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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醉枕江山(完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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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五十八章 走马上任

      龙门山脚下—孤零零地站着几名官员。

      山上山下,一片苍茫,这已经是入冬后的第三场雪了,大地终于裹上了雪白的裘衣,白绒绒一片。

      山口这个位置,整个是山风呼啸出入的地方,因此几个身着绿、青官袍的小吏和几个身着两截衣的杂役站了没多一会儿,就把手袖进怀里,跺着脚儿,冻得脸蛋儿**的了。

      一个穿青衫的中年人吸着鼻子,探头探脑地向山外看了一眼,一阵山风恰好从山谷中吹出来,把雪沫子都卷进了他的脖梗。青衫人打了个哆嗦,赶紧缩起脖子,对旁边一位身着绿袍、长着一只鹰钩鼻子、脸上无肉的老者说道:“薛汤丞,这儿风太大了,要不咱们回山里去等吧,身子都快冻僵了。

      那鹰钩鼻子的汤丞也冻得脸色发青,肌肉僵硬,连表情都做不出来了,只是冷冷地哼了一声,一边跺着脚,暖和着身子,一边道:“徐录事,你要回就回,可别怪老哥哥没告诉你,咱们这位汤监,你别瞧着如今是落难了,可人家上边连着梁王和太平公主呢,刑部、吏部里头,人家都是风光过的人物,指不定哪一天就一飞冲天,依旧是威风八面。就算人家这一辈子都要蹲在这山沟沟里,嘿嘿!”

      薛汤丞横了他一眼,冷冷地道:“能把刑部把持在手中,能单枪匹马斗垮御史台的人,你自己个儿心里掂量掂量,那是怎样的一个狠角色,你,”…得罪的起不!”

      徐录事久在山里,不问世事,知道加事情还真不如这位薛汤丞多,一听这话,登时紧张起来:“咱们这位汤监如此厉害?薛汤丞,你快给兄弟们说说这位汤监究竟……,”

      薛汤丞突然精神一振,眯着老眼向前一指:“来了!苏掌固快点迎上去看看,是不是咱们汤监到了。”

      徐录事手搭凉蓬,向远处迄迹而来的一行车队人马瞧了瞧,喃喃自语:“不会是汤监到了莫不是哪位贵人要进山汤沐吧?”

      远处一行人马,确实不像是龙门温泉汤监杨帆杨大人走马上任。

      那一行人马,车子足有四辆周围伦马雄骏、骑士英武,足有十余名佩刀挂剑的侍卫护拥,瞧这排场、架势,确实不像是一个小小的温泉汤监就任。

      苏掌固在大雪中跋涉着,还没走出多远,那一行车马已经到了近前,十几名侍卫肋下佩刀,傍车而行,一律是青缎子箭袖羔羊裘衣、毛茸茸的白色羔羊风帽,身穿羔皮袄、系羊毛毡的斗篷,策马扬武,英武矫健。

      四辆大车清一色的双辕油壁轻车,都由两匹健马拉着,在这厚可盈尺的积雪中,居然也走得极快。

      车到近前,只见那漆得发亮的马车都打着暗青色的车围子,车厢上的暗钉、帘钩、辕头包件,俱都是白铜打磨,闪闪发亮。

      一瞧这等气派薛汤丞也觉得这绝不可冇能是汤监大人到任了,一个小小的温泉汤监能有这么多的护卫随从?别的不说就那十几名侍卫,个个都身着皮袄皮裘,不是王侯人家,都不可能给随从置办如此华贵的保暖衣物。

      来人是新赴任的汤监那得迎,如果是哪位贵人,那更得迎了,薛汤丞不敢怠慢,赶紧领着一众随员迎上去,毕恭毕敬地施礼道:“小人龙门温泉汤监汤丞丞薛宁,未知是哪位贵人驾临龙门!”

      头一辆车上轿帘儿一掀,从里边走出一个人来,这人穿一领玄狐皮裘,外罩石青刻丝灰鼠披风,脖子上围了一条雪白的狐尾风领,怀里袖着一只暖炉,身形顾长雄壮,五官英俊威武,可是因为这一身打扮,又有一种贵介公子的雍容和高雅。

      他看看这几位冻得跟鹌鹑似的温泉汤监的属吏执役,很客气地向他们点点头,笑吟吟地道:“鄙人杨帆,这寒风呼啸、大雪纷飞的,有劳各位同僚远迎了!”

      杨帆!

      此人还真的是龙门温泉汤监的新任监正杨帆。

      一时间,薛监丞、徐录事等同僚都有些无语了。

      再往前去就进了山谷,车子是驶不进去了,于是车子停在山脚下,大家只能步行进山。

      这时薛汤丞才明白后面三辆车上装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车上有俏丽侍女两名,那是三姐和桃梅,两个小丫头当初被选进杨家,就是因为生得清秀。这几年在杨家吃得好穿得好,两个黄毛丫头已经出落成大姑娘了,愈发显得水灵、俏丽。

      此外,车上还有胖大厨子一名,小徒弟两个,此外就是一堆书籍、一堆厨具、佐料,大人以及随从的铺盖还有其他一些应用的杂物。瞧这架势,不像是新任汤监到任,倒像是哪位豪门子弟郊游。

      温泉汤监的一众同僚可是真开了眼了,这位新任汤监果然不是常人,这等排场,貌似前几天河内王武懿宗前来龙门汤浴,享用温泉的时候也不过如此了吧。

      武则天一句话,己然高居天官府郎中、权知侍郎职权的杨帆就从九重天上栽了下去,变成了一个从六品下的龙门温泉汤监。

      这种贬滴对别的仕途正是一片坦荡、春风得意中的人来说无异于五雷轰顶,纵然不致就此崩溃,也难免心生沮丧。可对杨帆来说却全无所谓,凭他显宗宗主的地位,就算根本不再做官又如何?

      如今做了这样小官,反倒更利于他好生经营显宗,否则每天必然要耗费大量精力处理朝廷政务。杨帆欣欣然先去吏部领了“旨授,”又去司农寺报到,因为龙门温泉汤监是司农寺下属的衙门。一应手续办完,便来龙门上任了。

      眼下这种排场,却不是出自杨帆的意思,而是小蛮心疼郎君,怕他吃不好、睡不好,怕他冻着饿着,所以才做了这许多的准备,弄得刚刚走马上任的杨汤监,象是一个来龙门散心游玩的王侯似的。

      此时,武则天及五大臣已经回了洛阳,杨再思正式被任命为宰相。原本李昭德独揽大权,其他宰相形同摆设,如今朝廷对宰相职权重新进行分工,一番划分之后,杨再思负责的就是吏部和工部。

      杨再思能管理吏部,这是半由天咸、半是人为的结果。吏部是个管人事任命的实权部门,正常情况下宰相们当然愿意掌管,可武周朝最叫人挠头的就是人事。朝堂上的政治斗争,从来也没有像武周朝这么激烈、这么频繁的。

      朝廷大员换得比割韭菜都勤快,每一次都是因为各方势力派系甚至女皇本人参与其中造成的政治清洗和倾轧,所以这个)差使不好当。眼下更别说了,网刚出了一桩大丑闻,众宰相更加不愿沾手,杨再思刚刚拜相,这份难为人的差使不给他给谁?

      不过杨帆担心会出岔子,万一哪位宰相利令智昏,非要抢这吏部呢?所以,他还动用了全部力量,一旦形势的发展不是按照自己的预料进行,就从中进行干预、影响。

      从来也没有人可以像杨帆一样,在朝廷之下,拥有那么大的影响力。因为他的存在,山东士族、关陇世家的力量他都可以调动,太平公主的力量他也可以调动,这三股庞大的潜势力,足以预防万的一变化。

      结果,杨再思顺理成章地分管了吏部,分工一结束,杨再思冇就开始向推举他入阁的人还债,向皇帝提出建议:“提拔天官府司封郎中赵乾担任司功郎中,由他继续负责南疆选官事宜!”

      前番这桩武氏族人大肆钻营,谋夺南疆官位的丑闻令武则天很被动,她也急于了结此事,挽回影响,对杨再思的提议立即应允,在吏部沉寂了十年的赵乾,终于一朝得意,手掌实权了。

      事情还没有完,杨帆一系列的举动,乃至在朝廷中搅起了偌大的一场风雨雷暴,所有的一切努力,都是为了这一刻,如今他的最终计划,才算是刚刚开始实施。

      杨帆随着温泉监的人上了山,随从仆役、侍婢厨子自去安排杨帆的住处,安置携来的一应物件,薛汤丞和几位小吏则陪件着换好官服的杨帆巡视他统辖的范围和管理的事务。

      薛汤丞叫薛宁,徐录事叫徐林,最早去迎杨帆的那位掌固叫苏剑秋。这温泉监设有汤监一人,如今就是杨帆了。还有汤丞一人,就是他的副手薛宁,正七品下的官儿。此外还有录事一人,府一人,史二人,掌固四人,余外就是普通的执役十二人。

      杨帆管着二十一个人,两座山头,是这有温泉的两座山头儿上最最大的官儿,真是好不威风!

      “杨汤监请看,依照山势,朝廷由上至下,分别在两座山上建有宫室二十一处,供皇帝陛下和王侯们使用。汤监再请这边走…”

      杨帆走进依山搭建的一片大棚,不由讶然出声,只见里边一畦畦的沃土,种植着许多瓜果菜蔬,许多这个季节早已绝季、根本无法生长也很难在地窖里长期保存的蔬菜和瓜果,这里应有尽有,那蔬菜葱绿葱绿的,比杨帆那件深绿色的官服还水灵。

      薛汤丞见他面露讶色,得意笑道:“咱们温泉汤监,不仅掌管汤池,因为这里有地热温泉,气候温暖,是以罩以棚盖,种植瓜果菜蔬,可以逆季而生,专供皇室食用!”

      “嗯!好,好,当真奇妙!”

      杨帆点了点头,便捏着下巴,开始琢磨如何弄点蔬菜瓜果回去给老婆孩子尝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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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五十九章 弼马温

  薛汤丞可不知道这位刚刚上任的汤监大人看到那鲜嫩可口的瓜果菜蔬已经琢磨着怎么监守自盗了,他兴冲冲地引着杨帆继续往前走。

  “汤监请看,此处春夏秋三季自不待言,当然是水草丰美的,可是即便是冬天,这里也依旧有鲜草可食,所以咱们温泉监除了温泉汤沐、瓜果菜蔬,还为朝廷养着几十匹御马呢,喏,那边就是御马棚了。”

  薛汤丞领着杨帆进入马廊,一只猴儿正在草堆中打滚玩耍,忽见有人进来,马上翻了个跟头,兴冲冲地迎上来,一见杨帆的模样它便一愣,继而绕着杨帆转了两个圈子,挠挠头,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样小说章节。

  这猴儿抓耳挠腮的动作十分拟人化,那副憨态可掬的样子逗得杨帆忍俊不禁地笑起来。薛汤丞也笑着解释道:“原任霍汤监最喜欢它们,每次来都给它们带些吃食,想必它们看了官服,还以为是霍汤监到了,到了近处,却只识官服不识人了。”

  “几只?难道这儿还不只一只猴子吗?”杨帆话音刚落,果然又有五六只猴子从各处角落里窜出来,兴冲冲地跑到杨帆近前,待看清杨帆不是那位霍汤监,猴子们吱吱唧唧地叫着,纷纷露出纳罕模样。

  杨帆笑道:“霍汤监养的这些猴儿,离任时没有带走么?”

  薛汤丞道:“霍汤监只是喜欢它们,它们可不是霍汤监养的。但凡马廊,都要蓄养猴子
的,咱们这里马养的多了些,所以就多养了几只。”

  杨帆对这方面全无知识,不禁好奇地问道:“养马处要养猴?这是什么道理?”

