这件事完成的圆满,我的位子才能坐得稳当。姜公子既然逃了,他一定不会甘心失败,如果我没有料错,他一定会利用此事大做文章,如果能把我送进监狱,让皇帝砍了我的头,我夺了他的位子又能如何呢?同样的,这一战他要是再败,就永无出头之日了,这是我和他的决战,我现在,正等他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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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三十四章 月下隐情

    皓月当空,映得一地银霜。

    夜晚的洛阳城,除了温柔坊等少数纸醉金迷的所在灯火璀灿,其他地方都进入了沉沉的梦乡。

    杨家后花园里,一道潺潺的溪流,在融融月色中静静地流淌着。忽然,一阵响亮而有力的婴儿啼哭声响起,猛然打破了夜的宁静,然后一个男人的声音迷迷糊糊地响来:“孩子……哭啦,快喂奶……”

    接着是一个女人的声音:“王婆婆说,小孩子就是时睡时醒的,不要一醒了就喂奶,他可不一定就是饿了,要先哄哄看,如果他接着睡,就不用理会。”

    “喔……”

    又过了一会儿,婴儿啼哭声依旧,窗上终于亮起一片柔和的灯光,随之映出一个美丽的少妇剪影,她轻轻拉开衣怀,把一个婴儿抱进了怀里。

    奶水显然没有起到应有的作用,小孩子依旧仰着脖子大哭,美丽少妇开始推搡身边的男人:“喂!起来啦,孩子不饿,也没拉没尿的,小魔头闹人呢,你就抱他在屋里走一走吧,悠一悠他就不哭了。”

    男人困倦的声音含糊地推诿:“王婆婆说,小孩子不能老抱着,要不你下回不抱着他悠来悠去的他就不肯睡觉了,先哄哄看吧。”

    “哦……”

    女人听话地开始哄孩子,可惜,她听话孩子却不听话,于是女人继续推搡她的丈夫:“起来啦,孩子不肯睡!”她的丈夫马上用响亮的呼噜声回应她。

    女人又好气又好笑,恨恨地拍了他一把,嗔道:“明儿个,给孩子雇个奶妈子吧!”

    正在打呼噜的男人马上响应起来:“我早就说要请奶妈子的,是你不舍得让别人照看。非要自己来嘛。”

    “哈!就知道你装睡,赶紧起来哄孩子!”

    “呼……呼……”

    同一个夜,长安的秋月一样的皎洁。与洛阳仿佛的长安城,仿佛沐浴在月色下的一张棋盘,惟一的不同,是在这张“棋盘”上,没有一道横亘其中的洛水。但是一样的是,这里的永康坊也像洛阳的温柔坊一样,丝竹靡靡。灯火璀灿。

    月下,有一处幽谧的宅院,院子里有一间房屋,里面还亮着灯。

    墙外,打更人“梆梆”地敲着梆子走过。此时已经过了三更时分。

    一个女人仰卧在榻上,裸露出一片白皙的皮肉,丰满的胸膛在半掩的亵衣下露出半个姣好的圆,柔美的弧线、柔美的肤色,荡漾出一片柔美的韵味。

    旁边坐着一个老妪,满脸皱纹,仿佛活了上百年的老树的皮。粗糙、褶皱。她手上的皮肤几乎是一样粗糙而松驰的,但是她的手依旧很有力、很稳定。

    她轻轻地按着仰卧的美丽女子的胸肋,老脸上慢慢露出一片宽慰的笑意:“嗯!已经长好了,只是这几个月里还是动不得拳脚。不过行走、活动已与常人无异。你这丫头,真是命大。”

    女子轻轻拉下衣衫,遮住胸前一片春光,不服气地道:“婷儿从十四岁开始离开崔家到继嗣堂中做事。这么多年来,凭着家传的一身绝艺。从来就没受过致命的伤害,这一次要不是自己人动手,我全无防备,怎么会……”

    老婆婆一脸皱纹都笑开了,在她额头点了一下道:“你这丫头,就喜欢争强好胜,跟小时候一模一样。”

    女子把腰带系了个合欢节,坐起身,问道:“阿婆,我让你帮我打听的消息打听到了么?”

    老婆婆点点头道:“嗯!已经打听到了,新任宗主叫杨帆,前些时候在长安很风光的那个年轻人,据说和独孤世家的姑娘还有些不清不楚的关系。不过他成为宗主之后,就带着夫人和儿子回了长安……”

    古竹婷失声道:“杨帆?阿婆,你说显宗新任宗主是……那个曾被姜公子派人掳走他娘子的那个杨帆?”

    老婆婆道:“不错!就是他!”

    古竹婷惊讶地道:“没想到,他……竟然成了我们的新任宗主,他……”

    古竹婷说到这里,声音忽地顿了顿,再望向老妇人时脸上便浮起一种古怪的神气:“阿婆,你说他带着夫人和儿子回长安?是儿子,不是孩子吗?”

    老婆婆失笑道:“刚出生的娃娃可不就是孩子?”

    古竹婷急急摇头:“不!我是说,只有一个孩子?”

    老婆婆道:“你越说越糊涂了,这是宗主的第一个孩子,不是一个还是几个呀?”

