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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醉枕江山(完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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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七十八章 最佳人选

      早餐的吃食比较简单,砂锅里盛着香喷喷的碧粳鸡粥,色泽胜雪的越窑白瓷盘里盛着绿油油的白灼青菜,这是一早在皇家菜棚里摘取的,是公主殿下才可享有的专利。色泽如冰的秘色瓷碟里盛着各色的小点心,还有一早才出炉的蒸饼,然后是腌鹿脯、红虫脯……

      炯、煮、烧、烤、烙,烫、炒、炸、蒸、脯、腌、脍,菜量都不多,每样都用小碟盛着,可是各色菜式却已包括了以上各种烹调方式。菜肴不但可口,而且极为美观,盛在精致的瓷器里面,让人一看便食欲大振。

      杨帆吃的很香,一直专心志致地消灭着盘中美食,所以直到半饱,他才发觉太平公主不知何时已经停了玉箸,一手托腮,妙目流盼,津津有味地看他吃东西。杨帆含着一口食物,含糊地问道:“怎么?”

      太平公主嫣然摇头:“没什么,喜欢看你吃东西。”

      听着她的话,脉脉柔情,便似她身上如兰似麝的香气一般,慢慢沁进他的心田,手边那碗碧粳鸡粥吃起来似乎味道香了。

      吃到八成饱,杨帆便拾起雪白的丝巾,轻轻擦了擦嘴巴。饥不饱食、渴不狂饮,杨帆自幼随在虬髯客身边,这些健身养体的知识自然是清楚的。

      侍女又为他们端上一碗水色澄清的汤,这是用石耳、石发、石线、海紫菜、鹿角脂菜、天花蕈等鲜物调制出来的十远羹。

      杨帆用汤匙有一下没一下地搅着汤羹,抿一口鲜凉可口的汤汁,漫不经心地道:“随你上山的这些人,虽然职位不是很高,可是个个身居机要,其中张氏兄弟肯定不是你的人了。至于其他那几位,应该都是你的人了吧,你能延揽到这么多的青年才俊,着实了得。”

      太平公主笑而摇头:“非也!高戬是我的人,张说不是,此人甚有才华,我倒真的有心把他招揽到门下。高戬与他素有交情,这次让高戬把他请了来,也算一次试探。至于崔家兄弟……”

      太平公主想了想道:“他们才刚刚投到我的门下。我有多大的实力,其实他们并不清楚,只是我在母皇面前还能说得上话,所以托请到我的门下罢了。我还在观察,若是可造之才。倒不妨好好栽培他们一下。”

      “哦?那个和尚又是怎么回事?”

      杨帆的语气似乎漫不经心,可是怎么听都像是在质询呢,太平公主脸上的笑意愈盛:“自玄奘取经归来,佛教势力隐隐然便可与道教分庭抗礼了。道教是我李唐国教,与我李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母皇为了遏制道教,便大力栽培佛教。如今佛教势力已经跃居道教之上。

      而惠范,于佛教中有着极崇高的地位,关键时刻,如果能够得到他的支持。就会有大量的信徒站在我这一边。这些信徒,可不都是平民百姓,他们之中有官吏、有将领,也有兵士。这样的人,还不值得结交么?”

      太平公主说完。似笑非笑地瞟着杨帆道:“人家都交待完了,郎君还有什么问题?”

      杨帆摸摸鼻子,酸溜溜地道:“听着全然涉于私,可我瞧着怎么有人接近你,并不是想要拜到你的门下,而是想要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呢?”

      太平公主蛾眉一挑,洋洋得意地道:“那是自然,本公主天姿国色,还怕没有人仰慕么?”

      杨帆道:“是啊是啊,天姿国色、身怀六甲的一个‘孕妇’,真是叫人垂涎三尺。”

      太平公主乐不可支,咯咯地笑倒在桌上,笑了半晌,才拿起一个琥珀色的细颈瓷瓶儿,笑喘着递给杨帆,道:“喏!”

      杨帆道:“这是什么?”

      太平公主道:“这是醋呀,郎君这么喜欢吃醋,不妨多倒一点儿!”

      杨帆绷着俊脸,绷了没多久,忍不住“噗哧”一声乐了出来。

      说说笑笑间,一碗“十远羹”吃完,侍婢撤了饮食,又端了一盘切好的胡瓜上来。

      本来太平公主作为女皇最宠爱的女儿,给她摘两枚金桃也不怕没处报帐,只是那棵精心侍弄的金桃树今年结的果子本就不多,估摸着上元佳节时能够进奉的熟桃极少,又被杨帆监守自盗,给他的老婆孩子摘了几个尝鲜,薛汤丞可不敢再进奉公主食用了。

      瓜肉已经切好,都用牙签扎着,太平公主拿起一块瓜肉填进嘴里,对杨帆道:“郎君且耐心在这里住些时日,就当修身养性了。来俊臣那里也不用过于担心,回头我知会唐筱晓,让他关照你些。至于来俊臣,他这次没敢把你牵扯进刘思礼一案,那么一时半晌也就奈何不了你,在他重返三法司之前,他是没有多少手段对付你的。”

      杨帆道:“我的前程并不着急,你现在最紧要的事,是巩固、扩大我们在朝中和南疆各地得到的好处,最多用三年的时间,帮助心向李唐的官员们巩固权位,同时把一些重要人物逐渐调往中枢要害。”

      太平公主道:“我知道,这件事只能缓缓为之,一时也急不来。不过,母皇对军权一向看得很紧,北衙就不用说了,就连南衙实际上掌握在宰相手中的军权也所剩几,大将军的位子几乎都是姓武的,哪怕往里边安插一个人都难如登天,也很容易引起母皇的警惕。”

      说着说着,她那双标致的眉轻轻蹙了起来,忧心忡忡地道:“可是未来一旦有变,如果没有兵,只怕是万万不行的。”

      杨帆的眼睛突然一亮,急问道:“你认为,如果来日一旦有什么变化,是以什么方式改天换日的可能最大?”

      太平公主思索片刻,缓缓答道:“皇位嬗递、政权迭,如果不是以合法继承,又非以一国取代另一国,自然是以宫廷政变最多。武周说是一国,可实际上。天下人依旧把它当成李唐的一部分。

      所以母皇以周代唐,手握重兵的各地将领没有反意,若是有朝一日我们能匡复李唐,他们一样不会反。而且,节制武功、力避杀伐,以宫廷政变的方式还政于李唐,于国于民都最有利。”

      杨帆道:“不错!女皇对军权看得最紧,我们往朝廷里安插文官,都不知费了多少心思。这一次若非南疆骤然出现大批官员空缺。朝廷仓促间来不及逐一细查,我们绝对不可能占据这么多席位。

      想要染指兵权,那是难上加难,军伍中不像文官衙门,纵然有了大批空缺。也只能是自下而上逐一递补,绝不会把大批未曾当过兵打过仗的文人塞进去做将领。可是真要兵不血刃地让武家交出权力,他们也绝不会答应,宫廷政变,是将来最可能发生的事,武力便也至关重要了!”

      杨帆站起来,在室中缓缓踱了几步。沉声道:“所以,我们只需要在最关键的地方,有一支能调动的人马就足够了,人数不需要太多。哪怕只有一千人、几百人,只要运用得当,也能扭转乾坤!”

      太平公主的眼睛亮起来:“你是说……上层我们插不了手就去抓底层,一个都尉、一个校尉。甚至哪怕只是一个旅帅?”

      杨帆道:“没错!在这些位置上安插一些人或者招揽一些人,不至于引起女皇和武氏一族的警惕。可是关键时刻,这区区数百人,就足以决定王朝的归属了!”

      “对呀!”太平公主喜极,忘形,一下子跳起来,抱住杨帆,在他脸上吧唧亲了一口,印下一个鲜红的唇印。

      “我不能只顾招揽文臣,他们事成之前可以谋划方略,事成之后可以治国安邦,可是若要成事还是需要武人,武力才是改天换日的关键!弃上层而就底层,招揽那些下级军官!好主意!当真是好主意!”

      太平公主越想心里越是敞亮,可是细一思量,又不禁为难:“可是,要怎么招揽他们呢,我以前从来没有过这种打算,手下的人又都是文人,从下手啊!若是贸然派人与他们接触,一旦走漏半点风声,那就是塌天大祸了……”

      杨帆抓起丝巾,用力地擦着脸上的唇印,看她一副患得患失的模样,不禁笑道:“你急什么,又不是要你马上着手,此事也可徐徐图之!”

      太平公主摇头道:“母皇年事已高,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一旦有变,死生成败不过旦夕间事,岂能不急?以前是没有想到,如今既然想到了,就得早早布署,想拉拢他们,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啊!临时抱佛脚哪儿来得及……”

      太平公主的声音忽地戛然而止,蓦地转身望向杨帆,一脸若有所思。

      杨帆一边擦脸,一边问道:“你看我干什么?还没擦净么?来,帮我擦一下!”

      太平公主接过杨帆手中的丝帕,突然向外一扔,欢呼一声便又跃进他的怀抱。杨帆有些窘迫地看了一眼厅口那两名假装没看见的美丽侍女,在太平公主耳边小声道:“外人面前,注意一点!”

      太平公主“吧”地一口,在杨帆刚刚擦净的颊上又印下一个艳红的唇印,喜滋滋地道:“我想到了,就是你了!没有人比你合适了!”

      杨帆愕然道:“我?我什么?”

      太平公主道:“你,本来就是军人,而且你还在军伍中立过大功,当过郎将,你在军中有许多朋友,尤其是羽林军、特别是驻守玄武门的“百骑”,里边都有你的朋友!这世上再也没有比你合适的人选了!”

      杨帆慢慢长大了嘴巴:“我?”

      太平公主用力点头:“对!就是你!”

      杨帆讷讷地道:“我只怕……我合适么?皇帝会把我调回军中?我觉得……”

      太平公主用力一拍自己的酥胸,胸前顿时一阵波涛汹涌:“这件事交给我了!我一回城就去找母皇,你就等我的好消息吧!”

      杨帆走出漱玉泉宫的时候,心神恍惚,连脸上那一双艳红的唇瓣都忘了擦:“我这显宗之主要被调回军中去了?这以后想跟自己手下的人联系都不方便啊,我这可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了。”

      可他能如何拒绝,说他很喜欢看山守泉、种菜养马的这份差使?

      树林中,崔涤扶着一棵高大的松树,呆若木鸡地看着从漱玉宫中走出来的杨帆:“他是从里边走出来的,大清早的,他是从公主殿里走出来的,那昨儿晚上……”

      崔公子的玻璃心碎了一地。

      松树上面,一只可爱的小松鼠伸出爪子,努力地扳着,在它不懈的努力之下,那颗足有四五斤重的大松塔终于“瓜熟蒂落”,沉甸甸地自空中坠下……

      “嗵!”

      崔公子吭都没吭,一头便砸进了雪窝子,那颗松塔则在他的手边砸出一个大坑,陷进雪里。

      小松鼠蹲在树梢上,瞅巴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看松果落处,再看看那个人类露出雪面的手掌,不甘心地摇了摇大尾巴,一溜烟地逃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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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七十九章 男后的野望

      太平公主在龙门小住了两天,与杨帆度过了一个如胶似漆的甜蜜假期。*文學馆xguan.*

      崔涤算是彻底死心了。他在公主面前锲而不舍地晃来晃去,秀他的文采、显他的风度,结果并没有赢得公主的青睐,反而让太平公主耐心耗尽,对他露出了明显的厌恶,崔涤灰心丧气,那令他心猿意马的念头就此不复生起。

      这两天,狼狈离去的来俊臣和卫遂忠已经把太平公主邀请诸多风流才子、英俊少年乃至一位清逸出尘的出家人同往龙门、胡天黑地、共沐爱河的传闻散播的到处都是。

      鉴于大唐公主放荡成性的传统作风,尤其是勾引出家人,更是早有公主做出表率,这等喜闻乐见的风流韵事马上得到了百姓们的认可和传播,为他们的新春佳节增添了一道茶余话后的谈资,就连太平公主已经有了“几个月的身孕”这种事实,都不能阻止这流言的传播。

      张说在龙门这两天,经好友高戬耐心劝说,已经有意投到太平门下,但他一回城就听到了坊间这些传闻,马上便打消了投到太平公主门下的念头。这几天他就在龙门,自然知道这些风言风语并非事实,然而人言可畏、众口烁金,他是一位极为爱惜羽毛的方正君子,岂可因此自毁清誉。

      只不过他也不想因此得罪太平公主,心中只是打定主意,以后少与她有所来往便是。太平公主对他的打算还一无所知,从高戬反映上来的消息,她还以为此番龙门之行已经成功地打动了这位才子,很有希望把他笼络到门下呢。

      太平公主离开龙门之后,马上进宫为郎君重返军营而游说皇帝去了。

      世家为了共同利益同进同退、向皇权施压的事久已有之,自汉晋以来屡见不鲜。但是还从来没有世家为此专门成立过一个组织。若是把这个组织的存在透露给一个皇室成员知道,无疑是最愚蠢的一种做法,哪怕这个皇室成员和他有着最亲密的关系。

      所以杨帆是不会把“继嗣堂”的存在和自己在“继嗣堂”中扮演的角色告诉太平公主的,如此一来。他也就完全没有理由拒绝太平公主的建议。难道他甘于在山中种菜?这不合情理。他一直为了匡复李唐而努力。如今却拒绝重返行伍,这同样不合情理。

      所以。至少在太平公主眼中,她的郎君是欣然应允了。

      武则天此刻正与张昌宗、张易之两兄弟在飞香殿赏梅。

      张昌宗和张易之一左一右,小鸟依人般依偎在手拄一根龙头拐杖的武则天身边,温存细语。情意绵绵。

      “陛下,这有什么荒唐的?自古以来,都是男人主掌天下,女人附庸男人,自然不存在男人向女人讨要名份的事情。可是陛下您不同啊,您是女皇,古往今来、天下地上、独一无二的女皇帝!”