  薛汤丞道:“汤监有所不知,马廊养猴,是为了避患马瘟,所以养在这里的猴子也叫‘避马瘟’。”

  猴尿可以预防、抑制马瘟,猴子在马廊里厮混,尿液洒在马草上。马吃了自然就可以最大限度地避免患上马瘟。这个道理。在《马经》里和《齐民要术》里都有提及,杨帆却是头一回听说,不免啧啧称奇。

  他虽全无这方面的知识,但是他今日入山那副排场,薛汤丞却全都看在眼里,他本来就不敢小觑了这位新任汤监的能耐,见识了那气派之后对杨帆更是不敢有丝毫怠慢。是以对他始终毕恭毕敬、有问必答。

  那些猴子可不管杨帆有多排场、有多大能耐,只是见他穿了与霍汤监一模一样的官服,却没有给它们带吃的来,仗着猴多势众,便纷纷围拢上来,这一只扯他袍子、那一只揪他衣袖。只盼能搜点吃的出来。

  有只小猴儿本来只是跟在母猴后面,怯怯地揪着母亲的尾巴,一副很乖巧的样子,待见众猴骚扰,这人也不恼怒,小猴的胆子也大起来,背一弓,身子一蹦。竟然窜到了杨帆的身上。

  片刻功夫。杨帆就被一群“避马瘟”给团团包围起来,马廊中传出了杨帆一阵爽朗的大笑:“薛汤丞。快去取些吃食来吧,要不然我可无法脱身啦!你们这些猴头,给你三分颜色就……,哎哟!猴崽子,怎地还爬到我头上去了,哈哈哈……”

  ※※※※※※※※※※※※※※※※※※※※※

  雪后的洛阳宫,琼楼玉宇,仿佛天阙。

  每到这个季节,闻香殿的梅花都是开得最艳的时候,所以进宫拜谒母皇的太平公主离开母亲的寝殿后,便去寻到婉儿,一同往闻香殿赏梅。

  一株株梅花开得正盛,粗大虬劲的梅树老干上覆盖着茸茸的白雪,朵朵梅花在白雪皑皑中骄傲地绽放着专属于它们的美丽,嫩如蜡质的花瓣儿晶莹剔透,尽情地吐露着芬芳。

  疏影横斜,老干虬枝的梅花树下,高公公套起了他那件肥大的棉夹袄,坐在垫了蒲团的石凳上,同往年一样,对那些新入宫的小太监、小宫女们兴致勃勃地讲他的东北、他的故乡。只是这一次,他旁边没有那个名叫杨帆、扛着大戟的英俊武官插嘴打趣,陪伴在他左右的是高金刚和高力士两个义子。

  婉儿和太平并肩走在梅花树下,低低絮语。

  这两人原本是极谈得来的闺中腻友,后来却因为太平发现她迷恋的男人偏生喜欢了婉儿
,妒火中烧之下,利用杨帆落难的机会想迫使婉儿离开杨帆,就此生了嫌隙。

  不过,随着太平公主极力补救,尽力帮助婉儿制造与杨帆见面的机会,在官场上太平公
主与杨帆又目标一致,渐渐的她和婉儿虽然还没有恢复到当年那般亲密无间的关系,彼此间却也大为改善了。

  “武三思拉拢到的党羽有限,他本想利用这次机会,把投靠了他却没有什么实权的人尽数安排下去任个实缺,以后再从地方调回京师也就容易多了,想不到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他最得意的人几乎全部在这份入选名单里,这一次几乎是被一网打尽!”

  太平公主越说越开心,忽地瞟见婉儿容色浅淡,殊无笑容,还以为她是责怪自己只顾折了武三思的势力,却不想想杨帆如今的下场,忙道:“二郎为了匡复李唐江山,不惜放弃唾手可得的地位和权利。李家永远也不会忘记他的功劳,我李氏若能重夺天下,一定会重重报答!”

  婉儿淡淡地道:“二郎如此作为,并不是为了他自己打算。否则,他想要的,武家一样可以给他,他根本不会冒此奇险!”

  “我知道,但二郎可以不在乎,我李家的人却不可以忘记!”太平公主斩钉截铁地说罢,又忍不住笑起来,李家这些年来连遭打击,势力节节退缩,已是奄奄一息,这是头一回反守为攻,取得如此战果,她如何能不高兴。

  太平公主欣然道:“这一次,不只武三思竹篮打水一场空,而且,他没有从中捞到好处,现在又嫉又恨,便牢牢地盯住了武承嗣,唯恐让武承嗣夺得好处。呵呵,有他武三思鹰隼似的替咱们盯着武承嗣。武承嗣也不敢肆无忌惮地有所谋求了。自母皇登基以来。忠于我李氏一族的力量逐步萎缩,这还是第一次得以扩张,二郎这一计一石二鸟,当真令人钦佩的五
体投地!”

  杨帆明为攘助武三思,实则坑了他一把,既削弱了武三思的力量,又借武三思为肉盾。避免自己受到严厉的制裁,这本就是杨帆事先谋划好的。

  可是一旦武三思被削弱,而武承嗣却借机壮大的话,那就不妙了,因为武承嗣一旦成为武氏一族的唯一领袖,他就能整合武氏全部的力量。一个团结起来的武氏远不如现在彼此倾轧的武氏更利于匡复李唐。

  这一点也在杨帆、独孤宁珂等人的计算之内,不过仔细分析过武氏一族内部的纷争和武三思这个人的性格秉性之后,杨帆便觉得此事完全不用担心。因为武三思一旦没有得逞,必然紧盯武承嗣,做那只“我爬不出去,你也休想爬出去的螃蟹”。

  武氏有一族有女皇主持大局,在武氏族人眼中,天下就注定必为武氏所有。再也没有什么外患会比来自内部的威胁更严重。所以武三思一定会使尽浑身解数,阻挠武承嗣籍此壮大
势力。如今的发展果然如此。

  不过,太平公主并不知道,李昭德并不是这一事件中一条遭殃的池鱼,他本来就在杨帆的算计当中。李昭德的政治态度,从长远看是拥李的,但是因为他现在已经掌握了一个臣子最高的权力,所以短期内他又是忠武的。

  只要武则天一日不死,他就打算继续维持现有局面。

  这样一来,武则天活着,他是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大宰相。武则天驾崩后,作为首席宰相,他再主持大局拥李唐太子复位,那么在新朝,凭着拥立之功,他依旧是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大宰相!

  这就是李昭德的如意算盘。可惜,李昭德利令智昏,也太小瞧了武则天的智慧,除非武则天决定不传位于武氏子弟,否则在她殡天之前,她一定会做好种种安排,确保武氏后人能够顺利继承皇位,到那时哪还是他能够左右得了的。

  李昭德已经从复李的一大臂助,变成了复李的一大障碍,铲除他就成了必然的选择。如今李昭德倒了,武三思吃了个哑巴亏,吃了哑巴亏的武三思又主动盯上了武承嗣,世家就可以大动手脚了。

  只要世家行事隐蔽一些,目光放长远一些,不要急功近利,把那些很简单地一查,就能确定其背景是世家的子弟塞进来,南疆选官必将获得一个圆满的结局,而独孤世家栽培了十年、也隐忍了十年的赵乾,也将成长为他们在朝廷上的一个极得力的代言人。

  这些心向李唐、有世家背景的官员一旦充斥南疆,来日京城发生什么变化时,他们就可以保证至少南疆不乱,有南疆为表率,其他地方的封疆大吏如果有谁想混水摸鱼,就不免要瞻前顾后,费些思量。

  如果来日反武政变事有不逮,他们有了南疆这块基地,还可以保护太子投奔南疆,在那里另立朝廷,与武氏建立在北方的朝廷对峙,以李唐正统的身份号令天下,光复山河。

  这一次二张没有受到什么损失,反而因为李昭德的倒台,让他们趁机扩张了势力,可这是没有办法的事,二张从一开始就没把南疆官员的空缺放在眼里,他们的目标一直就在朝廷。所以这次南疆选官丑闻无法把他们拖下水,而同样的手段也绝不可以再用一次,这算是此次政治斗争的唯一憾处了。

  太平公主仔细分析着,越说越开心,也不管婉儿爱不爱听。

  她之所以同婉儿说这些,是因为当初对婉儿有过伤害。天枢落成大典那一晚,她在金谷园里终于达成夙愿,妒意稍去,想着婉儿在杨帆心里终究比她重要,便想与婉儿消除芥蒂。共同的秘密,能让人走的更近,频繁的交往也更容易消除隔阂。

  可惜,婉儿却不知道她心底的打算,听她如数家珍地说着她与杨帆共同做的这些事情,婉儿脸上笑得清清浅浅的,心里却酸溜溜的不是滋味:“哼!就知道你是诚心向我显摆,你以为你参与了他很多机密么?嘁!你永远都不会知道,这世上还有个显宗,而他就是宗主,人家才是与二郎共享机密最多的那个女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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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六十章 事后诸葛

      “我明白了!哈哈哈……”

      “我终于明白了!哈哈哈哈……”

      姜公子就像算无遗策、智近于妖的诸葛亮,杨帆的整个计划被他想的通通透透,可惜……只是事后诸葛亮。

      “武曌被他算计了!武三思被他算计了!武承嗣被他算计了!李昭德也被他算计了!哈哈哈,如此对手,本公子栽的不冤!”

      袁霆云站在障子门外,听着公子有需狂的笑容,满面担忧。

      胖大的奶娘抱着裹得严严实实的小丫头,跷着脚儿走到他身边,低声道:“袁管事,咱们要离开这儿了?”

      袁霆云看她也是一身远行装束,懊恼道:“愚蠢!我只是叫你准备着,走不走还要公子说了算,你怎么已经收拾好了?回去!”

      公子败了,杨帆顺利完成了任务。

      如果这事是在杨帆手里完成的,姜公子也只能背后下手,比如利用他名单上明显倾向于各大世家的人员,稍稍点醒一下皇帝的鹰犬,接下来他就可以喝着酒看戏了。

      但是事到如今,这件事已经不是那么容易办的了,因为杨帆的手段太隐秘,貌似不经意的点醒起不了作用,如果刻意了些又会很容易被人追查到是他在做手脚,那他就等于替卢家把所有世家都得罪了。

      最重要的是,杨帆已经把自己摘清了,他现在只是龙门温泉汤监的监正,这些事统统跟他没有关系了。损人利己的事,姜公子可以做,损人不利己的事他都懒得,何况是损人害己的事。

      他败了,事已至此,杨帆的宗主之位已稳如泰山,他除了黯然归隐,还有别的选择么?

      袁霆云是他心腹,知道公子大势已去。这才通知从属,做好撤出洛阳的准备。

      “谁在外面!”

      “公子,是我!”

      袁霆云瞪了奶娘一眼,连忙拉开障子门。

      姜公子笑得脸上有一抹病态的潮红,看见袁霆云和奶妈子站在外边。便摆摆手道:“你们进来。嘀咕什么呢?”

      袁霆云赶紧道:“呃,没什么,聊了几句天,没想到打扰了公子!”

      姜公子目光往那奶娘身上一定。便恍然地想起来,他扶案而起,活动了一下腿脚,慢悠悠地踱到奶妈子身边,往她怀中的孩子看了一眼。

      天气冷。孩子身上裹得严实,脸上也用驼绒的毯子蒙住了大半,只露出一条缝隙,小家伙也不闲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正在从那缝隙里努力地向外张望着,姜公子一探头,小家伙的眼神便定在了他的身上。

      姜公子微笑起来,伸出一根素净白皙的手指,将柔软的绒毯拨开了一些。说道:“裹这么严实作什么,把孩子闷着。”

      奶娘连连应声,姜公子笑吟吟地看着小家伙粉妆玉琢的小脸蛋,柔声道:“弃奴,你爹爹好厉害。我可是被你阿爹打得落花流水啊,呵呵……”

      小家伙看他笑嘻嘻的,也咧开嘴巴,“咯”地笑起来。

      姜公子不笑了。沉着脸,慢慢俯下身去。声音很轻,但是清晰有力:“可是,不会有人永远都不犯错!他这一次赢了,不代表就永远打败了我!我一定、一定能打败他!弃奴,你看着,我一定能打败你爹!”

      小家伙已经会看人脸色,大概是感觉到他的语气不善,小家伙不笑了,嘟着小嘴,皱起眉头看着他,很严肃的样子。

      姜公子直起腰,又恢复了雍容高贵的气度:“把孩子带回房去,我们不走!”

      奶娘不敢多话,连忙答应一声,抱着孩子走了出去。

      袁霆云急忙拉上障子门,走到姜公子身边,急切地道:“公子!”

      姜公子沉着脸,瞟他一眼道:“谁让你擅作主张的,我说过要离开么?”

      袁霆云茫然道:“可是……,咱们……,是!属下知罪!”

      姜公子重重地“哼”一声,道:“我被不满、愤懑、仇恨,或者……还有那么一点嫉妒,迷乱了神智。这一次,杨帆做的漂亮,我败得心服口服!我栽在他手里,不冤,那些不甘、那羞怒,便也烟消云散了,我现在很清醒!”

      姜公子在房中缓缓地踱着步子,一步一尺,缓慢而力,量出几步后,他缓缓站定身子,仰首望了半天屋顶的承尘,低声道:“我要冷官场中的人脉需要钱,我要聘请江湖奇士为我所用需要钱,就算打听消息、买通门路,都需要钱!”

      他长长地吸了口气,道:“本公子已无颜向家族求助,事已至此,家族怕也不会再给我投入,我需要自己的资金来源,现在还能受我支配的生意还有多少?”

      袁霆云定了定神,答道:“咱们抢先回了长安,保全了一些产业,还有一大笔财富……”

      姜公子截口道:“坐吃山空?”