    “不对,这样不对!”

    古竹婷用力摇头,一脸茫然。

    老妇人诧异地看着她,问道:“婷儿,出了什么事?”

    古竹婷缓缓抬起头,望着她,一字一顿地道:“杨帆的妻子被掳走后,当晚生了一对龙凤胎,不是一个儿子!是一儿、一女!”

    老妇人的脸色渐渐凝重起来,沉声道:“一儿一女?你确定?”

    “我当然确定!当时给他夫人接生的就是我,他那女儿……难道夭折了?”

    老妇人道:“不可能,老身打听到的消息说,被杨帆劫回去的就只有妻子和儿子,根本就没有什么女儿的说法。他的女儿哪里去了?”

    古竹婷轻轻颦着细细的柳眉,轻轻摇了摇头,茫然道:“我不知道……”

    老妇人在房中缓缓地踱了一阵儿,在榻边坐了下来,严肃地道:“婷儿,你受伤的前因后果,对我一直吞吞吐吐的。老身已经归隐,本也不想过问,可这件事实在是非同小可,你现在必须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源源本本地告诉我!”

    古竹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把她当晚忽然受到询问,得知她会接生后把她找去为小蛮接生的经过源源本本地说了一遍。老阿婆为世家服务了一辈子,如今虽然年纪大了,身手已经不复当年灵活,可是以她的阅历和经验。她的心机和智慧却是古竹婷无论如何也赶不上的。

    老阿婆把她打听到的消息和古竹婷述说的经历联系起来,仔细琢磨了一番,一双老眼渐渐亮了起来,喃喃自语道:“老身明白了,明白了……”

    古竹婷急道:“阿婆,你快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老阿婆道:“当日,杨夫人被掳来,恰好赶上分娩。姜公子府里并没有稳婆,所以才向你们询问谁会接生?”

    古竹婷用力点了点头,道:“对!怎么了?”

    阿婆一双老眼中泛着凛凛的光芒,道:“姜公子派人掳走杨帆有孕在身的娘子,应该是想用她母子的性命来挟迫杨帆为其所用?”

    古竹婷又是用力一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可这和那小丫头凭空失踪有什么关系?”

    老阿婆道:“杨夫人意外地生了一对龙凤胎,这一点,只怕是没有人事先想得到的,而杨夫人在第一个孩子即将出生的刹那晕厥了过去,她也不知道自己实际上生了两个孩子。”

    古竹婷焦灼地道:“阿婆,你究竟想说什么?”

    阿婆沉沉地道:“姜公子只要有了杨帆的女人和孩子,就足以用来挟制杨帆了。那多出来的一个孩子,并不能为他增加或者减少多少谈判的筹码。所以,他把这个孩子匿了下来,他并不想让别人知道这件事。而你不算是他的亲信,这就是他派人灭口的原因。”

    古竹婷还是一脸茫然,想了半天,才道:“他匿下一个孩子作何用处?如果他想匿下一个孩子。为什么不匿下那个男孩呢,杨家还没有男丁。对这男孩应该更加重视吧?”

    阿婆摇摇头道:“他为何匿藏一个孩子,原因老身也想不出,至少……他不会是打算将来再用这个女孩胁迫杨帆为他做什么,否则的话,他不会把你这个知情人杀掉。至于他匿女不匿男,这倒很容易理解!”

    阿婆对古竹婷仔细解释道:“正因为男孩重要,所以姜公子才想让杨帆知道他的妻子为他生了一个儿子,这一来他的妻子和儿子都在姜公子手中,就更可以用来胁迫杨帆了。当日姜公子决定以四辆马车突围时,还不知道杨帆正一家家的砸着卢家府邸,他之所以要走,是因为各大世家试图软禁他,是么?”

    古竹婷想了想道:“对!当时还没有杨帆怒闯卢家的消息传来,姜公子之所以急急准备突围,是不想受各大世家摆布。”

    阿婆道:“这就是了,各大世家想软禁他,但他若是用强离开,各大世家也不会轻易动用武力阻拦。事实上,他逃离时,各大世家也确实没有用武力阻拦。姜公子很清楚这一点,他之所以兵分四路,故布疑阵,只是给各大世家一个‘没有拦住’他的理由,不想他们恼羞成怒罢了。你明白了么?”

    古竹婷凛然道:“我明白了,他认为一定可以把杨帆的妻子和儿子安然送走,因为各大世家根本不会动用武力阻拦他,所以他可以把这两个最重要的人质送到对他来说最安全的地方,比如说卢家,这样他就有了挟制杨帆的条件。

    他这么做,甚至有故意告诉杨帆:‘你的妻子和儿子在我手里,在卢家,你根本抢不回去’的意思。而被他藏起来的那个女婴……他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用这个女婴胁迫谁!可是……他藏起人家一个孩子,又不是想用来做人质,他要做什么呢?”

    阿婆轻轻摇了摇头:“老身想不通的,正是这一点!”