      “是啊。男人可以三妻四妾,陛下身为皇帝,为什么就不可以?陛下若是给了我们一个名份,也正好堵了那些大臣的嘴。省得他们总在陛下面前说三道四的。我们兄弟也不用这么偷偷摸摸、遮遮掩掩呐!”

      张昌宗和张易之两兄弟专宠于女皇武则天之后,不管有什么要求,女皇对这两个小情人都是无有不允,两兄弟的胃口越来越大,此刻正在蛊惑武则天给他们一个正式的名份,封他们为皇后和贵妃。

      男人向女人要名份?男人做皇后和贵妃?

      武则天刚听他们说出这个请求时,忍不住放声大笑,只觉这两个小情人忒也有趣,竟然能提出这样可笑的要求。可是在两人一番软语央求之下,武则天细一思量,倒真觉得未尝不可。

      “朕以女儿之身成为皇帝,本就是开天辟地头一遭,自然没有先例可循,朕既然是皇帝,为什么不可以册后封妃呢?”

      张昌宗、张易之两兄弟见女皇若有所思,似乎意动,心中大喜,正想撒娇弄痴,趁热打铁,内侍小海突然赶到近前,躬身禀报道:“启奏陛下,太平公主进宫,欲求见陛下!”

      “哦!”

      武则天松开一枝梅花,回首问道:“她在哪里?”

      “正在宫外候见!”

      “传她进来吧!”

      武则天说罢,便往飞香殿里走去,张昌宗两兄弟赶紧追上去,张易之道:“陛下,易之方才所言……”

      武则天道:“你们暂且回避一下,这件事,容朕好好思量一番再作定论!”

      张昌宗道:“陛下,若是人家有了名份,现在就可以大大方方的陪着陛下,也不用避到一边去了不是,还盼陛下应允了才好!”

      说完,两兄弟才联袂避到帷幔后面去。

      太平公主回城之后,连家都没回,所以此刻依旧穿着那袭雪白的裘袍。

      太平公主缓走进入飞香殿,一见武则天便欢颜唤道:“多日不见,阿母可安好么?”

      “好好好,为娘好的很。瞧你大腹便便的,该好生待在府里安胎,不要到处走动。”

      “阿母,女儿身子一向强健,您又不是不知道,再说,女儿已是生过孩子的妇人了,懂得轻重,阿母不必担心。”

      太平公主说着,从武则天手中接过龙头拐交给一名宫娥,搀着母亲走到一张胡床前坐下。

      武则天笑微微地瞟她一眼,道:“你这丫头,既然进宫,必是有事情要跟为娘说。好啦,就不要绞尽脑汁地想着怎么转弯抹角地跟娘亲透话了,你这次来,有什么事啊?”

      太平公主“嘻”地一笑,道:“女儿有什么主意,总也瞒不过阿母。”

      武则天哼了一声道:“就知道你有事情,说吧!”

      太平公主抱住她一条手臂,央求道:“阿母,您下道旨意,把杨帆调回军中,好不好?”

      “嗯?”

      武则天目光一厉。沉声道:“是他央你来求我的?”

      “才没有呢!”

      太平公主道:“是人家看他可怜,才想着请阿母法外施恩,放他一马。”

      武则天哪里肯信,哼了一声道:“为娘信任他。才调他去吏部。他可好,把差使办砸了不说。还遗人把柄,连为娘都跟着丢了颜面。依着为娘一向的性子,若他不是杨帆,会轻饶了他?如今只是叫他去龙门好好反省一下自己的过失。他就不甘心了?还求到你的头上!”

      太平公主道:“真的不是他的主意!阿母对杨帆略施惩诫,也是一番栽培的苦心。杨帆知道这是阿母的好意,因此甘之若饴,这些天一直安份地守在龙门呢。可是,来俊臣不甘心呐,偏要去寻他晦气!”

      武则天奇道:“怎么又扯上来俊臣了?”

      太平公主道:“阿母,来俊臣跟杨帆有过节。这事您又不是不知道,来俊臣起复,得到了阿母的重用,可杨帆却被贬谪龙门。来俊臣能不去冲他摆威风么?来俊臣把‘烧尾宴’摆在龙门,想要奚落杨帆。

      可巧了,女儿邀了几位好友,有张同休、张昌期、张昌仪三兄弟,还有惠范大师、崔湜公子等人同往龙门,来俊臣入住龙门本就不合规矩,他又呼朋唤友,挤占了宫室,张同休等人要他离开,来俊臣不肯,双方先是口角,继而还动了手……”

      帷幕后面,张昌宗听到这里吃了一惊,对张易之悄声道:“二兄和八弟、九弟,怎么竟把来俊臣给得罪了?”

      张易之脸色一沉,冷哼道:“来俊臣太也狂妄了,连我张家都不放在眼里!”

      外面,太平公主把经过说了一遍,对武则天道:“来俊臣失了颜面,把这仇记在了杨帆身上。阿母封了来俊臣为司农少卿,正是杨帆的顶头上司,他岂会善罢甘休?回头定要找杨帆麻烦的。”

      武则天蹙眉道:“若他无错,就算来俊臣想算计他,又能奈他何?”

      太平公主撒娇道:“架不住有人会鸡蛋里挑骨头嘛,阿母调他回军中,彼此分属不同,来俊臣想找他的麻烦也不容易。阿母若是还想对他有所惩诫,那……阿母可以先调到他地方上去吃些苦头,不也一样么?”

      太平公主见母皇不想调动杨帆,便主动给她搭了一架下台阶的梯子,反正有她在京里,就算把杨帆调到地方也是暂时的,过了风头就能调他回来,这么迂回一下,也不容易叫人疑心她觊觎军权。

      武则天不悦地道:“女儿,你和他……他那些荒唐事,为娘也不去管你。可你若籍着这一层关系干涉国事,那就不妥了。文武之职,国之公器,岂可私相授受?”

      太平公主道:“这也不算私相授受呀,杨帆当初可是为朝廷立过赫赫战功的。母亲常说要人尽其用,女儿看,杨帆还是到军伍之中好些,更能一展所长。在衙门里头,那些官儿们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杨帆那般爽直坦诚的性子如何做得来?”

      帷幔后面,张昌宗欣然道:“还好,有杨帆挡灾,否则便要惹了那条疯狗了!”

      张易之阴沉着脸色道:“怕是没有那么简单。一会儿跟陛下说一声,咱们兄弟出宫一趟,向二兄问个清楚。来俊臣此人是一条阴险的毒蛇,不可不防!”

      张昌宗是个没主意的,张易之既然这么说,张昌宗便应允下来。

      外面,武则天被女儿缠得没法,只好说道:“好啦好啦,为娘知道啦!这件事,让为娘好好想想,再做决断!”

      太平公主见母亲虽未马上答应,却也没有把话说死,还留了回旋的余地,也不好再死缠烂打,马上乖巧地答应一声,转而唠起了家常,三言两语,哄得武则天龙颜大悦。就在这时,那内侍小海又蹑手蹑脚地走进来,欠身道:“陛下,白马寺主求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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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八十章 又是一年上元时

      武则天的眉头不经意地皱了一下,问道:“他来做shíme?”

      小海道:“怀义大师已布置好了上元节**会,特来邀请陛下于上元日赴会。”

      武则天自从有了沈太医便渐渐与薛怀义疏远,或许是因为年事已高,对薛怀义的健硕强壮她已兴致渐缺,转而喜欢起温文尔雅的男人来,待她有了张氏兄弟,那种年轻男人的青春气息更加叫她着迷”“小说。

      对于一个迟暮老妇来说,抚摸着年轻男人那光滑而富有弹性的肌肤,看着他们年轻稚嫩的神情,似乎她也能得到几分年轻人的活力,对于薛怀义,此后就更是只觉粗鄙不堪了,避之唯恐不及。

      不过,薛怀义bìjìng是跟她同床共榻过十余年的男人,对于zìjǐ的“变心”,她一直有些心虚的gǎnjiào,所以有些怕见薛怀义,可薛怀义不甘失败的纠缠,渐渐令她厌恶,现在一听到薛怀义的名字,她的眉头就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zhīdào了!”

      武则天答应一声,却也qīngchǔ这样一句话打发不了薛怀义,沉默片刻,又道:“朕国事繁忙,上元shíhòu还要会见中外使节、皇亲国戚、文武大臣,怕是无暇赴**会。你告诉他,朕若有暇,定去一观!”

      “喏!”

      小海答应一声退了下去,片刻功夫再度转回,讪然禀道:“陛下,怀义大师说,这场**会,是……是专为陛下祈福而办,请陛下务必赴会。”

      “朕zhīdào了!”

      武则天的语气充满了不耐烦,一下子站了起来,随即她便醒觉zìjǐ有些失态,又敛了一下衣角,缓缓坐下,长长吸了口气道:“好吧,你告诉薛师,朕介时会去白马寺的。”

      太平公主坐在一边。敏锐地察觉了母皇对薛怀义心态的变化。心中暗道:“薛怀义失宠已成必然了。”

      她一直很厌恶薛怀义,不仅仅是因为薛怀义狂妄跋扈,对她诸多无礼。其实在此之前,薛怀义就已令她十分憎恶,因为她的丈夫薛绍之死,穷究原因的话,和这薛怀义很有些guānxì。

      当初。武则天为了给街头打把式卖药的冯小宝一个高贵的出身,强令驸马薛绍把冯小宝认作叔父,又给他改名薛怀义,入了薛氏族谱,此事被薛家视为奇耻大辱。薛绍的两个哥哥之所以参与李唐宗室的反武行动,这也是一个重要原因。

      结果反武失败。薛绿的两个兄长被杀,薛绍也因此受到牵连,被活活饿死在狱里。虽然这一切都是武则天的,并非薛怀义的主意,她还是因之极为厌憎薛怀义。然而现在看着,她倒觉得薛怀义很可爱。

      薛怀义跋扈鲁莽、蛮横粗野,但是他méiyǒu政治野心。他虽然讨人嫌,可是却méiyǒu大害。如今的张氏兄弟却不然。他们正在迅速壮大zìjǐ的政治力量。这一次因刘思礼谋反一案,朝中出现的一些职位的空缺。也属张氏一派的人填充进去的最多。

      虽然因为张氏兄弟的面首身份,太平公主从骨子里瞧不起他们,可是她也qīngchǔ,任由张氏兄弟这么发展下去,张氏兄弟必成大害。可是,张氏兄弟现在俨然就是母皇的心肝宝贝,是母皇的禁脔同时也是母皇的逆鳞,冒犯不得。

      小海出去转了一圈又回来了,讷讷地道:“怀义大师说,他……他还有许多**会的细节想与陛下商量,请陛下允见!”

      听到这里,太平公主也轻轻顰起了眉锋:“这个薛怀义,也太没眼力件儿了,如此纠缠,只会令母皇生厌,何苦来哉!”

      果然,武则天的脸色沉下来,把袍袖一拂,沉声道:“就说朕正与家常闲话,**会一事,叫他自行安排、全权负责便是!”

      小海也看出女皇的隐忍快要到头了,不敢多言,连忙又退出去。

      帷幕后面,张昌宗担心地道:“五兄,薛怀义不死心,还想重邀圣宠啊!”

      张易之冷笑连连,对他附耳道:“到shíhòu,咱们也去,万万不能让皇帝和他有单独在一起的机会!”

      张昌宗一说就透,欣然点头:“非但如此,还要在他面前耀武扬威一番。他想借**重邀圣上欢心,咱们就给他一个大难看!”

