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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大明望族【作者:雁九】(10月29日更新至“第四百六十三章 回肠九转(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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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四十九章 倦鸟知还(四)


  今日正好十月十五,隆福寺外有大集。

  “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松江虽也富庶,到底南北有差异。不说各种摆摊吃食,就是各项街头杂耍,也同南边大不相同,沈环瞪大眼睛四下里看着,只觉得处处新奇。

  一处街头艺人,正在表演“铁皮功”。

  初冬时节,寒风萧萧,那汉子**着上身,露出通红油亮胸膛来,臂膀上凸起一块块腱子肉,正握着拳头,面无表情地对着四下里展示。

  周围围了一圈人,沈珏瞧着这边热闹,也招呼大家凑了过去。

  又有一戴了小帽的帮场,手中举着一块两尺见方的松木板,板子上密密麻麻地钉满了寸半长短的铁钉,看着寒光迫人。

  为了像大家展示那铁钉锋利,帮场还准备了一块五花肉,往木板上一拍,立时铁钉入肉,使得五花肉挂在木板上。

  大家见状,再望向那钉子板时,就觉得身上发紧。

  场子中间,拼了几条条凳。那赤身壮汉转了一圈后,就在条凳上仰面躺了

  那帮场见状,就摘了钉子板上的五花肉,捧了钉子板过去,将钉子板放在那壮汉肚皮上。自然是钉子那面挨着肚皮,看的大家一阵惊呼。

  不过也有人不以为然。

  这个道:“这算什么?肚皮绷紧点就是”

  那个道:“皮糙肉厚,鼓着气呢,扎不透……”

  谁想到这才是开始,又有一青衣少女,走了出来,豆蔻年华,腰间系了腰带,头上包了同色头巾,看着倒是于练。虽说肤色也略黑,染了风霜之色,不过年岁在这摆着,眉眼之间带了几分青涩水嫩。

  旁边围观的看客中,就有嘴欠的帮闲,吆喝道:“小娘子来了,这个肉嫩

  这少女小嘴一抿,带了几分羞涩,冲众人抱了抱拳,就走到条凳跟前。

  帮场也凑了过去,这少女一手扶了帮场胳膊,轻身一跃就上了条凳。

  就听围观人群一阵阵吸气声,胆子小的已经闭上眼睛,不敢再看。

  沈环虽强忍没有闭眼,可却是忍不住抓住沈珏胳膊,心都要提到嗓子眼去了。

  只因这少女一只脚已经虚踩在钉子板上,另外一只脚也作势要抬起。

  就算这少女看着年纪不大,可市井小民本就长得结实,少说也是八、九十斤的分量,眼见着钉子板钉子一面就往壮汉的肚皮上压去。

  “了不得”

  “要命了”

  围观众人,不由讶然出声。

  随着一阵阵惊讶声,少女双脚已经都站在钉子板上,又抬起一条腿,做了个白鹤晾翅的动作。

  钉子板在少女脚下,越发往壮汉肚皮上沉。

  虽说围观人群离那壮汉有七、八尺远,不过依是清晰地看到那壮汉满脸通红,额头上渗出豆大的汗滴,面上也露出艰难痛苦之色。

  大家看着都跟着悬心,生怕这壮汉一个忍不住就血溅当场。本来最喧闹的看客,如今都屏气凝声。

  那看场围着条凳打转转,面上也带了沉重焦急,生怕出岔子似的。被他带动的,大家越发跟着悬心。

  这时,就听那壮汉低喝一声,就见他瘪了的肚皮缓缓胀起,钉子板也随着缓升。钉子板上少女,依旧保持着“白鹤晾翅”的姿势,如同一尊雕像。

  这个姿势维持了小半盏茶的功夫,钉子板上少女方大方一笑,翻身跃下。

  那看场的立时上前,取了那钉子板,将钉子那边对向大家。

  看着在阳光下犹在闪光的钉尖,大家不约而同地望向壮汉肚皮。

  壮汉已经翻身站起,原本黝黑发亮的肚皮上,一排排、一列列泛白痕迹的小坑。

  不知哪个带头,人群中立时迸发出一阵阵喝彩声。青衣少女已经手持铜锣,围着人群讨要赏钱了。有热心的就丢几个铜钱,大多数人喜占便宜,不爱掏钱,一涌而散。

  沈环咋舌道:“这就是传闻中练筋锻骨的功夫吧?”