    古竹婷想了想,脸色又是一变:“糟了!孩子是我接生的,我也算是公子的帮凶,如果新任宗主知道了这件事,他……他也会杀我的……”

    阿婆摇头道:“傻丫头!如果不是你接生,当日他的娘子就难产而死了,你与杨家有恩!姜公子要匿下一个女婴,这事你又不知道,为了这事你还险些送了性命,何来仇怨之说呢?杨帆既然能成为显宗之主,胸襟气魄定非常人,绝不会迁怒于你的。不过……”

    阿婆长长地吸了口气,沉声道:“丫头,你不能慢慢疗伤了,你得马上赶去洛阳,把这件事告诉他!如果你瞒着或者拖着这件事,会把新旧两任宗主全都得罪了,到那时,才是天下之大,再没有你容身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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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三十五章 借船

    李昭德从万象神宫出来,挺了挺腰,感到了一种深深的疲倦。相对于那些动辄七八十岁的老宰相,六十多岁的李昭德算是年富力强的人了,但是整个天下都压在他的肩上,他还是感到有些力不从心。

    今天朝会上讨论的事情很多,第一件事尤为重要,这是武则天最为得意的一条政绩:收复安西四镇。

    这件功劳是她的,是武周一朝最辉煌的一桩战绩,所以武则天不吝宣扬,不吝封赏。参与收复安西四镇的一百多位文武官员都得到了嘉奖,主帅王孝杰更是以左卫大将军更上层楼,迁夏官尚书、同凤阁鸾台三品,成为当朝宰相。

    王孝杰立下如此大功,荣升宰相是必然之事,李昭德不会阻止,也不需要阻止,王孝杰的宰相和娄师德的宰相一样,只是个荣誉称呼,不会来分摊他的权力。

    权力,是一种让人飘飘欲仙的东西,美食锦衣比之不得,儿孙绕膝比之不得,美人佳丽比之不得,长命百岁也比之不得,它是人世间最大的一种诱惑,女皇为了权力连儿孙家人、亲生骨肉都可以杀戮,他只是拖着老迈之躯,辛苦一些、疲惫一些,这又算得了什么呢?

    今日上朝,议的第二件事可以说是为第一件事锦上添花:天枢造成了!

    “天枢”立于皇城端门,耗用全国两年的钢铁总产量,天枢高一百零五尺,径十尺,八面,各径五尺,天枢下浇铸铁山,周长一百七十尺。高两丈,以铜为蟠龙,麒麟绕其上,顶端又铸腾云承露盘。径三丈。四龙捧火珠,高一丈。

    “天枢”之上刻着文武百官及四夷酋长的名字和记载武则天黜武立周的功业铭文。上面还有武则天手书的一行大字:“大周万国颂德天枢!”

    天枢落成之日,适逢王孝杰还朝,武则天大肆嘉奖有功之臣的好日子,那记载着武则天功业的铭文就更有说服力了。所以武则天无比珍视这个宣扬功绩的机会,令文武百官商量一个盛大的庆祝仪式出来。

    如今李昭德对朝中大事一言而决,所谓的百官议事,完全就是他一人策划,为了把这次盛典办出威风、办出气派来,李昭德绞尽脑汁,总算令得女皇满意。这件事当然也耗费了他的大量心神。

    另外一件事,于这喜庆的局面似乎有些不太相衬,因为第三件事是杀人,杀御史台之人。本来。是有大臣建议延期处治的,大喜的日子,见血似乎不太吉利。

    但是武则天本人反对,她就是踏着无数尸体、从血海中一路趟出来的,岂会在乎杀人。杀人在她看来,是给这大典增添了几分庄严气氛,与收复安西的一百多位官受奖相对映,更显得她赏罚分明。

    皇帝自己不在意,李昭德自然从善如流,何况他自己也早想尽快处决掉御史台的那班酷吏,夜长梦多啊,自武则天登基以来,朝廷风云变幻更是频繁莫测,还是早点把这些人杀了安全。

    于是,朝议的最后一项,就是公布御史台一班酷吏的罪行,公开处决。

    黄景容、刘光业已经死在南疆,只免去官职了事。其他如万国俊、吴让、赵久龙、王德寿等人,尽皆处斩。

    曾经风光无限,连政事堂众宰相都畏如蛇蝎的御史台就此被一网打尽,满朝文武弹冠相庆,似乎……武周一朝的酷吏政治,随着这些人的死亡而宣告结束了。

    罪犯游街,然后分别拉赴南北东三市公开处斩,并弃市三日。

    北市刑场,人山人海。

    曾经受过御史台迫害的大多是官宦人家,尽管这次御史台众酷吏是因为勒索南疆土蛮、陷害流人谋反而死,不会因此为他们平反,可他们在京的一些家人和亲人、友人还是围着刑场设了香案,点了香烛、烧着纸钱,就等人头落地的那一刻,告慰死去亲人的在天之灵。

    在众多为含冤亲人设立的大小不一的香案群中,有一张小小的毫不起眼的香案,一男一女两个少年披麻戴孝跪在灵位前面。他们是潘州刺史冯君衡的一双儿女,冯元一和他的姐姐冯敏儿。

    冯敏儿本来已经被抓进教坊,充入官奴了,冯君衡一案平反,她就被放出来,也被杨帆接了去,暂时安置在自己家里。今日朝廷公开处斩一众酷吏,两姐弟也来到刑场,为亲人摆下了香案。

    刑场上静悄悄的,万人空巷,偏是一点声音都没有,就连监斩官冷肃清厉的声音,全场所有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等到刽子手高高举起鬼头刀,全场更是鸦雀无声,仿佛一根针掉到地上都能听见。

    刀扬起、落下,一抹寒光带起一蓬血雨!

