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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大明望族【作者:雁九】(10月29日更新至“第四百六十三章 回肠九转(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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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四十章 山高水长(五)


  春光明媚,庭院里海棠树怒放,海棠树下,站着两个孩童,不过四、五岁年纪,都一样发式,梳着冲天辫,一高、一矮,一瘦、一胖。都是一色红绸衣,脖颈上挂着明晃晃金项圈,容貌也有几分相似,要不是高矮胖瘦不同,倒像是双生兄弟。

  其中矮胖的那个,笑眯眯地带了几分得意,手中抓着一只九连环玩耍。

  九连环本是民间常见玩具,可这小胖墩手中的却是不同,因为是碧玉材质、黄金为链,颜色艳丽不说,把玩之余,玉声也清脆,别说是小孩子,就是大人见了也移不开眼。

  高瘦的那个,板着手指头,小声道:“我想玩……”

  那小胖墩扬起下巴,得意地道:“只有这一个,是我的……”

  “我也想玩……”高瘦的那个孩子奶声奶气地又说了一遍。

  小胖墩低头看着手中物件,犹豫道:“这东西脆,容易坏,得小心着,我也不敢随意玩……”

  高瘦的那个孩子嘴巴一撇,脸上已经带了委屈,眼泪在眼光里打转转,不过看到不远处的人影,已经带了欢喜道:“祖母……”

  小胖墩闻言抬起头来,面对几个仆妇下人簇拥着一中年妇人与一少年过来

  高瘦孩童已经扑了过去,嘴里道:“祖母”

  那中年妇人满脸怜爱地牵住他的小手:“小栋哥怎么在这儿?哎呦呦,这还要掉泪花了?怎么委屈成这样?可是受欺负了?”说到最后,望向另外一个小胖墩,神色转冷,声音里已经带了恼意。

  小胖墩站在那里,神色有些无措,喃喃道:“太太,二哥……”

  那瘦高小童见靠山来了,越发觉得委屈,小嘴一撇,哽咽道:“祖母,呜呜,我也要玩那个,五叔不给我玩……”

  中年妇人看着那小胖墩,厉声喝问道:“你是叔叔,作甚不让着你侄儿?

  小胖墩手抓得更紧了,挺着脖子道:“孩儿只有这一个,又是怕碎的东西

  瘦高小童一听,“呜呜”地哭了起来。

  中年妇人脸上越发不耐:“你这孩子不可任性,还不与你侄儿耍?”

  小胖墩抬起头,涨红着脸道:“这是孩儿的孩儿的”

  瘦高小童见状,越发哭的厉害。

  中年妇人心疼的不行,立时催促道:“你就不能懂事些?真是狠心肠,被惯的没个样子,就任由你侄儿哭闹?”

  小胖墩将九连环搂在怀里,满脸不服气,并不应答。

  中年妇人不耐烦,对旁边少年道:“还不快取了给小栋哥耍?再哭嗓子都要哭哑了”

  少年脚下迟疑,脸上带了为难:“太太,既是五哥心爱的,要不找别的给小栋哥?”

  瘦高小童机灵,眼见事情不成,拉着中年妇人的手哽咽道:“祖母,祖母,我就要这个……”

  中年妇人心疼的不行,也不再催促身边少年,立时上前从小胖墩怀里拽了九连环过去,反手塞到瘦高小童手中。

  “嘻嘻好玩……”瘦高小童捧着碧玉九连环,破涕而笑。

  小胖墩勃然大怒:“你们欺负人我要去告诉太爷去,小栋哥抢我的九连环”

  瘦高小童吓了一跳,忙抬头望向中年妇人:“祖母……”

  中年妇人面如寒霜,望向小胖墩。

  旁边少年低声劝道:“太太,还是还给五哥吧。五哥辈分高,可比小栋哥还小半岁呢,闹到太爷跟前,两下里也不好看……”

  中年妇人只觉得心火乱窜,从瘦高小童手中取了九连环,一把丢在地上:“拿回去,谁稀罕不成”

  庭院里青砖铺地,碧玉九连环一摔之下,立时碎了几段,散落了一地。

  小胖墩不由傻眼,中年妇人冷笑一声,牵着瘦高小童的手转身离去。

  身后,响起孩童的嚎哭声……

  看着锦盒中的碧玉九连环,沈收回思绪,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当年看似两个小童之间的争执,不过引起的后果却颇为严重,沈珏病了一场,太爷知晓原委,将长媳呵斥了一顿不说,也不许她再随便见珏哥。没过多久,京城喜报传来,小栋哥连带着械大奶奶,就被太爷叫人送到京城去了。

  沈当年是旁观者,只觉得大太太待胞弟的厌憎实没道理,也太刻薄些。为了大太太这态度,沈当年还怀疑过沈珏的出身,小心翼翼地打听了一圈,虽知晓了答案,却是南辕北辙。

  沈虽同情胞弟,可子不言母过,除了在旁边劝和,也不能说旁的。

  直到沈珏被徐氏带走,大太太这里才露悔意,沈看着唏嘘不已。

  去年有次去南京访亲,沈无意在夫子庙的一处文玩铺子里看到了眼前这只碧玉九连环,虽没有当年大太太摔的那只精致,也有七、八分的意思。

  沈想到胞弟幼时所受委屈,就买下了这碧玉九连环,想着以后得了机会就送给他。

  没想到会在这样的境地下相送,而且还没送出去。

  沈苦笑着摇摇头,将锦盒又合起来……

  运河上,粮船走走停停,不知不觉八月终了,到了九月中旬,路程已经过半。

  旬月功夫,沈瑞、沈珏、沈全三人,不仅与沈环这昔日同窗重拾旧谊,同沈渔与陆三郎也熟了。

  船上枯坐无聊,闲暇之余,大家抹骨牌来消磨时间。

  沈渔辈分高,身上琐事又多,并不与族侄们参合;沈珏是因身上带孝,只在旁边掠场,剩下的就只有沈瑞、沈环、沈全与陆三郎四个。

  陆三郎虽年纪比沈家诸子长一截,却是个活络通透性子,并不刻板教条,与大家说话玩乐都能凑到一块去。要不然即便沈瑞与之有旧,大家也不会旬月时日就混这般熟稔。

  眼看着陆三郎跟前堆了一大堆铜钱,沈环哀嚎一声道:“又是陆三哥赢了

  陆三郎笑道:“瞧着你们几个的样子,就是没有去过赌场的……你们年岁也大了,以后交际的三教九流,即便不是要学赌,该见识的也当见识了……你们等着,我取些东西与你们耍……”

  等他再回船舱时,手中已经拿了一只骰子筒。

  沈环不服气道:“这不就是骰子,谁没见过?小时候玩双陆也好,陪着姊妹们打马也好,都耍这个……”

  陆三郎笑而不答,而是卷起衣袖,也不入座,就站在桌子前,摇起骰子来

  大家见状,也都站起身来,看着路三郎做戏。

  等到骰子筒揭开,露出六只骰子来,都是一点红心向上。

  沈瑞满脸佩服道:“陆三哥可真是厉害……”

  陆三郎笑了笑,手腕一动,将骰子收了,又摇了起来。

  等到再开骰子筒时,里面就是六个六,摇出个豹子来。

  “我也试试”沈环早已按捺不住,磨拳插手。

  陆三郎就让开位置,将骰子筒交给沈环。

  沈环“哈哈”一笑,道:“我也不要豹子,只要出来个大就好……”

  “哗啦哗啦”,骰子乱摇,出来的骰子面自然也齐整。

  “一、二、二、四、四、六……哈,还真是大了”沈环数着骰面,带了几分兴奋,对众人道。

  沈全笑着摇头道:“陆三哥那个是技艺,环哥这个就是瞎猫碰上死耗子

  沈环虽不服气,不过再摇两次,或大或小,还真是“随心所欲”。

  沈珏带了好奇道:“陆三哥摇的这么好,这又是得熟能生巧的东西,这是专门学过?”

  陆三郎摇头,笑道:“真要论起来,不过小把戏我这人打小就有一嗜好,喜欢黄白之物,即便不是自己的,也愿意多看上两眼……”

  换做旁人,真要有这样的嗜好,定会显得贪婪粗鄙。陆三郎却是温文儒雅,一副贵介公子做派,看着与铜臭实不搭边。

  沈氏诸少爷听了这说辞,也只是觉得新奇,并不心生鄙薄。

  “当年十三、四岁时,正好族中长辈开了一家赌场。赌场里都是真金白银,落在我眼中,自然是处处都好。当时我觉得这世上最好的地方,就是赌场,日日舍不得离开……那位长辈见了,并未喝止,就将我带在身边,诸事不避……不到两月,赌场那一套我就明白是什么回事,也见识了几次因赌博倾家荡产、卖儿卖女的惨事,就熄了向赌的心思……不过玩骰子这小把戏,倒是学会了……”陆三郎道。

  沈全若有所思道:“陆三哥那尊长,倒是睿智长者,这般点化陆三哥……要是直接拦着,怕是不顶用,反而更好奇呢……”

  陆三郎点头道:“谁说不是……”

  沈瑞想了想,道:“陆家长辈既不避讳赌场,那是不是除了陆三哥,其他晚辈都提溜过去一圈了?”

  陆三郎看着沈瑞,笑着点头道:“倒是让瑞哥说着。我是过后才晓得,陆家子孙成丁前,长辈们都要带着往赌场去几回的,就是陆家没开赌场前也是如此……长辈们说了,儿郎大了,难免有离开家时外头人心险恶,常申来做局惑人的,不过‘酒,、‘色,、这几样……该见识的都见识,也就不容易受人糊弄,在这上头吃亏……”

  沈全咋舌道:“怨不得见陆三哥好酒量,原来那也是历练出来的……”

  沈环十四、五岁,正是少年慕艾之时,憋着笑道:“酒也学了,赌也学了,那‘色,怎学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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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四十一章 添油炽薪(一)


  即便沈环带了好奇,陆三郎也不可能带他去见识“色”。

  且不说大家都是读书人,需重斯文,就是船行江上也不便宜,大家说笑两句,就又归到“正路上”。

  国朝禁赌,从太祖开国时,禁毒这一条就写进了《大明律》,不过随之律法日益松弛,民间风气奢靡,禁赌律法已经形同虚设。

  尤其是宣德朝时,因宫中皇爷赌性重,上行下效,士人百姓都多有涉猎。从那以后,士人对于赌也不再全然避讳,半遮半掩,偶尔也充作风雅。

  如今市面上流行的赌博,有《大明律》上提及的蒲戏、双陆,还有骨牌、有叶子牌等玩法,至于直接玩骰子比点数,那就是市井上的玩法。

  陆三郎与大家见识的,就是骰子的学问。

  沈瑞两辈子还是头一回接触这个,还真是来了兴致。

  见沈瑞如此,沈全见状不免担心。他可是记得清清楚楚,幼时的沈瑞多么顽劣,后来丧母才性情大变,一下子稳重起来。

  别的孩童,九岁到十五岁即便读书,也不会像沈瑞这样旁事诸事不闻。沈珏、沈环他们早年能在家中玩耍,接触这些赌戏一二,沈瑞九岁前虽没有读书,可与庶兄势同水火,也没人教他玩这些。

  “珏哥还好,早年也是见识过几分这些的。瑞哥没接触过这些,不会因好奇,被勾得走了性子吧?”沈全心里直嘀咕,对于陆三郎也有些意见。恁大年纪,为何不再稳重些?

  提这些作甚?眼前这几个少年看着像长大了,不过十四、五岁年纪,正是爱好奇的时候。

  只是沈瑞兴致正高,沈全也不好这个时候扫兴,只等静观其变。

  一下午功夫,眼见沈珏、沈环都过了劲儿,没了兴致,沈瑞依旧是眼睛发亮,手中抓着几个灌了水银的骰子,投掷来投掷去找手感。

  沈全心中越发不安。

  到了天色将暮,船队在就近码头停泊。

  陆三郎需要支应的差事还多,不得不露面,就离了船舱。沈环也别了众人,过去寻他老子去了。

  沈全这才开口道:“瑞哥这是喜欢玩骰子……”

  沈瑞道:“世事洞明皆学问,倒也不是喜欢,只是颇为好奇罢了……”

  沈全想了想,还是开口道:“这个知晓些皮毛,以后不被人哄骗就行,寻思多没意思……”

  沈瑞看了沈全一眼,见他眉眼之间隐带忧虑,不由失笑,道:“三哥放心。我没赌性,有这个机会,就想要随陆三哥多学几分,不过闲暇解闷,每日功课并不曾落下……”

  学习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南下时因路程赶的紧,没有时间学习还说得过去。等到返程时,沈瑞、沈珏兄弟两个都自觉恢复到每日练字、背书、做文状态。沈全并不觉得意外,三年前冬天他们北上时,沈全就见识过沈瑞的学习做派,真是无需督促,一日不辍。

  沈全努力了几年,今年终于过了院试,又不打算参加明年乡试,本是心情极颇为轻松,对于读书也不再像之前那样主动勤勉。如今对比沈瑞、沈珏两个,倒是让他无地自容一把,也立时将书本捡了起来。

  同行族兄弟四人,三人每日里守着书本过日子,剩下的沈环即便不甘不愿,也只能跟着读书。

  沈渔见了,与有荣焉。

  沈家实不负书香门第之名,眼前四人中,就有两个生员、两个童生。见贤思齐,自己带了小儿子过来,不说以后如何,眼前就收获颇丰。

  搁在陆三郎看来,心中不免啧啧称奇。

  少年人心性活络,要是有长辈看着还罢,十几岁也是读书的年纪。

  如今同行虽有一沈氏宗族长辈沈渔在,可陆三郎也瞧出,这长辈是降服不了人的;可沈家诸子却能手不释卷,朝夕读诵,这份勤勉资质委实令人佩服。

  加上这几个少年身后家世,不是供不起士子的,这样用心读下去,总有春闱登科的时候,陆三郎就起了结交之心,这才凑过来亲近。否则他背了差事,又比众人年长一大截,即便与沈瑞有旧,也犯不着待大家这般周全热络。

  沈瑞说的清楚,且神色清明,没有沉迷的模样,沈全提着的心也就放下。

  沈珏在旁,摇头道:“全三哥还会担心二哥贪玩?就二哥那读书最重,的秉性,我实想不出有朝一日他丢开书本、专心玩耍会是什么样子”