      两兄弟相视而笑。

      ※※※※※※※※※※※※※※※※※※※※※※※※※※

      唐代春节前后放假是冬至七天,春节七天,上元三天。

      如今上元节就要到了,衙门里又忙着开始放假,准备封条和浆糊,准备封存大印。

      进城的shíhòu,城里还有些dìfāng在零星地放着爆竹,时而传来噼啪的几声脆响,街市上干干净净,家家户户门前张贴的桃符还焕然如新,隆重而喜庆的节日气氛,依旧聚而不散。

      上元节虽只三天假期,对唐人来说,却是比冬至和春节更重要的一个节日,这三天才是真正的狂欢,举城狂欢。

      一些人家yǐjīng把各种彩灯挂了起来,各处的彩棚、灯会正在紧张的搭建之中,杨帆沿着定鼎长街一路走去,却未看见高达百尺、举手摘星的巨大灯树,以薛怀义的好出风头,他的灯树应该一年比一年大才对。

      今年白马寺并未在长街搭建灯树,因为薛怀义正忙着以白马寺为主战场,操办一场盛大的法会,顾不上这儿了,不过长街尽头现在矗立着一根巨大的铁柱,擎天巨柱后面“明堂”、“天堂”相映生辉,méiyǒu了巨大灯树的阻隔,倒是更显恢宏。

      杨帆先去了司农寺,来俊臣不在这儿,他正在洛阳府衙忙碌。时值新春佳节,防火防盗、维持治安,各种事情忙碌不堪,来俊臣现在身为京兆尹,这些事不能不操心,没空到司农寺来闲坐。

      唐筱晓正在衙里,皇室日常的各种供奉和狂三天所需要各种物资yǐjīng准备妥当交付有司,他刚把大印放在匣子,亲手贴上封条,杨帆就到了。

      对这个小小的汤监。这位大司农一直就不敢有所怠慢。尤其是他听说来俊臣在龙门吃了瘪,一见杨帆就更是眉开眼笑,亲热的很。

      两个人先互相说了一堆过年的吉利话,这才坐下来,摒退zuǒyòu,就杨帆被暂时停职一事深表关心与慰问,但是对他何时可以复职。以及所谓的克扣执役伙食是否查清,这位大司农答得圆滑无比、滴水不漏。

      杨帆他不想得罪,来俊臣他是不敢得罪,哪会在这件事上表态呢。杨帆也不以为意,他来,只是一个官员该有的态度。唐司农跟他猛打太极,杨帆懒得拆招,既然问不出个结果,正好回家等候消息。

      不过既然来了司农寺,pángbiān不远就是其他各大衙门,旁处可以不去,刑部却是一定要去拜访一下的,给陈东、孙宇轩等几位同僚拜个年、问声好。

      杨帆出了司农寺。径往刑部走去。行至半路,忽有一位青袍人从御史台里出来。杨帆并未在意。那人却看清了他,神色间先是一怔,随即便向pángbiān跨开两步,向他揖拜道:“见过杨汤监!”

      人家行礼,可不能不理了。依照,品秩低的官员见了上官,要居西先行拜礼,上级居东答拜,杨帆便站在东向,拱起手来,一个还拜礼还没揖下去,便失声叫道:“李相!”

      眼前这人白发苍苍,身着一件深青色官袍,袍上既无绣纹也无径长一寸的小朵花,乃是一个八品小官,所以杨帆瞟见他从御史台里出来根本不曾注意,在他印象中,zìjǐ在御史台可méiyǒu这样一位朋友。

      可他却没想到,竟在这里碰上李昭德。

      李昭德白发苍苍,经过此番罢相的打击,脸上的皱纹愈发地浓密了。听到杨帆的称呼,李昭德的嘴角微微漾起一抹苦涩的笑意:“下官如今只是一个监察御史,可当不得杨汤监如此称呼!”

      杨帆听了,也不禁苦笑一声。二人相对无言,默默半晌,李昭德才语重心长地道:“二郎何等年轻,些许挫折,勿需放在心上。东山再起,未必无期,来日方长啊……”

      李昭德作为监察御史,只是一名八品官,可是御史分察百僚,巡按州县,狱讼、军戎、祭祀、营作、太府出纳,shíme事都能管,内外官史包括他们的顶头上司,除了皇帝本人就méiyǒu一个他不能告的,因此官低而权高。

      可杨帆虽是六品官,但他负责的那些差使……,不提也罢。是以李昭德见他沉默,还道他比zìjǐ还要心灰意冷,忍不住替他打了打气。杨帆暗暗苦笑了一声,拱手道:“长者赐教,晚辈铭记心头!”

      这官儿没法论了,从官职上论,这位昔日的大宰相比他低好几级,只好从年岁上说话。杨帆道:“眼看上元将至,各衙都在封印,准备休沐。李公这般行色匆忙,是要往哪里去?”

      李昭德淡淡一笑,道:“奉都御史所命,往刑部里递送一份公函。”

      杨帆心道:“李昭德偌大年纪,又曾做过宰相,如今贬官至御史台,照理说上官同僚,都该对这位老宰相旧上司多加关照些才是。眼看就要休沐,有些官儿怕是yǐjīng溜之大吉,回家过节去了,却要劳动这位老宰相跑腿。唉!当初被他羞辱过的人多了,如今终于……”

      杨帆想着,说道:“晚辈正要往刑部拜访几位朋友,李公不妨同行!”

      二人并肩往刑部走,杨帆两名扮作仆役的侍卫远远退开了去,二人一路闲聊,渐渐到了秋官衙门的大门口。

      还没到门口,二人便看见门口跪着一人,身穿重孝,直挺挺地跪在地上,那衙门口出出进进的人很多,一个个都当他是透明人一般,根本视若无睹。

      这一片dìfāng的积雪都扫得很干净,但是天气寒冷,地面尤其森寒,那人身穿孝服,身上衣物不厚,跪在那儿身子都似yǐjīng僵硬了。

      杨帆和李昭德讶然对视一眼,不觉加快了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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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八十一章 嚣张重现

      杨帆离着刑部衙门还有十几步远,一个身着刑部皂役服饰的男子便快步迎了上来,毕恭毕敬地道:“哎呀,杨郎中,福庆初新,寿禄延长啊!岁日,小人曾到郎中府上拜望,可惜郎中不在,听说一家人到龙门山上过的元正,哈哈,别具一格、别具一格啊!”

      这人正是刑部衙门刑房班头袁寒,是杨帆把他从副班头一手扶正的,再者说来俊臣在龙门吃瘪的事儿他也听说了,他可不相信这位年纪轻轻的杨汤监就真的会一辈子在龙门山上种野菜。朝廷里几起几伏的官儿们多了去了,人家只要一有机会,依旧是身着朱紫的朝廷大员,他再怎么努力都注定是个吏,该巴结还得巴结着。

      杨帆笑着还了个礼,说了几句过年的吉祥话,便向那门前一指,问道:“袁班头,这人是谁,怎么跑到刑部来长跪不起?”

      袁寒听他一问,脸上的笑意登时敛去,有些沉重地叹了口气,低声道:“那人是樊司刑的儿子。”

      杨帆做过司刑郎中,那时他手下有员外郎、主事、司吏史等各级官僚,彼此就算不是很熟,至少也见过面,知道对方的名字。这樊司刑是管理刑部大牢的一位官员,和杨帆有一面之缘。

      杨帆吃惊地道:“樊司刑怎么了,他儿子这般模样,是要做什么?”

      袁寒看了看杨帆旁边站着的那个小老头儿,堂堂李宰相的大名他当然是听说过的,不过人家长什么样子,他可从来没见过。杨帆会意,说道:“但说无妨,这位长者不是外人。”

      袁寒放了心,便道:“还不是因为来俊臣。来俊臣查办刘思礼、纂连耀谋反一案,抓了大批的官绅,因为那纂连耀本是洛阳府的录府参军,来俊臣担心会有熟人帮他串通消息,所以把人犯押在咱们这刑部大牢里……”

      袁寒虽是一个小吏,却是个会做人的,他知道杨帆跟来俊臣势不两立,在他面前便直呼来俊臣的名字,根本不用谦称。

      袁寒详详细细一说,却是因为那些重要的人犯押在刑部大牢后,有个重要的人犯暴病而卒,来俊臣勃然大怒,便寻个由头,把这看守刑部大牢的樊司刑也弄成了谋反者的同谋,最终被皇帝下旨诛杀了。

      其实这事儿还跟武承嗣有些关系。武承嗣弄出来俊臣这只疯狗本来是想整治李昭德和杨帆,结果没等他动手,这两个人便倒了,无处发威的来俊臣乱咬一通,把武承嗣手下的两员大将王勒、王助两兄弟弄进了大牢。

      武承嗣担心王助说出是受他授意泄露消息给明宫尉吉顼,会被聪明人猜到此事是由他策划,便买通狱吏毒死了王助。

      来俊臣正想从王助嘴里多挖出一些朝廷大员扩大自己的功劳,结果王助死了,来俊臣怒不可遏,就顺手把掌管刑部大牢的樊司刑也办了个谋反,先是弄进大牢充数,最后弃市处斩。

      只不过这个内情,旁人就无从知晓了,所以刑部上下都觉得樊司刑死的很冤。

      樊司刑的儿子跪在刑部衙门门口,是为父鸣冤来的。可是如今的刑部谁敢跟来俊臣叫板?是以他长跪在刑部衙门口儿,那出出入入的尽是他父亲在任时的同僚,却没有人敢多置一辞,尽数把他当成了透明人。

      李昭德听了气的脸都红了,杨帆虽与那樊司刑没什么交情,也是连连摇头,暗生恻隐之心。

      就在这时,衙门口里传出一阵哈哈大笑,来俊臣在刑部左侍郎皇甫丈备、右侍郎刘如璇的陪同下走了出来。来俊臣是到刑部衙门办事来的,如今事情已了,左右侍郎亲自把他送了出来。

      刑部尚书陶闻杰当初也是与来俊臣对抗的一个大臣,是太平公主的门下,他新年时回家省亲,因其家乡远在泉州,现在还未回京,刑部日常事务就是由这左右侍郎兼领的。

      樊司刑的儿子认得这两位侍郎,他想进去告状,把门的不让进,只好在此长跪不起,如今一见左右侍郎一起出现,不由大喜若狂,连忙从怀中掏出状纸,高声喊冤。

      左右侍郎一见是他,脸色登时变得极为难看,这樊司刑的儿子告的正主儿就在身边呢,他们谁敢接状、谁人敢管。

      皇甫丈备大声叱喝道:“这儿是刑部,有什么案子不经京兆尹可以直接到刑部来告状的?简直是无理取闹!你们怎么搞的,这人是谁?为什么放任他在这里告状,轰走!轰走!”

      袁寒赶紧向杨帆告一声罪,一溜烟儿跑过去,吆喝一群衙役想把樊司刑的儿子架走。

      “放开我,你们放开我!”

      樊司刑的儿子猛地挣开他们的手,从靴筒里“噌”地一下抽出一柄明晃晃的匕首。

      “保护侍郎!快保护侍郎!”

      袁寒大惊,连忙号召一帮拎着水火棍的执役护到两位侍郎和来俊臣面前,同时抽出了自己的腰刀护在前面。

      樊司刑的儿子举着匕首厉声大喝道:“我父冤枉,就是受来俊臣那个狗贼所害,那狗贼如今就是京兆尹,我如何能去京兆尹告状?我父冤屈而死,你等执掌刑部,难道要坐视狗贼逞凶?两位侍郎,你们若不接状纸,樊某今日就死在你们的面前!”

      樊司刑的儿子倒当真刚烈,一语说罢,“噗”地一声,便把那柄明晃晃的匕首刺进了小腹,鲜血染红了身前的状纸,把衙门口一众官员小吏惊得呆若木鸡。

      这少年也是不认得来俊臣,要是知道被左右侍郎簇拥出来的这人就是他的杀父仇人,只怕他就不会自裁而是一刀捅向来俊臣了。

      皇甫丈备吓坏了,连声道:“把他拖走!把他拖走!大过年的,当真晦气,莫让他死在咱们衙门口儿。”

      刘如璇道:“袁班头,你带人把他送走,找位医士赶紧治伤,且莫……且莫让他送了性命。”

      眼看樊司刑冤死,他的儿子又举刀自尽,如今血流满地,生死不知,刘侍郎鼻子一酸,眼泪忍不住就掉下来,旁边许多小吏也都生起兔死狐悲之感,默默低头,不再言语。

      来俊臣见他们如此模样,不禁把怪眼一翻,冷笑道:“怎么啦?有人切腹就一定是冤枉?这桩案子是我来某人一手操办的,那樊司刑罪证确凿,朝廷明正典刑!你们哭丧个脸,扮出这个样子作甚?是不是以后只要有人犯了王法,他的儿子跑来自尽就可以无罪释放!”

      来俊臣大声斥骂,那些官吏哪敢对答,纷纷回避着他的目光,刘如璇是刑部侍郎,官阶不比他低,心中本就难过,又听他如此说话,心中大为不悦,便淡淡说道:“刘某有迎风流泪的毛病,就不多远送了,先走一步!”

      刘侍郎一拂袖子返身便走,来俊臣见了更加恚怒,咬着牙只是冷笑,心中暗想:“好你个刘如璇!老子此番得以起复,皇甫丈备来我府上送礼相贺,你刘如璇却佯作不知,如今又在我眼前让我难看,老子若不找个机会整死你,这来字就倒着写!”