    随着这一刀落下,随着那血雨扬起,就像七月十五开了鬼门关,凄厉恐怖的哭声迅速弥漫了全场,无数人泪如雨下号啕大哭,他们不是哭被砍的那些酷吏,而是哭自己死去的亲人:“仇人,终于授首了!”

    号啕大哭声中,他们祭拜亡者,咒骂酷吏,自然而然地他们也就提起了杨帆,如果不是杨帆冒险犯难,出生入死,仇人何以授首,亲人何以瞑目?可是,当他们供起长生牌位,向恩人叩头上香的时候,根本没有想到杨帆就站在他们中间。

    杨帆一身皂衣,站在冯元一姐弟身后,等他们两个上了香,祭拜了亡父,伏地哀哀痛哭的时候,轻轻叹了口气,举步上前,筛了一杯水酒,轻轻淋在冯君衡的灵位之前,又转身去扶冯元一姐弟,低声道:“逝者已矣,如今仇人授首,你们的父亲也能瞑目了,节哀吧!”

    “杨大哥!”

    冯元一扑到他的怀中,放声大哭。杨帆轻轻拍拍他的肩膀,对一旁抹着眼泪的冯敏儿安慰地道:“如今令尊平反,你们已恢复自由之身。过几天,我就派车送你们回岭南!”

    伏在他肩头痛哭的冯元一听到这句话,张嘴就要说话。可是一转眼看到父亲的灵位,父亲灵前,他又怎忍说出自己的打算,让亡父在天之灵痛苦不安?到了嘴边的话。便又咽了回去……

    ※※※※※※※※※※※※※※※※※※※※※※※※※※

    李昭德回到政事堂。政事堂里正有两摞高高的案牍等着他。

    李昭德在朝堂上站了一上午,脚后跟生疼。吩咐小内侍打了桶热水来,脱了官靴,把双脚放进热水桶,这才舒坦的出了口长气。

    案上的公文虽多。他却没有一点厌烦,相反,看到那案牍高高摞起,他心中就有一种莫名的兴奋。每一份案牍,都是一份权力,或者是有人述功应予升迁,或者是有人犯法应予严惩。或者是某地受灾应拨付钱粮赈灾,或者说某处基建需要批付款项,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他说了算。

    水里放了草药。顺着热水渗进他的肌肤,为他活络着血脉,批阅着一份份奏章,他的头脑也飘飘欲仙,有一种异样的快感。

    “为政勤勉,敢于任事,朕之肱股,须臾不可离也!”这是女皇对他的评价。

    也不知批到第几份公文,李昭德的一双老花眼已经沁满了泪水,老腰酸得快要折掉了,他不得不遗憾地放下公文,招呼小内侍拿来湿毛巾擦了把脸,把脚从已经凉了的木桶里拔出来,趿了一双高齿木屐,想要到屏风后面让小内侍给他按摩一下肩背。

    李昭德刚刚起身,便有一个小内侍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弯腰禀报:“李相,新任天官郎中杨帆求见!”

    “哦?”

    李昭德毫不动容,似乎早就知道杨帆会来,照旧向屏风后面走,淡淡吩咐道:“叫他进来吧!”

    杨帆随着小内侍走进政事堂,并未看见李昭德,杨帆眉梢微微挑了一挑,那小内侍脚下不停,走到一旁屏风边上,回头向他看了一眼,示意他跟上去。

    杨帆会意地一笑,举步跟上,绕过屏风,就见画屏围起一个空间,中间摆着一张床榻,床头燃着一柱清心宁神的檀香,李昭德宽了官袍,赤着双脚,只着一身雪白的小衣趴在榻上,一个小太监正手法非常娴熟地为他做着推拿。

    李昭德下巴垫在手背上,闭着双眼,听到杨帆进来也不睁眼。

    杨帆站定身子,向他长长一揖道:“下官杨帆,见过李相。”

    李昭德闭着眼睛道:“唔!仆昨日欲邀二郎过府饮宴,不意令师也为你办了接风的酒宴。今日公务繁忙,却是无暇饮酒了,还打算明日再请二郎过来,怎么这就来了?”

    杨帆客气地笑笑,说道:“下官哪里当得起李相邀请,昨日刚刚回京,见过了陛下之后就想去拜访李相的,不想家师久不见杨帆,欢喜之下,已在金钗醉设了酒宴,所以迟至今日才来拜访。”

    “哈哈……”

    李昭德朗声一笑,张开眼睛,笑微微地看看杨帆,道:“二郎此番回京,荣升天官郎中,权知天官侍郎,可喜、可贺呀!”