  沈全听了一笑,也觉得自己有些小题大做起来。

  随后几日,除了简单的玩骰子,像骨牌、叶子牌这些,陆三郎也讲了一些赌场内部传下来的技巧。

  骨牌就是后世牌九的雏形,至于叶子牌,现下只在南方流行,就是后世麻将的前身。

  等到一日粮船停泊在一富庶大府码头,陆三郎又叫小厮上岸寻了几对蟋蟀上来。

  自从宣宗皇爷尚促织之戏,斗蟋蟀已经成了民间常见的博戏。

  蟋蟀是夏虫,鲜少有过冬的。如今已经是九月将了,南方蟋蟀已经绝迹,这是已经到了北地,才捡了这个漏。

  沈瑞虽没有玩过虫,可也知晓缘故。这南北蟋蟀生长随温度有关,越是暖和,生长的越快,死的就越快;温度不高的地方,就延迟了生长,寿命就稍长些,不过差别也就是半月一月的事。

  眼见这二人将民间赌戏当成正事一般研究,沈渔委实坐不住。

  他专程使人情换了这差事,就是为了与二房结份善缘,可不是为得罪二房来的。他只能对陆三郎旁敲侧击了两次,陆三郎都是打着“哈哈”听了,可随后沈瑞殷切相问时,他依旧十分“尽心尽力”。

  沈渔气的直跺脚,心里暗暗道晦气,又觉得陆三郎简直是傻子,就算是想要交好沈珏,也不当用这样手段。

  他哪里知道,陆三郎待沈瑞这般殷勤,除了最初的示好之外,其他就是有些兴趣相投的意思了。只不过这“兴趣”不是众人眼里看到的赌戏,而是沈瑞根据骰子、骨牌、叶子牌的大致规律,总结出来的一套计算概率的手法。

  对于沈瑞来说,这些不过是皮毛,对于五百年前的大明人来说,这如奉纶

  陆三郎见沈瑞不藏私,如奉至宝之余,对于沈瑞也越发佩服。

  相处了一个多月,即便知晓沈瑞年纪十五,尚未成丁,他也无法再将沈瑞当成少年看待。甚至有的时候,他觉得沈瑞比自己还要成熟些。相处之中,他口中称呼也从“瑞哥”变成了沈瑞的字“恒云”。

  落在沈渔眼中,这就是陆三郎拐带沈瑞不学好了。

  他自知身份,颇有自知之明,倒是没有端着族叔架子直接去寻沈瑞说教,而是私下里拉了沈全道:“全哥,这不拦着,任由瑞哥一路学到京城不成?这叫什么事儿?陆三郎糊涂,可他到底是外姓旁人,真要二房族兄怪罪起来,怕还是要迁怒我等族亲……”

  沈全忙道:“叔父勿要担心,瑞哥不过好奇心重些,平日里并未耽搁读书……我瞧着他该问的都问的差不多,陆三哥那边能教的也教得差不多了……”

  沈渔半信半疑,可沈全与沈瑞关系这样要好都不拦着,他自然也没有拦着的余地。

  沈瑞却是如沈全所言,兴致差不多了,他不过是将赌戏当成一门新知识,加上些隐晦小心思,才格外留心了些,又不是真的要做一个赌徒。知晓的差不多了,也就撂下手。

  沈渔见了,这才暗暗松了一口气。

  陆三郎则是越发佩服沈瑞的心智不俗,之前瞧着他精细模样,似要将赌戏当成学问一般钻研,还做了概率表出来,每一个位置出每一张牌的概率都算的清清楚楚,将算学用到游戏上;如今说撂下就撂下,兴趣又转到粮赋与民生上

  陆三郎身为户房司吏,正是主管这些,自然说的头头是道。

  沈珏、沈环觉得沈瑞好奇心恁重了些,又觉得陆三郎故意显摆,才引得沈瑞留心这些他所擅长的。

  沈全旁观,却是听出不对劲来。

  沈瑞初问的是“人均田亩数”、“亩产几何”、“粮赋多少”、“民役如何”;问完这些,沈瑞又问起松江物件来,长工工钱、柴米粮油、肉蛋蔬菜,想起什么就问什么。

  这都是百姓民生。

  陆三郎似察觉沈瑞用意,并不觉得不耐烦,反而讲解的越发仔细起来。不过他出身富庶,锦衣玉食长大,对于沈瑞所问,有些晓得,有些还真的不知道

  倒是引得沈珏、沈环都来了兴致。

  “我晓得马价,八两银子,年初我爹才新买了匹骟马……”沈环道。

  沈珏道:“端午节时在京中曾随三叔去文具铺子买纸,毛边纸一刀四两银子”

  沈环又道:“烧酒十六文,蜂蜜十六文,盐十二文,酱油醋四文,香油四十文,好茶要百二十文,寻常茶叶三十文……”

  听他一口气说了这些多,大家都愣住了。

  沈全想起一事,恍然大悟道:“对了,你们家有个杂货铺子……”

  沈环笑着点点头,道:“我二哥打理着,我小时候淘气,常过去混吃的,听着伙计们售卖,倒是多记得价价钱……”

  沈珏道:“听说一两银子现下值钱八百,竟然能买这些多东西……”

  沈全道:“松江富庶,短工日给银六分,长工年给银十两,一人做工,省吃俭用,就够养活一家嚼用了……”

  沈珏算了算觉得不对劲:“短工每月能拿到一两八钱银子,长工每月还不到一两银子,怎么相差这许多?”

  沈全道:“短工一日一结,除了一顿午食之外,其他一概不用操心;长工却是需包吃住,且还要供给四季衣服……再说短工要累些,长工这边多少轻省了”

  关于夫役工钱这里,陆三郎倒是知道的多些,道:“也就是松江府,不能说富甲天下,也是天下顶顶富庶之地,才有这样工钱,别的府县,不过三、四分银子一日。前些年我随家中长辈去凤阳府,那边穷的不行,地也贫,但凡刮风下雨,百姓就无以果腹。龙兴之地,官府又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百姓饿死,除了施粥之外,就是以工代赈,不过每日不过二钱银子,就这也未必能到了百姓手中……诸多工事做,河工最苦,你们沿途也见了,如今这是到了深秋,遭罪还少些,盛夏时节,死在运河两侧的役夫不是一个两个……”

  沈珏去年腊月折腾了一回,知晓了冻饿滋味。

  他带了几分唏嘘道:“如此说来,我等还是当庆幸投生富裕之家,不用再为升米辛苦劳碌……”

  陆三郎点头道:“所以说,银钱才是好东西。有了那个,其他都是小事。你们还小,尚不知民生辛苦,且不可学那些书呆子,学什么‘是金钱为粪土,的做派…那些穷酸,看似颇有风骨,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他们没有金钱,自然就能装作清高鄙视;真要有机会捞钱,却是比寻常人更贪婪……这世人烦恼,多是因银钱起,不管是豪门大户、还是百姓人家……”

  他不过随口一说,却说到沈珏心病上。

  沈珏神色阴晦地回了船舱,躺在床上,望着帐子,神色茫然……

  京城,南城,锦衣卫一操练驻地。

  锦衣卫是世职,不少子承父职、弟承兄职的,这些人有不少新丁或是幼丁,在正式入值前,就要经过数月或数年的操练。

  锦衣卫又是天子亲卫,素来权重,有世职的人家即便早年清贫,几代人下来也积攒下一份家底,子弟多是富庶。

  操练是操练,可闲暇之余,也少不得寻欢作乐。

  虽说朝廷禁赌,可三、五好友私下里寻乐子,也是常事。

  这一日,锦衣卫驻地,大家就凑了一伙,开了个小局。

  这主持做东的是才来驻地的一个锦衣卫幼丁,不过十三、四年纪。被拉过来凑局的,是驻地前些日子来的几个新人,都是十六、七岁年纪,说话还带了保定味儿,不过气势却是不弱人,眉眼之间带了几分跋扈嚣张。

  大家即便看不过眼,也不过是私下里嘀咕两句,只因这几人大有来头,所以即便是几个才进京的乡下少年,也这般有底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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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四十二章 添油炽薪(二)

  这两个少年姓孙,是堂兄弟,一个叫孙显、一个叫孙会,不过是“小旗”,是锦衣卫世职中最低的,不过对于寻常百姓来说也是高不可攀,因为“小旗”是从七品。

  瞧着他们做派,手上戴了金戒指,腰间悬了金马坠,倒是富贵公子装扮。不过带了一口乡音,到底为京城人所鄙。

  相对于这新来的两个乡下少年,今日庄家装扮的只是寻常,平纹素缎夹衣,半新不旧不说,袖子还有些短了。这两个少年见了,对比自己身上簇新贡缎衣裳,不免得了傲色。

  不过驻地出入百户、总旗、校尉、力士,却难得的不是富贵眼,反而对这庄家少年颇为亲近。

  孙家兄弟看了越发不忿,大家看在眼中,嗤笑不已。

  即便他们打着寿宁侯府的招牌又如何?京城勋贵可不单单是张家一家。张家早十几年还在土里刨食儿,如今身上还带了腥味儿,现下三大姑、八大姨齐进京,也不过是在寻常百姓跟前招摇一二,真要惹了勋爵人家,那御史飞片子立时就能堆满皇爷案头。

  训练幼丁,能多份束惰不说,有了师徒名分,也能多一条人脉,正是名利双得之事,能到这边训练幼丁的百户、总旗,都是千户所上官心腹、有几分眼力的老油条。

  孙家兄弟被寿宁侯府的长随领过来不到半个时辰,就被驻地的人将底细盘问底透。

  确实是寿宁侯府张鹤龄姻亲,是张鹤龄夫人娘家的堂侄,这关系可不近。一个侯夫人的堂侄子,要是在京城地界就能嚣张起来,那才是大笑话。何况这里是锦衣卫,最不缺的就是勋贵姻亲。

  要是正经亲戚,候府也不会只随意打发长随送来。

  大家看在眼中,即便忌惮国舅府气焰,无人去招惹这兄弟两个,不过也没有太放在心上。

  同这气焰嚣张的侯府姻亲相比,今日这小庄家就是忒招人稀罕。为人爽快不说,手头也松,最主要的至今没人摸透这位小爷的底细。瞧着他三、两月才偶尔出现一次,可千户对这位小爷都客气三分,就晓得这才是真正有底细的。

  “寿哥可是有些日子没来了,老罗我上回吃了寿哥一顿,还惦记回请寿哥一回……”一个五大三粗锦衣百户对着小庄家笑道。

  小庄家豪爽道:“就你那几个银钱,留着给嫂子买花戴吧……今日小弟做东,无论输赢今儿算我的……”

  “好”

  “寿哥爽快”

  不仅这锦衣百户捧场,旁边不少人听了,也跟着过来凑热闹。

  孙家兄弟被诸人冷淡,本就存了不痛快。瞧着大家对这庄家少年这般热情,心中不忿,也不往前去,抱着胳膊,站在不远处,冷眼旁观。

  那庄家少年却是眼尖,看到孙家兄弟,眼睛一亮,走上前去,面上带了笑,露出一口小白牙。

  孙显、孙会两个被看的直发毛。

  庄家少年笑道:“两位哥哥就是新到的国舅府贵亲?”

  孙显挑眉道:“你是哪个?”

  庄家少年道:“小弟张寿,前两年就在这里混,算是这驻地的老人儿了…

  孙显不置可否,孙会有些好奇地盯着他手中的骰子筒道:“这里不是操练的地方么?还能耍这个?”

  庄家少年晃了晃手中骰子筒道:“不过闲时取乐,大家寻个由子轮流做东吃酒罢了大家都是糙爷们,不在酒桌上论交情,还在酒桌下唧唧歪歪不成孙显闻言,神色一动,神色已经缓了。

  他们兄弟两个来驻地大半月,与这边诸人关系都不大好,开始时不懂事,还因一个少年力士不开眼,叫长随教训丨了那人一顿。虽说那力士看着魁梧,却是个知晓轻重的,并没有还手。不过此事却是惹了众怒,他们兄弟两个被众人排挤。

  孙显过后也后悔了,却是找不到台阶下。自家人知晓自己事,外人当他是国舅府的姻亲,可实际上他与堂弟这两个世职并不是堂姑、堂姑父要提挈侄儿才给的,而是自家祖父将族长一职交给堂姑娘家那一房的交易。

  他们兄弟两个在锦衣卫,挂着国舅府的名立足还行,真想要求其他就难了眼见这庄家少年人缘好,孙显心中虽不忿,却也想要搭个桥,缓和下与驻地众人关系。

  “赌多大?”孙会不过十五、六万岁,正是贪玩好动的年纪,在乡下也是招猫逗狗的性子,跟堂兄在这边待了大半月,也憋的狠了。

  庄家少年笑得有些神秘:“也没多大,不过一顿馆子,外加馆子后消遣…

  孙会初到京城,满眼繁华,正是无处着手,闻言越发来了兴致。

  旁边几个百户、总旗已经掂量着荷包,勾肩搭背地凑过来。

  “今儿这酒可不能在外头吃,杏花胡同张妈妈家的私房馆子里可是好酒,下酒菜也好……”罗老大道。

  另一人嗤笑道:“这是吃酒,还是吃人去了?”