  族兄弟几个就是为了逛隆福寺来的,沈瑞早让长寿预备了散钱带着,见状就取了一缗钱出来打赏。

  青衣少女见状,忙福了福道:“谢几位小相公的赏”

  沈瑞摆摆手,打发少女继续,刚要招呼大家往下一处去,就听有人道:“瑞哥珏哥”

  众人望过去,就见对面十七个仆从簇拥着两个锦袍少年过来,不是旁人,正是杨仲言与徐五。

  除了沈环是生面孔外,其他人与杨仲言与徐五两个都是相熟的。

  大家小别重逢,不少话要说,这集市上乱糟糟的不是说话的地界,就拐进了路口茶楼。

  沈环并不清楚二房的亲戚关系,也不知这“杨姑父”家到底是哪一家,不过瞧着杨仲言这打扮做派,就不是小门小户出来的。

  杨仲言知晓沈家是松江大户,那边族人多,随着沈瑞、沈珏兄弟来京一个也不算稀奇,待沈环倒是一副亲近模样,三言两语地将就沈环的底细摸了遍,待知晓是沈珏本生家从堂弟,笑容就真挚许多。

  沈瑞与沈全对视一眼,哭笑不得。

  瞧着沈环也是伶俐的,不过也分同谁比,跟京城这些人精子相比就委实不够看了。

  徐五百无聊赖,凑到沈瑞跟前道:“瑞哥既回了京里,什么时候去看文虎

  沈全、沈珏都认识高文虎,尤其是沈珏,与高文虎见的次数还多些,听到徐五的话,族兄弟两个都望过来:“文虎怎么了?”

  徐五不忿道:“被人欺负了。虽说没伤着筋骨,不过当初那惨状也是没人样了。幸好他长得结实,一般人哪禁得住那般打法……高家婶子当时差点没哭死……”

  虽说众人都是仕宦子弟,高文虎不过屠夫子,不过他性子憨实,待人实诚,又是沈瑞介绍给众人的,大家便也“爱屋及乌”地接受了这个新朋友。

  杨仲言道:“我问了两回,他也不开口,想要报仇也没地方……”

  沈珏皱眉道:“文虎不是学武么?是被师兄弟欺负了?”

  杨仲言心有戚戚然道:“多半是如此……穷文富武,让子弟从武的多是勋贵人家子弟。文虎虽面憨,心里却是个明白的,估计是晓得同咱们说了也无用,才忍着白吃了亏。只是不晓寿哥怎么回事?瞧着他也不是寻常人,文虎学武又是他安排的,怎么就不知护着些?”

  沈全、沈珏听了,虽面带愤愤,可也无可奈何。

  文官重名声,怕御史弹劾;勋贵却是虱子多了不痒,压根不理会那一套。否则张家兄弟也不会肆意行事,气焰越发嚣张。

  沈环在旁,虽不知“文虎”到底是哪个,不过也听出大家的无奈来。

  沈瑞虽昨日说过尚书府在京城只是寻常人家,不过沈环当成是自谦的说法,到了现下才相信京城里确实权贵云集,就是尚书府子弟也不能随心所欲。

  “今日还早,要不咱们就探望文虎?”沈瑞见众人没了游玩的兴致,提议道。

  沈全点头道:“既是晓得了,是当过去看看……”

  旁人也无异议,这边离沈宅并不远,沈瑞就打发长寿回去叫车。

  等了两刻钟,长寿带了两辆马车过来,大家就坐了马车,出城往城下坊去了。

  待进了胡同,就见高家大门虚掩着,门外有几个童子翘首张望。

  眼见两辆马车“嗒嗒”过来,旁边还跟着十来个骑马相随的仆从,众童子“哄”的一声散了。

  沈瑞等人下了马车,眼见这胡同狭小,沈瑞就与杨仲言、徐五说了一声,打发众仆从先离了这里,去胡同口寻地方候着。

  沈瑞等人自己提了糕点果子之类的,进了高家大门。

  高家不大的庭院里,停着两匹披鞍带套的高头大马,加上涌进来的几个少年,立时显得满满登登。

  众人见了,多望了两眼,脚下就有些迟疑。

  听到外头动静,有人挑了门帘出来,正是高母。

  见门口进来几个锦袍小郎君,高母先是一愣,随即认出沈瑞与杨仲言来,忙上前道:“是沈相公与杨家二郎君来了,快快屋子请……”

  一边说着,她一边回头扬声道:“虎头,沈相公与杨家二郎君带客人来了

  话音刚落,屋里又出来一高高大大少年,正是高文虎。

  看到大家,他脸上憨憨露出欢喜来。

  估计当初是皮外伤,加上过去一个多月了,如今倒是看不出外伤来。

  沈环站在众人身后,仰脖看着,嘴角直抽抽。在来的路上,他打听高文虎是哪个,已经知晓高文虎的年纪与自己同庚。可是瞧着眼前这硕大大块头,说今年才十四岁还真叫人没法相信。