    杨帆一听,登时苦起脸来:“下官人微言轻,新官上任更是毫无根基可言,一条小小的竹筏子,偏要压上重重的一副担子,下官担心……它会沉呐!”

    李昭德把花白的眉毛一挑,饶有兴致地瞟了他一眼:“连满朝文武畏如蛇蝎的御史台一班酷吏,二郎都毫无惧色,怎么……做一个天官侍郎,很为难么?”

    杨帆摇头,笑得忐忑,摇得委屈:“御史台那班酷吏的尖牙利爪,看得见、摸得着,算不得厉害。可这天官郎中的位置却不同了,尤其是这南疆选官风波,暗流汹涌、险恶异常,一个不慎就得粉身碎骨,若无李相为下官保驾护航,杨某如何敢做那踏浪翻波的弄潮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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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三十六章 人之贵

    “哈哈哈哈……”

    李昭德再度大笑,这一次他的笑声畅快了许多,和刚才的笑声有着明显不同的味道。他摆摆手,身后的小内侍就退到了一边,李昭德翻身坐起,杨帆连忙上前搀扶了一把。小内侍把高齿木屐为李昭德穿在脚上,李昭德便站了起来。

    “圣上让你担任天官郎中,权知天官侍郎,用意不言自明,年轻人,该有些担当,不要一遇到难题,就只想着向别人求助!”

    李昭德笑吟吟地说着,语气亲切,态度慈祥,就像一位家族长辈教诲着自己的子侄,杨帆方才一句话,分明就是表态向他效忠了,李昭德心中快意,对杨帆的态度也更亲近了些。

    当初他刚刚知道杨帆这个人时,只觉得这个年轻人冲动有余、干练不足,对他主持刑部向御史台挑战的行为不屑一顾,等到杨帆闯门怒斥、据理力争,不惜个人前程也要赴南疆阻止那班酷吏暴行的时候,他对这个年轻人便多了几分钦佩之意。

    但是钦佩归钦佩,他依旧不觉得这个年轻人有什么了不起,相对于许多精明干练、城府颇深的朝廷大员,在他眼中,杨帆始终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后生小子。

    如今杨帆能看出这个貌似风光无限的天官郎中之位隐藏着无穷风险,而且果断投向他这位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宰相,他才觉得这个后生似乎有了那么一点点小小的进步。当然,这份好感,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杨帆的恭敬、讨教与效忠。

    “李相可不算是外人,自晚辈弃武从文,担任刑部郎中以来,没少接受李相的点拨和栽培,如今这桩大事,还是要请相爷给晚辈拿个主意才是!”

    杨帆口中自称的下官变成了晚辈,打蛇随棍上,立马亲近了一步。

    旁边还有两个小内侍。照理说有旁人在。他们说话应该小心一些,可是李昭德既然毫不在意,杨帆当然就用不着掩饰。很明显,这两个小内侍是李昭德的人,权倾一朝的大宰相要收买两个小内侍为心腹,还不易如反掌么。

    李昭德往外边走,笑吟吟地道:“南疆选官。确是大不易呀,如果容易做,圣人也不必特意提拔你来做这个官。不过……你虽忠于朝廷、敢于任事,终究是年纪太轻,资历与威望不足,有些事怕是应付不来……”

    “李相说的是。晚辈自知不足,思来想去,满朝上下,也就只有相爷才能给晚辈点拨一二,这才登门就教。”

    李昭德怡然道:“多少士子,打熬半生,到现在还只是一个待选之官,没有空缺叫他上任。勋戚功臣、朝中权贵。五品以上官员的直系后人。可以循例荫补,可是你也明白。荫补的官大多是闲官、散官,甚至有官有职,只领一份俸禄了事!”

    杨帆继续扶着李昭德,亦步亦趋,李昭德也没有要他放手的意思,他现在已经有心把杨帆收为门下,既然是他的门下,这样的态度就是杨帆应有之义。

    “如今有这样的机会,你说这些人会不会挖门盗洞、求亲靠友,力争谋一个实职实权的前程?你说那些勋戚功臣、朱紫权贵会不会为了后人子嗣,竭尽所能地为他们争一个位子?”

    “这还不算,诸如张易之、张昌宗兄弟,诸如武三思、武承嗣兄弟,诸如众多的世家豪门,更是气势汹汹,都在盯着这块肥肉。你若能满足了他们的胃口还罢了,若是不能,这些人都要迁怒于你!”

    李昭德站住脚步,指着杨帆道:“到那时,就算你有通天的本事,也要被他们撕得粉身碎骨!就凭你,能应付得了来自这么多方面的势力轧压、打击么?”

    杨帆一脸肃穆地道:“李相教训的是,晚辈也明白,若是得罪了这么多的势力,晚辈在朝堂上将再无立足之地!”

    李昭德缓缓点头,道:“嗯!你想保命,想保证你的前程,就只能让他们都满意。可是……官职空缺一共就那么多,每个人都想多争取一席,每个人都不会觉得自己已经得到的空缺能满足胃口,所以不管你如何安排,都注定了不会让所有人满意!”