      这时那些执役已七手八脚地把樊司刑的儿子抬起来,一溜烟儿地弄走了。皇甫丈备又叫人往路上洒了些雪,埋住那摊血迹,这才对来俊臣陪笑道:“府君不要生气,莫为这等浑人坏了自家兴致,这大过年的……”

      他才说到一半,来俊臣突然拔腿离去。原来他一转眼就看到了杨帆和李昭德,当年他被贬同州,正是眼前这两个人所为,如今看到他们比自己当初还要落魄,来俊臣登时就开心了。

      他笑嘻嘻地走到两人面前,上下打量一番,大惊小怪地道:“哟,这不是……李……李……”

      来俊臣扭过头,向跟上来的皇甫丈备道:“皇甫兄,这一位是?”

      皇甫丈备看到李昭德,微微有些不安,下意识地向李昭德拱拱手,道:“李御史!”

      来俊臣一拍额头,道:“对对对,李御史,哈哈哈哈……,监察御史,哎呀,李御史,你这身官服穿着可真是精神呐,一下子就像是年轻了二十岁,来某冷眼一瞅,都没认出来。”

      李昭德是什么人,出身世家,官至宰相,岂肯与他做口舌之争,自降身份。李昭德冷笑一声,拂袖道:“性贪而狠,党豺为虐,早晚必遭恶报!”说完,便向刑部走去,瞧都不多瞧他一眼。

      来俊臣被李昭德这种彻底的轻蔑讪得满脸通红,他怨毒地盯着李昭德的背影,直到李昭德完全消失在刑部门口,才又转过头来,笑吟吟地看向杨帆,杨帆微笑一揖:“下官杨帆,见过杨府尹!”

      来俊臣脸上的笑容顿时一僵。

      此时,那位倒霉的明堂尉吉顼已经千里迢迢、顶风冒雪地从长安赶到了洛阳城。

      吉顼其实应该更早抵达洛阳的,只是他日夜赶路,饥冻交加,又因心情焦灼寝不安枕,临到洛阳时,竟然生了一场大病,寒热不退,满口胡言。

      两个随从一见他这般情形,若是强行赶路,只怕到了洛阳这位吉县尉也就死定了,只好就近住下来,延医问药为他诊治。

      这一耽搁,直到今天吉顼才到京城,吉顼进了洛阳城一刻也不停留,都顾不得一身衣袍已经形同乞丐,立即向宫城赶来。来俊臣被杨帆的改姓之说挤兑住时,吉顼已经赶到端门。

      端门侍卫一瞧三个叫花子竟然跑到了宫城,马上就要上前驱赶。

      吉顼伏望着高高的宫阙,从怀里摸出一方大印高高举过头顶,放声大哭起来。

      那宫门侍卫接过大印一瞧,不禁吓了一跳:“长安合宫尉怎么这般狼狈,莫非长安发生了兵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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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八十二章 先下手为强

      武成殿上,上官婉儿伏案而坐,素手拈着狼毫,正埋头批阅着一份份奏章。

      张昌宗两兄弟已逐渐开始插手权力,但是他们虽然腹有才学,却没有接触过国家大事,处理事情的角度、思路,考虑事情的分寸、范围,距离一个成功的管理者还相差甚远,再加上武则天对他们痴迷的很,常要他们陪伴身侧,所以大量的奏章还得婉儿来处理。

      “待制,端门外有长安明堂尉吉顼要求见皇帝陛下!”

      婉儿纤美的手指似葱白一般晶莹剔透,尾指微翘,恍若一朵兰花,随着这朵兰花的摇曳,一个个娟秀的小字便跃然笔下:“长安明堂尉?谁准他进京的?有什么大事要见天子?”

      婉儿头也不抬,笔走龙蛇,一心二用:“如果每个做臣子的有点什么事儿就要进京见皇帝,那天子什么事都不用干了,每天只管接见他们都忙不过来。叫他有什么事自去有司禀报,若是处理不了便一级级报上来。如果需要陛下知道的,政事堂自会转过来!”

      “呃!待制,明堂尉衣衫褴褛,十分狼狈,貌似真有紧急大事……”

      婉儿笔触一停,抬头瞟了他一眼,那宫卫神色一凛,慌忙抱拳道:“喏!”

      婉儿润了润墨,伏案继续书写,刚写了两个字,突然又一停笔,抬头唤道:“慢着!你说那人叫什么?”

      刚刚转过身的那名宫卫忙又转过来,欠身道:“吉顼!”

      婉儿侧着脸儿凝眸思索片刻,找出一份簿子检索起来,那都是她处理过的奏章,细细检索一阵,婉儿恍然道:“原来是他!”

      婉儿搁下笔,缓缓踱起了步子。

      吉顼当初那份密报是传给来俊臣的,来俊臣上奏时匿下了他的名字,揽下了这份功劳。即便来俊臣没想贪功,因为这是密奏,婉儿也不可能知道,但是在那之后来俊臣攀咬了一大批人,这个吉顼也在谋反名单上,下旨捉拿吉顼的圣旨就是婉儿草拟的,所以她记得这个人。

      吉顼是来俊臣举报为叛逆的,朝廷派去缉拿他的人还没有回来,他自己倒先回了京,而且要求见皇帝……

      婉儿霍然站住,抬头道:“把他看起来,不要引起进出宫门的大臣注意,我马上去见皇帝!”

      ※※※※※※※※※※※※※※※※※※※※※※

      来俊臣本想奚落杨帆一番,不想反被杨帆揪住他在龙门发狠时改姓的誓言把他奚落了一通,气得来俊臣咬牙切齿而去,一路恶狠狠地想着:“定要让刘如璇见识见识我来俊臣的厉害,定要让李昭德见识见识我来俊臣的厉害,定要让杨帆见识见识……”

      杨帆把来俊臣气走以后,陈东便迎了上来,袁寒抬着樊司刑的儿子离开之前,已经招呼一个衙差去告诉陈东了。陈东把杨帆迎进刑部,孙宇轩等一众同僚旧友都闻讯赶来,大家聊了一阵,皇甫丈备便派人相请了。

      杨帆现在官职虽低,但他在刑部任上时毕竟特别的风光,而皇甫丈备现在虽然竭力巴结着来俊臣,但是以他八面玲珑的性子,也不会放弃向杨帆示好的机会。

      反正他的接见,在官场上是一种很正常的事情,来俊臣知道了也不会挑他的错,至于他私下里对杨帆是倨是恭,那就只有天知道了。至少在这方面来说,皇甫丈备确实比刘如璇会做人。

      杨帆以前并不刻意经营人脉关系,虽然这是每个官员的必修课,但他丝毫没有这方面的觉悟,可是现在不同了,虽然他掌握着一股庞大的力量,但是这力量虽然归他使用,却并不属于他。

      也许经过十年、二十年甚至三十年的功夫,他可以在这个庞大的组织中渐渐拥有一支完全忠于他个人的力量,但这个速度太慢了,他若拥有越广泛的人脉,这个组织对他的依赖就越重,他就能最大限度地拥有自由,以最快的速度建立一支只忠于他个人的力量。

      杨帆在刑部待了很久,离开皇甫侍郎的签押房后,又与陈东、孙宇轩等人约好了聚会饮宴的日子,这才离开。比起来俊臣离开时只有两位侍郎恭送,杨帆离开时前呼后拥一大帮人,虽然没有侍郎级别的大员,却几乎囊括了刑部所有中层。

      乘马离开刑部,走出百步距离,杨帆脸上的笑意才渐渐消失,扭头向一名侍卫问道:“护送那位幻术艺人的人马,什么时候可以到京?”

      “回宗主,现在道路已经好走些了,路上没有状况,三天后一定能够赶到!”

      回答他的人是任威,杨帆的侍卫首领,同时也是负责他和继嗣堂之间日常讯息传递的人。这货平时总是板着脸沉默寡言,一副不苟谈笑的样子,杨帆不说话他绝不说话,杨帆问什么他就答什么,绝不挟杂一点他的猜测或分析,是个三脚蹬不出个屁来的主儿。

      一开始杨帆还以为这是他的性格使然,直到在龙门,偶然有一次看到他和其他几个侍卫在泡温泉,他那滔滔不绝的样子绝对是个话唠。杨帆侧面打听了一下,这才知道原来姜公子不喜欢手下聒噪,也不喜欢手下向他提出任何建议,任威以为他和姜公子一个性格。

      杨帆也懒得向他解释,作为一个侍卫统领和联络人,话少一点并没有什么不好,杨帆虽非独断专行的人,也不喜欢随身带个话匣子,有事没事的就冲他唠叼。

      杨帆吁了口气道:“三天之后?这样的话,是赶不及白马寺**会了,我本想让他们在那一天拆穿三神棍的把戏。嗯……,也没什么,上元之后朝廷还有几次盛大活动,尤其是上元第三天的鞠蹴大赛,到时候再安排他们出现在皇帝面前好了。”

      任威默不作声。

      杨帆思索片刻,扭头对任威道:“马上安排人向张同休、张昌期兄弟散布来俊臣欲对他们不利的消息!”

      任威简洁地回答:“是!”

      张氏兄弟是名门子弟,而杨帆手下最不缺的就是名门子弟,所以他有得是办法通过各种渠道把一种来俊臣正在算计张氏兄弟的印象牢牢地镌刻在张氏兄弟心上,只要张氏兄弟感觉到危险,他们就会展开自救。

      来俊臣这种人就是一条负有剧毒的蛇,你明知它有毒,但你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咬你。要对付这样的人,就只能先下手为强。

      任威答应以后,依旧寸步不离地往前走,警惕地扫视着长街上一切距宗主稍近的人或物。他并没有去传讯,跟在杨帆身边的人并不止他们两个明面的人,实际上在杨帆踏进杨家大门的时候,消息就已经送出去了。

      杨家的节日气氛很浓,门口挂着红灯,门上贴着桃符,庭院里还架起了一艘大帆船,整艘船就是一盏灯,船帆鼓足了劲风似欲扬帆远去。小蛮先于杨帆回到府邸时就叫人着手制作了,扬帆远航本就是吉兆,又暗合了丈夫的名字。

      对于府上的家人,小蛮这位主母也都加发了薪水,发放了新衣新帽,有家室的还发了些腊肉米面一类的东西,整个杨府都是一派喜气洋洋,一见自家阿郎回来,府中上下谁见了都上前说句吉利话儿,给阿郎拜年。

      杨帆也是笑容可掬,逐一问好、答复,好不容易才摆脱这些热情的家仆丫环回到后宅。杨帆用过晚餐后,和小蛮趴在热炕头儿上逗着他的宝贝儿子玩耍了一阵,等儿子打起哈欠,小蛮带他去睡觉的时候,便出了卧房,拐向阿奴的住处。

      在杨府阿奴有自己的一个院落,以前杨帆还常常过去与她耳鬓厮磨、卿卿我我一番,两人明确了婚事,已经开始筹备婚礼之后,杨帆照旧常往她的小院儿里去,从不在乎旁人说什么。

      不过自打古竹婷也住进这个院子,他就不去了。不管古竹婷是闺女还是妇人,总归是个肤白貌美、体态妖娆的漂亮女人,唐人虽然奔放,却也不是不讲名节,即便是那种被男人碰一下就要剁去手掌的烈女,虽然在唐代不占主流市场,却也不是没有。

      可今天他得过来,因为还有一个半月婚期就到了,杨帆正琢磨到时候把新娘子安排在哪儿,总不能新郎倌就在自己家里接新娘子吧,可阿奴又没有亲人,没有娘家可去。

      小蛮也是孤儿,当初娶小蛮的时候,由皇帝安排让她住到了婉儿府上。杨帆可没有皇帝那么大的面子,在外人眼中他和那位上官内相也没有这么大的交情,不可能作出这样的安排。

      再者,就算可以,杨帆也不想这样做,一连从上官家接走两位姑娘,偏偏没有上官婉儿本人,可不把这位多愁善感的上官姑娘伤心死?

      杨帆想把小蛮安排在马桥家里,这样一想,他就顺势想到,可否让阿奴认马桥为义兄,这样一来到马家接阿奴就更加名正言顺了,阿奴也有个娘家可做依靠。主意虽好,还得阿奴自己同意才成,所以杨帆就来到了阿奴所住的院落。

      小院环境雅致,一排三间房子,一间阿奴住着,一间古姑娘住着,另外一间空着,只放一些杂物。

      “咳,阿奴,我来了!”

      杨帆说着,便推开房门,笑吟吟地向卧室走去。

      这是完整的一间屋子,用博古架和画屏隔断出了外厅、内室两部分,中间并无墙壁,所以屏风里面听起来,杨帆的脚步声异常清晰。

      榻上,古竹婷赤luo着肩背,阿奴刚在她的肩头用白叠布打了一个结,忽听杨帆的声音,不禁大吃一惊,杨帆已许久不曾进入她的卧房,今儿已经这么晚了他怎么过来了?

      仓促间不及思索,耳听得脚步声越来越近,阿奴低声急道:“快挪进去!”