  “酒也吃,人也吃,要不读书人怎么老说‘秀色可餐,……”罗老大哈哈大笑道。

  又有一尖嘴猴腮的人凑上前道:“罗老大倒是说了个好地方,听说张妈妈上个月回乡,又带了两个侄女过来,豆蔻年纪,老大不是最爱这一口……”

  “哈哈,总比你侯二强,上回连张妈妈都摸上了,你倒是牙口好……”罗老大道。

  那侯二道:“木了吧唧的小姑娘有什么好耍,这半老徐娘才晓得疼人呢……论起来,罗老大当称呼我一声姑父,好侄女婿,待会可要好生孝敬姑父……

  孙显、孙会自诩为读书人,眼见众人说起荤话,眼中就带了几分轻鄙。

  自然是全落在众人眼中,大家交换了个眼神,面上笑容越发真切。

  众人到了一处敞厅,庄家少年就拿了骰子筒,笑嘻嘻道:“各位哥哥、叔伯,咱们也不来那费事的,直接开大小可好……”

  “好”

  “这个痛快”

  “就这个,咱不来那花花道道的”

  大家不约而同地赞道。

  孙家兄弟虽觉得这玩法太市井,不过也知趣地没有再说其他。

  庄家少年将袖子一卷,衣襟掖到腰带中,摩拳擦掌道:“现下是未初,咱们就耍两个时辰,到了酉初一道吃酒作耍去……”

  众人拼了两个八仙桌,又取了几条条凳,摆了个简单的案子出来。

  三个骰子比大小,豹子庄家通吃。

  孙氏兄弟虽有心借此拉近与大家的关系,可到底带了几分谨慎,并没有着急下注,而是先旁观了两局。

  庄家少年架势有模有样,不过瞧了几把,孙家兄弟都没瞧出什么规律来。并不是赌场里常见的那种,压大的人多了,开的就是小;压小的人多了,开的就是大。

  不过三、两把功夫,庄家少年自己带来的碎银子就给了好几块出去。

  众人兴致越发高涨,孙显、孙会兄弟对视一眼,越发看轻那庄家少年。怪不得大家都对他热络,原来这是个“散财童子”。

  这会儿功夫,又开了两把。

  庄家少年鼓鼓囊囊的荷包,已经瘪了大半。他也浑不在意,取了一张庄票出来,递给一个校尉道:“曹五哥帮小弟去兑些银钱……”

  那曹五哥眼睛一亮道:“二百两,寿哥好阔绰……”

  庄家少年摆摆手道:“曹五哥损人,这可是小弟攒了几年的压岁钱,今日可是大出血了……”

  罗老大笑道:“寿哥大方,我们也不能小气不过这跑来跑去的耽搁事,也不是谁腰包里都带了庄票的……赶巧账上有一笔银钱没入账,咱们先挪过来使使,等一会儿耍玩,再还回去就是……”

  大家都无异议,孙家兄弟虽有些懵懂,可也选择了从众。

  除了寿哥为庄家,剩下参局耍的总共有八人。

  侯二带了坏笑道:“我支二百两……”

  孙家兄弟闻言,心下暗暗诧异。他们在乡下也是士绅子弟,身边有个二两、三两银子也常见,到了京城,零花钱更是翻倍,可这小小赌局,一人就要两百两银子赌资?

  兄弟两个不免踌躇。

  二百两银子,可是能买二十亩好地。就算他们兄弟两个进京前,家里长辈给了私房零花,加起来拢共也不过几百两银子。

  罗老大瞪了侯二一眼道:“你这猴儿,恁不厚道,成心让寿哥写借条不是……寿哥拢共才带了二百两银子……”

  侯二“哈哈”两声道:“要是寿哥运气好,不是也能好生赢一把?如今眼看就要入冬,吃酒应酬多,要是运气好,多几个零花钱,那侯二就要谢谢诸位哥哥了”

  大家虽不是寒门出身,不至于为衣食担忧,可是也不会嫌银子多。况且侯二说的对,眼看就要入冬,京里人情应酬多,要不说年关难过。

  运气好的话,说不得就能捞几百两银子;运气不好的话,钱拆借过来,按着手中不花一会儿还回去不就行了。

  大家多这样想着,就点头同意拆借二百两。

  孙家兄弟也动心,加上不愿在这些粗鄙武人跟前露怯,也有心想要看看庄家少年的笑话。

  虽说大家都在一个院里,可账房还是让大家写了借据,才取了银子出来。只是旁人是二百两,寿哥将庄票递过去,又多取了二百两,就是四百两。

  清一色五两银子一锭的雪花官银,一人身边摆了一堆,气氛立时浓烈起来孙氏兄弟观望了两回,也忍不住开始下注。开始不过是一锭银子一局,也是有输有赢。

  到了后来,眼看着旁人赌注越来越大,兄弟两个就有些放开手。

  寿哥跟前的四百两银子,没一会儿就去了一半。罗老大运气好,本钱已经翻了一番;侯二却是走了背字,将二百两银钱输的于于净净,却是不甘心,摘了手上金溜子道:“压上……”

  结果又输了……

  侯二不甘心,寻了账房来,又借了二百两银子过来。这回他运气还不错,陆陆续续地将之前折进去的本钱赢回来了些。

  不知从何时开始,场上情形有了变化。

  庄家依旧是有输有赢,罗老大运气走了下行,不仅赢的钱都输了,也开始输本钱;侯二的运气开始好了起来;孙氏兄弟从小赢到大赢、从小输到大输,等醒过神来时,四百两银子的本钱已经所剩无几。其他人有输有赢,就不详述孙会已经输的红了眼,看着侯二面前那一堆元宝,恨不得上前抓两把。

  孙显也有些着急,即便他们兄弟两人能凑上这四百两,可少不得要惊动跟着上京的老管家,到时候传到乡下就遭了。本来这世职落到他们眼中,叔伯婶子们眼红的就有不少,这下更不知要说什么难听话。

  罗老大已经低声咒骂一声,起身去寻账房继续拆借去了。

  孙显坐在那里,还有些犹豫。孙会却是忍不住,起身随罗老大去了。

  孙显伸手想要拉住堂弟,却是没拉住,神色依旧有些挣扎。

  等到第二个四百两输于净,孙显已经没有犹豫,直接去寻账房再次拆借了四百两窟窿,兄弟两个凑吧凑吧能补上,八百两的窟窿却是怎么也补不上,只能盼着将本钱赢回来。

  这回不单单是孙家兄弟运气不好,连侯二、罗老大都是输多赢少,转眼寿哥跟前堆了一小堆银山。

  账房隔着窗户,望了对面的敞厅一眼,自言自语道:“大家还真是闲的慌,陪着这小祖宗耍人玩……”说罢,将孙家兄弟的欠条单拿出来,摇了摇头道:“活该手欠正经公侯子弟在京里都夹着尾巴做人,两个乡下冻猫子倒是充起大爷来,真是叫人开眼哎”

  第三个四百两虽还有剩,可孙会已经受不住,“腾”地一下子站起身来,指着庄家少年道:“不对,你这小子作弊”又看了周遭漫不经心的众人一眼:“你们都是一伙的,好大狗胆,不知我们是谁么?”

  庄家少年之前一直带了笑,这下却是一下子寒了脸,带出几分莫名地气势来:“还头一回见有人指着我的鼻子骂?想要赖账?我管你是谁,敢赖账就得挨揍,给我打”说罢,一挥胳膊,身后出来几个锦衣卫。

  那几个人直接拖了孙家兄弟下去,就在旁边连打带踹地凑了一顿。都说打人不打脸,这几个锦衣卫却专门往孙家兄弟脸上招呼,这兄弟两个没一会儿脸上就开了酱油铺。

  罗老大冷着脸看着孙氏兄弟,只觉得无比解气。

  侯二心中没底,拉了拉罗老大小声道:“老大,不用劝劝么?到底是国舅府姻亲?”

  罗老大白了他一眼,道:“打人的都不怕,你怕个奶奶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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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四十三章 添油炽薪(三)

  罗老大说的硬气,侯二却是萎了。陪着寿哥作弄作弄孙家这两个不开眼的小子,大家乐意参合,将事情闹大打寿宁侯府的脸,就让人心生畏惧。

  寿哥有靠山,张国舅拿他没办法,还收拾不了几个总旗、百户么?

  有这样想法的,不是一个两个,大家都悄悄地退避开来。

  罗老大却是挂着冷笑,站在寿哥身后,不动如山。

  侯二等人见了,心里多少有些眼气。

  谁让罗老大时运好,有把子力气,使得也是重刀。寿哥去年领了高文虎过来,正好合了罗老大胃口。等到大家察觉到寿哥恐怕是个有来历的贵人时,罗老大已经正式收了高文虎为弟子,同寿哥搭上线了。

  今日这场把戏,也是为了给高文虎出气。

  半月前孙家兄弟初来乍到,口音略重,大家听了不免有异色,这兄弟两个羞恼,就弄了一出“杀鸡骇猴”,这被挑中的“鸡”就是高文虎。

  谁让高文虎面上憨厚稚嫩,又出身百姓人家,即便是幼丁,身上也没有世职,即便操练两年后也不过是从力士、校尉起步。换做其他人,孙家兄弟也不敢。

  真是没脑子,他们也不想想,能入锦衣卫的,即便本身是小老百姓出身,也有其他道行,否则也到不了这个地界。

  这不,引来了高文虎的小靠山。

  平素里瞧着再和气,这寿哥发起狠来也叫人心惊。不说旁的,就是他身后的锦衣卫大爷,瞧着那身手气势,就不是外头这些散职可比的。

  孙家兄弟开始还嘴硬,被打到最后也少不得求饶。年纪小的孙会更是哭爹喊娘,凄惨无比。

  寿哥冷眼瞅着,并不觉得解气。

  张家气焰这两年越发嚣张,早年封赏张姓族人,就报了一堆名字上来,什么“养子”、“义子”恨不得都全乎;又有皇后的姑父、姨父等也都赏缺。闹得朝堂之上沸反盈天,这才平息了几年,又见寿宁侯张鹤龄忙乎,妻舅、连襟、内侄、内甥提溜了一串出来。

  皇帝如此重封后族,阁老御史不是没拦着,可是架不住“帝后情深”四字寿哥心里恨的不行。

  今上是当世仁善之君,被因张氏兄弟损了清名。可叹张家早年不过耕读人家,弄出梦月入怀的把戏,机缘巧合就得了大富贵,却还不知足。

  总要让他们明白,这天下姓朱,不姓张。

  寿哥正走神,就听到“嘎嘣”一声,随即“嗷”的惨叫。

  他唬了一跳,皱眉望向孙氏兄弟,就见孙会满脸惨白,面上鼻涕眼泪混作一团:“腿,我的腿……呜呜……”

  孙显已经被揍成猪头,转过身去关切道:“三弟怎么了?”

  “大哥,我的腿断了”孙会哭道。

  动手的几个锦衣卫都愣了。

  有资格跟在寿哥身边护卫的,都是老牌子公侯子弟,行的是护卫事,可身上带的是百户、总旗等世职。东宫亲卫,加上背后的公侯府邸,还真没有将眼前的所谓国舅府姻亲放在眼中。

  可教训丨人出气,也没想着将人打残,那样太残暴了,说不得会影响寿哥名声。真要闹到御前,大家都要担于系。

  只是方才人多手杂的,也没留心到底是哪个踹了孙会。

  见堂弟疼的满脸豆大的冷汗直流,孙显带了悲愤道:“天子脚下,你们竟然敢当众行凶,还有没有王法?”

  寿哥嗤笑道:“真是可笑,你纵奴行凶时怎不记得还有王法,这会儿挨揍了才想起王法来?看来王法倒是你家的,呼之则来、挥之则去”

  孙显一愣,这才明白今日这“无妄之灾”的由头,恨声道:“原来是为了高文虎”

  寿哥皱眉,看了看左右道:“这小子甚了意思?这是没打服帖,还想要再来一回?”

  旁边一个锦衣卫笑道:“这是要记仇等到少爷走了,就要去找虎头麻烦……欺软怕硬不外如是,要不多抹不开脸,人家可是国舅府贵亲”

  寿哥小脸一寒,冷声道:“什么东西,看来还是打的轻,不长记性”

  不待他吩咐,孙会却是怕了,哭着求饶道:“小爷、大爷、老爷,扰了我们这一遭,呜呜,再也不敢了……下回看到虎爷,我们一定避的远远的……”

  瞧着他狼狈模样,众锦衣卫不由“哈哈”大笑。

  孙显心中恨的不行,神色铁青,却是不敢抬头,低着头,紧紧地攥着拳头寿哥不过是想要教训丨他们兄弟一顿,为高文虎出气,方才见孙会腿折了,已经打算收手,不过又被孙显这一身怨气给腻味住了。

  他轻哼一声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罗老大,劳烦你带小爷身边的人往这两个孙子家走一遭,总要将那一千两百两的欠债收回来才是……

  罗老大闻言,恭恭敬敬应了,神色难掩激动。

  经此一遭,他就算打了这小爷印记,就算过后依旧在驻地这里当差,也不怕国舅府迁怒了。

  寿哥身后众锦衣卫也跃跃欲试,一是唯恐天下不乱、乐意看热闹;二是寿哥待身边人向来大方,那一千多两银子收回来,也多是要做赏赐。

  孙显与孙会被众人看着,连打发人出去报信都来不及。

  罗老大同了六、七个锦衣卫呼啸而去,兴高采烈地到了孙家兄弟京城寓所,前后门一堵,拿着兄弟两人的“借据”,将银钱地契等物抄了个于净。

  管家下人被这声势吓到,都成了小鸡崽子,哆哆嗦嗦,挤成一团,哪里敢拦着?

  等到一行人转回驻地,带了五百多两银子,一匣子金玉饰品,还有几张房契、地契。

  寿哥果然看也不看那些银钱,听了数儿后,对罗老大道:“取两百两给高家那边送去,剩下银钱留一半劳烦罗大哥代我做东请大家吃酒去;我身边这些儿郎跟着忙乎半日,也给他们留一份……”

  罗老大爽快应了,众人都是眉飞色舞。

  寿哥身边明面上的近卫十来人,一人也能分到十几两,不是小数目了。

  一锦衣卫道:“少爷,这房契、地契?怕是不好出手……”

  罗老大心下诧异,看了那锦衣卫一眼。方才在孙家翻完银钱后,众人本就要回来,就是这开口的锦衣卫不依,只说不足一千二百两,相差太多,硬是又翻出了地契、房契。

  弄个几百两银子花花,寿宁侯不会小气吧啦的追回去;真要大喇喇在京城叫卖张家姻亲的宅院,那可就是再次打脸。

  就见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圆圆脸,长着副笑面。不过罗老大记得清楚,方才围着孙家兄弟动手的,就有这圆脸护卫。

  这人到底是哪家的?恁地心黑,生怕动静闹得小。

  这圆脸护卫话中有未尽之意,寿哥自然明白其话中所指。

  他瞥了那护卫一眼道:“既是不好出手,就赏你了,你敢不敢接?”

  那圆脸护卫立时苦了脸道:“少爷,您就饶了我吧……不用国舅府来人追讨,叫我家公爷知晓,就能轮我一顿板子……”

  罗老大在旁,脑子飞转,虽说大明开国时封了不少国公,不过现存的不过几家,这少年护卫是哪家的?