      袁霆云忙道:“不不,现在这些钱,都转化成了生意,一本万利的生意!什方道人与河内老尼、还有那个胡人摩勒深受女皇宠信,这几个人都爱财如命,咱们的生意现在都和他们挂靠在一起,借助他们的势力,无往而不利……”

      当初陆伯言就已告诉过姜公子,说女皇奉若神明的那三位活神仙,实际上是几个江湖骗子。之后,因为这几人深受皇帝宠信,姜公子觉得有利可图,曾派人和他们接触,陆续把一些生意挂靠在他们名下。

      由此,对这几个人的事情,姜公子也知道的越来越多。那位据说能知过去未来、每日只吃三粒米的河内老尼,常常大鱼大肉,这事儿他很清楚。

      河内老尼拥有授戒收徒的特权之后,只要有孝敬给她,她便为人剃度,不分良莠地发放度碟,以致许多青楼妓女为了逃避税赋、隐瞒财产,也纷纷做了她的弟子,以致门下乌烟瘴气,这事姜公子也很清楚。

      再比如那位什方道人留连地方不返,到处作威作福,还有那个胡人摩勒敛财受礼的诸般作为。不过这些事和他全无关系,他只知道借助这几个人的势力,他的货物哪怕是违禁品也能畅通无阻,辞过阜不但不用上税,就连运输都可以借助朝廷驿运之力。不需要他花一分钱。

      如今他极需用钱。跟这三个神棍合作来钱又最快,他几乎把所有的浮财都投了进去,壮大他挂靠在这三个神棍名下的生意。

      姜公子听袁霆云解释了一番,缓缓点头道:“嗯!凭此一端。我们当然不可能恢复在显宗时那般实力,但是积蓄一年、两年、最多三年,我们便有了一搏之力!”

      姜公子霍然转向袁霆云,沉声道:“这一次,杨帆干得漂亮!我很开心。因为打败我的人,并不是一个泛泛之辈!可是,他再了得,终究还是一个人,是人就会出错,他不可能一直赢下去!”

      姜公子攥起了拳头,不知道是说给袁霆云听,还是给自己打气:“某今日卧薪尝胆,来日必卷土吞吴!”

      ※※※※※※※※※※※※※※※※※※※※※※※※※

      洛阳炎飞。长安纷飞雪。

      窗前那盆水仙开花了,幽香扑鼻。院中那株川西小粉也开花了,红艳胜火。还有就是,二郎不负所望,一局妙奕。砥定乾坤,宁珂姑娘很是欢喜。

      冬季几乎从不踏出房门的宁珂姑娘因为欢喜,忽然有了兴致想到院子里赏一赏那株红梅,于是。船娘便赶紧张罗起来。

      里三层外三层的衣赏先穿上,再套上银针海龙皮的裘袍。戴上秋板紫貂皮的昭君暖套,外罩一件雪狐皮的鹤氅,脚下一双鹿皮驼绒内衬的小靴,怀里袖着一只暖烘烘的手炉,纤细的脖颈上缠了一条大貂鼠的风领。

      风领缠了足有三圈,结果一张清丽精致的小脸,就只剩下一双大眼睛了。原本窈窕可人的娇躯也变成了一只笨拙的熊宝宝,慴宝宝费力地踱到院子里,就开始呼呼地喘气。绕着那一树红梅只欣赏了半柱香的时间,船娘便张罗着请姑娘回绣房。

      于是,宁珂姑娘打道回府,紧接着就是摘下秋板紫貂皮的昭君暖套,解下大貂鼠的风领,脱去雪狐皮的鹤氅,卸下银针海龙皮的裘袍,脱掉鹿皮驼绒内衬的小靴,然后又是外三层里三层,等她从一只笨拙臃肿的熊宝宝,重新还原成一个窈窕纤细的小女子,额头都沁出汗来。

      宁珂格格地笑,她觉得很有趣。

      船娘本来还担心她会受了风寒,担心她会累着身子,可是看见姑娘那快乐得像个淘气小女孩的样子,她心里满满的都是感动,只觉一向静若昙花的姑娘能这般快乐一笑,便什么都值了。

      方才独孤宇到小妹房里,对她兴致勃勃地说了一通杨帆在洛阳的所作所为,好象他亲眼看到了似的,这一番讲绘声绘色、详详细细,说得他口干舌躁,不过看到小妹眉开眼笑的样子,独孤宇说的更卖力了,足足说了大半个时辰,简直比“说话先生”还下功夫。

      监察御史王助巡察西京,刚刚赶到长安,独孤宇也在受邀参加接风宴的客人之列,因为给小妹说书,他都险些延误了时辰,从小妹那儿出来,他便赶紧回去更换衣装,刚换好衣服便听家人禀报,冬季从不出房的大小姐跑到院子里赏梅花去了。

      独孤宇先是吓了一跳,继而勃然大怒,小妹身子虚弱,怎能受得了风寒侵袭,这些下人越来越不像话了,竟然不劝阻着些!

      独孤宇赶紧又奔了妹妹的小院,到了院中,妹妹却已回房去了,独孤宇站在门外,侧耳听着妹妹用轻咳但极欢喜踌的语调都船娘说着话,原本的震怒不知不觉便散去了。

      沉默了片刻,他便转身离去,准备赴宴,一路走,一路想着:“要不然……明年春天,让小妹到洛阳去散散心吧,虽说山高路远,可是一天若只走个十里八里的总没问题吧,阿珂……还从未离开过长安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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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六十一章 迟来的陷阱

      今天长安官员和士绅们宴请的人是监察御史王助。

      朝廷每年都会派监察御史巡访各府道,他们管的事情很杂,吏治民情、司法诉讼、徭役差派、府学教化,无所不包。他们一般很少直接插手地方政务,但是他们有权在回京后,把一路见闻详细地禀报给皇帝。

      这种特殊的“调研员”,虽然官儿不大,但是权力太重,所以地方上从来都不敢怠慢。而这位名叫王助的监察御史不但自身负有替天子察访民情的特权,他的长兄还是凤阁舍人兼吏部侍郎,有这一层关系,地方上的官员自然更加阿谀。

      这场接风宴既不能显得过于奢华,又不能掉了品味,长安令柳徇天可是煞费了一番心思,酒筵办得大方得体,宾主径。待这场盛宴结束时,鹅毛大雪也停了,满城银装素裹,份外妖娆。

      柳徇天想安排王御史住到自己府上,刚刚对他说明心意,王助便笑起来:“柳府君一番美意,助心领了。不过来时我就已经先以书信告知了吉兄行程,说是要住在他的府上,与他抵足而眠,一叙离别之情的。”

      王助说着把一个人拉到面前。柳徇天认得此人是明堂尉吉顼。西兢安的明堂尉和东都洛阳的合宫尉一样,虽然分别归属于长安令和洛阳尹管理,但是他们的职权和身份都比较特殊。

      他们是县尉,负责执法治安,但不是负责普通坊市,而是负责宫城。宫城的范围不止包括皇宫大内,皇宫大内之外那些地方,有各衙的差役、有洒扫的工人、有马夫厨子,平时难免也有偷鸡摸狗、打架斗殴的事情。

      这长安的明堂尉和洛阳的合宫尉,就是专门负责宫城范围内的治安和一般刑事、民事案件的。如今来俊臣担任的就是洛阳合宫尉,而这长安明堂尉就是吉顼,因为现在洛阳是都城。所以吉顼是来俊臣的直接下属。

      吉顼此人性情果毅、沉默寡言,在长安官宦的圈子里不是个很引人注目的角色,平素参加的一些酒宴应酬也极少,所以柳徇天对他印象不深,只记得此人形容严肃、不苟言笑。却没想到他与京里来的这位王御史如此熟稔。

      王助见他微露惊诧之意。便笑着解释道:“某与吉兄相交久矣,当年我二人在进京赶考路上便结识了,我二人一同赴京,又同租一处宅第备考。一同考中进士,算是多年的老朋友了。”

      吉顼向柳徇天牵了牵似乎因为不常笑,早就显得僵硬了的脸部肌肉,嘴唇嚅动了一下,就算是向他打过招呼了。

      柳徇天恍然道:“原来如此。王御史与吉县尉既是同年好友,那……本府就不做那个恶人了,哈哈哈,不过王御史远来是客,我这地主既不能一尽地主之谊,把王御使送到吉府聊表敬意还是应该的。”

      王助连称客气,吉顼虽不苟谈笑,话也比较少,这时也知道该说句话了。连忙帮腔说上几句,柳徇天这才罢休,只是携了王御史的手,把他送出酒楼,直到他和吉顼登车离去。柳徇天才向今日赴宴的长安众官员士绅一一告辞,大家各自登车回府。

      吉顼在不熟悉的人面前一向沉默寡言,但是对相交多年的朋友却是谈笑风生,总有说不完的话题。与平素模样判若两人。二人登车,一路赏着雪景。说着各自这些年来的发展和际遇,谈笑间便到了吉府。

      吉府坐拥三进院落,虽然称不上华美,却也宽敞、肃穆,很有官宦人家的气派。

      吉顼回府后,少不得又叫家人整治了几道小菜,以红泥小炉焙酒,与好友当窗赏雪,再度言谈。不知不觉到了晚上,吉顼谈兴犹浓,叫人在客房铺了两人的铺盖,掌起灯来,继续喝酒聊天。

      这时二人早已说完这几年各自的发展,王助正讲起他一路上的种种见闻,对吉顼笑道:“吉兄,来时路上,我偶然听见一桩传闻,说是洛州录事参军綦连耀有天命在身,綦连家的宅第有王气。哈哈哈,坊间还有人说,綦连耀生有两子,大儿名大觉,小儿名小觉,这两个觉,便是两角麒麟之意。”

      王助酒喝的多了,舌头已经有些大,但是声音倒还清晰:“他们还说,綦连耀,这个耀字拆开就是光翟,喻意光宅天下,江山之主!你说……可不可笑?”

      吉顼一听,不由暗吃一惊,酒意都醒了几分,连忙问道:“王兄可把此事报与了天子?”

      “嗳!无稽之谈!完全是坊间小民以讹传讹的无稽之谈!”王助挥挥袖子,大笑道:“綦连耀不过是洛州的一个小小录事参军,王气天命?光宅天下?可笑!可笑!某岂会相信这等无稽之谈,以此神怪之说蛊惑天子耳目呢!”

      王助说着,仿佛已不胜酒力,往前一趴,伏到了案上。吉顼连连搓手,急声道:“王兄糊涂啊!这可不是小事,身为人主,最忌惮的就是这种事,从古至今,不管是何等明君英主,但凡对这种消息,都是宁可信其有,不敢信其无的,你怎么……”

      王助伏在案上,呼噜声大作。吉顼推了推他,唤道:“贤弟,贤弟?”

      王助已然睡得熟了,全无半点知觉,吉顼苦笑一声,站起身来,在房中缓缓踱了几步,终于下定决心,扬声唤道:“来人,扶王御史登榻歇息!”

      两个小厮应声走入,见吉顼从墙边架上摘下袍子,忍不住问道:“阿郎不歇息吗?”

      吉顼道:“你们先侍候王御史睡下,某去书房处理一桩公事!”吉顼说着,推门而去。

      两个小厮费力地拖起王助,把他带拉带抱地弄到榻上,替他脱下靴子,盖上锦被,因为自家阿郎还要回来歇息,两个小厮在桌上留了一盏灯,这才退了出去。

      王助侧卧在榻上,呼噜声大作,两个小厮一走,他呼噜不停,一双眼睛却睁了开来,向门口一瞧,诡异地一笑。

      他与吉顼相交久矣,深知这位同年的脾气禀性。这位仁兄心思深重,遇事素来不肯行差踏错半步,王助早就知道只要把这个传言告诉他,吉顼就绝不会漠然视之。

      武承嗣从同州拖回一条姓来的疯狗,想让它去咬李昭德和杨帆。但是这条疯狗已经威风不再,得让它重新成为皇帝器重的看家狗,才有资格同李昭德和杨帆叫板,所以武承嗣用了一个最有效的办法来让皇帝姑母重新器重这条疯狗。

      他知道姑母最猜忌的事是什么:谋反!他要做文章,只能从这个题目上下手。

      可是今时不同往日,自南疆土蛮被御史台众酷吏以谋反为名险些真个逼反以后,皇帝对于谋反一说已经开始谨慎和警惕了,已经不可能再像以前一样随意捏造个谋反的罪名,就真的掀起一场动荡。他需要有确凿的证据,证明确实有人谋反,至少这一次必须要有证据。

      于是,他请一直在家帮他炼制“回春丹”的张真人出手,蛊惑崇信相术风水的箕州刺史刘思礼,再和被蛊惑的刘思礼一起忽悠洛州录事参军綦连耀。綦连耀见了张道人“神乎其神的相术”,又见职位远在他之上的刘思礼对他毕恭毕敬,真个把他当成了真龙天子,竟也开始相信自己是真龙之命,开始暗中筹备,以待女皇驾崩、天下大乱!