    李昭德似笑非笑地瞟了杨帆一眼,道:“想尽皆予以照顾,你没有那么多的官职空缺送给他们;想权衡各方势力大小,把这块肥肉分割开来,由大到小依次分配,你就注定要得罪一部分人,可是这些势力,就算其中最弱小的,也不是你一个人就能抗衡得了的,到那时,你还是要完蛋大吉!”

    李昭德拍拍杨帆的手臂,又道:“既然左也不是,右也不是,那干脆大公无私、秉公而断,将所有够资格作官的人按照资历、名望、地位、才干排出一个顺序,根本不管他属于谁的阵营,这样如何?”

    不待杨帆回答,李昭德便冷冷一笑:“这样做的话,那更是愚不可及。就算你分得公允,甚至张榜公示,把你选贤任能的标准都公布出来,让天下人全都无话可说,挑不出你半点毛病,那又如何?

    的确,不会再有人利用此事做你的文章了,可是从此以后你将寸步难行!明里暗里,你将结下无数的仇敌,只要被他们逮着一个把柄、一个机会,明枪暗箭便会蜂拥而至,让你粉身碎骨!”

    李昭德淡淡一笑,道:“若非这般棘手,圣人又何必把此事交托于你?因为南疆土蛮对你的亲近,你是最合适的人选。不过,这件事一旦办完了,你也就不再是不可或缺的重要人物了,你明白?”

    李昭德说得稍有些含蓄,但这个含蓄,只是把一些不好直白说出来的话含蓄了一下,稍有一点官场经验的人就听得懂,如果杨帆连这么明白的暗示都听不懂,那就成了真正的愣头青,这个官不做也罢。

    重用杨帆,由他主持其事,一切矛盾冲突集中在他的身上,等事情按照自己的意愿解决了,再把杨帆处理掉。籍以平息来自各个层面的怨愤和矛盾。即所谓狡兔死,走狗烹。

    女皇陛下一直就是这么做的,当初的北门六学士,后来的借助山东高门打压关陇世家,成功后再大力提拔寒族打压山东士族,乃至丘神绩、来俊臣、周兴等一班为她铲除登基阻力的爪牙……

    杨帆怵然道:“不瞒李相,晚辈昨日一夜无眠。反复思量,就是觉得这件事不管办得好还是办不好,于晚辈而言都是灭顶之灾。无论往哪个方向走,晚辈都无路可走,也只有请李相指点迷津了。”

    “力量!”

    李昭德和气地拍了拍杨帆的手臂,仿佛一位慈眉善目的长辈。正在不厌其烦、谆谆教诲着自己的晚辈:“因为你没有足以自保的力量!如果这件事,圣人不用你,而是自己来办,如何?

    固然会令得一些势力不满,会给圣人造成一些干扰,但是不会有大问题,因为圣人掌握着最强大的力量,所以可以让你粉身碎骨的力量。顶多给圣人制造一些麻烦。二郎刚刚用以比喻的竹筏子很对。让你载两筐石头,你驶得动。让你载一座山,会沉的!”

    杨帆放开李昭德的手臂,退后三步,一个长揖到地,毕恭毕敬地道:“小竹筏子载不起一座山,正要借助李相这艘能载山的巨舰!”

    ※※※※※※※※※※※※※※※※※※※※※※

    杨帆出了政事堂,下意识地向宫城的方向望了一眼,九重宫阙,如在云端,富丽堂皇。“明堂”和“天堂”两座巍峨的似与天齐的高大建筑直入云宵,“天堂”中一如卢舍那大佛般带着神秘微笑俯瞰众生的巨佛,依旧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安详。

    杨帆微微笑了笑:“李昭德这艘船,真的载得动这座比山还要巍峨的巨佛吗?知人易而知己难,人之最贵是有自知之明呀。李昭德这人有才干、有能力、有势力、有威望,他如今唯一欠缺的大概就是自知之明了吧?可惜,对权力的渴求,已经彻底蒙蔽了他的双眼!”

    杨帆没有试图接近史馆,不出所料的话,婉儿此刻正在武成殿里忙碌着,以便把手头所有的事情处理完,明日开始她三天的探亲假,探望她的母亲、当然还有他。

    杨帆只是向武成殿的方向看了一眼,便举步向宫外走去。他担任天官郎中的同时也成为了显宗之主,而南疆选官,不仅仅是朝堂上的一次重大考验,也是他能否坐稳显宗之主宝座的一次重大考验。

    为了演好这出戏,把新官上任的头三把火烧得漂亮,他早在长安的时候就与宁珂、独孤宇计议了许久,如今整个计划正在一步步展开,李昭德这里不出所料,接下来他还要把武三思那个魔头应付好。

    “宗主,姜公子的下落还没有打听到!”

    快要走上天津桥头的时候,伴在杨帆一侧的一个侍卫,轻声把最新的消息禀报于他。

    杨帆淡淡一笑,道:“不必在他身上浪费太多精神,要是轻易就能找得到他,那才奇怪。等我把水淘干了,他这块石头,自己就会冒出来。当务之急,是要咱们的人撇清与什方道人、河内老尼他们之间的关系!”