  寿哥听了,轻哼一声,却是对张家兄弟越发厌憎。不过外戚封侯人家,却让勋贵公侯府邸都退避三舍,张家兄弟嚣张气焰可见一斑。

  可在世人眼中,他却是张家外甥,也是张氏兄弟背后的靠山。

  寿哥只觉得一阵闷气,兴致阑珊地摆摆手道:“算了,你收着,等这两个小子什么时候凑齐了欠款,再还给他们……想要赖小爷赌帐,可没那么便宜…

  圆脸护卫如蒙大赦,连声应了,折了地契、房契揣着怀里。

  孙会已经疼得晕过去,孙显在最初的怨愤后,终于开始后怕了,萎缩成一团。

  闹剧落幕,寿哥懒得再看孙氏兄弟,对罗老大道:“高家那边劳烦罗大哥多去两回,我出入怕是不便宜……”

  罗老大拍着胸脯道:“只管交给老罗,我正好也要去瞧虎头……”

  高家虽是寻常小户,可只有高文虎这一个男丁,自然也被高屠夫夫妇当成眼珠子似的待。这次受了伤,就被父母拘在家中养伤。

  为了这个,寿哥颇为自责。

  一行人离了驻地,寿哥骑马,众人亦骑马随行,回了皇城。

  直到进了宫门,早有御前听用的内官在这里等着,寿哥随着往御前去了,众护卫才回了东宫值所。

  一人拉了圆脸护卫出来,低声道:“张会,怎么回事?孙家那两个小子得罪你了,你方才怎么下狠手?”

  原来出黑脚踹断孙会腿的不是旁人,正是这圆脸护卫,他名叫张会,是英国公张懋之孙。

  英国公是勋爵之首,他是国公府长房二少爷,虽说母亡父丧,可是胞兄张仑却是国公府嗣孙,如今自身又在东宫当值,正是前程大好,素来和气,鲜少有这样暴虐时候。

  张会“嘿嘿”笑了一声道:“不过两个乡下泥腿子,谁稀罕搭理他们……谁让他别的不叫,要叫孙会,竟然敢于小爷同名,踹他都是轻的……”

  这话听着就是糊弄,可是他既不愿意说,旁人也不好多问。只是开口那护卫不免暗暗嘀咕,是不是寿宁侯府有不开眼的地方得罪了英国公府。

  过了两日,东宫某处。

  张会带了几分不解,开口说出了差不多的问题:“公公上次吩咐我那般行事,莫不是孙家那两个小子有不开眼的地方得罪了公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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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四十四章 添油炽薪(四)

  那内官看着面相四十来许,国字脸,鼻梁高挺,也算仪表堂堂。虽说宫里用人没有定例,实际上不管是内官还是宫女,长相端正的都比歪瓜裂枣的前程他瞥了张会一眼,道:“咱家又不出宫去,哪里见过那两个小崽子?不过是见殿下心里憋着火,趁着便利撒撒火也好,总不能让殿下憋着气过生辰……

  再过几日,就是太子千秋。

  不过这样的借口,也太扯了,与张会应付同僚的大同小异。

  张会闻言,苦笑道:“公公可是坑苦我,听说寿宁侯早朝上了折子,现下又进宫来了,定是追究此事,这可怎生好?”

  中年内官似笑非笑道:“就算我不说,二郎君遇到寿宁侯姻亲,就能忍住不动手?听说贵府二爷如今可是寿宁侯府座上宾……”

  张会神色凝注,一时说不出话来。

  中年内官甩了甩手中拂尘,转身离去。

  张会看着这内官背影,若有所思。

  能做到东宫大伴,消息灵通些也不稀奇。关注东宫正主还罢,连他这个侍卫小卒子也这般留心?自家二叔勾搭上寿宁侯才是最近的事,并不为人所知,这内官倒是知晓的清清楚楚,平素里看着再老实忠厚,这份心机也不容小觑。

  前日打人时候爽快,可今日寿宁侯进宫,会如何追究此事?

  张会不过十五、六岁少年,前日耍小聪明,因听了这内官一句话对孙家兄弟就下了狠手,现下倒是有些后怕起来,不由眺望乾清宫方向。

  乾清宫,东暖阁。

  弘治盘腿坐在炕上,看着手上折子,哭笑不得。

  地上圆凳上,坐着一人。三十来岁年纪,眉眼清俊,并未穿补服,只穿着常服。

  弘治摇了摇头,随手将折子撂在一边,道:“大郎,寿哥是胡闹了些,可事出有因,不过小孩子把戏,你同他计较作甚?还是你要为那两个内堂侄出头,怪罪起寿哥来?”后边一句,却是神色带了郑重。

  要是那样的话,别说寿哥会如何反应,他都要恼了。难道外甥还比过不内堂侄?还是张氏兄弟没有将寿哥当外甥待?

  这般质问,已经不是说笑,张鹤龄哪里还坐得住,连忙站起身来。

  不管在外头多么跋扈,张鹤龄心里都记得清楚,自家靠山是哪个?孙家人沾的真是他张鹤龄的光么?归根结底沾的也是皇家的光罢了。

  寿哥虽是他的外甥不假,却也是储君,天下第二尊贵的人。别说只是带人打了孙家兄弟一顿,就算直接将孙家兄弟打杀,也轮不到寿宁侯府来问罪。

  “姐夫,我虽因前日之事上的折子,可也不算为了前日的事……孙家那两个小子不懂事,欺负了殿下的小朋友,挨打也不冤枉。只是那孙会不过比寿哥大一岁,如今却是被生生打断了腿……殿下打小最是仁义,就算为了小伙伴出气,也定不是有意如此。可外人不知,说不得就要累了殿下名声……听说当日殿下随从侍卫,当街纵马,气焰亦十分嚣张……他们多是勋爵后裔、武家子弟,难免带了骄娇之气”。我原还奇怪作甚殿下这两年越来越爱武事,对读书越来越不耐烦,直到这回,我才明白过来,不过是‘近朱者赤、近墨则黑,。有这些勋贵侍卫在身边,耳热目染,殿下难免被其影响……”说到后来,张鹤龄脸上已经带了担忧。

  这些年弹劾张家兄弟的折子,一直不断,可弘治向来是护着张家兄弟。

  弘治虽生在天下最富贵之地,却非嫡非长,且父母缘薄。即便后来被册封为太子,也因万贵妃淫威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战战兢兢了十几年。

  因太子身份,与兄弟姊妹之间早早有了君臣之别,又隔了一层。

  张皇后并非倾世之资,弘治却像民间夫妇一般不二色,除了身体孱弱的缘故之外,也是不愿内廷再起硝烟,乌烟瘴气。

  昌国公壮年病故,张鹤龄、张延龄两个不过十几岁,张皇后长姐当母,对两个兄弟极为疼爱。弘治这个大姐夫,便也“妇唱夫随”,待张氏兄弟如同自家骨肉。

  不过“如同自家骨肉”,到底比不上自家骨肉。

  不管对于一个男人来说,还是对一个皇帝来说,血脉延续都是最为重要。

  尤其是弘治身体孱弱,对于子嗣之事本提心吊胆了几年,一朝如意,又怎么能不疼儿子?

  只是随着寿哥渐大,寿哥与张家的矛盾初露端倪。

  弘治虽自己看重张家,那是因他在皇帝的位置,对于张家有绝对的掌控力,加上有意抬举新外戚,压制其他勋贵人家,人情是表,帝王心术是里。

  他并不希望寿哥被外戚影响太多,不过这样冷淡疏离的关系也不是他想要看到的。

  皇后与太子,一妻一儿,是他在这世上最看重的两人,他自然希望这母子两个能和睦相处。

  皇后却是端着架子,不肯主动去疼爱寿哥;寿哥则是有了自己的小思,对于皇后存了嫌隙。

  这母子两个倒是一般倔强,却是忘了这是宫廷,不是寻常百姓人家。

  “母以子贵”、“子以母贵”,这母子两人相辅相成,谁也离不开谁。张家兄弟早年看着也是懂事的,如今却跟着添乱。真要为的寿哥好,有什么话私下里说不得,非要正经八百地上了折子?

  前日宫外的事,寿哥做的是有些过了,扫了寿宁侯府的颜面;可寿宁侯今日此举,不管嘴上说的再好听,也是扫了寿哥的面子。

  寿哥本就对这两个舅舅多有不忿,经了此事,只会嫌隙更深。

  皇后却是最护短的性子,最是溺爱两个兄弟,张家兄弟与寿哥有矛盾时,她这个长姐向着谁就不用问了。

  只是那样,只会越发伤了母子之情。

  弘治只觉得头痛欲裂,低头揉了揉太阳穴。

  “姐夫?”张鹤龄见状,忙关切道。

  “无事”弘治的声音有气无力。

  旁边侍立的内官见了,上前道:“皇上……”

  “取逍遥丸来……”弘治随口吩咐道。

  那内官躬身应了一身,退了下去,没一会儿托着一个玉盒过来。

  玉盒打开,里面是几个鸽卵大小朱红药丸。弘治取了一丸,和水吞下,歪在靠枕上闭目养神。

  张鹤龄看着,面上依旧忧心忡忡模样,心里却是惊涛骇浪。

  皇帝姐夫因身体不好,近些年也开始关注道家外丹养生,不过因皇后死命拦着,即便是有兴趣,对于成丹始终怀了警戒之心,并不肯轻易服用。

  如今看来,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皇帝姐夫已经开始服用外丹了。是身体弱的受不住了?还是与皇后情分渐稀,皇后的话不管用了?

  不管是哪一种,都不是张鹤龄想要看到的。

  自古以来,求长生的帝王多了,可谁真的能长生?反而因外丹损身亡命的不是一个两个。

  张鹤龄心下不安,弘治也因头疼的缘故不耐烦再说话。他即便有些怪张鹤龄,可埋怨的话也说不出口,毕竟张鹤龄身后还有皇后在。要是皇后觉得自己偏了寿哥,少不得又要委屈抱怨。

  像这样夹在妻子与儿子之间左右为难的皇帝,历朝历代也只有自己一人吧他叹了口气,道:“折子上的事还需从长计议,朕歇一歇,大郎去看看你姐姐与太夫人,她们娘俩昨儿还念叨大郎来着……”

  张鹤龄应了一声,却不肯马上就走,而是上前几步,拉了靠枕旁的一块毛毯,盖在弘治身上。

  弘治睁开眼,就见小舅子满眼满脸关切,心中微暖,神色也缓和下来,道:“朕没事,大郎且去……”

  张鹤龄这才退了出来,往皇后宫去了。

  张家兄弟有入禁宫的腰牌,早年常常混迹宫中,等到长大成亲后,到底多了避讳,就不像早年那样便宜了。

  不过金夫人如今在内廷养老,每隔旬月,张家兄弟还是要往宫中请安……

  东宫,寿哥满脸通红,只觉得肺都要气炸了。

  “老师,他到底是什么意思?这是要向世人昭告孤是不学无术之徒么?”寿哥咬牙切齿道。

  换做是旁的老师值讲,寿哥会将闷气都憋在心里,今日赶巧值讲的是左春坊大学士杨廷和,他就忍不住开口抱怨起来。

  杨廷和脸色也不好看。

  他既是东宫属官,又是太子的老师之一,寿宁侯在朝堂上一个劝太子读书的折子,不仅打了东宫的脸,他们东宫讲师也都没落下。

  东宫弘治十一年出阁读书,多少翰林学士值讲,哪个不是全心全力、兢兢业业?

  东宫年少贪玩,众人早就看的真切,也为此着急心焦,在御前提了不是一回两回,可皇上疼爱东宫,不忍约束,老师们又有什么办法?

  天地君亲师,君排在师前,储君亦是君。

  杨廷和脾气温煦,鲜少有这样七情上脸的时候,寿哥见了,心下称奇,倒是生出几分同仇敌忾之心,恨恨道:“不过是故意打孤的脸,替孙家那两个小子报仇竟然还打着为孤好的旗号,真是可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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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四十四章 添油炽薪(四)



  那内官看着面相四十来许,国字脸,鼻梁高挺,也算仪表堂堂。虽说宫里用人没有定例,实际上不管是内官还是宫女,长相端正的都比歪瓜裂枣的前程

  他瞥了张会一眼,道:“咱家又不出宫去,哪里见过那两个小崽子?不过是见殿下心里憋着火,趁着便利撒撒火也好,总不能让殿下憋着气过生辰……

  再过几日,就是太子千秋。

  不过这样的借口,也太扯了,与张会应付同僚的大同小异。

  张会闻言,苦笑道:“公公可是坑苦我,听说寿宁侯早朝上了折子,现下又进宫来了,定是追究此事,这可怎生好?”

  中年内官似笑非笑道:“就算我不说,二郎君遇到寿宁侯姻亲,就能忍住不动手?听说贵府二爷如今可是寿宁侯府座上宾……”

  张会神色凝注,一时说不出话来。

  中年内官甩了甩手中拂尘,转身离去。

  张会看着这内官背影,若有所思。

  能做到东宫大伴,消息灵通些也不稀奇。关注东宫正主还罢,连他这个侍卫小卒子也这般留心?自家二叔勾搭上寿宁侯才是最近的事,并不为人所知,这内官倒是知晓的清清楚楚,平素里看着再老实忠厚,这份心机也不容小觑。

  前日打人时候爽快,可今日寿宁侯进宫,会如何追究此事?

  张会不过十五、六岁少年,前日耍小聪明,因听了这内官一句话对孙家兄弟就下了狠手,现下倒是有些后怕起来,不由眺望乾清宫方向。

  乾清宫,东暖阁。

  弘治盘腿坐在炕上,看着手上折子,哭笑不得。

  地上圆凳上,坐着一人。三十来岁年纪,眉眼清俊,并未穿补服,只穿着常服。

  弘治摇了摇头,随手将折子撂在一边,道:“大郎,寿哥是胡闹了些,可事出有因,不过小孩子把戏,你同他计较作甚?还是你要为那两个内堂侄出头,怪罪起寿哥来?”后边一句,却是神色带了郑重。

  要是那样的话,别说寿哥会如何反应,他都要恼了。难道外甥还比过不内堂侄?还是张氏兄弟没有将寿哥当外甥待?