      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也都推进床里,旋即,阿奴也往榻上匆匆一倒,“唰”地一下便扯过了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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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八十三章 三只脚

      阿奴侧卧于榻上,姿态慵懒,额前一绺柔柔的秀发微微垂下,香肩半露,好不迷人。

      她微带讶色地看着杨帆道:“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

      “晚么?”

      杨帆看看窗外,天气犹冷,窗子严严实实,看不到什么,不过杨家那盏造型别致、算得上巨大的“扬帆号”帆船已经点亮了,明亮的灯光把窗前一抹竹影印在窗上,婆挲摇曳着,显得很是静谧。

      确实有些晚了。

      杨帆恍然笑道:“念祖那小子白天睡的多了,晚上特别jīngshén,陪他玩耍了一阵,这才刚刚睡下。”

      “哦,二郎……这么晚过来,有什么事吗?”

      阿奴问着,露在衾外的半只雪足悄悄缩了进去。

      杨帆忍不住笑起来,向她促狭地眨眨眼睛,好笑地道:“还有一个半月,你就是我的人喽,还怕我看么?”

      阿奴身子后面还躺着一个古竹婷呢,平时能听的亲密话儿,现在可万万说不得。阿奴的俏脸登时一红,整个身子都热起来,娇嗔地瞪了杨帆一眼,岔开话题道:“有什么事你快说嘛,昨儿弄那盏帆灯,好晚才睡,人家都有些倦了。”说着还故意打了个哈欠。

      古竹婷是被她匆忙弄进床里的,呈大字型趴在那儿,一动也不敢动,听见这两人的说话,古竹婷忍不住想笑,可她哪里敢笑,上身就一个诃子(肚兜)下身一条小小亵裤,丰臀大腿毕露无疑,简直比全裸还要诱惑。

      杨帆道:“是这样,有件事,我想跟你商量一下!”

      杨帆说着,便伸手想去妆台前扯过一只锦墩,复一转念,干脆在榻边坐了下来。平时他坐这么近阿奴绝不会在意,可现在不成,阿奴吓了一跳。小脚丫下意识地又往里边缩了缩。

      不过这大床是那种底下带抽屉的架子床。一面靠墙,三面有帷幔,头那一面外侧就是画屏,脚那一面后面是个小小空间,放置马桶一类器物的所在,除非杨帆爬上床来,倒不怕他会发现古竹婷。

      杨帆道:“成亲时需要操办的一应事物。我都着人安排了,不用你操心。唯有一件事得跟你商量一下。你看,小蛮跟你一样,也是孤苦伶仃没有家人,成亲的时候是皇帝作主,把婉儿家暂作了她的娘家。

      你我成亲之日。你总不能以这个小院儿当娘家呀,咱从自己家里接人,再送回自己家么?我核计着,到时候把你送到桥哥儿家里,这件事倒没什么,桥哥儿一定肯答应的。不过我想……”

      杨帆说着轻轻握住了她的一双柔荑,纤婉素手,柔滑圆润:“阿奴。你在世上已无亲人。我想干脆就让你认马家为娘家,如何?这样。你就有了义母,还有义兄、义嫂,有个娘家,将来也有个娘家转转。”

      阿奴狐般媚丽的眼波微微荡漾了一下,心道:“小蛮在世上也没有亲人了,为何不叫她找个娘家,偏偏是我?”

      忽然,阿奴明白了杨帆的良苦用心,心中不禁一阵感动,不由自主地反握住他的手,红唇微微上挑,漾起一抹媚丽的微笑,低声道:“好!马桥与你义气相投,是你的好兄弟,我便认了他做义兄好了。”

      她已经明白,杨帆这么想完全是为她打算。没错,小蛮也没有娘家,可小蛮是皇帝主婚,虽然皇帝不会因此把她认作女儿,对她的婚后生活有诸多关照和干涉。可这就像你给某些人送礼他不见得记着,你若不送他就一定记着,皇帝主婚嫁给你的妻子,你对她好那是天经地义的,皇帝懒得过问,你若对她不好那就是连皇帝也不看在眼里,没准就要找你的麻烦。

      小蛮有这样一个“娘家”,底气就足,而马桥虽然插上翅膀当飞马也无法跟皇帝比,可他现在大小也是个军官,他还年轻,就算只靠论资排辈将来也有再度升迁的机会,有马桥做阿奴的娘家哥哥,阿奴就不会孤单。

      小蛮当然不是那种跋扈骄横的主妇,杨帆也不会欺负阿奴,可是有没有这个能给她撑腰的娘家,看在那些家仆侍婢眼中,对待这位新妇的态度就会截然不同,你不能指望每个家人都没有势利心。

      “郎君心细若斯,若非在意我,怎会如此?”想到这里,小蛮的唇角便漾起一抹甜甜笑意:“其实人家现在也不算没有家人呢,我现在有义姐、还有姐夫、兄弟,一大家子人,只可惜好久没有联系了。”

      杨帆一怔,奇道:“你还有家人?什么义姐、姐夫的,在哪儿?”

      阿奴俏巧地白了他一眼,嘟起嘴道:“就知道你不把人家的事放在心上,我和你说过的呀,当初在华山脚下,我坠落山崖后为人所救,那户人家姓郭,当时……”

      阿奴把事情简略一说,杨帆登时怔在那儿,张着嘴巴,半晌方“啊啊”两声,道:“是了,是了,你的确是有个义姐,你那姐夫还是一州刺史呢!”

      那年代义结金兰,是很被时人看重的一件事情,义结金兰和亲兄弟差不多,基本上就等于结下了一生的亲缘,郭家真的就会把这位阿奴姑娘当成自己家的姑娘,说郭家是阿奴的娘家,那是一点没错。

      杨帆说着,便眉飞色舞地笑起来:“哈哈!这是天意呀,郭敬之眼下就在洛阳,哈哈,这可比临时抱佛脚现找的义兄强多了。”

      “郭敬之?我那位素未谋面的姐夫?”

      “不错,就是他!”

      杨帆欣喜地道:“郭敬之本为渭州刺史,刚刚被调任桂州,如今是回京述职来的,恐怕过了节就要走马上任了。我明天就去找他!”

      阿奴并不知道郭家也与“继嗣堂”有着密切关系,但杨帆成为显宗宗主之后对此却很qīngchu。郭家本就是山东世家之一,也是“继嗣堂”的重要一员,只不过在姜公子和沈沐在长安大打粮食战之后,各大世家才知道郭家是站在隐宗一边的。

      因为郭家是“继嗣堂”的一员,所以他的升迁调任一应事宜,自有人把这些消息送到杨帆手上,让他对这些人的情况有个了解,所以杨帆知道这件事。只是杨帆已经把郭敬之和阿奴认下的那位义姐之间的关系给忘记了。

      阿奴浅浅一笑,道:“算了。我只是和郭夫人结拜姐妹。这件事,这位郭使君是否知道还不好说呢,我便认了马桥为义兄便是!”

      杨帆之所以要给她安排一个娘家,本意就是不想让她显得过于孤单,被些奴仆下人看轻,如今有一位堂堂刺史做她姐夫,哪里还肯放过。杨帆并非攀附权贵之人。但是为了自己心爱的女人将来少些烦恼,这事却一定要做的。

      阿奴心中感动,忍不住拉过杨帆的大手,在自己的脸颊上轻轻摩挲了几下,低低应道:“嗯,那……便依了你!”

      杨帆心事放下。这才注意到阿奴缩在绣衾下的模样是多么的可爱。只是微露削肩秀项,精致的锁骨、性感的浅浅乳沟,却能让人一看就意会到她的身体是多么的鲜美诱人,就像一枚刚刚成熟的桃子。

      如果杨帆是一个赌石客,那么娇躯掩于衾下的阿奴就是石中的那块美玉,胸口微露的一痕粉润跃入杨帆的眼帘,就像璞玉被一刀切下开了一个窗子,露出里面一片晶莹剔透的绿。让人看着心跳、想着窒息。

      看着杨帆灼灼的目光。阿奴脸红了,红着脸垂下眼帘。低低地道:“好啦,你……快回去歇息吧!”

      “这就走……”

      杨帆说着,手却滑到了阿奴的肩上,阿奴的身子马上绷紧了,紧得像是上满了弦的弓。

      杨帆的手顺着她圆润的肩头,又滑到了她细腻的背,促狭地一路向下,躲在阿奴背后的古韵婷身体绷紧的程度不亚于阿奴,眼看着杨帆的手滑向阿奴的腰,她赶紧把搭在阿奴腰上的手缩了回来,只差一刹。

      “你……讨厌!快回去吧,乖,我们……我们下个月就要成亲了呀……”

      阿奴开始央求,哄着她的男人离开。

      杨帆也并不想就此草率的占有她,反正不过就是一个多月的时间,期待其实也是一种挺不错的感觉。可是她的娇躯触感如此之美,杨帆在彻底吃掉这个一定美味可口之极的猎物之前,也不介意先赏玩一番。

      当然,太秘密的地方他是不敢触摸的,既然阿奴想等到他们最隆重的那个大日子,那么亵玩就会破坏这种意境。所以他的大手没有在阿奴丰盈翘挺的臀部上停留,也没有在她浑圆丰满且无一丝赘肉的美腿上停留。

      他甚至很君子地把手抬起,离开她的纤腰,贴着绣衾被面凌空滑下去,准确地捉住了她的小腿,阿奴的小腿马上绷紧了,腿上的肌肉紧得像是一块美玉,光滑而坚硬。

      “这么紧张干嘛,我又不会吃了你。”

      杨帆忍不住笑,阿奴瞧着他,眼神儿却有些古怪,小腿开始频率极高地战栗起来。

      多美的可人儿呀,那种发自骨子里的战栗,很容易叫人易会到**交合时那种只能意会的感觉。

      杨帆心中一荡,暗自得意:“原来这就是阿奴最敏感的地方,哈哈,终于被我知道了。”

      他不想让阿奴难以自控,见她如此紧张,便放过了她的腿,滑到她的足踝,她的足踝纤细优美,瘦不露骨,杨帆忽然想起当年在修文坊里听那欢场常客品评女子时说过的一番话话:“男人那话儿大不大、直不直,要看他的鼻子。而女人嘛,若是有双纤细优美的足踝,小巧绵软的脚掌,通常就意味着那穴儿天生紧凑无比!”

      “不晓得阿奴的脚掌是不是小巧绵软……”

      杨帆想着便向她的腰掌摸去,那条腿的主人再也忍不住了,猛地向后一撤,而杨帆因为她小腿的紧绷,也在担心她会躲闪,所以手掌移动时依旧抓得很紧,手被小脚丫一带,被角登时掀了起来。

      杨帆一声尖叫,屁股像安了弹簧似的弹了起来:“三只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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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八十四章 一根藤

  杨帆看见榻上多出一只脚,先是大吃一惊,继而勃然变色,“唰”地一声就把绣余抢在了手中,大有冲冠一怒的气概,然后他就看着榻上各具特色的两具香艳胴体,开始目瞪口呆。
  
  阿奴还保持着侧卧如弓的姿势,里边躺着的不是男人,而是一个身材比她还要女人的女人,阿奴的身材还略显青涩,按照这个时代的标准有些单薄,旁边那个女人却是凹凸有致,不管是胸是臀,有料、很有料。
  
  那女人……”哦!那女人就是古竹婷,她趴在榻上,阿奴的腿蜷着,她的一条腿正压在阿奴腿下,那么自己方才摸的其实是…
  
  因为不是自己想像的那种情况,杨帆怒火顿消,再看看两人暖昧的模样,杨帆又有些迷惑,脑子里倏然闪过一个与“断袖”并驾齐驱的名词“磨镜!”阿奴…,竟有这般怪异癖好?
  
  这念头只是一闪就消失了,或许两人只是同榻而眠,聊天解闷罢了。杨帆为自己龌龊的念头而自惭,可他随即就发现…古竹婷肩上斜斜缚着一条绷带,白叠布的绷带,其中一点还隐隐映出血色,杨帆的目光登时又锐利起来。
  
  被子被杨帆一把扯走,阿奴和古竹婷就像被人一下子脱光了似光,师徒俩都惊呆了,趴在那儿半晌都没有动作。好久,阿奴才反应过来,闪电般出手,一把从杨帆手中夺过被子,“唰”地一下盖在身上。
  
  阿奴讪讪地解释:“我……,我和古咋本想抵足而眠,聊天解闷,你……,你进来的仓促,来不及躲闪,所以……”,
  
  师徒们的脸蛋都很红,糗糗的。
  
  尤其是古竹婷,脸埋在徒儿削肩后,都不敢抬起来了,脸蛋烫得能煎鸡蛋。
  
  因为自家干的是朝不知夕死的差使,平日见惯了孤儿寡母、生离死别,所以她从未想过要嫁夫生子,那有了孩子还不是得继续从事她这种刀头舔血的生涯?所以她迄今尚未有个归宿,还是小姑所居、独处无郎。
  
  从来没叫男人沾过的身子,今天走被杨帆触摸了那么私密的所在,而且还是在这么暖昧的情况下,羞得她现在只恨不得床榻会一分两半,大地裂开一道口子,让她摔下去再合上,再也不要出现在人前算了。
  
  若不是古竹婷肩上的伤,杨帆或许就会信了阿奴的话了。可是这时听了她的解释,杨帆反而笃定其中必有一个不为其所知的秘密。他拉过锦墩,在榻边坐下,因为榻上两个女人一个羞窘一个慌张,他反而镇定下来:“说吧,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阿奴的眼神刚刚飘忽了一下,杨帆马上说道:“古姑娘肩头的伤,我已经看到了。你们中间还放着一匹白布、一把剪刀、一只装金疮药的葫芦,这般抵足而眠,解闷聊天的方式,我可从未听说过!”
  