    杨帆早早就在洛阳开始为姜公子挖坑了,那时姜公子是显宗宗主,杨帆的目的是要把显宗在京师的力量一股脑儿挖掉,而且表面看来,绝不是他下的手。眼下计划还要继续,但是必须得做出微妙的调整了,他要在不引起姜公子警觉的前提下,把如今属于他的力量摘出来,不可与那三个神棍再有什么瓜葛。

    治大国若烹小鲜,可是若烹小鲜的又何止是治国?

    洛阳这场大戏,比长安那场戏难唱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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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三十七章 运筹帷幄

    午后,杨帆又到了梁王府。

    梁王武三思其实对杨帆并未有过什么栽培的举动,但他自我感觉极为良好,始终把自己当成杨帆的恩主。

    他虽从未主动向杨帆提供过什么帮助,客观上倒是确实起到了替杨帆打掩护的作用。他和门下五犬一直把杨帆当成自己人,女皇武则天也因此错以为杨帆虽然跟武承嗣不对付,与武三思却有着极密切的关系。

    武则天之所以考虑让杨帆担任天官郎中,有三个最主要的原因:一是杨帆与南疆众土蛮关系友好,由他选出的人员不易遭到这些地方部族首领的反对;二是杨帆与世家敌对,是寒族代表;第三就是因为他身上打着武氏一派的烙印。

    这也正是杨帆一直保持着与武三思的联系的主要原因,武则天只要还当政一天,这层保护色他就不会轻易抛弃。

    武三思对杨帆毫不见外,一见杨帆登府拜见,马上把他引入小书房,三言两语绕过一些必要的客套话,便兴冲冲地丢给他一个小册子。

    杨帆打开一看,上面一行行小字,也不知出于何人之手,倒是写得一手工整漂亮的小楷。仔细再看,却是一个个人名,后面附着他们的出身资历、仕途履历,各种细节比之吏部的官员档案也不遑稍让。

    杨帆拈了拈小册子,纳罕地问道:“王爷,这是……”

    武三思乜着杨帆,佯嗔道:“二郎是机灵人,可不要与本王装傻,你如今走马上任,荣膺天官府郎中,本王将这花名册与你。你还不明白本王的心意么?”

    杨帆略略一翻,这小册子足有三十多页,一页一人,那就是至少三十多人。如果这些人全放在重要职位上。几乎可以将南方边州腾出来的官位空缺添充一大半。

    之所以一页才写一人,自然是武三思为自己这位门下考虑。他要举荐人选,总要列出理由的,这上面就详细记述了这些人的出身履历,官声政绩。如果上面的记述完全属实的话,杨帆不需要再从吏部调阅任何资料,直接把这上面的记录誊录一下就成。

    杨帆啼笑皆非地道:“王爷安排的这些人都是准备担任一方牧守的?”

    武三思粗声大气地道:“那是自然!这些人要么是待选之官,要么就是担些闲职的小官,如果到了地方还是做些属官小官,那又何必让他们千里迢迢离开京师?”

    杨帆沉吟道:“这些人,若均要担任重要职位。恐怕会遭致朝野各方一致反对……”

    武三思晒然道:“朝野各方,都是什么方?”

    武三思霍然站起,朗声道:“世家那边你尽可不用理会!李唐宗室你也不用理会!这么做必然上合圣意。至于武承嗣那边,嘿嘿。你放心,由本王来对付他!”

    杨帆反问道:“那么李相呢?满朝文武,以政事堂为尊。政事堂,惟李相马首是瞻,李相虽出身陇西李氏丹阳房,与卫国公李靖同支,但是他是庶子,幼年受过薄待,所以与陇西宗支和众世家的关系并不好,如今他深受陛下赏识,已然超脱世家,自成一派,正是急需扩张势力的时候,对这些官位空缺,李相会无动于衷么?”

    武三思眉头一皱,他虽狂妄,比起如今比他还要狂妄的李昭德也忌惮三分。

    杨帆又道:“再一个,世家虽是独立的一股力量,可是他们的势力却无形无迹,融于朝堂百司之间,与国家休戚与共,既是阻力也是助力,想完全把他们剥离出去,难如登天!明面上隶属于世家的人好区分,可暗中隶属于世家的力量如何分辨。”

    武三思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杨帆语气愈加恳切:“下官为梁王门下,恨不得这南疆空缺尽数为殿下所有,以助殿下成就大事。可是殿下想过没有,若是咱们独占了这桩好处,世家、李相、魏王,还有正受圣宠的二张都不会善罢甘休,那时殿下岂非满朝树敌?”

    武三思把一双大眼晃荡了几下,瞪着杨帆道:“那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杨帆恭声道:“门下自然要竭尽所能,为王爷多争取几个好位子,只是这桩好处,咱们不可能全占了,务必得分出一些职位给其他人,能让他们不甚满意,可是因为已经获得的好处又狠不下心来与王爷做对才成!”

    武三思想了一想,转嗔为喜,道:“二郎这番话,算是老诚持重之见,既如此,本王就依了你,你且用心安排着,如果有什么困难,尽管对本王说,本王给你撑腰!”

    “多谢王爷!”

    杨帆顺势起身,向武三思深深一揖,顺手将那名册揣进衣袖,不动声色地道:“那门下这就告退了!”