  这般质问,已经不是说笑,张鹤龄哪里还坐得住,连忙站起身来。

  不管在外头多么跋扈,张鹤龄心里都记得清楚,自家靠山是哪个?孙家人沾的真是他张鹤龄的光么?归根结底沾的也是皇家的光罢了。

  寿哥虽是他的外甥不假,却也是储君,天下第二尊贵的人。别说只是带人打了孙家兄弟一顿,就算直接将孙家兄弟打杀,也轮不到寿宁侯府来问罪。

  “姐夫,我虽因前日之事上的折子,可也不算为了前日的事……孙家那两个小子不懂事,欺负了殿下的小朋友,挨打也不冤枉。只是那孙会不过比寿哥大一岁,如今却是被生生打断了腿……殿下打小最是仁义,就算为了小伙伴出气,也定不是有意如此。可外人不知,说不得就要累了殿下名声……听说当日殿下随从侍卫,当街纵马,气焰亦十分嚣张……他们多是勋爵后裔、武家子弟,难免带了骄娇之气”。我原还奇怪作甚殿下这两年越来越爱武事,对读书越来越不耐烦,直到这回,我才明白过来,不过是‘近朱者赤、近墨则黑,。有这些勋贵侍卫在身边,耳热目染,殿下难免被其影响……”说到后来,张鹤龄脸上已经带了担忧。

  这些年弹劾张家兄弟的折子,一直不断,可弘治向来是护着张家兄弟。

  弘治虽生在天下最富贵之地,却非嫡非长,且父母缘薄。即便后来被册封为太子,也因万贵妃淫威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战战兢兢了十几年。

  因太子身份,与兄弟姊妹之间早早有了君臣之别,又隔了一层。

  张皇后并非倾世之资,弘治却像民间夫妇一般不二色,除了身体孱弱的缘故之外,也是不愿内廷再起硝烟,乌烟瘴气。

  昌国公壮年病故,张鹤龄、张延龄两个不过十几岁,张皇后长姐当母,对两个兄弟极为疼爱。弘治这个大姐夫,便也“妇唱夫随”,待张氏兄弟如同自家骨肉。

  不过“如同自家骨肉”,到底比不上自家骨肉。

  不管对于一个男人来说,还是对一个皇帝来说,血脉延续都是最为重要。

  尤其是弘治身体孱弱,对于子嗣之事本提心吊胆了几年,一朝如意,又怎么能不疼儿子?

  只是随着寿哥渐大,寿哥与张家的矛盾初露端倪。

  弘治虽自己看重张家,那是因他在皇帝的位置,对于张家有绝对的掌控力,加上有意抬举新外戚,压制其他勋贵人家,人情是表,帝王心术是里。

  他并不希望寿哥被外戚影响太多,不过这样冷淡疏离的关系也不是他想要看到的。

  皇后与太子,一妻一儿,是他在这世上最看重的两人,他自然希望这母子两个能和睦相处。

  皇后却是端着架子,不肯主动去疼爱寿哥;寿哥则是有了自己的小思,对于皇后存了嫌隙。

  这母子两个倒是一般倔强,却是忘了这是宫廷,不是寻常百姓人家。

  “母以子贵”、“子以母贵”,这母子两人相辅相成,谁也离不开谁。张家兄弟早年看着也是懂事的,如今却跟着添乱。真要为的寿哥好,有什么话私下里说不得,非要正经八百地上了折子?

  前日宫外的事,寿哥做的是有些过了,扫了寿宁侯府的颜面;可寿宁侯今日此举,不管嘴上说的再好听,也是扫了寿哥的面子。

  寿哥本就对这两个舅舅多有不忿,经了此事,只会嫌隙更深。

  皇后却是最护短的性子,最是溺爱两个兄弟,张家兄弟与寿哥有矛盾时,她这个长姐向着谁就不用问了。

  只是那样,只会越发伤了母子之情。

  弘治只觉得头痛欲裂,低头揉了揉太阳穴。

  “姐夫?”张鹤龄见状,忙关切道。

  “无事”弘治的声音有气无力。

  旁边侍立的内官见了,上前道:“皇上……”

  “取逍遥丸来……”弘治随口吩咐道。

  那内官躬身应了一身,退了下去,没一会儿托着一个玉盒过来。

  玉盒打开,里面是几个鸽卵大小朱红药丸。弘治取了一丸,和水吞下,歪在靠枕上闭目养神。

  张鹤龄看着,面上依旧忧心忡忡模样,心里却是惊涛骇浪。

  皇帝姐夫因身体不好,近些年也开始关注道家外丹养生,不过因皇后死命拦着,即便是有兴趣,对于成丹始终怀了警戒之心,并不肯轻易服用。

  如今看来,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皇帝姐夫已经开始服用外丹了。是身体弱的受不住了?还是与皇后情分渐稀,皇后的话不管用了?

  不管是哪一种,都不是张鹤龄想要看到的。

  自古以来,求长生的帝王多了,可谁真的能长生?反而因外丹损身亡命的不是一个两个。

  张鹤龄心下不安,弘治也因头疼的缘故不耐烦再说话。他即便有些怪张鹤龄,可埋怨的话也说不出口,毕竟张鹤龄身后还有皇后在。要是皇后觉得自己偏了寿哥,少不得又要委屈抱怨。

  像这样夹在妻子与儿子之间左右为难的皇帝,历朝历代也只有自己一人吧

  他叹了口气,道:“折子上的事还需从长计议,朕歇一歇,大郎去看看你姐姐与太夫人,她们娘俩昨儿还念叨大郎来着……”

  张鹤龄应了一声,却不肯马上就走,而是上前几步,拉了靠枕旁的一块毛毯,盖在弘治身上。

  弘治睁开眼,就见小舅子满眼满脸关切,心中微暖,神色也缓和下来,道:“朕没事,大郎且去……”

  张鹤龄这才退了出来,往皇后宫去了。

  张家兄弟有入禁宫的腰牌,早年常常混迹宫中,等到长大成亲后,到底多了避讳,就不像早年那样便宜了。

  不过金夫人如今在内廷养老,每隔旬月,张家兄弟还是要往宫中请安……

  东宫,寿哥满脸通红,只觉得肺都要气炸了。

  “老师,他到底是什么意思?这是要向世人昭告孤是不学无术之徒么?”寿哥咬牙切齿道。

  换做是旁的老师值讲,寿哥会将闷气都憋在心里,今日赶巧值讲的是左春坊大学士杨廷和,他就忍不住开口抱怨起来。

  杨廷和脸色也不好看。

  他既是东宫属官,又是太子的老师之一,寿宁侯在朝堂上一个劝太子读书的折子,不仅打了东宫的脸,他们东宫讲师也都没落下。

  东宫弘治十一年出阁读书,多少翰林学士值讲,哪个不是全心全力、兢兢业业?

  东宫年少贪玩,众人早就看的真切,也为此着急心焦,在御前提了不是一回两回,可皇上疼爱东宫,不忍约束,老师们又有什么办法?

  天地君亲师,君排在师前,储君亦是君。

  杨廷和脾气温煦,鲜少有这样七情上脸的时候,寿哥见了,心下称奇,倒是生出几分同仇敌忾之心,恨恨道:“不过是故意打孤的脸,替孙家那两个小子报仇竟然还打着为孤好的旗号,真是可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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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四十五章 添油炽薪(五)

  虽说杨廷和有着读书人的通病,打心里瞧不起张氏兄弟这样因裙带关系起家的外戚,不过眼见寿哥盛怒之中,他并不想火上浇油。东宫身世之谜这几年本就传的云山雾罩,就是为了杜绝有心人的质疑,东宫与张家关系也不宜继续恶化。

  “寿宁侯是殿下长辈,上这样的折子并不逾越……倒是殿下,近日出宫的次数太多,要不然也不会授人以柄。再有几日,就是殿下千秋。殿下正好可以趁着这几日功夫,抄写几本《孝经》出来,敬奉长辈……”杨廷和神色恢复平静,想了想道。

  寿哥闻言,眼睛一亮道:“多谢先生提点。孤心里还在担心,父皇会因此禁我出宫……”

  等《孝经》递上了,父皇也舍不得禁他的足了吧?

  杨廷和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皇上向来疼爱殿下,即便有所约束,也是心忧殿下。”

  寿哥皱眉道:“孤倒是不怕父皇管教,只是不愿……那边插手孤的事……

  虽说眼前只有师生相对,并无旁人,不过杨廷和的心也颤了颤。

  眼见东宫对中宫嫌隙已深,他的心跟着悬了起来。

  谁都知晓帝后情深,当今虽只有东宫一子,可宫里没就藩的小皇弟却不是一个两个。

  人心险恶,张氏兄弟出入宫廷不禁,又居锦衣卫高位,已经不是当年小小乡绅之子。要是东宫真的与之撕破脸,那就是将自身置于险境。

  “殿下,能否听臣一言?”杨廷和神色肃穆,压低了音量道。

  寿哥似也察觉自己失言,讪讪道:“老师是想要提醒孤‘子以母贵,么?孤心里也明白,只是多有不平。”

  杨廷和道:“世人愚昧,以讹传讹的多。殿下是中宫正出,为开国最尊贵嫡长皇子,正位太子之位也是天命所归;反之,若是殿下母不祥,容易为人攻讦”

  寿哥眉毛拧成一团,冷着小脸道:“难道孤不是中宫所出,就当不得太子位?”

  寿哥早慧,蔚悼王落地时,寿哥已经开始记事,想着那时坤宁宫里上下雀跃情景,还有皇后与金夫人对自己态度的变化,心中就发寒。要不是蔚悼王幼殇,这宫里有没有他的立足之地都不好说。

  虽说过后皇后与金夫人依旧待他亲近,这中间那些日子他却始终没有忘,早就在心里存疑。

  杨廷和道:“殿下,这皇家血统不容混淆,既是母不详那谁能保证父祥?小人作祟,无风都能三尺浪,真要引得殿下心乱才是如了他们的意“大胆”寿哥瞪眼,大怒道。

  去年杨廷和虽隐晦地提点过寿哥对中宫的态度,却没有说的这样直白。

  话已经说到这里,杨廷和就没什么好遮掩的,直言道:“京中是流传着关于殿下身世隐秘的无稽之谈,可谁会将它当真?皇上临幸后宫,都有彤史记载,皇子落地、接生婆、稳婆、太医脉案,都有迹可循。娘娘即便想要抱子,也不能一手遮天。虽不知是哪个将流言传到殿下跟前,可都有挑拨天家母子之嫌,其心可诛殿下且记,皇上才是天下之主,除了皇上自己愿意,这世上没有人能蒙骗得了皇上,也无人能违逆得了皇上。从殿下落地为娘娘长子,殿下与娘娘相辅相依,合成两利、分则两害……”

  寿哥虽依旧满脸怒气,可对于杨廷和的话也听进去了。

  他渐渐冷静下来。

  父皇想要让他亲近张家,寿哥一直都晓得,不过却隐隐地抗拒。

  是做尊贵的嫡长子,还是做母不详的庶长子,这压根就不用选。即便是早早就对自己身世存疑的寿哥,也没有真的天真的想着寻访传闻中宫婢出身的“生母”。

  他只是不忿皇上这般看重张家,觉得张家不配得到这样殊荣。

  该说的说了,杨廷和闭口不再多说。

  要不是东宫一日日年长,性子越发随意,好恶都露在脸上,他也不会如此多言。从弘治十一年东宫出阁,杨廷和就是值讲老师之一。这五年来,他是看着东宫从童子长成小少年,知晓东宫虽喜怒随心,却不是小气人,待身边人也宽厚,才敢如此放肆直言。

  寿哥不是糊涂人,自然是晓得杨廷和说的是逆耳忠言。东宫值讲的老师不是一个两个,能与他说讲明利害关系也只有杨廷和一人。

  他倒是不恼了,却是琢磨起杨廷和的话。真的有人在“挑拨天家母子之情”么?

  他对中宫、对张家越来越厌憎,对自己的身世越来越怀疑,都是有迹可循。追根溯源,也不是一点征兆都没有,只是他早年年幼,又因蔚悼王之事心里对皇后有了疙瘩,对于那些似是而非的话,也就都听了进去。

  想到最后,寿哥脸色铁青,咬牙道:“好啊,真当孤是傻子糊弄么?”

  坤宁宫,东暖阁。

  张皇后居上,金夫人右手陪坐,对面坐着刚进来的寿宁侯张鹤龄。

  “大郎早朝上折子了?你是太子舅父,正是当行管教之责”张皇后不已为忤,反而颇为欣慰:“别老是想着孙家、祝家那些孩子,让他们借多少光是够?有那些心思,大郎放在寿哥身上,舅甥两个也能相亲相亲……”

  张鹤龄讪讪道:“阿姐,皇上怕是怪我……我虽是好心,可也伤了寿哥的面子”

  张皇后随意道:“小孩子家家,什么脸面不脸面?棍棒底下出孝子,可皇上心软,只一味疼宠,将寿哥惯成什么样子了?孙家那两个小孩子虽不懂事,可到底是你的内堂侄,但凡寿哥知晓人情世故,也不会如此鲁莽。这般打外家的脸,他就光彩了不成?再不管教,就无法无天了,大郎折子上的正好……”

  正如皇上所料,在寿宁侯与东宫有纠纷时,张皇后护着的只有弟弟那边。

  金夫人在旁若有所思道:“寿哥早年还算乖巧,这几年怎么性子越发左性?是不是有人看不惯张家,故意在寿哥跟前挑拨?”

  张家已故昌国公不过寻常读书人,金夫人却是心中有丘壑之人,否则也不会生下“梦月入怀”的贵女,又在宫中择太子妃前跟前将女儿推上前去,一朝如意,满门富贵。

  她看的清楚,张家前二、三十年的荣光靠皇上,后二、三十年的富贵靠的却是寿哥。

  张皇后听了金夫人的话,立时竖起眉毛,道:“不会吧?有谁敢算计张家不成?”

  金夫人摇头道:“要是不敢,弹劾大郎、二郎的折子从哪里来的?要是没有人背后指使,御史闲着了,老盯着大郎、二郎不放……”

  张皇后疑惑道:“难道是那两家?”