  阿奴马上闭上嘴巴,没话说了。古竹婷却冇听的心惊肉跳,整个身子都滚烫起来:“如果他连这些东西都看得一清二楚,那……,那么……”,
  
  其实她这倒是冤枉杨帆了,虽说她的身材很惹火,可杨帆也没有盯着看个不休的道理,更别说是在方才那种情形下,旁边又有阿奴在。杨帆之所以注意到两人中间的那堆东西,是因为这些东西出现在榻上真的很奇怪。
  
  古竹婷平素杀人不眨眼,眼下却连眼都不会眨了,她羞得紧闭着眼睛,只觉耳根子都热烘烘的,躲在徒弟身后一声不吭。
  
  阿奴被杨帆将住,饶是她一向多智,一时也再想不出一个合理的理由,面对杨帆愈来愈威严的目光,她只好乖乖交待。
  
  杨帆的女儿落在姜公子手上,阿奴总觉得此事与她有莫大的关连。她甚至比小蛮还要疼爱念祖,是因为她觉得自己欠着杨帆的孩子,每当看到小蛮对儿子呵护备至的样子,她就感到深深的自责,她总想依靠自己的力量把孩子救出来。
  
  古竹婷来到阿奴身边后,成了她最大的助力,而且姜公子只为了保守一个秘密,就想杀掉古竹婷,这也令古竹婷对他十分仇视,一直想找他讨回公道,两师徒就此结为同盟,一同寻找姜公子的下落。
  
  自从姜公子被赶离显宗宗主之位后,他所掌握的秘密力量就完全藏入了地下,连杨帆动用显宗的力量都找不到他,更何况是这两个女人,她们盲目的寻找本来不会产生任何效果,只是聊尽心意而已。
  
  可是,她们虽然人单势孤,运气却好。古竹婷有一次在定鼎大街上看到了一个隶属于姜公子的亲信,在人口百万的洛阳城,这种概率非常小,但她毕竟碰上了。当时古竹婷已经做了伪装,她马上跟踪这个人,直到他的居住之地。
  
  从那以后,她和阿奴就专门盯着这个人,盯着他的一举一动,监视他与所有人的接触,由于阿奴不能时常离开杨府,这项任务基本上就是古竹婷一人在执行。
  
  虽然她匿踪潜伏的本领极高,也善于易容乔装,可她毕竟只有一个人,所有的事情都需要她来做,没有人配合、没有人掩护、在跟踪途中也不容易进行换装,所以在长期的跟踪中,她还是被人察觉了异常。
  
  只不过,对方也是一个心思镇密、机警狡诈之徒,他察觉似乎有人在监视自己之后,并没有露出一丝异常,只是暗暗布了一个局,然后把跟踪者引进了他设好的埋伏圈。
  
  古竹婷也是极机警的一个人,对方又不知她实力高低,有些轻敌了,因此被她逃脱出来,不过她也因此受了伤,杨帆闯进阿奴住处时,阿奴刚为她包扎好伤口。
  
  杨帆听了阿奴的话,并没有顾上责备她,他思索片刻,道:“那人姓孔,叫孔维浩,曾任宋州县令?”
  
  阿奴道:“是,当初,古师只是见过此人晋见公子,知道他是公子的人,却不知道他的身※份。长街偶遇后,古师对他调查了一番,已经知道他的名姓住址、身※份来历。此人虽是文官,却有一身好武功,文武双全,原是宋州县令。
  
  致仕以后,他专以诗文自娱,后与其他致仕的七位官员结成诗社,号‘洛水八老”赋诗为会,和者甚众。如今这个诗社已不仅八人,只是以此八人为首。这些诗社之人叙齿而不叙官,根据年岁长幼排序。
  
  虽然结社只因为志趣相同,但是这种人不但做过官,而且致仕后在士林中名望也高,他们同在社诗,声气相通,在地方上拥有极高威望。所以,里中义事必由其首倡,官府赈灾济民、修筑堤坝、兴办文教、收纳税赋等事,必须要得其响应,方能顺利。
  
  这样加人在地方上都是举足轻重的人物。洛阳是天子脚下,高官比比皆是,名士接踵如云,所以这些人才不甚彰显,若是换一处地方,他们可是了不得的大人物。我觉得,姜公子现在势力微弱,这样一个人他不可能放着不用,所以……”,
  
  杨帆瞪着她们道:“所以你们戈去打草惊蛇了?”
  
  经过阿奴这一番解说,古竹婷羞意渐去,见杨帆责备,忙从阿奴背后探出头来,怯怯地道:“属下中了孔维浩的圈套后,虽身陷重围,也始终不曾暴露过独门武材…”,
  
  杨帆看了她一眼,古竹冇婷下意识地缩了缩身子,讷讷地道:“他们……,不会知道我是谁的。”
  
  杨帆道:“但是却能猜得出你是我的人!”
  
  “是!”
  
  古竹婷讪然垂下眼帘,偶一咀嚼,忽对杨帆这句话产生了一丝岐意,心中不禁浮起一抹绮念,但是这个荒唐的念头马上就被她驱散了。
  
  杨帆想了想,叮属道:“你们以后切不可如此冒险!”
  
  这一回,阿奴也垂了眼帘,乖乖应道:“是!”
  
  她心里究竟答应了没有,杨帆不知道,不过这个态度……,倒是挺楚楚可怜的。
  
  杨帆满意地点点头,站起身道:“算了,就算他们始终不曾发现古姑娘,也会明白我会一直寻找他们,这本是意料中事,你们也不必过于自责。
  
  你们的事,我已经知道,就不必遮遮掩掩的了,如果需要延请医士,也不要耽搁。”
  
  杨帆了解清楚了事情经过,便马上离开了阿奴的房间。经过方才那一幕,他也有些尴尬,这时是不好在房※中停留过久的。杨帆离开后,马上唤了他的侍卫统领任威到书房里,仔细安排了一番。
  
  古竹婷只有一个人,纵有通天的本事也分※身乏术,而杨帆可不然,他有大把的人手可以调动。方才听了阿奴的介绍,他就敏锐地感觉到,这的确是一个有可能找到姜公子的突破口。
  
  这种诗社的存在,正始于隋唐,而这种诗社从来都不只是志趣相投的一群人凑在一起吃吃喝喝、吟诗作赋,这种结社联盟,俨然有一种“继嗣堂”的雏形的感觉,是名流士绅团结起来对地方施加影响、扩大自己的政治诉求的一种方式。
  
  杨帆相信其中属于姜公子的人绝对不止孔维浩一个人,古竹婷没有力量挨个盯着,他有,既然不知道那个人是谁,那他就把“洛水八老”全都盯起来,如果这还不够,他就把整个)“洛水诗社”里有名望、有地位、有影响力的人全都盯起来,总有一根藤能揪出姜公子的。
  
  杨帆回到自己的卧室,一灯如豆,小蛮正侧卧着身子,轻轻拍着儿子入睡,秀发披肩,婉媚异常,见他进来,小蛮悄声道:“阿兄明儿还要一早还要去白马寺赴大法会,怎么这么晚了才回来?”
  
  杨帆向她温煦地笑笑,低声道:“就睡!”
  
  小蛮起身帮他宽了衣袍,男人是要睡在里边的,杨帆先登上榻去,小心翼翼地翻过儿子,在里侧躺下,小蛮吹熄烛火,也上了榻。
  
  杨帆张开手臂,将妻子和孩子轻轻搂住,嗅着儿子身上传来的乳香奶味儿,心情颇有些激荡。
  
  虽然他一直不说,可他对自己的女儿何尝不是日夜牵挂?他直觉地感到,古姑娘的发现,让他救回女儿的希望又大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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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八十五章 上元大法会

      上元节到了。

      对皇亲国戚和权贵高官们来说,白天是他们最忙碌的时候,因为他们要入宫面圣,要参加繁琐的酒宴聚会,而对百姓来说,上元节其实只是一个夜晚,从正月十五到正月十六的夜,一直到天明。

      狂欢之夜,才是上元的真谛。

      不过这一年上元节,他们在白天也有了一个好去处:白马寺!

      几乎每一个洛阳人都已知道,这一天洛阳白马寺将召开一个盛大的法会,前所未有的大盛会。所以从一大早,就陆续有人向白马寺赶去,而这时中外使臣、皇亲国戚、权贵高官们正集中在恢宏壮观的万象神宫里,与他们的女皇陛下一起共庆佳节。

      当杨帆赶到白马寺时,白马寺已经变成了人的海洋,距离白马寺还很远的长街上便已摩肩接踵、挥袖如云。道路两旁挤满了小商小贩,兴高采烈地兜售着生意,今天的生意真的很不错。

      还没走到白马寺山门处,杨帆就看到了一张巨幅画像,那是一尊红色的弥勒画像,整张画布看起来足有二十丈高,薛怀义搞出来的玩意儿永远都要比别人大一些、威风一些。

      忽然,杨帆听到人群中一个高亢的声音喊道:“看呐,看呐,看到了吗?那幅巨佛的画像,听说是怀义大师割破了自己的膝盖,用他自己的血画上去的,以示对佛祖的虔诚。”

      杨帆听了马上转过头去看他,在心里头大骂:“简直是放屁!就像放光一头牛的血,也不可能画出这么大的一幅画像,这是谁在造谣?”

      “简直是放屁!”

      杨帆只是想想,人群中已经有人高声反驳了,大声地讥笑着那个说话的人。

      刚刚说话的人脸红脖子粗地辩解:“是真的。这可不是我说的,是白马寺的和尚说的,不信你们到门口瞧瞧去,他们正在**!”

      “是白马寺的人说的么?那就是薛师授意了。如果是薛师授意……。那么这么丰富的想像力。倒真像是薛师的风格!”

      杨帆想着,不再对那妄语者怒目而视。

      越到白马寺前。人群越是拥挤,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小偷在人群里游鱼似的蹭来蹭去,上下其手。开心地收获着。

      “挤神仙的”泼皮们尾随着大姑娘小媳妇,有人指手划脚地叫人看这看那,籍着手臂的摆动,蹭着女人的手臂和胸部,有人把本来不算大的肚子腆得高高的,努力用他的下体去摩蹭人家的屁股。

      小孩子被父母抱在怀里,大一些的牵在手里。急不可耐地跳着脚,想越过人头看清楚那副巨大的佛像,人贩子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巴望着谁家的父母粗心一些。会把小孩子丢在一边。

      乞索儿专挑看着阔绰、相貌也和善的人堵到面前讨要钱财,杨帆眼中时而露出的同情的目光,让他们觉得这是一个很理想的客人,只可惜他们永远也休想靠近杨帆半步,因为在杨帆周围有七八个各色衣着的大汉,把任何试图靠近杨帆的人都挤在了外面。

      沿着白马寺的山墙,里里外外都有许多彩灯,灯与灯之间拉着彩绳,彩绳上悬挂着很多字谜,猜得出正确答案的就喜孜孜地去和尚那儿领奖,指不定什么时候,人群上空就会闪现出一把金光闪闪的铜钱,雨点般落下……

      这是薛怀义效仿武则天搞出的把戏,若非如此,白马寺**会哪能聚来如许之多的百姓。铜钱落地,不管男女纷纷弯腰去捡,这是“挤神仙”的流氓最开心的时候,顺手在那又圆又大的屁股上摸一把,再飞快地弯下腰捡钱,两不耽误。

      也有那逃得慢的泼皮被彪悍的大娘子一把揪住,巴掌像雨点般扇到脸上,还有那一把摸下去,只觉绵绵软软、极富弹性,手感之佳,回味无穷的泼皮陡见心目中的俏佳人回过头来,一张麻子脸吓得他尖叫出声的。

      杨帆挤在人群里,想快也快不得,只好随着人流往前走,一路好笑地看着这热闹的人群。

      终于挤到白马寺门口了,白马寺门口左右各有一位大和尚在讲经布道。

      这年代,和尚利用一些盛大节日在公开场合像跑江湖卖艺似的大声宣讲佛教经义、籍以发展信徒是很常见的事,他们说的也不是枯躁的理论和令人难以听懂的深奥经文,而是一些生动有趣的佛教故事。

      山门左侧的大和尚是白马寺真正的方丈三山大师的关门弟子宏缘和尚,这和尚身材魁梧、声音宏亮,在这种嘈杂的环境中,想让人听清他说话,声音不宏亮是绝对不行的。比起他来,站在山门右侧的怀义大师的得意弟子弘六就逊色多了。

      弘六因为和宏缘比嗓门,声音已经完全嘶哑了,他声嘶力竭地重复讲着怀义大师刺破膝盖,以血绘佛像的传奇故事,沙哑的声音完全被嘈杂的游人声浪给压了下去,但是围在他旁边的“信徒”远比宏缘和尚那边要多。

      因为“信徒们”已经发现,这边泼洒铜钱的频率是最高的。

      “弘七、弘七,你顶一会儿,我不行了……”

      杨帆看到弘六忙碌的样子,本想直接走进山门,不去打扰六师兄弘扬佛法的正事,不过他只伫足片刻,弘六就看到了他,弘六就像吃盐吃多了似的,用沙哑的已经没了人动静的声音把他师弟喊上台,便跳下来挤开人群向杨帆走过来。

      “十七……咳咳……师弟,你来啦!”