    武三思道:“嗳!急些什么,一会儿摆下酒宴,与本王饮上几杯!”

    杨帆笑道:“门下刚刚回京,诸般事务繁杂,刑部那边还没交接清楚,吏部那边还没走马上任,一个人恨不得撕成两个人用,实在没有功夫饮酒。等门下把此事解决妥当,再与王爷尽兴吧!”

    武三思打个哈哈,道:“那就罢了,你且去忙。记着,凡事有本王替你作主,只管大刀阔斧,勿需担心!”

    “喏!”

    ※※※※※※※※※※※※※※※※※※※※※※※※※

    杨帆回到府中,马上唤来二管事,从袖中摸出那卷花名册,递与他道:“拿去,速速誊录一份!”

    二管事也不多话,躬身答应一声,接过名册便扬长而去。

    杨帆的府邸原来只有一个老管事,并没有那么多仆人,不过这几天陆续增加了许多园丁花匠,马夫厨子,门子仆役,就连后宅里的侍女婢仆都增加了许多。

    杨家在南市有十多家店铺。日进斗金,养得起这么多人,只是杨帆夫妇都不喜欢排场,家里一直没有增加奴仆。如今杨帆又升一级。年纪轻轻便在朝廷中枢身居要职。春风得意之下家里增加些仆役再正常不过。

    不过,这些人虽然都有正常的出身来历。在牙行和官府里也有登记,任谁去查,都只能证明他们确是自卖自身的奴仆,可杨帆夫妇却很清楚他们的真正身份。这些人都是“继嗣堂”派来保护宗主全家安全的人。

    这些人都由这位二管事负责,二管事姓陆,叫陆仁逸,主要管着帐房这一块。帐房原来是由小蛮亲自管着的,自从生了儿子,她全副心思都用在教养儿子上了,如今有了善于理财盘账的陆管事。她正好腾出手来。

    武三思交给杨帆的这份花名册,分明就是梁王一派的主要力量。当然,梁王门下已经在京里身居要职的人必然不在其中,但是这些不得意的小官不可能是与梁王直接联系的。弄清了这些人的身份,顺藤摸瓜查上去,就能把隶属于梁王阵营的主要力量摸得一清二楚,杨帆对这份花名册自然重视之极。

    杨帆目前只是想摸清梁王的班底,以备不时之需。在武承嗣和二张的力量暴露出来并被严重削弱之前,杨帆是不会对武三思的力量大动干戈的,那些人一日不倒,武三思就还有大用。

    在杨帆的计划之中,连李昭德都是他此番算计的对象,因为这是李慕白李老太公亲口提出的要求,他不能不答应。再者,从他自己了解到的情况来看,他也觉得该把李昭德列为对手。

    当初,狄仁杰、任知古等人做宰相的时候,李昭德在政事堂里只是人微言轻、资历最浅的一个小老弟,这些宰相在与周兴、来俊臣一班酷吏的斗争中纷纷落马,周兴来俊臣也因此垮台,正反两派杰出人物一扫而空,这片权力真空就被李昭德顺利填充了。

    李昭德如今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心态也就发生了变化。当初,他本可为狄仁杰、任知古等人进言,把他们留在京师的,却因为不愿让出到手的权力,巧妙进言,使皇帝下定决心,把这些宰相都贬为县令,逐出了京城。

    如今他深受女皇器重,反对女皇的心思愈发薄弱了,或许在他心底依旧是心向李唐的,但这份心思并不能超然于他对名利的**之上。

    如今若说他仍坚持立李唐后嗣为皇储是出于一个李唐旧臣对李氏的忠心,莫不如说是因为贪图这份从龙之功,从而保证他继续权倾朝野。不管是武承嗣还是武三思,抛却他们与李昭德之间的旧怨不谈,就算李昭德现在肯俯身投靠,以这两个人专横跋扈的性格,一旦为帝,也不可能对他李昭德言听计从的。

    李昭德现在已从保李党变成了保皇党,武则天一日不死,他都会竭力拥戴。至于未来,只要他依旧大权在握,来日扶持李家人上台,以李显李旦的懦弱性格,也只是他手中一个傀儡。

    这是杨帆下定决心对付他的主要理由。另一个,李昭德虽出身陇西李氏,但是他现在尾大不掉,已经不受世家控制,不但对本宗毫不照顾,甚至还常有敌对之举,这是李太公决心对付他的原因。

    在朝堂上,因为李昭德为人处事一向尖酸刻薄,已经让他得罪了太多的人,杨帆清楚,即便他不对付李昭德,积压在满朝文武心中的羞忿和愤懑业已到了快要爆发的时刻,到那时,李昭德还是要倒。

    李昭德的占有欲太强烈了,世家、二张、二武,所有的人都不许分享他的权力,他把权力牢牢控制在自己手中,连其他宰相都成了他的门下走狗,这本就是取死之道,偏偏那些不属于以上势力的较为独立的官员他也不懂得拉拢,折辱驱策,只是施威不懂施恩,如今这位天子以下第一人,早就仇敌满京华了,他犹不自知。

    要他倒,现在只需一根稻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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