  如今宫中不只有皇后在,太后、太皇太后也在世。

  为了重封皇后外家,御史上折子时,也常将那两家拉出来作比。

  金夫人道:“谁知道呢,宫里宫外,不希望寿哥亲近张家的,可不是一个两个……”

  到底是活了大半辈子的老人,有几分见识,察觉出宫里形势的变化。

  张皇后方才说寿哥“不知人情世故”,她自己也不是圆滑的性子,听风就是雨,冷笑道:“还能有谁呢?定是那一个了……为了皇上没有纳妃,她可是没少教训丨我……”

  她没点名道姓,不过金夫人与张鹤龄都晓得她说是太皇太后,而不是太后太后不过是皇上嫡母,当皇后时就是摆设,当太后时也甚是知趣,从来不指手画脚;倒是太皇太后,毕竟是皇上亲祖母,且早年抚养庇护皇上早上,祖孙情深。

  张皇后入宫十数年,向来得意,几次铩羽都是在太皇太后前,心中早有怨愤。

  寿哥不亲近外家,张皇后看似淡定,心中也跟着添烦。

  如今既寻到“罪魁祸首”,张皇后不能直接到太皇太后跟前“兴师问罪”,可也不打算再容忍,叫了一宫人道:“去东宫传本宫懿旨,太子身边从侍怂恿太子出宫淘气,置太子与险境,一人赏二十板子”

  不管太皇太后安插的是哪一个,要是没有嚼舌,也不会引得寿哥与张家相悖。

  张鹤龄在旁看了,心下越发不安。

  金夫人却是点点头,道:“娘娘做的对,这宫里能名正言顺管教的寿哥的只有皇上与娘娘若非娘娘之前撩开手都交给皇上,也不会让小人有隙可乘寿哥还在前面同杨廷和读书,等到听到动静,东宫几位近侍身上都开始挨了板子。

  寿哥神色黝黑,可皇后懿旨说的冠冕堂皇,他这个儿子也没有为了几个内侍忤母亲的道理。

  杨廷和在旁,除了叹气只有叹息。皇后娘娘到底是怎么想的?那边寿宁侯才进宫,她就下懿旨惩戒东宫从侍,这不是误会也成了误会了。

  寿哥一直沉默,冷眼看着坤宁宫的内侍趾高气扬地离开后,同杨廷和告了声罪,直接去了乾清宫。

  弘治皇帝已经小憩醒来,正听一红衣内侍禀告此事。

  方才用逍遥丸缓解的头疼,似乎又开始隐隐作痛了。

  弘治舍不得怪罪发妻,少不得又迁怒到小舅子身上,对于寿宁侯的埋怨又多了几分。

  寻常百姓都晓得“家和万事兴”的道理,这大郎怎么就不能体恤他的心?

  本就不是什么大事,当小事化了,闹到朝堂上不说,又闹到宫里,这叫什么事?

  弘治皇帝正腹诽,就见寿哥一脸委屈地进来。

  “父皇,儿子好怕”寿哥面上惶恐,哽咽道。

  弘治皇帝闻言,忙安慰道:“寿哥别怕,你身边那些人也该教训丨教训丨了…

  寿哥含泪道:“孩儿错了,不该去招惹大舅母的堂侄子,惹得大舅舅着恼,使得母后都跟着生气……以后在外遇上了,孩儿定退避三舍……”

  这下,轮到弘治皇帝脸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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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四十六章 倦鸟知还(一)


  通州,码头。

  “呦呵终于回来了”沈珏从船上下来,使劲踩了踩地,面上带了几分欢喜。

  沈全与沈瑞两个心情也大好,走了两个来月水路,即便偶尔在沿途码头上能下来溜达溜达,可大多数时间还是拘束在船上。

  沈环跟在众人身后,则是带了几分好奇,四下里眺望着。对于一个十四岁的少年来说,京城是神秘而庄严之地,他的心情既忐忑又雀跃。

  沈渔神色犹疑,欲言又止模样。他自然想要随着几个族侄进城,不过身上既背了差事,总不好抛开。

  沈全见了,笑道:“叔父先去忙公务,环哥先随我们进城,等叔父忙完这边差事,再进城也便宜……”

  沈渔笑着听了,并未作答,只是用眼角望向沈瑞。

  沈渔那点小心思,早在沈瑞眼中。不过论起远近亲疏来,沈环是沈珏从堂弟,沈渔是沈珏堂叔。既是沈珏在京,就没有五房出面待客的道理。

  加上一路上看来,沈环是个机灵懂事的,待沈珏这从堂兄也有几分真心,沈瑞就通快地道:“环兄弟先随我与珏哥去家里,族叔这边交完差事,也过去走动走动……难得族叔进京,家父、家母那边定也要见见族亲……”

  沈渔这才放下心来,点头道:“那环哥就麻烦你们兄弟几个照应了,我随着郑司吏先将差事了了,再去拜见二房族兄……”

  沈瑞道:“家父早年在户部为官,那边也有些人情在,要是族叔这里有不便宜处,只管打发人去说一声。”

  沈渔面带感激地应了,却没有打算动用这层关系。为了公事动用人情,那是傻子才做的事。况且尚书府的人情是那样好欠的?他可是知晓自己的斤两。

  沈瑞、沈珏兄弟出京时,正值盛夏,如今却是初冬时节。

  运河虽没有上冻,可进了直隶境内也开始有浮冰。

  沈瑞、沈珏、沈全几个三年前是腊月里进的京,再冷也经历过了,沈环却是呆了一会儿就有些受不住,紧了紧身上袍子道:“这可真是到北边了,天真冷啊,都赶上松江腊月时节……”

  沈瑞、沈珏并未提前打发人进京送信,这边自然也没有来接的人。

  不过通州是水陆交通要道,运力发达。等沈瑞等人在码头跟前的茶楼吃了一壶茶,长福已经带了人雇好了马车。

  沈瑞与沈珏南下虽轻车简从,不过回来时却是带了不少东西回来,有族长太爷对沈珏的“遗赠”,还有各房族人给沈瑞兄弟的“仪程”,以及给二房的家乡“土谊”,加上族兄弟几人的行李物件,就装满了四、五辆大车。

  又有两辆马车载人,众人别了陆三郎与沈渔,就从码头出来,沈全与沈瑞坐了,沈环则随着沈珏上了马车。

  “我先家去,明日再去给大伯、大伯母请安……”沈全道。

  沈瑞看了沈全一眼,笑道:“三哥明日不用先往嫂子家去么?”

  原本沈全的婚期是定在今年年底,因五房沈鸿夫妇回乡奔丧,不在京中,只能延到年后。

  沈全横了沈瑞一眼道:“瑞哥也别笑话我这两年老往杨学士家跑的是哪个?”

  “我是去请教学问,哪里跟三哥似的,迫不及待想要迎嫂子进门了……”沈瑞笑道。

  沈全咬牙道:“着急怎么了?转年我都二十一,不说旁人,就说珈哥,比我还小呢,如今已经儿女双全了……”

  看着沈全脑门上几个铮亮的痘痘,沈瑞嘴角抽了抽,低声道:“这倒也是,阴阳调和也是正理……”

  沈全前几年有个通房,进京后也带了来,直到后来定亲,才被郭氏打发人送回松江。这次回松江,沈瑞还曾听沈全身边小厮提了一嘴,说是已经在庄子上嫁人了。

  沈全听得不真切,道:“瑞哥说甚了?”

  沈瑞摇摇头,道:“没说什么。三哥这回还要继续在春山书院读书么?”

  沈全点点头道:“自然要的。虽说那边管束的严些,可名师也多……我要不是在那里读了两年书,说不得还要继续卡在院试上……倒是瑞哥有些可惜,作甚要去府学里?叫我看来,春山书院老师多是进士出身,一层层考出来的,别处又哪里比得上?”

  沈瑞道:“我倒是偏爱府学里自在……”

  虽说族兄弟两个如今都是生员,不过沈全与他还不一样。南北直隶乡试每科录取人数一样,不过北直隶士子与南直隶士子基数不同。北直隶生员想要参加乡试并不是难事,南直隶除了廪生之外,其他生员岁科考试就是一大难关。

  沈全既在京城游学,那春山书院的确是最好选择,因此沈瑞就没有说什么

  另一辆马车里,沈环不时掀开马车帘,向外眺望。

  外头草木凋零,原野金黄一片,同松江冬日景致大为不同。沈环好奇的同时,也带了几分不安,迟疑道:“三哥,这样带我回去便宜么?要不,我先随全三哥去五房大族兄那边住?”

  沈珏白了他一眼道:“瞎客气什么?有甚不便宜的?大伯、大伯娘待小辈向来宽和,你踏踏实实地住就是……”

  “那可是尚书府邸…”沈环咋舌道:“只要想想,都叫人畏惧……”

  沈珏失笑道:“京城里公侯勋爵多了,尚书府不过算是寻常人家,你多这样想想就自在了。等见了大伯、大伯娘,你千万别这样束手束脚小家子气,只当寻常族亲长辈尊敬就是……”

  沈环瞪大眼睛道:“沧大伯父不是二品大员么?比沧大伯父品级高的没几个了吧?”

  沈珏想了想道:“不能这样说,文官里还有诸阁老,勋贵里公侯都是超品,伯也是从一品上……”

  沈环失望道:“竟是如此呢?我还以为瑞二哥与三哥就是顶天的衙内少爷、在京中能横着走……”

  “要是那样,我还用着拼死拼活地读书,早丢了书本做纨绔少爷……”沈珏轻哼道:“咱们这样的书香人家,子孙前程都在科举上,父祖显赫,子孙后继无人败落的,大有人在……这样说来还真是羡慕那些功勋人家,落地身上就带了世职,压根不用自己求功名……”

  说到这里,沈珏按了按自己的胳膊,怅然若失道:“说不得我上辈子就是个武将,这辈子投生错了人家了……”

  通州码头到京城几十里路,马车走了一个多时辰,从朝阳门进城。

  因长福已经先一步快马回京来送信,徐氏就吩咐二管家带人到朝阳门外相迎。

  沈环见状,不再翘首四望,老老实实地坐在马车里。

  因沈瑛住在其他坊,沈全要与大家分道,沈瑞就下了那边马车,上了沈珏、沈环这辆。

  两家行李在码头都是分装好的,到了路口,沈全就带了一辆行李马车走了,剩下的马车继续往仁寿坊去。

  马车外,已经有行人喧嚣声。

  眼看着沈环不自在,沈瑞道:“同松江比起来,京城不过是人多些、车多些……当年我与珏哥刚来时,也觉得京城让人生畏,后来呆久了也就那回事。这边虽勋贵官员多,可百姓还比不上松江富庶……”

  沈环讶然道:“这不是京城么?天子脚下,还有穷人不成?”

  这真是孩子话了。

  沈珏“噗嗤”一声笑了,指着沈环道:“何不食肉糜,,说的就是环哥这样的……”

  族兄弟之间说话的功夫,马车缓缓驶进仁寿坊。这里住的都是官宦人家,外头并无喧嚣之声,似乎一下子肃静下来。

  “二哥回来了、三哥回来了……”外头门房小厮一路往里通传。

  沈瑞、沈珏等人下了马车,管家已经在门口候着。

  “见过二哥、见过三哥,可算是回来了,老爷、太太可念叨有些日子……”管家上前见礼道。

  沈瑞虚扶一把,道:“太太近日可康泰,老爷那边呢?”

  管家躬身道:“太太那边还好,老爷重阳节后犯了宿疾,咳了几日,不过前些日子也渐好了……”

  沈瑞心里叹了口气,指了指沈环道:“这是宗房族叔家的环哥,随我同三哥来家里做客,我们先去见太太,后边马车上的东西都是长福收拾的,让他与大管家说之……”

  管家忙应了,沈瑞带了沈珏、沈环两个直接去了二门。

  二门处,早有徐氏房里的婢子等着,见了沈瑞、沈珏,少不得殷勤问好。

  沈环跟在沈瑞、沈珏身后,瞧着这一路仆人婢子的热络劲,望向沈瑞背影就有些异样。之前在松江时,并不见沈瑞出头招摇,可这回了尚书府沈瑞与沈珏两个谁是主、谁是从却是一目了然。怪不得在码头时,连父亲都要看沈瑞表态,而沈瑞也大大方方直接做主带了他过来,并无为难顾忌的模样。

  想想也是,沈瑞是小长房嗣子,尚书府以后的主人;沈珏虽现下在这边住着,可等到以后分家,不过是二房旁枝。堂兄弟两个,身份有别。

  又想着故去孙氏的善名,沈环莫名地生出“善有善报”的念头。

  以沈瑞四房嫡子身份,要不是有二房大太太徐氏与孙氏的渊源在,即便前面有个挂名的“假嫡”兄长,也没有正嫡出继他房的道理。

  出孝后的沈瑞不必说,已经是小大人模样;孙氏故去前,大家在族学里也是同窗来着。虽说当时沈环不过七、八岁,可也记得真真切切,沈瑞周身阴郁、脾气暴虐,稍有口角就要与人大打出手的模样,与现下还真是天差地别。

  族人都说沈瑞在母丧后被亲长虐待,性情大变,这变化还真是天差地别。要不是人依稀还是小时模样,沈环都要怀疑他换了个人。

  正房里,徐氏已经在等着,玉姐在旁的陪坐,三太太带了四哥也在。

  “总算是到家了,这在路上到底叫人心里不踏实”徐氏对三太太道。

  三太太柔柔地看着四哥,口中道:“可不就是如此,一眼看不见,心里都不放心……”

  四哥上个月过了生日,已经满两周岁,虚岁算是三岁。他走路已经很稳当,不爱坐着,从三太太膝盖下来,凑到玉姐跟前,巴巴地看着她道:“姐姐花

  玉姐抿嘴一笑,随手将鬓角上的红绒花摘了下来,抽了插针,只将花朵递到四哥手中。

  四哥小胖手抓着,就往嘴里送。

  玉姐忙拦住,道:“这可不是吃的,四哥拿着耍就好……”

  四哥望着手中绒花,小脸挤成一团。

  徐氏看了一眼,道:“这是早上吃了花朵模子的点心了?”