      事已至此,武承嗣已是万事俱备,但他还担心会有什么疏漏,一旦追查起来,若是查到他的头上,使他失去与武三思争夺皇嗣的资格,那就得不偿失了。

      即便没有追查到他的身上,若是因此使他在朝廷上有限的势力受到折损也舍不得,所以这个举报人绝不可以是他的人。

      王助和王勒两兄弟都是武承嗣的人,武承嗣给王助的使命就是找到一个和武承嗣的派系没有关系、又有资格举报谋反的人来揭发这件事,于是,他出京了,他选择的就是同年好友吉顼。吉顼远在长安,这件事一旦雹,无论如何也不致于被人联系到洛阳的魏王。

      于武承嗣而言,这是他一生中少有的一件杰作:目光深远、计划周详、行事谨密,可谓天衣无缝。只是,京中局势变幻莫测,他也没有想到,来俊臣那条疯狗还没有被放出去,李昭德就倒了,紧接着杨帆也倒了。

      如今李昭德先是贬为县尉、又被流放岭南,出京没有多远,还在大雪中艰难跋涉,又被皇帝一道恩旨调回来,蹲在御史台,和那些曾被他呼来喝去如门下走狗的御史们做了同僚。而杨帆则被发配龙门,替皇帝看浴池、养马种菜去了。

      信息的不同步,使得刚刚赶到长安的王助,根本不知道厩最新的变化,他可没有独孤世家那种快捷迅速的消息渠道,他现在仍然在一丝不苟地执行着武承嗣交给他的使命,把这个一旦传出去,就会在朝堂上掀起一场腥风血雨的消息传了出去。

      一场腥风血雨马上又来了,不过,终武周一朝,朝堂上的腥风血雨几乎就从来都没断过,或许那些在刀尖上追求着权力与富贵的官员们早就习惯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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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六十二章 监守自盗

      龙门温泉汤监的薛汤丞提着一只锡酒壶,就着那细细的鹤颈似的壶嘴儿抿一口剑南烧,又用筷子点一点滋滋冒油的咸鸭黄儿,唆溜一下,眉开眼笑。他的面前站着三个青衫,一个个都挽着袖子,青衫下摆掖在腰带里,头戴青布幞头,一脸的苦大仇深。

      薛汤丞闭着眼睛美了一会儿,才睁开眼睛,不耐烦地瞪了他们一眼,把筷子往桌上一拍,说道:“一个个摆个苦瓜脸给谁看,有什么事儿,说吧!”

      徐录事苦丧着脸道:“薛汤丞,您是咱这龙门汤监里资格最老的人,除了监正大人,属您职权最高,这事儿,也就只能请您给大家作主了。”

      薛汤丞乜着他没说话,徐录事吞了口唾沫,小声道:“昨儿晚上,我瞧见……我瞧见咱们杨汤监上山泡温泉去了。去的……去的是梁王殿下的配殿。”

      薛汤丞咂巴咂巴嘴儿,又向下一个点点头:“你呢,什么事儿?”

      这一位是苏掌固,苏掌固拾起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嗫嚅地道:“薛汤丞,昨儿个……菜园里又少了点东西。”

      薛汤丞眼皮一抬、一抹,慢条斯理地道:“又少了什么呀?”

      苏掌固马上屈指数了起来:“小人一早发现,韭菜少了半畦,荠菜少了一垄,波菜至少三十棵,豇豆和茄子若干。已成熟的西瓜两只,前天数着熟透了的金桃有二十一只,今儿早上再数剩下只十六个了。”

      苏掌固哭丧着脸道:“汤丞,咱们千防万防,就连马廊里那几只避马瘟都休想偷到一只桃子,昨儿一晚就少了五只。这……这可都是给皇帝尝鲜的呀,连王爷们都无福消受呢。”

      “咳!”

      薛汤丞捂着嘴咳嗽一声。慢吞吞地说道:“自从咱们这位新任汤监上任,对兄弟们照顾有加。唔……,这剑南烧春,你们也得了几坛,好喝吧?这样的名酒,说实话,要不是汤监赏赐,咱们自己可不舍得买,是吧?”

      面前几个人眨巴眨巴眼睛。茫然点点头。

      薛汤丞又道:“你看,杨汤监家里的那个胖厨子,手艺那叫一个好,自打吃了他做的饭菜,以前咱们自己做的那些……简直就是猪食。如今。杨汤监没吃独食吧,每天做饭都给咱们捎了份子。”

      “昂……”

      几个手下隐约有点明白了。

      薛汤丞继续耐心引导:“今儿一大早,小四他们哥几个冒着大雪给皇宫里送菜,杨汤监给了赏钱吧?换作以前,这就是你该干的差事,冻死活该,谁给你赏钱呐?”

      薛汤丞又抿了口酒:“所以说……。杨汤监体恤兄弟们,兄弟们也得好好干,不能让杨汤监太操心,你们说是吧!所以这事呢……”

      薛汤丞斟酌地道:“要说偷。估摸着就是被那几只避马瘟给偷了,那几个小家伙,猴精猴精的,以后对它们得看紧些。晚上要锁好喽,啊?这回这事儿。就别叫汤监知道了,免得杨汤监跟着费心,你们这嘴一个个的都严实点儿,知道么?”

      “哦……”

      徐录事和苏掌固茫茫然地转过身,出了薛汤丞的房间,站在白茫茫一片雪地中,一时都忘了自己究竟干嘛来了。

      薛汤丞打发了他们出去,长长吁了口气,刚刚拿起筷子,想再唆溜一口鸭蛋黄儿,忽然看见桌前还杵着一位,把他吓了一跳:“刘瑞,你在这儿干什么?”

      刘瑞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听了薛汤丞的话,他咧了咧嘴,想笑,没敢:“汤丞,小的有事禀报,可……可还没来得及说呢。”

      薛汤丞松了口气,道:“哦,你有什么事?”

      刘瑞道:“杨汤监……”

      薛汤丞脸色一紧,赶忙站起来问道:“杨汤监又怎么了?”

      刘瑞干笑道:“杨汤监的娘子和孩子……上山了……”

      薛汤丞一个踉跄:“到了哪里了?”

      刘瑞讪讪地道:“已经上山了,现在杨汤监大概正给他们安排住处吧。”

      “你个倒霉孩子,你怎么不早说!”

      薛汤丞急了,冲过去搂着刘瑞的后脑勺就是一巴掌,喝道:“滚!滚出去!”

      刘瑞抱头鼠窜,薛汤丞叹气道:“梁王难得上一趟山,你用他的配殿洗温泉也就罢了。偷菜呢……偷两棵菜我也只当没看着,可那金桃树就这么一棵,祖宗似的侍弄着才结了几个果,上元节时还要献与天子和太子、众王爷分食的,你再来这么两次我们可就没法向上面交待了。现在……你连家里人都带来了,这可如何是好?”

      薛汤丞越想越头疼,转磨似的转了半晌,终于跺了跺脚,冲出房门,直奔杨帆的住处。

      杨帆把小蛮和儿子还有阿奴都接到龙门来了。他在这儿住了几天,每天无所事事,优哉游哉的神仙一般逍遥,吃饱了就去看雪,看花了眼就去大棚里看瓜果菜蔬,经过实践,他得出了一个绿色更养眼的科学结论。

      每天上午、下午、晚上,他都会去泡温泉。泡温泉的地点不一,有时候是分配给太子殿下的寝殿,有时候是分配给王爷的寝殿,有时候则是分配给某位公主的寝殿,他感觉都差不多,顶多就是浴汤池的大小有点区别,室内的雕饰不甚相似。

      如此过了几天,忽有一日,他抚着自己因为泡温泉而变得异常光滑的肌肤,再看看因为常泡温泉而变得更加水灵的三姐和柳梅,忽然觉得小蛮和阿奴也一定会喜欢汤浴,说不定念祖那小子也会喜欢。

      既然有好处,当然应该一家人享用,只给家里弄了点瓜果菜蔬回去,这可不是一家之主该有的作风。

      于是,杨帆大手一挥,便打发了一名侍卫回去。把一家老小都接来了。当然,他是坚决不会承认他之所以想把娘子接来,是因为他在这样的洞天福地修身养性,养得精力过于旺盛,以致看见三姐那个黄毛丫头也有点蠢蠢欲动。

      如今,一家老小已经到了,杨帆抱着宝贝儿子,正兴冲冲地领着小蛮和阿奴巡视他的王国。

      他刚带一家老小逛过种植瓜果菜蔬的大棚,他们从里边出来的时候。树上已经成熟的金桃又少了一颗,现在杨念祖舒舒服服地躺在他老爹的怀里,正等着他老娘咀嚼了桃肉,把鲜美的桃汁渡给他吃。

      “你摸摸看,滑吧!嘿嘿。第一天我就发现了,真是奇怪,在温泉里泡泡,那肌肤滑的,就像涂了层滑粉似的,等会儿你们泡一泡就知道了。”

      杨帆说着,已经走到马廊旁边:“这里边就算了。这里养的是御马,马棚里味道不太好闻,咱们……”

      杨帆没想到,这几天每天都带了零食来给避马瘟们解馋。那些猴精早就听熟了他的声音,他在外面这么一说话,听见他声音的避马瘟纷纷跑了出来,一个个喜得抓耳挠腮。吱吱乱叫。

      “今儿没带吃的,去去去。都走远些!”

      杨帆一面说,一面抱起儿子就走,不想那些猴儿们没有发作,杨家小祖宗却不干了。

      自打几只猴子从马廊里窜出来,四平八稳地斜躺在杨帆怀里的杨念祖便把一双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瞬也不瞬地盯着那些猴子看,杨帆转身一走,小家伙马上咧开嘴,眼泪滚滚而下。

      杨帆又好气又好笑,只好抱着儿子又转过去,道:“喏喏喏,给你看给你看,不要哭啦!”

      孩子那眼泪来得快收得也快,一看又能看见那些猴子,杨念祖马上收了哭声,还在抽噎着,一张嘴巴就咧到了耳朵根上。

      小蛮一张渐渐恢复如往昔一般俏美,却比往昔多了几分腴润娇媚的脸蛋儿上露出了浅浅的笑容:“自郎君被发配到这龙门监,奴只担心郎君会沮丧不振,郎君心胸宽广,能这般快活,奴就放心了。”

      杨帆一面把儿子竖起来些,让他跟那几只猴子大眼瞪小眼地相面,一面对小蛮笑道:“你以为我是苦中作乐么?嘿嘿,你不知我心中有多自在,这样的日子才舒坦呢。你瞧,儿子也喜欢,只要能让我儿开心,便做个养马戏猴的官儿又如何?”

      正说到这里,一名青衣侍卫从远处走来,在旁边站定。杨帆看了他一眼,把孩子递给小蛮,道:“喏,你抱着,小心些,猴子淘气,别把念祖挠着。”

      杨帆把孩子交给小蛮,举步向那人走去。到了近前,那人马上肃然道:“宗主!”

      杨帆摆摆手,带着他朝一边走开,低声问道:“那几位艺人,可找到了?”

      杨帆当日在长安游逛东西两市时,曾看见有杂耍艺人表演过与什方道人、河内老尼相似的幻术,当时他多打赏了点钱,问了问他们的本事,知道他们还有师父,幻术手法比他们还要高明几分,只是他们的师傅也游走天下,此时不知身在何处。

      杨帆当时就把这件事记在了心里,叮嘱独孤宇联系这些艺人,一定要找到他们的师父,重金礼聘到洛阳来。

      杨帆想拆穿那三个神棍的把戏,并以此为契机把姜公子用以苟延残喘的最后一线生息也掐断,那他不只要拿到三个神棍败坏纲常、敛取不义之财的罪证,更重要的是,要戳穿他们的把戏,否则女皇帝就是他们最大的保护伞。

      他们不倒,如何断去姜公子最后的希望?

      这个青衣人就是奉他之命留在长安等候消息的,一见他来,杨帆就知道有了结果。

      那青衣人道:“独孤阀主已经找到了他们的祖师爷,把那位江湖能人请了来,如今正往洛阳路上,属下先行赶来,向宗主回禀一声,以免宗主着急。”

      杨帆听了,顿时振奋起来,他自陷危局时,姜公子忍住了没有跳出来。他被发配龙门,做了一个看泉养马戏猴守山的汤监时,姜公子还是忍住了没有跳出来。看来,频频吃亏之后,姜公子的傲性已然大减。

      姜公子若是深藏九地之下,杨帆纵有通天的本事也无法揪他出来,自然也就无法救出女儿。可这一次,若是把他的尾巴都一刀斩断,他还忍得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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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六十三章 来也匆匆

      薛汤丞提着袍裾,深一脚浅一脚的正往坡上走,一个身穿绿袍的小吏远远地奔过来,这人是温泉汤监的汤史李霁,年纪不轻,身手倒极灵活,连窜带跳的象一只大蜢蚱。老远看见薛汤丞,李霁便叫唤起来:“汤丞!汤丞!”

      薛汤丞站住身形,扭头回望,眯着眼睛看清来人,便道:“大呼小叫的作什么?”

      李霁跑到他跟前,气喘吁吁地道:“汤丞!公主殿下和上官待制到了,要在龙门住上几天。”

      薛汤丞骇然道:“公主殿下和上官待制到了?怎么司农寺都没提前通知一声?这这这……,快快快,快派人去把公主寝殿收拾一下,该更换的都更换了,快找杨汤监往山下去迎!啊!还有还有……速请杨汤监把家眷藏起来,且莫让公主殿下的人看……”

      薛汤丞正陀螺似的原地乱转,忽然顿在那里,瞪着李霁道:“哪位公主殿下?”

      李霁茫然道:“太平公主呀!”