      “六师兄!”

      杨帆摆摆手,制止手下意图阻拦的动作,主动迎了上去:“哈哈,这儿好热闹!”

      “那是!师父今儿办**会,整个洛阳城都轰动了。等皇帝来了,还有千僧……咳咳咳……”

      弘六的嗓子就像一根拉破了的老弦,颤巍巍的根本让人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六师兄,你没事儿吧?”

      “没事没事!”弘六摆摆手。冲到路边摊子上拿起两个冻梨。

      “大师,你没给钱!”

      “给个屁钱!刚才漫天撒开的铜钱掉你案板上好几枚,全都便宜了你,我在台上看得一清二楚!还要钱。掉钱眼里了你!”

      弘六用着比太监还要太监的声音。才把这句义正辞严的呵斥说清楚。他回到杨帆身边,把冻梨递给杨帆一蛤。咔嚓咬了一只冻梨,把那带着冰碴的冻梨果肉使劲嚼了几口,这才说道:“我的嗓子都快说不出话来了。”

      杨帆也咬了口冻梨,让那冰凉甜美的汁液沁进喉咙。笑道:“怎么不让师兄弟们替你一下。”

      弘六摇摇头:“大家都忙着,实在腾不出人,七师弟是刚把娘子和孩子送走,刚回来,这才被我抓了壮丁。”

      “娘子和孩子……”

      杨帆窒了一窒,又道:“师父呢,他在哪儿忙着?”

      弘六道:“师父一早就去宫里了。等着陪同皇帝陛下一起赴**会。”

      说话间,经过原本极宽敞的前殿,只见院子里已经搭了四座高台,一座唱大戏。一座在说书,一座在表演舞蹈,一座在干薛大师的老本行:“胸口碎大石,兼卖金枪不倒壮阳药!”

      对这种兼收并蓄的**会,杨帆很是汗了一把,不过看起来效果不错,每座台前都是人山人海,看得津津有味。

      弘六瞥见了杨帆怪异的表情,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笑了没两声又开始咳嗽:“咳咳,凡夫俗子嘛,都喜欢热闹。要不咱们到伽蓝殿去,净光如来转世的河内神尼正在那里为人算前世今生,每一卦至少一百贯,是以那里人不算多,极为清静。”

      弘六说到这里,还向杨帆眨眨眼睛,压低声音笑道:“去算命的以女子居多,其中不乏美人哟。”

      杨帆苦笑道:“算了,我们还是到后殿去吧,一浊师弟在吧?你忙你的,我和他聊聊天。”

      弘六道:“一浊也在忙着宏法,喏,你瞧,他在那儿。”

      杨帆定睛一看,果然看见一座大殿前搭了一座台子,一浊和尚端坐案后,跟个说书先生似的正在滔滔不绝,还别说,身前真围了不少人,杨帆好奇,不知道他在讲些什么,便向弘六打个手势,两人也不言语,悄悄凑了过去。

      二人凑近了一听,一浊和尚也在讲故事,宣扬因果报应一类的思想,这思想倒是佛家主张,只是他不只讲六道轮回,而且还具体化了,什么五方鬼帝,地藏王菩萨,十殿阎罗、牛头马面,佛教道教里边的人物被他掺合到一起,居然讲的头头是道。

      杨帆幼年时读过不少书,对佛道两家的事情也略知一二,可他还是头一回听到有人把佛教传说中的人物和道家传说中的人物融合到一起,居然让他们做了同事,也不知道在中土大地上佛教神系和道教神系的混乱,是不是就是从这位披着袈裟拜太上老君的一浊大师开始的。

      杨帆摇了摇头,对弘六揶揄地道:“算了,一浊师弟正忙着给北阴酆都大帝和地藏王菩萨排座次,就不要叫他了,咱们到后院清静一会儿。”

      目不识丁的弘六关切地道:“好,那让他先忙着,师兄陪你去喝两杯。怎么玉皇大帝还没决定酆都大帝和地藏菩萨谁当老大么?跟如来佛祖商量一下不就成了,都是自家人,可别打起来。”

      杨帆又是一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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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八十六章 混乱大庙会

      杨帆和弘六在白马寺里四处游逛了起来。

      这白马寺在薛怀义的主持下,彻底沦落成了一个大庙会,毫无佛家的庄严肃穆,处处都是声色犬马。这一天少有人去温柔坊里寻欢作乐的,于是青楼妓女们也都放了大假,纷纷跑到白马寺来散心。

      很多姿容秀美的名妓换了寻常衣服,领一个俏皮可爱的小侍婢、两个青衣小帽的大茶壶,行动优雅、举止端庄,真比那名门大户人家的正经姑娘还有作派。可也不乏那烟视媚行,叫人一看就知道是窑子里出来的姑娘。

      见此情景,杨帆不由大摇其头。

      过不多时,恰好陈东带着娘子和孩子也来逛庙会,这倒见了熟人,二人聚在一起谈天说地,却也自在。临近中午的时候,还没看见皇帝御仗,陈东料想皇帝不会在饭时出现,便邀杨帆到外面下馆子。

      杨帆跟弘六打了声招呼,就跟着陈东离开了。

      依照薛怀义临行前的吩咐,顶多巳时三刻皇帝就能到,结果白马寺里眼巴巴地从日初等到午时,也没看见皇帝的踪影。弘一和弘六一商量,实在没有办法,还是先开饭得了,结果这一来又出了问题。

      今儿薛怀义办**会,所谓法会,自然有讲经有说法,声势最浩大的一个节目是“千僧颂”,薛怀义是护国法师,有权号令天下沙门,所以他从远近各大寺庙调来了一千名僧人,准备千人齐颂“大云经”。

      武则天喜欢大场面,他琢磨着这个盛大场面能让武则天喜欢,这个活动不只场面大,而且可以显得皇帝民心所向,更重要的是,当年以“大云经疏”证明武则天就是弥勒转世,从而为她登基造出莫大功绩的这桩事情就是他干的,他也想以此让皇帝念起他的好来。

      为了营造一种神秘效果,这些僧人全都被他藏在了后园。密密匝匝一千个僧人。人人身披大红袈裟,头戴毗卢帽,好象一千个唐三藏,红彤彤一片好不威风。可是他们从早上站到中午,饿得前胸贴后背、累得脚后跟抽筋。

      更重要的是,薛怀义原打算上午就把皇帝请来,举办完一系列活动。等皇帝中午累了,正好在庙里歇着,晚上再陪皇帝皇帝去看灯,压根没给这些和尚准备午饭,白马寺的伙夫也煮不出这么多和尚的饭菜来。

      如今皇帝未到,这一千人不能让他们走了。又不能让他们饿着肚皮,弘一急得团团乱转。好在他师父有钱,核计来核计去,几个大弟子便擅作主张,一方面叫厨房多备伙食,一面去外面大量采买。

      厨房闲着没用的锅子倒是不少,可灶坑有限,伙夫头子便自作主张。在院子里拉开架势埋锅造饭。大冬天的柴禾都很潮湿,这一生火。只见白马寺浓烟滚滚,直上九宵,又成洛阳城一道奇迹。

      浓烟一起,不大的功夫,人喊马嘶中,便有三路人马分别从三个方向朝白马寺赶来,一路巡城御史郑潮,一路京兆尹辖下的洛阳尉唐纵,一路金吾卫旅帅刘香雨。

      这三路人马都负有京城治安之责,一见白马寺浓烟冲天,也知道今天这儿办**会,赴会百姓众多,只道是这里出了火灾,忙不迭就赶了来。结果他们冲到巷口,根本就挤不进去,三位主官当机立断,不约而同地下令:“往里冲!”

      那巡城司的执役抡起鞭子就抽,金吾卫的官兵举起带鞘的钢刀就砍,洛阳尉唐纵也不含糊,一声令下,手下的巡捕公差便舞起水火棍,跟唱大戏似的向里边冲杀起来。

      没想到不只外边鬼哭狼嚎地出了乱子,里边也出了乱子。

      薛怀义手下都是些什么?

      一群泼皮而已!

      你能指望这么一群货色干出什么着调靠谱的事儿来?

      他们从酒楼饭馆小吃铺子各种地方点的菜生冷不忌、荤腥俱全。

      他们是酒肉和尚,可那一千名等着唱《大云经》的和尚却是真和尚,人家坚决不吃这些东西,一番抗议之下,这些泼皮反而火了,一群泼皮和尚跟正经和尚正在吵架,各家饭馆酒楼派来送饭菜的伙计等不及,催着他们要饭钱。

      这饭没人吃,那些泼皮和尚哪肯付钱,于是又跟这群伙计吵架起来,这一吵就控制不住了,他们从后院吵到前院,一大群看热闹的老百姓忽啦啦往上一围,只觉今日这白马寺**会数着这个节目最精彩。

      一群泼皮和尚平时说一不二,哪丢过这么大的人,吵到羞恼处,干脆动起手来,这一动手就不免殃及无辜,那无辜也不是吃素的,登时就挽起袖子加入了战团,反正这混乱之中,你白马寺势力再大,事后也无处寻他算帐。

      要知道就算在现代社会,一些游园活动也常因组织不利发生踩踏事件,何况这白马寺**会根本就谈不上有人组织有人引导,就算官府派了差役来,也因为白马寺一向跋扈,只在外围维持秩序,不愿到里边转悠。

      这一打架,外边的人拼命往里冲,挤着看热闹,里边的人扶老携幼使劲往外闯,躲闪那些香烛、念珠、桌椅、挂式佛像等各种奇门兵刃,踩踏混乱的场面不可避免地发生了。一会儿功夫,薛怀义用自己的血绘出来的巨幅佛像也轰然倒塌,被人踩得七零八落。

      等杨帆和陈东酒足饭饱,说说笑笑地赶回来,眼见白马寺乱成了一锅粥,当时就惊呆了。陈东还带着夫人和孩子,不便进去,杨帆跟他说了一声,领着七八个明里暗里的侍卫就往里挤,饶是他一身武功,等他挤进白马寺,也是衣衫凌乱、帽子歪斜、披头散发、汗水涔涔。

      杨帆挤进白马寺一看,这里边更乱,到处都是打架的,打得昏天黑地,杨帆转悠了半天也没找到一个认识的,躲在一根柱子后面看风景的一浊和尚看见他,连忙把他唤过去,杨帆向他一问,这才明白缘由。

      眼下这种混乱场面。杨帆就是明白了也没用。就算他把从弘一到弘十九的众师兄弟全找齐了,眼下这场面也不是他们这些人能够制止得了的了,就此这时,羽林卫大将军武攸宜率领大军浩浩荡荡地赶来了。

      在声势浩大的军队弹压下,这场混乱总算被制止了。

      武攸宜是来开道的,皇帝已经启程,马上就到。

      这一下弘一和尚和他的师兄弟都傻眼了。他们不知道如何应付眼下的这种局面。

      杨帆见状,连忙出面,先要弘一付钱,打发各家饭馆酒楼的伙计们离开,有打伤的?一概用钱摆平,只要他肯走。不惜钱财!对误伤的百姓也是同样的办法,仓促之间无法分辨谁是谁非,白马寺一概赔钱。

      金钱的魔力是无穷的,苦主们一眨眼的功夫就像秋风扫落叶一般被扫得不见踪影。随即还是出钱,出钱从看热闹的百姓中雇佣了许多年轻力壮的汉子,帮忙打扫战场。与此同时,请羽林卫、金吾卫、巡城御史和洛阳府的人帮忙维持秩序,疏导群众。

      至于那一千名和尚。挑那袈裟还算完整的、毗卢帽还戴在头上的。没有鼻青脸肿的留下,其他人一概先行回避。最后只留下了二百四十多个和尚,急匆匆退到后院去准备唱经。净光如来转世的河内神尼,也趁这混乱的功夫带着她的一众女徒弟悄悄溜走了。

      杨帆这一番指挥,发挥了奇迹般的作用,等皇帝的仪仗远远出现时,整个现场已经看不到时丝毫的混乱局面,只是……薛怀义煞费苦心绘制出来的巨佛没了,皇帝最喜欢看到的与民同乐的场面没了,现场冷冷清清,除了兵……还是兵!