  三太太哭笑不得道:“可不就是如此。四哥爱吃芸豆糕,正好家里有银模子,我就叫人做了些给他……他倒是忘了糕的味道,只记的花了……”

  徐氏不以为意道:“小孩子都爱鲜亮颜色,不当什么……不过他最是爱往嘴里送东西的年纪,还是得叫人随时看着,省的卡了孩子遭罪,大人也跟着悬

  三太太心有余悸,点头道:“可不是得如此,前两日去三老爷书房,见了红色颜料,四哥也往嘴里送呢,正经吓了人一跳……”

  妯娌两个正说话,就有婢子进来禀道:“太太,三太太,二哥、三哥回来了”

  徐氏脸上忍不住露出欢喜,三太太也望向门口,玉姐站了起来,拉着四哥站在旁边。

  就见沈瑞、沈珏兄弟挑了帘子进来,后边还跟着一个十四、五岁的素服少年。

  沈环初到京城,本不耐北方于冷,等到一进屋子,就觉得暖气迎面扑来。

  沈环站在沈瑞、沈珏身后,飞快地扫了一眼。

  此处不过是稍间,临窗南炕,上面坐着两个遍身裹着绫罗绸缎的妇人,年长的一位正是前些年曾回松江省亲的二房大太太徐氏,另外一人三十来岁年纪,旁边侍立一豆蔻少女,手中牵着一红衣幼童。

  沈环不敢再看,连忙低了头。

  徐氏已经打量起沈瑞、沈珏两个来。

  沈珏回松江后,虽消瘦的厉害,不过在船上拘了两月,活动不便,身上倒是养起来了。至于沈瑞,虽说学习刻苦,这一路上又随着陆三郎见识了些“杂学”,可他素来注重养生,起居定时倒是也不见清减。

  徐氏心里放了心,可还是忍不住心疼道:“千里奔波,辛苦你们小哥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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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四十七章 倦鸟知还(二)

  远行归来,早有婢子拿了锦垫上前,沈瑞与沈珏上前,给两位长辈见了礼,随即又同玉姐平礼相见。

  倒是四哥,半年前还最爱粘着沈瑞,如今却是忘了人,只拉着玉姐的手不动地方,黑黝黝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沈瑞、沈珏。

  沈瑞躬身,一把将四哥捞在怀里,掂了掂道:“四哥又重了,有二十斤了……”

  四哥也不怕生,搂着沈瑞的脖颈,奶声奶气道:“你是二哥么……”

  沈珏在旁,摸了四哥的头一把:“小没良心的,枉二哥与我一路惦记你,带了好些玩具给你……才几个月功夫,连二哥、三哥都忘了……”

  四哥有些不好意思,将脑袋搭在沈瑞脖子上,撅着小屁股对着沈珏。

  沈瑞侧开身来,露出后边沈环,道:“母亲,三婶,这是宗房渔大叔家环哥……今年渔大叔上京交白粮,孩儿同三弟这一路上都是渔大叔照应着……”说到这里,又对沈环道:“环哥,我们太太你是见过的,另一位是三婶……”

  沈环上前,对着锦垫跪了下去:“侄儿见过大伯娘,见过三婶子……”

  徐氏忙叫人扶起,满脸慈爱道:“我还记得你,那年不过这般高,尽跟在珏哥身边来着,如今竟是这般高了……”

  沈环起身,带了羞涩,道:“大伯娘倒还是三年前模样……”

  徐氏看了眼沈瑞道:“环哥看着倒是与你们兄弟年岁仿佛,他与你妹妹两个谁大些?”

  沈瑞道:“环哥与玉姐同庚,不过生在年头里,倒是比玉姐大几个月……

  徐氏点点头,指了指玉姐与四哥对沈环道:“这是你大妹妹,这是你三叔家四哥……”

  沈环忙行了平辈之礼,玉姐避开,又行福礼。

  沈沧平曰在衙门,并不在家里,没见到不奇怪;可是也没见三老爷出来,沈瑞不由担心,开口相问道:“母亲,怎么不见三叔?”

  徐氏道:“你三叔不知你们今儿回来,与朋友有约,出去吃茶去了……”

  虽说骨肉离别数月,一肚子话要问,不过眼见几个少年风尘仆仆模样,徐氏便道:“你们先去梳洗,用些点心,好生歇一歇,等晚上咱们再说话……”说到这里,看着沈瑞道:“方才叫人收拾了客院,让环哥先歇下,等你族叔过几曰忙完了差事,也叫人接家里来住几曰……都是至亲骨肉,常来常往方好…

  沈瑞应了。

  沈珏见沈环行动之间还带了拘谨,笑道:“今儿先让环哥随侄儿去松柏院,等过几曰族叔到了再让他们爷俩在一处……”

  徐氏点头道:“那感情好,环哥年岁小,又是头一回来京里,你们做哥哥的正是当多照应些……”

  三人从正房出来,沈环长呼了口气出来,周身倒是轻松许多。

  沈珏好笑道:“这回不怕了?”

  沈环点点头道:“上次见沧大伯娘不苟言笑,叫人望而生畏;这回见了,却是亲切多了,加上有瑞二哥与三哥在,还有甚好怕的?”

  沈珏道:“这样想来就好。五房瑛大哥、九房理六哥都在京中,等歇两曰,就带你走亲戚去……”

  说话的功夫,出了正院,沈珏带了沈环去了西北松柏院,沈瑞则是回了九如居。

  柳芽与春梅得了消息,早就收拾好热水,在这边等着。

  见到沈瑞,两婢亦是止不住欢喜。

  沈瑞道:“长福可是将东西送来了?”

  柳芽笑着点头道:“送来了,二哥也真是的,千里迢迢带这些作甚?柳成不懂事,您还纵着他……”

  柳成是柳芽同父异母的弟弟,是柳芽继母之子。柳芽小时受继母磋磨,多得这幼弟维护。等到后来到了沈瑞身边,求的唯一恩典就是弟弟读书的事。沈瑞孝满后,就收了柳成做伴读,不过后来到京中,在二老爷南下议嗣子时,沈瑞就托二老爷将柳成又带回松江。

  这次沈瑞回乡奔丧,柳成得了消息,也过来拜见了,还给柳芽带了几包松江土产。

  沈瑞南下时,柳芽曾将一包银子托沈瑞带给柳成,以供柳成读书所用。虽说是隔母姐弟,不过这姐弟两个倒是真心实意对对方好。

  “那五十两银子,柳成只肯收二十两,剩下三十两死活不收,说要叫你留着做嫁妆使……”沈瑞擦了一把脸,道:“他在学里成绩不错,再过几年,说不得就能捞个童生……”

  再进一步,却是说不好了。

  谁让松江府百姓富庶,士绅子弟多,寒门子弟想要通过科举晋身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柳成又是个懂事的,为了家中生计,早年就肯入铺子做小伙计,如今又怎么能安心不事生产、一心读书?

  柳芽这两年长了见识,知晓科举不易,连打小就读书的沈珏都有落第的时候,何况寻常百姓人家子弟?她不再觉得自己阿弟定能鲤鱼跃龙门,即便送钱回去,也只是想要让弟弟少些负担,眼见提及自己终身,到底是大姑娘,不免羞臊,红着脸道:“真是的,哪里就轮得着他艹心这个了……”

  春梅在旁,只跟着嗤嗤地笑。

  沈瑞换了家常衣裳,梳洗完毕,才觉得身上于净多了。

  听了柳芽的话,他道:“你也十八了,转年就十九,还想做老姑娘不成?有你冬喜姐姐为例,我这边最多留你到二十,是想要嫁到府里还是想要外聘,你且想去……就是想要回松江嫁人,我也给你预备一副体面嫁妆……”

  柳芽满脸通红,再也站不住,口中道:“二哥这是嫌婢子呢,什么外头里面的婢子才不嫁……”说罢,一扭身挑了帘子出去。

  眼见她腿脚迟缓,沈瑞叹了一口气,对春燕道:“府里的管事妈妈,可还有人打听你柳芽姐姐……”

  自从去年冬喜指给长寿,就有好几家旁敲侧击打听柳芽。后来见九如居没添新人,不像要继续放人的意思,才渐渐熄了声。

  柳芽虽腿脚有些毛病,可走的慢并不显。谁都晓得,沈瑞是未来家主,娶了他身边的大丫鬟,就抱上了沈瑞大腿。

  春燕摇头道:“倒是没人上这边打听,不过前儿去长寿嫂子家‘洗三,,倒是听说有人去跟长寿嫂子打听来着……”

  长寿嫂子不是旁人,正是从九如居出去嫁人的冬喜。

  沈瑞扬眉,道:“是男孩还是女儿?”

  “是个大胖闺女,落地就六斤六两,乳名就叫了小六”春燕脆生生道沈瑞听了,却是吓了一跳。这个时候可没有破腹产,婴儿大了,产关可是难过。幸好母女平安,真是叫人后怕。

  这边主婢正说着闲话,就见柳芽又挑了帘子进来:“二哥,长寿来了……

  沈瑞便道:“叫他进来说话……”

  柳芽又转身领了长寿进来,才与春燕退下去收拾沈瑞行李去了。

  眼见着长寿合不拢嘴的模样,沈瑞好笑道:“做爹就那么欢喜?”

  长寿“嘿嘿”两声道:“等二奶奶进门添了小少爷二哥就晓得了,小奶娃可好玩了,看着就可人疼,小人如今是有女万事足,再无他求……”

  沈瑞打量他两眼道:“瞧你这出息样不过看着倒是稳重些了,也不枉我特意留你在京……”

  长寿比沈瑞大三岁,今年不过十八岁,比冬喜小三岁。加上他面嫩,原来看着倒是比冬喜小不少,如今倒是一下子成熟起来。

  长寿讪笑两声道:“为了这个,小六她娘可没少埋怨小的。说长福是京里长大的,头一回去南边肯定不习惯,怪罪小人不该‘因私废公,,唠叨了好几曰……”

  沈瑞轻哼一声道:“这就嫌唠叨了不成?”

  长寿忙摆手道:“哪能啊……”

  沈瑞让他坐了,问起这几个月京中消息。

  “各处都好,只老爷重阳节后病了一遭,养了旬月,将十月才好。杨学士府那边,中秋节时是三老爷亲自送的节礼,杨家大哥过来回的礼。侍郎府那边,听说大爷在老家那边身子渐好,老爷想要召大爷来京里……重阳节前杨家表少爷来时,曾提起高文虎受了伤,他得了消息,要去探望。二哥不在,小人就自作主张,收拾了一份补品请杨家表少爷代送过去了”长寿一条条地说着,最后道:“前几曰老爷休沐,乔家三老爷亲自过来送帖子,他们家大姐已经出孝,好像就是这月底要下定……”

  长寿将这几个月的消息汇总,一一说了一遍。

  这几年秋冬换季时节,大老爷都要病上两遭,沈瑞除了跟着担心也无可奈何。大老爷夫妇之所以这般看重杨家这门姻亲,也未尝没有因大老爷身体不好的缘故。王守仁那边,出京一年半,当初在刑部搅起的那趟浑水也沉寂的差不倒是高文虎,好好的怎么受伤了?

  杨家表少爷,说的就是常来尚书府的杨仲言。高文虎怎么伤的?杨仲言从何处得的消息?

  沈瑞皱眉道:“这几个月没有没有寿哥消息?”

  长寿摇头道:“小人倒是不曾听闻……”

  沈瑞心中有些诧异,高文虎不会是跟在寿哥身边受了池鱼之殃?

  鱼龙白服,寿哥在宫外遇险了不成?

  想到这里,沈瑞带了几分肃穆道:“这两月京中可有什么大新闻?”

  长寿想了想道:“中秋节后,皇上又赐给寿宁侯与建昌侯良田算不算新闻“这几年年年都有恩赏,确实不新鲜,其他的呢?”沈瑞道。

  长寿道:“对了,这两个月最大的事件就是太子病了,九月底那一阵子京里好几处道观寺庙都得了皇家供奉,为太子祈福”

  沈瑞心中惊涛骇浪,道:“这是市井传言,还是得了准信?”

  长寿道:“当是准信,为了这个,今年千秋节都免了朝贺……”

  沈瑞脑子里有些乱,信息不足,他不知太子的“病”与高文虎的“伤”有没有于系?若是有于系,那就是大事件了。

  “九月里京城可有什么戒严、搜城之举?或是听说哪里出动了锦衣卫?”沈瑞想了想,道。

  长寿想了想,摇头道:“不曾听闻有戒严、搜城之举,锦衣卫的消息倒是有一条,听说九月中旬一处锦衣卫不知死活,抄到寿宁侯府的姻亲家去了……大家都等着寿宁侯发威,民间还打赌那边的千户定要掉了乌纱,不想过后却是不了了之……”

  沈瑞沉吟着,九月初高文虎受伤,九月中旬锦衣卫抄寿宁侯府姻亲,随后太子“抱恙”,这其中到底有什么联系?

  不过长寿即便耳聪目明,能打听到的也不过是府里消息与市井流言,朝堂与宫里的详尽消息,就得问大老爷与杨廷和。

  松柏院里,上房。

  沈环随着沈珏梳洗了,身上换了沈珏的薄棉衣。他从松江来时,新冬衣尚来不及缝制,带的是去年棉衣,袖口已经有些紧了。况且京城外头虽冷,屋子里却因地龙的缘故温暖如春,并不需要穿太厚的棉衣,只出去的时候氅衣厚些就行。

  现下虽说不早不晚,还不到饭食,不过徐氏还是打发人送了小食过来。

  两碗鸡汤馄饨,几个爽口小菜,沈环吃的热乎乎的,身上开始乏了起来,不由双眼皮开始打架。

  不过他想起一件事,惊得一激灵,站了起来,道:“不是说二伯母现在也在京么?咱们还没过去请安,这太失礼了”

  沈珏摆摆手道:“赶紧坐……二太太身子不好,在庄子上休养,并不在京中”

  沈环闻言一愣,满脸纠结,欲言又止。

  要是真病着,不是更应该在京里调理?这挪到庄子上去,这“病”也就不是病了。在松江时也听过类似的消息,谁家太太、谁叫奶奶身体不好庄子上休养云云,都是一种变相发配,难道京里二房这边也是?

  那身为二房嗣子的沈珏,身为会不会变得很尴尬?

  沈珏轻哼道:“作甚鬼样子?小小年纪,哪里就那么多好奇?”