      “哦……,这样啊……”

      薛汤丞捏着下巴想了想,说道:“你去找到杨汤监,把这件事告诉他,请他下山迎接公主殿下,我去找人把公主寝殿收拾一下,嗯!其他的不要多说、不要多问、不要自作主张,一切听杨汤监安排!”

      “喏!”

      李雯不明白薛汤丞为何忽然镇定下来,不过上官不慌,他也就轻松下来,连忙继续往山上爬。

      薛汤丞一听太平公主到了,马上就明白过来。太平公主在金谷园的私邸也有温泉,何必舍近求远地跑到龙门来沐浴。不用问,人家就是冲着杨汤监来的,上官待制的出现,大概是公主殿下不好太过招扬,所以特意请来掩人耳目的。

      杨帆和太平公主之间的风流韵事,薛汤丞也是听说过的,既知是公主殿下驾到,薛汤丞马上心神大定。公主殿下来了,又有女皇最宠信的上官待制陪同,薛汤丞马上想到,可以把“失踪”的瓜果菜蔬算到这两位天子驾前最得宠的女人头上。

      如果上面不查也就罢了,如果查问起来,就把这些东西列到公主殿下和上官待制的菜单上,不管是司农寺卿知道了,还是女皇陛下本人知道了,还能为这点事儿去询问这两个人么?

      “只是……,公主不是有了身孕么?如此这般还不忘会情郎,武家的女人真是……”薛汤丞暗暗腹诽着准备去了。

      杨帆向青衣侍卫问清了事情经过,又对他面授机宜一番,这才打发他离开,回到娘子身边,杨念祖看着几只猴儿身前身后的乱窜乱蹦,乐得咯咯直笑,腰杆儿挺着在娘亲怀里一窜一窜,恨不得跳下去跟它们一起玩耍才好。

      小蛮虽是习武之人,身子强健,可儿子在怀里跟泥鳅似的这么一扭一扭,抱了一阵也觉吃力,阿奴便接了把手。小蛮腾出手来,见丈夫走回来,便迎过去,笑逐颜开地道:“阿兄,这个冬天咱们就在这里住吧,我看念祖极喜欢这里。”

      杨帆笑道:“好啊!你们喜欢,那就留在这儿。这山上少有人来,空闲的很。咱们家没有别苑下庄适宜散心游玩的地方,我如今既然是此地管事,就当这是皇家借给咱们的别苑吧,哈哈!”

      小蛮莞尔道:“阿兄这一说,我还真动了心思,要不然,等来年开春,我去金谷园走一走,看看谁家有要变卖的别苑,或者寻个景致优美处,买下来自己盖上一幢,咱们家现在又不是买不起。”

      杨帆捏了捏她粉嫩的脸颊,笑道:“你这丫头,你当那些权贵重臣们买不起么?龙门是天子园林,根本不容买卖、不准擅建园林。而金谷园呢,则是王侯公主皇亲国戚们的庄园聚集地,”

      这城里头在金谷园买得起庄园别墅的人家多着呢,他们不是买不起,是不敢买。若是咱们家在金谷园买上一块地,那事儿就闹大啦,你要是喜欢这乡野气息,到时候我可以向人借一座庄园,咱们一家去住。”

      小蛮睨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道:“郎君打算向谁借庄子呀?”

      “呃……”

      杨帆俊脸一红,刚刚话一出口,他就察觉不妥了,果然还是被小蛮察觉出来。

      小蛮皱了皱鼻子,酸溜溜地道:“人家不去理你那些风流事儿,却也不想去她的庄园,住在里面,心里会怪怪的。金谷园住不得,我便去老君山,虽说路途远一些,可那儿的风光未必就比金谷园差了。”

      杨帆心虚,满口答应:“好好好,咱们就去老君山里建一幢别苑,每年盛夏去山中避暑,就咱们一家三……口!”

      杨帆说到一家三口时,语气稍顿了一下,其实他是想到了还没寻回来的女儿,小蛮听他语气一顿,还道他想到了阿奴,忍不住“噗哧”一笑,嗔道:“活该!叫你到处风流,这下为难了吧?”

      小蛮哼了一声,大度地摆手道:“好啦好啦,人家不难为你了,阿奴自然是要与咱们一起去的,说起来,阿奴的童年可是比我还要凄惨的多,至少我有母亲、有阿兄你,可是她却……”

      小蛮叹了口气,忽又瞪起眼睛,重申道:“不过,只可以有阿奴喔,你要是再把什么公主殿下也找来,人家可不陪你!”

      杨帆满脸陪笑,揽住她的削肩,紧了一紧,道:“还是妞妞疼我。那是自然啦,这等荒唐事儿,我怎么会干呢?你放心,我家妞妞驾临之处,一切牛鬼蛇神统统回避,就算公主殿下也得……”

      杨帆话犹未了,李霁便气喘吁吁地跑了来,大呼小叫地道:“汤监,杨汤监,你快快换了官衣下山迎接,太平……太平公主殿下到了!”

      ※※※※※※※※※※※※※※※※※※※※※※※※※※

      龙门山上二十多处宫室,只有少数几间是专属于某位皇室权贵的,比如皇帝、太子、太平公主和梁王、魏王,其它的则是有资格来这处皇家温泉汤沐的权贵们谁先来谁入住,并不专属于哪个人。

      太平公主这间浴室特意请了西域胡人石匠设计,墙上是巨大的白石雕饰的侍女,卷发深目,鼻尖高挺,身披浴衣,半裸健美的**,手中托着灯盘,明灯高燃。温泉水从一处大张的兽口注入汤池,整间浴室充满异域情调。

      温泉被灯光一映,隐隐透出乳白色的效果,水中两个美人儿,鲜嫩润丽,均似摇曳绽放的娇艳花朵,但是又各具特色,仿佛破水而出的两朵新绽睡莲。

      太平公主身材丰腴匀称、纤侬合度,白嫩硕挺似水滴状的一双**摇曳无声,微微颤动间便散发出一种**特有的艳冶魅力。婉儿小腰若柳,翘臀浑圆,皮肤紧致,柔腴滑嫩,较之太平的成熟略逊三份,可那一双梨形硕乳却比太平有着更惊人的尺寸。

      可惜如此凹凸有致的诱人yu体,却只有几名侍女有福得见,此刻侍女被驱离浴池,里面更只剩下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儿两个人了。她们两个来的时候并不知道小蛮也来了龙门,到了这里才知道。

      这里是皇家园林,公主殿下才是这里的主人之一,如此说起来,小蛮和阿奴算是来做客的,太平公主若不来,杨帆是此间主事,小蛮还可以把这里理所当然地视为丈夫所有。她来了……小蛮和阿奴便有些尴尬。

      同样的,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儿在金谷园的别苑都有温泉,之所以跑到龙门来本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不想却在这里撞见了人家的元配。上官婉儿倒无所谓,她和杨帆早已订下终身,若非她身份不得自由,小蛮都不可能抢在她的前头。

      上官婉儿与杨帆、小蛮三人彼此早已相知,并没什么不自在,可太平公主却不然,这时难免有些懊恼。所以,侍女出去之后,池中便寂静下来,只有淙淙流水。过了半晌,上官婉儿忽然“噗哧”一笑,太平公主乜了她一眼,凶巴巴地道:“你笑甚么?”

      上官婉儿瞄着她没于水下的诱人曲线,揶揄道:“可怜,香汤沐浴,yu体横陈,只盼今宵献与郎君,共享极乐,谁晓得……,哈哈,哈哈……”

      太平公主登时胀红了脸,咬着唇恨恨地瞪着婉儿,见她越笑越开心,以手拍水,胸前波涛荡漾,终于忍不住向她扑过去,恶狠狠地道:“看我笑话,你很开心是不是?”

      两人这一打闹,波翻浪涌,两条白花花的身子在水中翻滚上下,时隐时现,当真是春色无边。这一番打闹,肢体交缠,二人不约而同,心生异感:“若是二郎与自己这般鸳鸯戏水……”

      二人的脸上登时有些发烧,好在温泉水热,浸泡在里面脸色本就潮红一片,这羞意并不明显。二人都想:“小蛮虽在山上,那冤家今日不能来陪我,明日总可以吧?若明日不成,还有后天,大不了在这山上多住几日就是……”

      二人想着,目光一碰,都似洞悉了对方想法,一抹羞涩使得她们两人马上错开了目光,只是心中那片无形的隔膜不知不觉间便又淡了几分。恰在此时,一名侍女匆匆来到汤池,欠身禀报道:“公主殿下、上官待制,宫中有极紧要的消息送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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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六十四章 再生事端

      太平公主向那侍女问道:“什么消息?”

      侍女答道:“宫中来人,请上官待制速速回宫!”

      汤池中的两人尽皆一怔,片刻之后,太平公主吃吃地笑起来,向婉儿得意地地一挑蛾眉,笑道:“这可不是人家不帮你,天意如此,奈何?”

      上官婉儿却无心与她说笑,她已告假却被急急召回,这种事以前从未发生过。若非朝中发生了什么紧急大事,绝不会遣派内使急召她这位御前第一待制回宫。

      婉儿紧张起来,腰杆一挺,一对硕乳似玉瓜出水,半浮半沉间,便沉声问道:“来人可曾说,朝中发生了什么大事?”

      侍女答道:“来人就在殿外候着,不曾言明发生何事,只说朝中发生大事,务必请待诏马上回宫!”

      “知道了!”

      上官婉儿摆摆手,那侍女便躬身退了下去。

      池水中静了片刻,上官婉儿忽然长身而起,“哗啦”水泻,仿佛一条白龙出水。

      太平公主扶着池边站起,对她道:“我陪你回去吧!”

      上官婉儿虽然略有失望,不过更在意的却是朝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大事。听了太平公主的话,摇摇头道:“我自回城便是。你……”

      她回过头来,注视了太平一眼,认真地道:“你留下吧,既然你做出了选择,有些事,你早晚都要面对,不如早些适应。”

      “什么事?什么选择?”

      太平公主蛾眉一挑,脸上虽还带着笑,眼神却有一丝怅然:“我和你不同,我根本没得选择,我永远都不可能像你一样有可以憧憬的未来,我只要能偶尔和喜欢的人在一起,能有一个念想。就很开心了!”

      两个同样美丽、同样智慧、同样拥有崇高地位的女人,却也各有不可对人言的苦衷。

      妆台前,侍女拿起白叠布,帮着太平一层层地缠在腹上……

      两个女人雪中跋涉,甫到龙门,还不曾与郎君有过亲近的机会,便又匆匆离开了。

      杨帆把她们一直送到山脚下,看着她们匆匆登上车子,沿着那还没有被风雪掩没的车辙向洛阳城驶去。清冷的风中,只留下婉儿身上初露春芽般的芳草清香和太平公主身上含苞待放的花朵般淡雅的幽香。

      “不舍得是吧?”

      阿奴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杨帆的眼角捎见一片白色,紧接着就变成了一袭青衣。阿奴只穿一袭青衣,也是朱颜真真。明眸皓齿。到了她这种程度的美女,其实反而不需要太鲜艳的衣服,越是素淡越能衬托她的美丽。

      阿奴笑嘻嘻地道:“你好大的胆子,接了小蛮上山,又把公主殿下找来。这是想向小蛮示威么?”

      杨帆哼了一声,道:“别拿小蛮说话,你这是借小蛮说自己吧?”

      突然,杨帆出手如电,一把扣向阿奴的肩膀:“公主走了,那就抓你陪我去鸳鸯戏水!”

      “嘻。想得美!”

      阿奴一双长腿极有弹性,纵身一跳就躲出好远,向他扮个鬼脸道:“想要我陪。等你明媒正娶的吧!”

      杨帆笑道:“真的不要?那我自己去喽!”

      他说着自己去,却向住处走去,这几天他依旧是一天三次泡温泉,不过每次都带着小蛮和孩子。因为孩子皮肤娇嫩,受不得太热的泉水。所以这几天他倒没有借用山上高处更接近温泉出水口的宫殿,而是就在自己住处。

      小家伙现在迷上泡温泉了。每天他最大的乐子除了看猴子们蹦来蹦去,学着在娘亲怀里一蹿一蹿的,就是美滋滋地泡在温度适宜的泉水里玩耍,若时到了时辰爹娘还没带他下水,他就会啊啊地叫唤。

      对于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儿的匆匆离开,杨帆并没有太在意,他在京城早就布下了眼线,不需要他去询问,只要有什么情报,他的人一定会在第一时间送来。

      如今的杨帆,虽然在龙门逍遥自在,只做了一个小小的汤监,可是不管他的权力还是对朝廷的影响力,都是前所未有的庞大。只是这种这权力和影响力,正如李太公所言:“大象无形、大音希声,它在,但是没有人感觉到它在。它在起作用,但是没有人认为那结果是它起的作用!”

      看着杨帆远去,阿奴一扬手,身子向下一伏,“呼”地一声,整个人又消失了,眨眼功夫,她又在原地冒了出来,手臂一挥,一身白衣飞快地换成了青衫。阿奴沾沾自喜地道:“古师的传授果然奇妙,我伏在二郎身边那么久,他都没有觉察。”

      突兀地,在阿奴身边又冒出一个白色的人影,要不是因为她突兀站起,有后面与雪原不同色的景物对照,根本就看不出来。

      这个白色的影子哼了一声,道:“不要得意的太早,方才宗主送公主离开时,曾经三次望向你所在的位置,你刚刚学习遁术,功力尚浅,凭你现在的功夫根本瞒不住他。”随着声音,那道白色的影子奇迹般地变成了古竹婷的模样。

      “古师!”