      武则天根本不想到白马寺看什么**会,随着她帝位的稳固,她对那些装神弄鬼的事情已经厌烦了,尤其是刘思礼、纂连耀谋反一案,使她注意到,不仅仅是她能利用神佛蛊惑民心,别人也能。

      她是皇帝,不用神佛蛊惑民心,一样可以做成事情,只是有时候会麻烦一些,可别人却能利用神佛做成许多原本做不成的事情。这令她对那些假神佛之意,卖弄神通的方外之士更生了几分警惕。

      她今天来,其实只是想敷衍一下薛怀义,怕这混人又干出什么混账事来,因此尽管薛怀义再三催促,她也兴致缺缺,直到午后,实在拖不过了,这才摆起仪仗,姗姗而来。等她赶到白马寺,眼见白马寺根本没有什么盛大场面,不悦之色更是溢于言表。

      薛怀义也在纳闷,他走的时候时辰虽早,看着也比现在热闹啊,人呢?佛像呢?还有……弟子们呢?

      他看了半天,就看见三山大师带着白马寺的一班和尚恭立于寺前,他的徒弟一个也没……,哦!有一个,一浊和尚在,一浊稽首站在三山和尚背后,慈眉善目、仙风道骨,怎么看都像个道士。

      薛怀义心中纳罕不已,可他正伴侍圣驾,却也不好询问,只好揣着一肚子不明白,先把皇帝迎进了寺庙,趁着三山大师率白马寺众高僧觐见皇帝的时候,他才急急把一浊和尚唤到身边。

      一浊和尚匆匆解说了几句,薛怀义的心当时就凉了,他现在也顾不得生气,只是想着,如此情形,如何讨女皇欢心?

      杨帆费尽心机,也只能把场面收拾到如此程度。他现在是一个小吏,没有资格伴驾,也没有资格迎驾,只是混在剩下寥寥无几的百姓中间,看着薛怀义难看的脸色,杨帆暗暗摇头。

      那一日,“金钗醉”里薛怀义与他推心置腹地所说的那番话他还记在心里,他现在真想冲上去向薛怀义问一句:“屈身蒙辱换来的富贵,就那么放不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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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八十七章 恩宠有尽时

  因为薛怀义精心谋划的一系列准备都已毁在一顿午饭上,一时间弄得薛怀义有些手足无措,原来的打算全被破坏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应变,所谓的大法会变成了女皇陛下对白马寺的一次无聊的巡阅。
  
  女皇在正殿上了香,默祷几句,薛怀义便讪讪地命令僧侣们在宽大的庭院中颂唱《大云经》。
  
  一些别出心裁的举动要在恰到好处的时刻拿出来,才能起到耳目一新的效果。薛怀义本打算通过一个个惊喜,先把女皇的兴致调动起来,最后再通过声势浩大的“千僧颂。”达到今日大法会的高※潮。
  
  如今没有任何铺垫和埋伏,直接祭出了“千僧颂。”干巴巴的叫人意兴索然。而且“千僧”已经不复存在,现在能光鲜登场的僧侣一共不过两百多人,他们早晨来的很早,早饭没吃、午饭也没吃,一场群殴令他们一肚子气,于是那颂经声也少了些庄严神圣,只剩下催人入眠的嗡嗡声。
  
  武则天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喜悦,也没有不悦,她就只是那么淡淡地看着稽首颂经的僧侣,以致薛怀义几次鼓足勇气想说几句凑趣的话,都没敢说出口。
  
  就在这时,白马寺外突然传出一阵铿锵有力的锣鼓声,鼓声响亮有力,每一记鼓槌敲下去,随之颤动起来的不只是蒙着鼓面的牛皮,还有人心。
  
  这种激扬的鼓声一下子吸引了白马寺中所有人的注意力。在这个时候跑到白马寺前敲锣打鼓,就已是绝不可能发生的事了,外面有兵丁守着呢,可是那锣鼓声不但响起来了,而且由远而近,越来越近,竟似朝着白马寺里边走来。
  
  僧侣颂经已经没有人看了,所有人都向外望着,那些颂经的僧侣也停下了有气无力的唱经,扭头向外望去。
  
  “咚咚咚,锵……”
  
  锣鼓声响亮有力,充满节日的喜庆气氛,声音越来越近,可是人们还没看到那些敲锣打鼓的人,便看到一个系红抹额、身着七彩画衣,手执一只红绣球的年轻人出现在门口,翩跹起舞,舞姿刚健有力。
  
  那人把红绣球一扬一挥,便有一只金睛银齿、红色鬃毛的狮子从门口跃了进来,锣鼓声变成了大家熟悉的“太平乐。”那狮子郎引着高有丈余的雄狮腾翻、扑跌、跳跃、人立、朝拜,英武之极。
  
  紧接着,第二头狮子、第三头狮子……,一头头雄狮在一个个狮子郎的引导下进了院子,把那些僧侣都挤到了一边,空出了整个庭院。
  
  武则天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第一个狮子郎,过了半晌,脸上慢慢露出惊讶、欢喜之极的神情。
  
  那是张易之,张易之头系红抹额、身穿七彩衣,手中一枚红绣球,英姿飒爽,说不出的可爱。
  
  今天这两兄弟也参加了宫廷宴会,只不过虽然朝野中人人都知道他们是女皇的面首,在这种盛大场冇合,他们却不能以宫里人的身※份参加盛宴,正如他们自己所说:没有名份。
  
  不过他们还是官,本来就有承荫父祖的闲散官职,得到武则天宠爱之后,他们又不断升官,早就够资格参加宫廷宴会了。不过他们以官身入宫,正式参加宫宴,就不能守在女皇身边,女皇也没办法时时看顾这两个小情人儿。
  
  等武则天要来白马寺时,这两个人就不见了踪影,武则天还以为他们是嫌来白马寺别扭,不曾跟着前来,直到此时才明白,原来他们是要给自己一个惊喜。
  
  武则天固然惊喜,薛怀义却气得脸都白了。他本来就肤色白皙,这时更是惨白一片,全无血色。
  
  依着薛怀义一向的性子,这时怕不早就攥起钵大的铁拳,冲下场去打人了。可是,今非昔比,他不敢,尤其是正在舞狮的是张易之,尤其是女皇脸上已经露出欣悦的表情。
  
  上元佳节,普天同庆,他想哄女皇开心,别人自然也可以哄女皇开心,他有什么理由动手打人?
  
  “五郎在此,那六郎呢?”
  
  武则天下意识地上前两步,望着那些引着雄狮舞动的狮子郎,一个个的看下去,看得眼睛都有些蓄泪了,也没找到张昌宗,这时候张易之引着一头雄狮越走越近,武则天两旁的女内卫立即踏前一步,还未及阻拦,就被武则天斥退。
  
  狮子到了武则天面前阶下,开始原地舞动起来,搔痒、抖毛、舔毛,惟妙惟肖,憨态可掬,逗得武则天放声大笑。
  
  忽然,狮头一掀,一个穿着狮毛衣,脚下一双狮爪状靴子的青年扎着马步,另有一个身穿红色武士装的俊美青年撑着狮头踩在他的腿上,又将狮头向武则天眨了眨金睛,大声对武则天道:“上元佳节,普天同庆,昌宗祝吾皇身体安康、万寿无疆!”
  
  张昌宗俊脸飞红,额头满是汗水,看得武则天又是心疼、又是欢喜,要不是眼下实在不合适,早就取了手帕上前为他拭汗了。武则天忙不迭道:“好好好!五郎、六郎,你们当真有心了!”
  
  武则天心花怒放,竟忘了还有许多贵戚朝臣跟着自己,直接喊出了亲昵的称呼。张易之把绣球一举,又对武则天道:“陛下,定鼎长街上,我等还安排了百狮群舞以及鱼龙舞,有请陛下与众位皇亲国戚、文武大臣共赏!”
  
  “好好好!”
  
  武则天眉飞色舞地对伴驾众臣道:“摆驾,众卿与朕同往定鼎长街,观百狮舞、鱼龙舞!”
  
  薛怀义气得鼻孔冒烟,却又不敢发作,只能讪然道:“陛下……是否先听完这千僧……啊不!百佛颂,在禅房歇息片刻再去,贫僧担心陛下龙体……”
  
  武则天脸色一沉,淡淡地道:“朕身体安康,不需要歇息,摆驾!”
  
  “皇帝起驾~~~”
  
  锣鼓声中,九头雄狮由张昌宗、张易之的头狮引领,后面是皇帝和文武群臣,就这么撇下薛怀义,纷纷向外走去。
  
  薛怀义直挺挺地站在那儿,望着众乱纷芸离去的众人,没有人回头看他一眼,哪怕是嘲讽的眼神或者讥笑的表情。
  
  薛怀义眼中的神采渐渐黯淡,站在那儿就像一具石雕,远处围廊下,庙里已残存不多的百姓都闹烘烘地跟着去看百狮舞、鱼龙舞去了,只剩下杨帆一个人站在那儿。
  
  薛怀义众弟子面面相觑,过了许久,弘一才战战兢兢地凑上前,怯怯地道:“师父,咱们……”
  
  薛怀义一转身,从香案上抄起一部经卷就要往弘一头上砸去,吓得弘一也不敢躲,只是把眼睛紧紧闭上,过了片刻,那经卷未尝砸到他的头上,弘一悄悄睁开眼睛,不禁更是吓了一跳,只见薛怀义一双大眼满是泪水,泪水在眼眶里溜溜儿地打转。
  
  弘一哪见过薛怀义流泪,吓得他卟嗵一声跪到了地上,颤声道:“师父!”
  
  薛怀义缓缓低头,看向手中那部经卷,这是他让三山大师等高僧用牛血抄录的一部《大云经》,当然,对外还是说他是用自己的血抄下的,原打算于“千僧颂”后献与女皇的,可惜人家……
  
  薛怀义的眼泪一颗一颗地落在经书上,把那经文染成了一片红色。
  
  众弟子都围上来,怯生生地唤他:“师父!”
  
  薛怀义突然放声大笑,一边笑,一边奋力撕着那经书,冇把它撕得一片片的,狠狠抛到空中。
  
  满天经文飞舞,如同片片血蝶。
  
  薛怀义慢慢向后院走去,肩膀无力地塌下,高大的背影充满了落寞与凄凉。
  
  弘一爬起来,茫然看着他的背影,弘六在一旁小声道:“大师兄,咱们……要不要过去安慰安慰师父?”
  
  弘一看了众师兄一眼,众人下意识地退了一步,薛怀义暴怒时会打人,眼下他的表现前所未有,怕是不只打人那么简单了,这时候谁敢劝他,又劝些什么?
  
  一只大手拍在弘六肩上,弘六扭头一看,只见杨帆已不知何时走到面前。
  
  他拍拍弘六的肩膀,对其他几人道:“你们先去墙角那些和尚打发了去,我去劝劝薛师。”
  
  众弟子喜出望外,他们都知道师父对这个十七师弟最是另眼相待,忙不迭点头答应。
  
  薛怀义失魂落魄地走进后院,在碑林塔林中间站住,眼神一边茫然。
  
  杨帆慢慢走到他的身后,在一丈处站定,陪他沉默半晌,缓缓问道:“薛师为何伤心?”
  
  薛怀义颤抖地道:“我……陪了她十多年,十多年啊!”
  
  杨帆冷冷地道:“那又怎么样?薛师可曾真正喜欢过她一天?”
  
  薛怀义霍地转身,眼睛像喷火似的看着杨帆。
  
  杨帆丝毫不惧,说的话反而更加冷酷:“我还记得,薛师曾经对我酒后吐真言,你厌恶她,极其厌恶那个老妇。你和她同床共榻的时候,一面做出着迷兴※奋的样子取悦她,一面忍着恶心与鄙视。如果她不再宠幸你,难道不是一个解脱?”
  
  薛怀义咆哮道:“我不甘心!我不甘心!我陪了她十多年……”
  
  杨帆笑了笑,语气更加尖锐:“那又怎样?难道你没有得到什么?薛师当年是什么人,只是一个街头耍把式卖药的,如果千金公主不曾把你引介给她,你现在是什么?还是一个耍把式卖药的!”
  
  薛怀义好象被空气中一只无形的拳头狠狠打了一拳,踉跄地退了两步,脸色更加苍白。
  
  杨帆道:“这十多年,你陪着她,得到了无尽的财富、权势和地位,王侯为你牵马坠镫、宰相任你打骂侮辱,你吃亏了么?既然你只是以色相娱人,和她从不曾有过一日真情,那么被人取代,你又何必悲伤难过?”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薛怀义本已激愤得浑身发抖,但他忽然又平静下来,默默转过身,说道:“我知道你想点醒我,我知道……”
  
  他慢慢仰起头,看着满是青苔的宝塔,沉默半晌,缓缓说道:“让我静一静,让我一个人……好好想想!”
  
  杨帆点点头,转身向外走去,当他走到塔林边时,站住脚步,对薛怀义正色道:“如此失宠,于薛师而言,何尝不是一种解脱?只要你愿意,从这一刻起,你就可以过上你真正向往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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