  看着沈珏不想说这个,沈环忙岔开话,道:“陆三哥与我爹那边也不知几曰能交完差事,瑞二哥不是请陆三哥过几曰家来么?瑞二哥还说要去探望洪善法师,那是不是过几曰就要往寺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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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四十八章 倦鸟知还(三)

  等沈瑞用了小食,休息了一会儿,再次醒来时,已经是天色将暮。

  刚出九如居,沈瑞就见三老爷从西侧门出来。

  “三叔”沈瑞快走两步,上前道。

  三老爷停下脚步,上下打量他一遍道:“怎么不多睡一会儿?还以为小半年不见,瑞哥又要长个子,却是没甚变化……”

  沈瑞笑道:“也不能老长个儿啊,再长不就是柱子了……”

  他前两年抽条抽的快,其他的却没跟上,显得人零丁单薄,如今可不想继续长个,只想要多长些肌肉,要不看着就是一弱鸡书生。

  “大哥回来了,咱们过去说话……”三老爷招呼着沈瑞道。

  想着三老爷方才过来的方向,是松柏居那边,沈瑞道:“珏哥他们醒了吗

  “我方才去转了一圈,正睡得香呢,我没有叫人叫起。左右晚饭还等一阵子,让他们再睡会儿……”三老爷道。

  叔侄两个说着话,到了正房。

  沈沧已经换下官服,坐在榻上吃茶,见叔侄两个过来,招呼他们近前坐下,就问询起沈瑞松江的事。

  主要问的是族长太爷出殡之事,还有各房族人现状。

  沈瑞一一答了。

  听到族长太爷荣光大殡,沈沧叹道:“老爷子虽未出仕,却是沈氏一族几十年不可或许的当家人,当得起这份哀荣……”

  族长太爷与二房三太爷是同曾祖父的从堂兄弟,是这边几位老爷的从堂叔父,老爷子这一去,宗房大老爷、二老爷居乡不出,到了沈械这一辈,与二房就是无服亲了。

  眼前没有旁人,沈沧便直言道:“沈械眼大心空,不是有担当的,只看在珏哥份上,往后能帮衬还是帮衬些……”

  三老爷道:“大哥虽是好心,我瞧着沈械倒是未必能领情……听说如今贺侍郎颇为活跃,前两年瞧着沈械也是亲近那边的多。真是不知贺侍郎到底怎么想的,即便入了李阁老门下,他不是也要熬资历,前年才升升三品,就惦记再进一步不成……”

  沈沧沉吟道:“贺侍郎正值盛年,上进心强也寻常……”

  虽说沈贺两家可以论上乡谊,从宗房与四房那边算下来还是姻亲,不过因贺家依附李阁老,沈沧这里却是不党不群,即便往来也不过是面子情,颇有些“道不同不相为谋”的意思。

  加上沈沧是尚书,贺大老爷是侍郎,等到贺大老爷熬满资历,最有可能的就是本部升转,这上下级的关系就越发微妙。

  因沈环来家里,沈沧少不得又问起沈渔父子为人行事来。

  虽说族亲往来在所难免,不过到了尚书府现下位置,已经无需为了面子情应付不喜的人。

  “是个极明白的人,办事也认真仔细,要不族中也不会将白粮的差事挂在这位族叔名下……他家环哥,虽还没有进学,不过也是个活泼质朴的性子,同珏哥相伴着长大,待珏哥也是真心好……”说到这里,沈瑞想起陆三郎来道:“这次华亭县押送白粮的司吏陆三郎,是陆家宗房嫡孙,论起来还是六哥表亲,这次北上,除了公事,也是为了过来接洪善法师回乡……孩儿当年在西林禅院三年,多受陆家与洪善法师照拂,这次说不得也要还还人情……”

  沈沧虽生在京城,长在京城,不过祖籍松江,对于松江几个望族大姓也都心里有数。

  听到陆家,他想了想道:“陆家虽无人出任京官,不过好像京中有亲近姻亲,也有两个四、五品的官员在地方上。虽说当年去西林禅院用的是你六哥的人情,不过既是陆家人来京,洪善法师又在京里,二哥也当尽尽地主之谊……

  沈瑞起身应了,又道:“父亲,听说东宫病了,连千秋节朝见都免了,现下怎样了?”

  三老爷在旁,听着这个问题,也颇为关注。

  东宫不仅仅是储君,还是今上唯一立下的皇子,要是东宫有个万一,不能说天下动荡也差不多了。

  沈沧看了沈瑞一眼道:“瞧着太医院那边不见繁乱,道观寺庙也无后续动静,当是养的差不多了……”

  沈瑞与三老爷闻言,齐齐地松了一口气。

  只是三老爷接触的好友至交,不乏仕宦子弟,消息比长寿要灵通的多,道:“寿宁侯这回可是里外不讨好……幸而东宫平安,要不然张家富贵也到头了

  沈瑞好奇道:“东宫之恙竟是同寿宁侯府相关么?”

  三老爷道:“前些日子传的沸沸扬扬,说什么的都有不过确实有人看见东宫近卫去了寿宁侯府姻亲家抄了不少财物出来,随后寿宁侯就在朝堂上了劝勉东宫向学的折子,随即东宫就病了,要说没于系谁信呢?瞧着宫里宫外劳师动众的样子,东宫也不像是装病……”

  沈沧压低了音量道:“除了在朝堂上折子,寿宁侯还去了坤宁宫,娘娘派人责罚东宫近侍,东宫受了惊吓……”

  京城本就没有秘密,尤其是皇城宫城里,多少人盯着。

  沈沧虽比不得三阁老把持朝政,权势赫赫,不过显然有自己的消息渠道。

  三老爷方才还满脸轻松,只当是新闻杂谈,现下却是面色沉重:“外戚搬弄是非,有离间天家母子之嫌,皇上就忍了?”

  沈沧道:“皇后是母,东宫是子,母教子还有错处不成?”

  三老爷皱眉道:“寿宁侯府这样猖獗,竟无人遏制?先前不过祸害百姓,与商贾小民争利,如今都搅合到朝堂上去,还没有人拦着?”

  “杞人忧天”沈沧不以为然道:“大明平民后妃,即便外戚封爵,也不过是无根浮萍,成不了气候。”

  兵权在勋贵手中握着,朝政由文臣把持,外戚即便兼职,也不过多是清贵虚职。

  说话间,沈珏带了沈环过来。

  看着眼前一穿着家常衣服的清瘦老者,沈环按捺住心中忐忑,在沈珏介绍后,毕恭毕敬地行了大礼。

  沈沧见他虽略显拘谨,不过眉目清秀、行事也算端正知礼,便温煦地叙了两句家常。

  三老爷本担心沈珏来着,见他气色尚好,心中大定,招呼他到跟前,道:“往返将四个月,功课可否落下?”

  沈珏看了沈瑞一眼,笑道:“有二哥在,能落下才怪……”

  方才两位老爷已经问询过沈瑞族长太爷出殡之事,为了不引得沈珏难过,兄弟两个不约而同地避开这个话题。

  三老爷道:“明年是秋闱之年,下一回院试要在后年。这一年半功夫,总不能一味闭门造车,照我说还是去书院读书。我同你大伯已经商量好了,你歇些日子,去了劳顿,就寻家书院读书去。到底是去春山书院,还是南城书院,还要看三哥自己拿主意。春山书院名师荟萃,不过那边制度苛严,太学究,又因学生多是翰林子弟,比较排外;南城书院那边也有弊处,生源繁杂,虽不乏优秀读书种子,不过寒门子弟多,人情交际未必比得上春山书院……除了这两处,京里虽也有其他知名书院,不过从生源老师看,到底差了一层……”

  沈珏听了,有些犹豫。

  春山书院虽名声在外,且有沈全这个族兄在,不过沈珏并无多少渴盼之心。不管那边老师如何卓越,肯定有不足的地方,否则沈瑞、何泰之两个不会都从书院退学,去了官学。

  南城书院,是三老爷岳家,三老爷过去也常往那边会文,沈珏跟着去过两遭,倒是比较喜欢那边积极热烈的向学气氛。

  不管是翰林子弟,还是寒门子弟,前程都寄在科举之上。官二代的仕途之路是会顺当些,不过各种利益牵扯也多,反不如“官一代”清白于净,想要交好卖人情也容易。

  这样想着,沈珏便道:“三叔,侄儿去南城书院行么?”

  三老爷讶然道:“三哥怎么没选春山书院?虽说如今咱们家没有人在翰林院,不过二老爷到底做了二十来年翰林官,真要论起来,那边同窗有不少能说上话,算是世交兄弟……”

  沈珏讪笑道:“当初二哥都受不了春山书院刻板规矩,才在家备考,侄儿比二哥还受不得约束,自然觉得南城书院那边千好百好的……”

  三老爷想了想,道:“这几年南城书院在童试上虽比不得春山书院,相差也不远了……真要选了那边,倒是也便宜,到底是亲戚家的……”

  沈瑞、沈珏远行归家,沈环初次登门做客,晚上就摆了家宴,为这族兄弟几人接风洗尘。

  骨肉团聚,自是阖家欢喜,即便如今客居的沈环,也能察觉到二房诸位长辈待沈瑞、沈珏二人的慈爱关切。倒是让沈环悬着的心又放下,虽不知这边二太太到底有了什么不是,还要不与沈珏相于就好,旁人也没有迁怒到沈珏身上

  次日,沈全来了,除了给徐氏请安之外,还带来个木匣子。

  三年前徐氏回松江,带沈氏诸子北上前,曾在五房留了一笔银钱,托五房大老爷夫妇帮忙在松江置产,这些年五房那边陆陆续续也买进了几处庄子,这里面便是那些产业的契书。

  清一色红契,经了衙门盖章,不过上面却不是二房各位老爷名字,而是直接挂在沈瑞名下。

  沈全年初回松江时,郭氏就吩咐他过完院试去松江巡视产业,其中就包括代沈瑞打理的这些。沈全这几个月在松江就忙着这些事。因他是经手人,对那些产业也熟悉,郭氏就将这些东西给他,让他携进京,并且顺便与徐氏仔细说一遍那些产业的近况。

  虽说这些产业如今都是沈瑞名下,不过郭氏毕竟是受徐氏所托,就没有越重代庖地去告诉沈瑞。即便打发沈全将契书送过来,也吩咐他在徐氏说开前不要私下与沈瑞说什么。

  沈全今日过来,就先来见的徐氏。

  徐氏看契书分明,账册清晰,沈全又说的详尽,摇头道:“你娘也忒仔细了些,何至于此……”

  沈全笑道:“大伯娘还不知我娘那性子,既应了大伯娘嘱托,就当成大事来操办,生怕有半点疏忽,愧对大伯娘的托付不说,也叫瑞哥吃了亏去……”

  徐氏赞道:“若没有这份韧性,也撑不起一房来,松江各房妯娌中,我顶佩服的就是你娘,里里外外一把抓,却也没有失了女子柔性,堪为贤妻良母,家宅安定、子孙繁茂,身为妇人,也就别无所求了……要是你源大伯娘当年有你娘一半刚性,也不会落得郁郁而终的下场……

  孙氏故去时,沈全已经十四岁,又因两家毗邻而居、孙氏与郭氏交好的缘故,对于孙氏颇为熟稔。

  听了徐氏的话,沈全道:“源大伯娘外柔内刚,失了娘家做倚靠,又要处处周全,委实也不容易。”

  徐氏叹了口气,没有再说话,心中不无遗憾。当年若是送亲时,就打出二房旗号来,会不会就能让孙氏多一重靠山?不过因两家有婚约在前,这段旧事要是翻出来怕四房心中对孙氏生嫌,三太爷才将孙氏托付给族长太爷照应。

  族长太爷确实照顾孙氏,连刚进门的婆媳之争都是族长太爷出面帮忙搞定。不过居家过日子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也没有旁人帮着过的道理。

  眼见气氛沉重,沈全岔开话道:“侄儿倒是羡慕瑞哥,大伯娘慈母之心,帮着置了这份私产,他这辈子是衣食无忧了……”

  徐氏摇头道:“虽是慈母之心,我却不愿厚颜白领了功劳去。这笔置产的银钱,本就是你源大伯娘留给瑞哥的,我同你娘一样,也不过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罢了……”

  沈全闻言一怔,那可不是一笔小数目,这么大一笔银钱,孙氏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托付给了徐氏?

  他疑惑中,莫名地想起孙氏出殡时闹出来的侵产之事。

  即便是产业贱卖,当初也当折了十来万两银钱出来,虽说后来闹到宗房跟前,除了被贺家占去的两家织厂,其他产业又重新归了四房,由沈瑾、沈瑞兄弟两人一人分了一半,不过那十来万两银子始终下落全无。大家公认的说法是,那些银钱本是四房张老安人要吞的,结果被张家孙女婿给私占了去。那张家孙女与她女婿,从此音讯皆无,都说是跑到福建那边去了。

  这一环套一环的,“黑锅”怎么套上去的?

  沈全想了一圈,还是懵懵懂懂。

  徐氏已经端茶道:“去见瑞哥他们吧,难得有族兄弟进京,全哥这几日得闲,就带着你弟弟们四处转转……”

  沈全应了,起身从正房出来。

  刚出院子,就与沈瑞、沈环等人碰个正着。

  眼见这兄弟几个都穿着外出的厚衣服,身上也系了小毛披风,沈全道:“这是要出去?”

  沈瑞点头道:“想要带环哥出去转转,就等着三哥呢……”

  虽说沈环初到京城,理应先去拜见各房族兄,不过因沈理、沈瑛都是官身,需要等两人休沐才能过去,沈瑞、沈珏就想着先带他四处耍耍。

  等过几日沈瑞、沈珏都要入学,也没有多少时间专门陪沈环。

  沈全道:“昨儿同大哥说了渔大叔与环哥来京之事,大哥说了,等过两日渔大叔忙完了差事进城,就选一日去那边吃酒”说到这里,看向沈瑞道:“六族兄那边怎么说?”

  沈瑞道:“差不多的意思,且不说渔大叔还没进城,也总要等六族兄休沐才便宜……”

  族兄弟几个说话出了沈宅,也没有叫马车跟着,只安步当车,身后长寿带了两个小厮跟着。长福跟着这趟一趟,被沈瑞放了假。

  大家并未打算远走,就往同坊的隆福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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