      阿奴亲热地抱住了她:“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古竹婷道:“就是你悄悄跟着宗主,眼看宗主与公主和上官待诏依依惜别、咬牙切齿的时候。”

      阿奴脸红了,赶紧咳嗽两声,转移话题道:“古师,你查到公子下落了么?”

      古竹婷摇了摇头,道:“还没有!他藏的太深了,我又是独自行动,不能借助宗主的力量。不过,我倒是查到了一个现在依旧听命于他的人,只可惜此人级别太低,不可能同他有直接联系。我已找了我们古家的人帮忙盯着,透过他,一定能找到他们中更重要的人物,直到把他挖出来!”

      古竹婷拍拍阿奴的肩膀,眸中涌起了一抹恨意,沉声道:“你放心,宗主的女儿。我不能不救!我跟他之间的个人恩怨也一定要解决!所以,我一定会全力以赴!”

      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儿回到洛阳城时就察觉京中出了事。并没有太明显的表现,没有差官提着锁链满城游走、吆喝百姓,寻常百姓根本没有察觉什么,但是像她们这样的上位者,自然可以看出许多常人不太注意的地方。

      等他们到了宫城,就发现这里和平时明显的不同了----这里的警卫数量明显增加,较之平时增加了一倍不止,士兵们的神态举止也隐隐带着一种严肃和紧张,令她二人也跟着忐忑起来。

      今天守卫端门的人居然换成了百骑的人。以前百骑一直只负责玄武门,虽然这两年百骑不断扩张,所谓的百骑早就变成了千骑。不过他们的名称一直还是叫百骑,负责警卫的也一直是皇宫的后门:玄武门。

      那里是进出宫闱最重要的门户,进了玄武门就是皇宫大内,可以为所欲为,再无阻拦。而从正前方的宫门进去。却是万象神宫、天堂、政事堂、翰林院等许多朝廷中枢衙门以及天子署公理政的所在,要穿过一层层的宫门,才能到达后宫。

      如今,端门被百骑接管,很可能整个皇宫所有的门户都已被百骑接管,而百骑是羽林卫的核心。羽林卫是天子卫队,由此推论……,这里究竟出了什么事?

      太平公主回京时本来一肚子不开心。如今哪里还顾得上生气,她想马上进宫探望母皇,问问事由,可惜,她连宫门都进不去。张溪桐很客气、很恭敬、但是也很坚定地告诉她:“请殿下回府候命,皇帝有旨。所有人一概不见!”

      太平公主无奈,只好打道回府,只盼她留在府上的人已经获知了什么消息,可是从眼下的情形看,只怕不可能打听到什么。

      上官婉儿及其随从在张溪桐等百骑卫士严密搜查过之后,才被获准进入宫中。上官婉儿一进宫便直奔武成殿,宫中若是出了大事,天子一定在那儿!

      果不其然,武则天就在武成殿。

      上官婉儿急急步入武成殿时,见守在殿前两位将军,玉面珠唇、英俊之极,仿佛画中人物,定睛一看,才认出这两位甲胄鲜明、肋下佩剑的小将竟然是张昌宗、张易之两兄弟,把上官婉儿吓了一跳。

      张昌宗兄弟是名门子弟,虽然一向目高于顶,尤其是得到女皇宠幸以后,更是目中无人,可是他们对上官婉儿这位系出名门、容颜清丽、才学出众的女中巾帼一向钦仰的很,态度倒是从不倨傲。

      一见她来,张昌宗便和气地笑道:“上官待制回的好快,请待制赶快进殿吧,别让圣人心急!”

      上官婉儿很想问他们一句:“究竟出了什么事?”不过只要迈进门槛,谜底就能揭开,倒无须再请教他们二人了。婉儿向张氏兄弟客气地点了点头,举步进了武成殿。

      武成殿里,正有一跪一立两个人向端坐御案之后,神色肃穆的武则天禀报着什么,婉儿瞟了他们的背影一眼,没敢多看,便向武则天行了一礼,侧身立在一旁,皇帝正与臣下奏对,她虽受宠,也不敢打断。

      武则天看到了她,举掌向下一按,打断了那跪地的人说话,对她道:“婉儿回来了,到朕身边来!”

      “喏!”

      上官婉儿答应一声,姗姗来到武则天御案边,身子站定,抬头一看,不由暗吃一惊,眼前这两个人,都不是宫中常常能够见到的人物,可她都是认得的。这两人,一个是河内王武懿宗,一个是合宫尉来俊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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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六十五章 疯狗出笼

      武则天面无表情地对婉儿道:“你先听着!”

      婉儿欠身道:“喏!”

      武则天又转向来俊臣,轻轻点点头,正仰脸看着的来俊臣赶紧低下头,以他独创的跪见礼继续说了起来。

      虽然婉儿来时来俊臣已经把事情跪禀了一半,但是听他说完接下来的事,聪慧的婉儿还是听明白了:“有人谋反!”

      武则天登基以前,就不断地“有人谋反”:皇室宗亲在“谋反”,一拨拨的宰相们在“谋反”,百战沙场的将军们在“谋反”,以谋反之名杀掉的人太多了,这其中有些案子是皇帝心知肚明的冤案,有的是酷吏们把她蒙在鼓里的冤案。

      不过,哪怕是把武则天蒙在鼓里的冤案,也根本没有什么实据,基本上都是酷吏们用酷刑逼出来的口供,而武则天本着宁可信其有的态度全清理了,杀错了不要紧,若是放错了后果就太严重了,她只求她的江山永固。

      但是自从太子含冤,乐工剖腹明志,来俊臣炮制狄仁杰、任知古等人的假认罪书等一系列事件爆发以后,尤其是南疆“流人谋反案”险些酿成真正的叛乱,对武则天的触动太深,她开始感觉但涉谋反,宁杀错不放过的作法似乎反而对她的统治不利了。

      所以这一次来俊臣密报有人谋反时,武则天半信半疑,她怀疑是来俊臣为了往上爬,重施故技,故意炮制谋反冤案,所以她没有声张,也没有派来俊臣这个举报人去查,她派了武家的人----武懿宗。

      武懿宗封爵河内郡王。官拜左金吾大将军,得到姑母密旨后,他马上行动,先把洛州司马参军綦连耀秘密抓捕起来,连夜进行审讯。

      这位据说王命在身、王气罩顶,将于乱世之中成就霸业的真龙天子哪里禁得起武懿宗的审问,被他又是动刑又是恐吓,吓得把他所有的谋划一字不漏地供述了出来。

      武懿宗抄了綦连耀的府邸,来往书信、家人的口供、参与密谋的管事、帐房等未来的开国元勋们的口供。乃至这些人兴致勃勃地写下来的建国纲领什么的一些实物尽皆掌握在手。

      还别说,綦连耀串连的效率还是挺高的,这么短的时候内,凭着张老道那些神乎其神的说法、手段,着实地蛊惑了不少人。主要是他的亲戚、乡邻、部下、故旧,这些人也都被抓了起来。

      武则天这才相信所谓谋反不是来俊臣无中生有,所谓仁慈就是姑息养奸啊!

      武奶奶勃然大怒,立即派龙武卫星夜兼程奔赴箕州,务必抢在刘思礼得知情形,提前起事以前把他拿下。又连下几道敕旨,命箕州周边几州的刺史和驻军将领严阵以待。配合龙武卫行事。

      京里,武懿宗一连抄了好多人的家,当真是意气风发。武懿宗身材矮小,还有点天生的驼背。相貌也很丑陋,所以在同族间也不大受人待见,这一次立下大功,声名大噪。当真是扬眉吐气。

      可惜,被他查抄的那些人不是平民便是小官小吏。着实显不出他的威风,所以来俊臣向他进言,说一定有高官参与这桩谋反案,只是他们手段高明,尚未暴露时,正称了武懿宗的心思,他马上附合,并拉着来俊臣向姑母汇报。

      方才婉儿进来时,来俊臣正向皇帝禀报此案进展,并在言辞之间巧妙地加了一些暗示,加深武则天的猜忌。别看他肚子里没有墨水,可是来俊臣确实是个极机灵的人,而且很会察颜观色,一番话终于说服了武则天。

      “来卿这一次,立下大功了!”

      武则天听完来俊臣的禀报,和颜悦色地道:“从现在起,你和懿宗一起负责此案,务必把叛党全都揪出来,将他们绳之以法!”

      来俊臣大喜若狂,连忙一个响头叩到地上,颤声道:“愿为陛下肝脑涂地!”

      “你们退下吧!”

      武则天摆摆手,武懿宗忙向姑母叉手施礼,来俊臣还是不紧不慢,一个头、两个头、三个头,实打实在磕在地上,这才爬起来,和武懿宗一起退出武成殿。

      武则天虽未看他,却把他的举动一一看在眼里,以前只觉来俊臣此举谨小慎微,且不无拍马屁的嫌疑,可是因着这桩公案,倒是觉得来俊臣虽然不是十全十美,对自己的忠心却毫无疑问了。

      武懿宗和来俊臣退出武成殿,武则天便转向婉儿,沉着脸色道:“婉儿,你都听见了?”

      婉儿听了一半,虽然大致经过和参与人员已经清楚,心中却还是有许多疑问,只是这些事势必不可能让皇帝一五一十地说给她听,只能随后去翻卷宗,忙道:“是!婉儿清楚了。”

      武则天怒气冲冲地道:“这些乱党,贼心不死!朕已传旨,诸位宰相就住在政事堂,此案了结以前,一概不得出宫。朝会暂停,出京巡视官员、回京述职官员一概各守其衙,未得旨意不得妄动一步,否则以谋反论。这几份奏章,朕已经批阅,你按照朕的批示,马上为朕拟几份奏章。”

      武则天把臣子的奏本交给上官婉儿,又道:“众宰相留在政事堂办公,也是为了以防万一,在证明他们清白之前,一些紧要的政务,尤其是涉及军队的事情,万万不能叫他们沾手了,这些天,要辛苦你了!”

      婉儿心中凛凛,急忙欠身道:“自当为圣人效力!”

      ※※※※※※※※※※※※※※※※※※※※※※※※※※※※

      武承嗣端坐案后,两眼发直,口中喃喃自语,张嘉福要凑近了才能听清楚,魏王殿下说的是:“来俊臣疯了?来俊臣疯了!来俊臣真是疯了!”

      皇帝圣旨一下,来俊臣马上开始行动,大刀阔斧,雷厉风行,如今已经是他接旨的第九天了。

      九天里。武懿宗和来俊臣做了许多事。

      他用的法子和当年审理狄仁杰一批人时用的法子一样,因为他刚刚重获圣宠,心中还有一丝谨慎,他没敢像当年一样擅动大刑,只是利诱纂连耀,告诉他只要乖乖招供,多招出一些同党,就可获免一死。

      纂连耀可没有狄仁杰、魏元忠那些人的气节,马上按照来俊臣的“提示”开始招供。于是天官府主事石抱忠、主事刘奇,给事中周潘、司议郎路敬淳等官员纷纷落马,成了纂连耀的同党。

      紧接着,还在箕州做着开国太师美梦的刘思礼也被从天而降的龙武卫破门而入,一个名叫马桥的旅帅从灶坑里把头藏在里面。屁股露在外面的刘刺史拽了出来,五花大绑解送京师。

      正嫌叛党官儿不高,抄家抄的不太过瘾的武懿宗大喜过望,马上命来俊臣再审刘思礼,这刘思礼和纂连耀一样也是个没有骨气的。来俊臣虽然离开朝廷几年,可凶名不减,一见来俊臣一脸阴笑。就吓得魂不附体,在得到只要招出同党、便可不死的承诺之后,马上召供了。

      他的官儿比纂连耀大,招出来的同党也比纂连耀招出来的人官大。一时间凤阁侍郎李元素,夏官侍郎孙元享、泾州刺史王勔,凤阁舍人王勮……,统统成了叛党。被抓进大狱。

      武则天因为先前来俊臣送来的证据,已经对此事确信无疑。再加上接下来的审理和搜捕有她的亲侄子参与,所以对来俊臣报上来的一切她毫不怀疑。本来酷吏将亡,结果刘思礼谋反一案使自知来日不多的武则天猜忌之心又起。

      武承嗣之所以呆若木鸡,是因为来俊臣在同州憋了几年,似乎憋红了眼,咬起人来就收不住了,在来俊臣的指使之下,监察御史王助、天官侍郎王勒两兄弟,也成了刘思礼、纂连耀二人的同党,被抓进了大牢。

      武承嗣在朝中的势力极其有限,这方面的经营远不及他的堂兄弟武三思。天官侍郎王勒、监察御史王助两兄弟是他在朝中发展的同党中,地位极高、权力极大的两个人,如今都被来俊臣那条疯狗咬进天牢了。

      武懿宗是武三思的人,武承嗣不可能让他高抬贵手,面对如此局面,武承嗣真是欲哭无泪。他的本意是用来俊臣对付李昭德和杨帆,没想到李昭德和杨帆还没等来俊臣找到机会发疯就已经倒了,英雄无用武之地的来俊臣狂咬一通,把他手下两员大将也咬死了。

      疯狗出笼,又岂会按照你的心意,你想咬谁它就咬谁?

      事到如今,武承嗣真是后悔不迭。

      凤阁舍人张嘉福更是坐立不安,“驱狼斗虎”之计是他精心设计的,如今狼放出来了,虎却没了,“高手寂寞”的来俊臣开始乱咬人了。

      眼见武承嗣懊悔不已的样子,想想可能的后果,张嘉福还得硬着头皮上前,低声道:“殿下,殿下,现在不是懊恼的时候,王勒、王助两兄弟已经入狱,现如今必须得采取补救措施!”

      武承嗣沉着脸乜他一眼,道:“补救?如何补救?你能救他们出来?”

      张嘉福鼓足勇气道:“已经成了来俊臣口中食的人,下官如何能救他们出来?殿下须防他们出狱无望,说出殿下的谋划……”

      武承嗣心中一凛,再也顾不得自艾自怨,赶紧追问道:“那……本王该怎么做?”

      张嘉福一咬牙,道:“王助必须死,他知道的事情太多了,要马上重金贿买狱卒,毒死王助!”

      武承嗣道:“那王勒呢?”

      张嘉福道:“王勒只是依王爷所言,让刘思礼接了原任刺史林锡文的班,凭此一条,奈何不了王爷,必要时完全可以解释为拿钱办事。王家两兄弟不能“同时暴病而卒”啊,下官以为,可以用保全王勒家人安全为条件,换取他的缄默。”

      武承嗣沉默半晌,颓然道:“你去办吧……”

      “是是!”

      张嘉福不敢多言,连忙施礼退下。

      过了半晌,武承嗣突然暴跳而起,一脚把面前案几踢飞出去,恶狠狠地咒骂道:“这只疯狗!”

      谁也不会想到,思维已达天马行空境界的来俊臣,这时又把目标对准了向他告密的西京明堂尉吉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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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六十六章 迷雾重重

      监察御史王助得到武承嗣授意,把坊间关于录事参军纂连耀身有王气、将为真龙天子的传闻,当成了一个笑话说给吉顼听。

      他知道他这位同年心思缜密、做事严谨,这个笑话吉顼不会当成笑话听,他一定会报上去,王助为了避免被人发现此案背后有武承嗣的影子,他就不能抢这份功劳,他特意找到吉顼,固然是想利用吉顼,却也等于是送了老友一份天大的功劳。

      事发之后,王助本人“错把”这么重要的消息当成坊间一个笑话,自然少不了一个玩忽职守之罪,但他并不担心,有魏王武承嗣保着,他顶多受些训斥责罚,就算真的被贬官,有魏王做靠山他也一定能东山再起。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来俊臣居然把他给咬成了叛党,而且女皇帝把这件案子交给了河内王武懿宗负责查办,武懿宗又恰恰是武三思一派的人,一步错、步步错,他终于把自己栽了进去,武承嗣也救他不得。

      可吉顼不同,吉顼是把这个消息秘报来俊臣的人,他是明堂尉,来俊臣是他的顶头上司合宫尉,吉顼一俟获悉这个消息,马上就派人秘报来俊臣,这件谋反案能得以破获,首功是他的,无论如何也没有把他打成乱党的道理。

      可来俊臣什么时候讲过道理?也不知道他是想独占这份功劳,还是疯病又发作了,人人都觉得不合情理的事,他偏就做了,他想把吉顼也咬进去。犯案的他要抓,泄密的他要抓,现在连告密的他也要抓!

      来俊臣这种怪异而疯狂的举动,不只武承嗣看不懂。就连正在龙门山上泡着温泉,却对洛阳城里任何风吹草动都了如指掌的杨帆也看不懂了。当武承嗣气极败坏地痛骂来俊臣是疯子的时候,杨帆也在莫名其妙地摇头:“来俊臣疯了吧这是?”

      “来俊臣的举动实在古怪,王勒和王助是武承嗣的人。这一点就算来俊臣一开始不知道。他查案的时候,王勒王助两兄弟也不会不给他一个暗示。来俊臣以前害人虽多。却很少会碰武氏一系的人,可这一次……,难道他已经暗中投靠了武三思?”

      杨帆摸着下巴,沉吟半晌终于得出了这么一个可能的结论。但是站在汤池外暗影处的一个人马上否决了这种可能。这人四十出头,身体有些发福,身上穿着一件御寒效果极佳的羊皮袄,看起来很平凡的一个人。

      如果他洗去脸上的姜黄,撕去唇上的八字胡,把刻意描浓了的眉毛变淡一些,或许很多去过温柔坊里温柔乡的官绅名士会大吃一惊。因为此人正是温柔坊里“温柔乡”的大掌柜,号称“众香主人”的柳清浅。

      “应该不会,从属下掌握的情报看,来俊臣从未和武三思有过任何接触。而且他这次能重返京城。还是武承嗣在皇帝面前为他进言的缘故,于他而言算是有知遇之恩。来俊臣现在的所作所为,真的很……很……”

      “很令人费解,是吧?”杨帆笑了笑,道:“既然看不懂,我们就继续看下去。官场博奕的胜败,每一颗棋子都很重要,但全局的胜败,从不决定于某一颗单独的棋子,先不用理会他。”

      杨帆想了想,又问:“这一次,受牵连的人以哪一方的势力居多?”

      柳清浅在暗影中继续禀报起来,他的事情果然做得极为出色,把那些受刘思礼、纂连耀牵连入狱的人的身份背景、政治倾向、所属势力调查的清清楚楚。

      因为赵乾刚刚走马上任,他重新拟定的南疆选官人员原来都是闲职散官甚至候选之官,跟纂连耀、刘思礼都没有什么联系,彼此间甚至从不相识,连彼此的名字都不知道,而这些人也不是武懿宗热衷打击的目标,所以几乎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杨帆听到这里,暗暗松了口气,不管来俊臣在朝中如何兴风作浪,只要没有影响到他的人就好。

      柳清浅又道:“被抓的朝廷重臣,大部分没有明确依附于哪一派系,也就是所谓的中立派,不过从他们留连青楼期间饮酒作乐的言语,和姑娘们探察出来的只言片语中分析,他们都是比较同情或者说是忠于太子旦的。”

      柳清浅笑了笑,道:“醇酒美人,总是很容易就叫人打开心防的。这些人也绝对不会想到那些性情温柔若水、对其曲意温存的枕边人,会把他们的醉话、酒话、牢骚话都记在心里,所以,我们掌握的情况应该是可信的。”

      杨帆点点头,柳清浅的语气极为自信,但他认同。

      古往今来,栽在女人手上的人杰实在是太多了,有帝王、有将相、有豪杰、有名士,在那些比花解语、比玉生香的女人面前,越是了不起的男人,却只觉得那只是一朵芬芳扑鼻的花朵,进而忽略了她的美貌和诱人**之外的一切。

      因为轻视,所以不设防,因为觉得她柔弱,所以甘当护花人。杨帆忽然有些自得:“幸好本人洁身自好,温柔乡里群雌粥粥,个个都是人间绝色,我偏就能把持得住!”

      柳清浅马上很无辜地给正在自鸣得意的宗主大人当头浇了一瓢冷水:“太平公主殿下很着急,现在正四处奔走,试图营救他们。宗主,咱们是不是可以助她一臂之力?”

      杨帆干咳一声,柳清浅立即闭上了嘴巴。

      柳清浅知道太平公主是宗主的女人,而宗主也一直在致力于匡复李唐江山,这个目的与公主殿下是一致的,因为公私两宜,所以才大胆提出建议,但杨帆考虑的角度显然与他不同。

      经过多次的清洗,朝中拥有明确反武立场的官员已经被清洗的差不多了,这一次被牵连的官员大多是没有明确政治立场的人,但是以显宗的消息渠道,他们却很清楚,这一次受牵连的官员。很多是同情并忠于太子李旦的人。

      所以,来俊臣那只疯狗或许是胡乱咬人,可是在他背后,一定还有人引导着他。使他有的放矢。这个人可能是武三思。甚至可能就是武则天本人。因为情报有限,现在杨帆还无法作出准确的判断。但是不管怎么说,这场风波都不会只是一只疯狗乱咬人这么简单。

      李旦顶着太子的名头,早已成了武氏族人的眼中钉,常常受到武氏一族的攻讦。而且正因为他是太子,树大招风,所以依附于他的人也常常在还未成气候的时候就被打掉,这种事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以致于杨帆在了解了许多资料以后,不得不怀疑武则天一直立着这个半死不活的太子,其真实目的究竟是什么?

      是因为皇储的人选真的还未确定,还是想利用李旦做那盏夜里的明灯。把那些不死心的飞蛾都吸引过来,一批批地消灭掉,以确保武氏一族屹立不倒。

      杨帆这一派的势力,也是以匡复李唐为目标。但是拥戴谁呢?

      太子李旦,还是庐陵王李显?

      从目前的形势来看,他们更倾向于李显,因为李显的目标不像太子那么明显,一直被软禁在房州的李显远离政治中心,以他为核心的话不致于气候未成便被皇帝察觉,再来一次大清洗。

      更重要的是,女皇帝如果不想冒天下之大不讳而去立武氏子弟为皇储的话,那么她选择李显为皇储的可能性明显要比李旦大。因为李旦在太子的位置上,被武氏族人明里暗里已不知攻击多少次了,他的两个宠妃也因此丧命。

      李旦本人也险些因为“厌咒案”而送命。在李旦心中,怕是早已恨极了姓武的,如果真让他做了皇帝,李武两家势必会像武则天养的那只狸猫和鹦鹉,永远也不可能有和平相处的一天。

      所以他们选择了李显,虽然同一目标,但拥戴的人不同,就注定他们成不了同路人。

      天无二日,国无二主,他们既然选择了李显,对于李旦一派势力受到打击,就不能甘冒损耗自己力量的风险去解救。

      太平公主不同,她是李家人,不管是李旦还是李显都是她的兄长,不管谁坐天下都是李氏江山,所以她可以不遗余力地去保全兄长的力量,不管是忠于哪一位兄长的力量。

      杨帆则不然,他不可能像太平公主这般“博爱。”别看他们都是拥李的,可拥李的势力因为拥戴的人不同,最终也会变成你死我活的政治斗争,其残忍不会比现在的武李之争更祥和,就像现在的武承嗣和武三思。

      现在适度削弱拥戴李旦的力量,更容易让李显凸显出来,也更容易在解决武氏之后和平解决李氏内部谁当家的问题,实力差距过大,就能避免内部再动刀兵,从长远看,这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想到这里,杨帆淡淡一笑,把身子慢慢浸入水中,镇静地道:“风波未定,静观其变就好。风浪平息之后,对这些官员的空缺,我们要尽量争取!”

      “喏!”

      “这件事要放在其次,能得到好处最好,得不到也没什么,最紧要的是确保南疆之事不出差错,京里丢的不过是几个官职,南疆那儿可意味着半壁江山,来日一旦风云直下,那就是咱们翻本的本钱!”

      “喏!”

      说到本钱,杨帆忽然想到了姜公子,姜公子就是因为只虑胜、未虑败,以致现在身陷困境,缺了一份翻本的本钱。从他不计后果地借助什方道人、河内老尼等三个神棍的势力敛财,就可以知道他现在的处境是如何的窘迫,杨帆也是由此判断出他还在洛阳的。

      “长安那位幻术艺人的师傅,何时可到京师?”

      “回宗主,咱们的人已经护送着那几位幻术艺人从长安出发了,想必是因为风雪耽误了行程,近日各地都是风雪弥漫,那几位老艺人年纪大了,不敢让他们过于奔波,否则一到洛阳先患了大病就麻烦了。”

      “知道了,此事不必催促他们,只要不出岔子就好。你下去吧!”

      “喏!”

      柳清浅悄然消失,杨帆吁了口气,把头枕到了池边厚厚的毛巾上,温热的泉水把他健硕的身体包容其间,雾气缭绕,很快便隐没了他的容颜。

      现在的局势,就像眼前这雾气,扑朔迷离。不过,就算迷雾重重,杨帆也知道门在哪里,窗在哪里,他若想走就能走出去。

      不是因为他比身在局中的其他人更高明、更有智慧,而是因为他的手中掌握着一股庞大的力量,有着远比别人更灵通的耳目。可他依旧要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因为他的前任姜公子也曾拥有过这些力量,但他还是栽了,栽得很惨。他栽在狂妄自大、刚愎自用和不留退路上面,杨帆不想重蹈他的覆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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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六十七章 锦衣夜行

      大雪弥漫,崇山峻岭都化成了一片皑皑白雪,静静地亘于天地之间。小镇外深达三尺的河流完全冰封了,平时奔流不息的河水早就冻成了一条死蛇,寒风呼啸着,即便在雪停之后,也会把雪沫子刮得纷飞如乱雪。

      人踪绝迹,鸟兽无影,小镇里的人大多都猫冬了,躲在封得严严实实的房间里不肯出来。倒是镇东头的那家小饭馆依旧开张,巴望着偶尔会有南来北往的客人,可以在过大年之前再多赚点花销。

      还真有人来,小镇外的路上,三个人牵着马,深一脚浅一脚的正往前赶。此处雪太厚了,骑马还不如步行来得快速,马匹都包上了御寒保暖的裹腿、裹肚,披上了毡毯,人也一样,三个人都穿着羊毛袄,戴狗皮帽子,足蹬牛皮面的毡靴,一看就是跑长途的。

      三个人走进空荡荡的镇子,一路逡巡着,直到镇东头才长出了一口气,这儿竟然有家饭馆开张。一个包裹的严严实实的汉子走进小店,解开蒙在脸上的毡巾,露出一张眉梢眼角满是风霜的面孔,脸颊瘦如刀削,一双眼睛却很有神。

      店里正有几位客人在用餐,这汉子看都不看,直接抢到掌柜的面前,说道:“店家,给倒三碗热水,捡五十个笼饼包起来!”

      掌柜的瞧他穿着虽然普通,可是自有一种慑人的气度,有种平时见了官家人的感觉,说起笼饼那比平时高出四倍的价钱来,便有些底气不足,谁料那人听了丝毫没有发难的意思,只是点点头道:“要快!”

      掌柜的见他爽快,心情大好。忙道:“几位客官还是进来坐吧,吃食还有一些,正热着,先给你们端上来。这鬼天气行人太少,可没有太多食物备着,小老儿马上叫后厨蒸上,也耽误不了你们太多时间。”

      那人眉宇间一直笼着一层挥之不去的焦灼之色,看来是有十分要紧的事,听掌柜的这么说。他也没有办法,回头看看另外两个人,已是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只好苦笑一声道:“那就有劳店家了。这马……,也请帮着喂一下。钱不是问题!”

      说着,这人费力地从怀里掏出一块金锭,“咚”地一声拍在柜台上。这金银虽非货币,却可以拿去首饰店换成钱花,掌柜的见他出手这么豪绰,不由大喜,连忙拿过金锭。使劲咬了一口,确认它是真货,便眉开眼笑地冲后面吆喝。

      不一会儿,他的兄弟、婆娘、儿子、侄子纷纷涌了出来。牵马的牵马、倒水的倒水,盛粥的盛粥,忙着伺候这几位大主顾。

      店里那几位客人显然也是赶远路的,不过他们似乎不是很着急。已经在店里歇了很长时间,比起这三个刚进来的人脸色发青。手指僵硬的模样,气色就好多了。

      那几位客人有壮年有老者,其中一个肩宽背厚、极其强壮的汉子似乎是个领头的,他正用很有趣的眼神盯着新进来的这三个人打量,这三个人身上都佩了刀,横刀,刀柄的铜吞口上有一个很明显的标记,那分明是官府中人的佩刀。

      新来的这三个人看起来是真有急事,饭菜一端上来,也不管味道好赖,便狼吞虎咽地吃起来,三人连吃带喝,每人还灌了两大碗热水,脸色这才稍稍缓了过来。

      三人吃饱饭,便坐在那儿眼巴巴地等笼饼,一副恨不得马上插翅飞走的模样。等那笼饼蒸好,三人也顾不得太烫,马上一人背起一些,藏在皮袍下面,离开饭馆,继续向东行去。

      这三个人正是倒霉的吉顼和他的两个亲信。

      吉顼从王助口中得知纂连耀身有王命的传闻之后,马上向他的顶头上司来俊臣密报,然后便喜孜孜地等着朝廷赏赐,结果赏赐没有来,派去送信的亲信却带回来一个噩耗:“来俊臣要把他也打成叛党!”

      吉顼都快吓疯了,幸亏他密报时担心来俊臣贪功,抹杀了他的功劳,当时多了个心眼,留下来的一份副本,他马上找出副本揣好,带了那两名亲信,没日没夜地往京城赶,找皇帝申冤。

      三人一走,店里面一个年轻后生便凑到那肩宽背厚的壮年汉子身边,诡秘地小声道:“头儿,我瞧方才那人有些面熟,好象在西京见过他,是个官家人,就是一时想不起他的身份……”

      一个满脸皱纹的老者听了顿时有些不安,连忙凑过来,忐忑地问道:“齐先生,大雪寒冬的,官家人这么急着赶路去哪里,他们……不会是冲着咱们来的吧?”

      壮年人晒然一笑,安慰他道:“冯老汉,你不过是一个跑江湖卖艺的,官家人谁会那么无聊,这等天气跑出来与你为难?你放心吧,我们找你,不是叫你去做什么伤天害理的坏事,此去洛阳,你只要依照我们的吩咐好好做事,一定送你一场大富贵!”

      这一行人,正是奉杨帆之命,护送精通幻术的江湖艺人往洛阳去的那些人,却因天威肆虐,阻了行程。冯老汉听了壮年人的话,脸色稍安,忙点点头道:“小老儿谨遵先生吩咐就是了!”

      他看看外面,又面有难色地道:“只是这路实在是寸步难行,小老儿年纪大了,怕是折腾不来……”

      壮年人道:“无妨,我已叫人去弄狗爬犁了,这小镇要歇脚也不易,咱们到了风陵渡再说,若是前方路程实在难行,咱们便在风陵渡歇上几天。”

      薛怀义手提马鞭,大步走出麟趾寺,脸色阴沉如水。

      弘一和弘六一溜小跑地跟在他的后面,瞅着师父的脸色不敢言语。出了山门,扳鞍上马,薛怀义抓住马缰,这才狠狠地唾了一口,恶声骂道:“什么世外神仙、净光如来转世。也不过是个见钱眼开的势力眼、腌臜货!我呸!”

      一向善言的弘六张了张嘴,到底没敢接他的话。

      河内老尼、什方道人还有胡人摩勒这三个神棍初识薛怀义时,对他礼敬有加,来往也极密切。后来三人渐渐知晓皇帝已经有了新宠,薛怀义早已不复当年威风,对薛怀义的态度登时大改,再不把他视若上宾。

      薛怀义如今正在筹备上元佳节的**会,只为讨得女皇欢心,重邀女皇宠幸。因此对这次**会十分重视。这河内老尼是佛家弟子,又是极受皇帝宠信的人,薛怀义便想着邀她共攘盛举,籍以抬高这次**会的身价。

      谁料薛怀义自以为言之必允的事儿,却被河内老尼搪塞了回来。薛怀义并不傻。见此情景自然明白老尼前恭而后倨的原因,可他如今确实今非昔比,河内老尼还能时常进宫见到天子,他都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和女皇说句话了。

      无奈之下,薛怀义只好携了重礼,这一次不是来请,而是来求了。看在那份厚礼的面上。河内老尼才勉为其难地答应了,只是对他的态度依旧没有改观,冷冷淡淡的,都懒得送他出门。

      薛怀义一向最好脸面。偏偏现在丢的就是脸面,自然大为光火。薛怀义闷闷不乐地行了一阵,才嗡声嗡气地对弘一道:“回头派人去知会你十七弟一声,正月十五白马寺**会。让他记得过来。”

      弘一讪讪地道:“师傅,十七弟现在被贬官了。守在龙门山上种菜,他……”

      薛怀义勃然大怒,抡起鞭子就抽了下去,破口大骂道:“混帐东西!你也要学那些嫌贫爱富的势利小人么?”

      弘一吓得抱头鼠窜,连声分辩:“不不不,徒弟哪敢,徒弟是说,十七弟现如今守在龙门山上,职位又低,怕是由不得他自己作主,想走就走……”

      薛怀义挥着鞭子追了上去,声如闷雷地道:“说到底,还不是嫌贫爱富!人啊人啊,人不如狗,那狗是畜牲,都没长着一副势利肠子,不管主人是贫是富,都不会嫌贫爱富,随了他人……”

      薛怀义一路骂一路追了上去,一肚子闷气全撒在这个说错话的徒弟身上了。

      弘六没精打采地跟在后面,狠狠地擤了一把鼻涕,郁闷地想:“师傅圣宠难回,连十七弟都倒了血霉,我白马寺,怕是气数尽了……”

      ※※※※※※※※※※※※※※※※※※※※※※※※※※※※※

      皇城和宫城的紧张氛围已经消失了,在政事堂连吃带住、担惊受怕十来天的众宰相也得以回家与家人团聚。

      此时,武懿宗和来俊臣又来到武则天面前,虽然武则天笑容满面地再三说后宫相见不必行大礼,来俊臣还是规规矩矩地跪下去聆听圣训,那股子虔诚劲儿,弄得一旁的武懿宗都觉得自己站着不自在。

      “你们做得很好!”

      武则天笑容满面地道:“不但及时发现了他们谋反的迹象,而且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把这些乱党一网打尽。朕还担心这个年都过不好了呢。”

      来俊臣忙叩首道:“都是圣人英明,河内王睿智,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把乱党的核心份子一网打尽!”

      武则天笑眯眯地道:“来卿也不错,你……终究没有让朕失望。”

      武则天从御案后面站起来,缓缓地踱了几步,扭头问道:“那个蛊惑刘思礼、纂连耀谋反的道士还没有抓到?”

      来俊臣忙又磕头:“是臣无能,行事不够严密,让那妖道逃之夭夭,有负圣望!”

      武懿宗咳嗽一声,道:“龙武卫日夜行军,突然出现在箕州府时,刘思礼对此事还一无所知,龙武卫闯进刘府时他正在入厕,闻听消息仓惶遁去,躲在厨下,被生擒活捉。由此观之,消息应该没有泄露,不知那妖道是否真的有些道行,竟然早早逃开了去!”

      武则天冷笑道:“纵有道行也是小道,他若真能窥得天机,刘思礼和纂连耀又岂会落在朕的手上?”

      来俊臣忙谗媚道:“陛下天命所归,邪魔外道岂敢相侵。”

      武则天道:“传谕宗正寺和祠部,对那些不守规矩、妖言惑众的出家人要严加看管。这些神棍,假神佛之意蛊或世人,以期达到他们不可告人的目的,哼!个个该杀!”

      武则天说这话时气愤难平,全然忘了她自己大造祥瑞、洛水出石,为了登基又自称弥勒转世的事了。

      上官婉儿一旁点头称是,记下了这道旨意。

      武则天转向来俊臣,容色又转霁然:“来卿为国除贼,殚精竭虑,朕心甚慰。来俊臣,上前听封!”

      来俊臣一个机灵,连忙以头触地,屁股高高翘起。

      武则天道:“来卿除奸有功,擢升为京兆尹、司农少卿!来卿方自同州回来,府上奴婢还不全吧,再选官奴十人,赐予来卿!”

      来俊臣诚惶诚恐,磕头大声道:“臣谢陛下隆恩!”

      原司农少卿也在此案中受了牵连,叫来俊臣担任司农少卿倒可以理解。不过,京兆尹还在,一旁上官婉儿默记圣旨,听到这里不得不问:“大家,来俊臣若升任京兆尹,那原京兆尹……”

      武则天把大袖一拂,冷冷地道:“纂连耀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闹出偌大一场祸事,他居然毫无觉察,朕不办他一个渎职之罪,已是法外施恩了!叫他自己上表请辞,致仕荣修吧!”

      来俊臣退出武成殿,站到阳光下时,茫茫白雪映着阳光从四面八方透射过来,一时之间竟有一种炫晕的感觉:“洛阳令、司农卿,一个有权、一个管钱,都是极有实权的官职,我来俊臣重新站起来了,真的重新站起来了!”

      来俊臣再获重用的消息很快传开了,卫遂忠是第一个登门道喜的,之后陆陆续续又有人来,虽然来俊臣名声不好,一直走的又是孤臣路子,在官场上没什么朋友,但是总少不了趋炎附势之辈。

      卫遂忠仗着自己是追随来俊臣多年的老人,现在算是他身边最亲近的人,哈哈大笑道:“来府尹,这等大喜事,你该以酒相酬,答谢大家才是!”

      来俊臣矜持地道:“自当答谢各位同僚好友,只是纂连耀、刘思礼一案,还未最终了结,来某手中还有些事情待办,不如这样吧,五日之后,来某请诸位同往龙门,游山赏雪以庆,如何?”

      众人自无不应,纷纷唱和答应,来俊臣抚着胡须微微一笑,眸中微微泛起一抹邪气。

      这一次纂连耀谋反案,来俊臣并未把李昭德或杨帆给拉扯进去。这两个人刚从风口浪尖上退下来,如果这时再把他们扯进另一桩案子,那就太招摇了,他在此案中已经夹带了太多私货,不能因小失大。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本打算慢慢消磨这两个大仇人,不想连老天都帮他,皇帝竟然任命他为司农少卿。龙门汤监就是司农寺隶下的一个衙门,他现在是杨帆的上司了!既然如此,他不去龙门抖抖威风,岂非锦衣夜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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