  众人进了堂屋,堂屋里已经有客在。

  眼见两人高坐,都是身穿飞鱼服、腰佩绣春刀,除了沈瑞与沈环之外,其他人都有些傻眼。

  沈环是初到京城,无知者无畏;沈瑞是对寿哥身份心中有数,并不算意外

  沈全、沈珏等人是真的惊住了,这可是锦衣卫,瞧着这服色装扮,还是有品级的,不是寻常力士、校尉。

  早年在地方时还罢,鼎鼎大名的锦衣卫与东厂都是传说中的地方;等到了京城,听到的看到的多了,锦衣卫与东厂都是能止“小儿夜啼”的角色。

  高家不过寻常百姓,怎么招来了锦衣卫?

  那两个锦衣卫,一个三十几岁的壮汉,高高壮壮,坐在那里,将椅子也挤得满满登登;另外一个圆脸笑面,面容稚嫩,不过十五、六岁年纪。

  众少年见了这两个锦衣卫诧异,这两个锦衣卫见进来这一溜锦衣少年也有些好奇。

  大家竟有些大眼对小眼的模样,高文虎一时之间也有点懵了。

  那圆脸少年先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虎头,还不给大家介绍介绍

  高文虎抓了抓后脑勺,憨笑了两声,道:“师父,张二哥,这是我的几个好朋友……”从沈瑞开始,一一介绍了,最后到了沈环时,不由傻眼:“这位是沈大哥带来的新朋友,我也是头一回见……”

  说罢,他又对众少年道:“这是我师父,这是寿哥的远房亲戚张二哥……

  罗老大做了半辈子锦衣卫,眼力毒辣,眼见这些都不是寻常人家子弟,却成了高文虎的朋友,望向众人时就带了几分探究。

  倒是张会,虽没有与众少年打过罩面,可之前长随寿哥出来,也远远地见过的,倒是不见生疏,一副自来熟模样。

  杨仲言与徐五两个如今都在国子监,国子监里的人分了两处,一处自然是正经读书的那些监生,都是二十岁起步,有了生员功名的;还有一处,就是因荫入间的官生,多是勋贵少年。

  这“张二哥”虽穿着飞鱼服,不过行事气度与那些勋贵子弟相类,杨仲言与徐五对视一眼,就晓得之前猜测的没错,那寿哥果然是勋贵之后。

  勋贵向来不与文官联姻,都是公侯府邸世代联姻的,只是不知寿哥到底是哪家。

  勋贵子弟恩萌入国子监读书的多,直接入锦衣卫当值的也不少,不过京中姓张的勋贵人家都是数一数二的门第,只是不知这“张二哥”出自哪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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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五十章 倦鸟知还(五)

  众少年多是宦门子弟,不过在锦衣卫面前,到底就多了拘谨,少了随意。

  张会虽对眼前这几个少年多有好奇,也只是多看两眼,并未想要交往。既为东宫侍卫,有的地方能肆意,有些地方却需要避嫌。否则即便寿哥不会挑剔什么,皇上也容不下他们有别的心思。

  这样想着,张会便对罗老大笑道:“罗大人,既是虎头有朋友过来,咱们是不是就当让地方了?”

  罗老大心里对于这些少年身份虽犯嘀咕,不过听着高文虎方才介绍,这些人是“寿哥”也认识的。那样的话,底细就不用他操心了。

  真要有什么问题,张会也不会这般随意自在。以寿哥的身份,身边别说是一个大活人,就是一个屎壳郎,祖宗八代也能被东厂那些大爷给查出来。

  高母与高文虎亲自送了出去。

  一于少年在面子里面面相觑。

  杨仲言咋舌道:“乖乖,文虎拜了锦衣卫的百户做师父,以后也要入锦衣卫么?”

  徐五小声道:“寿哥到底是什么来头?”

  杨仲言、徐五既与高文虎有往来,自然也将高家打听个底透。虽说高家是土生土长的京城老户,不过却是真真正正的市井小民,并无显赫亲眷。

  这两个纨绔少爷之所以折节下交,一是喜高文虎这憨实性情,二则是好奇“寿哥”身份,有追根朔源之心,不过在高文虎跟前旁敲侧击两次,都是一无所获。

  沈全担忧道:“听说锦衣卫里都是勋贵子弟世袭,文虎这样脾气,真要入了锦衣卫,定要吃亏的。类似这次的事,不会是一次。”

  沈珏则是眼睛发亮,跃跃欲试道:“文虎不是世职,不是军户,也能入锦衣卫?”

  他本就喜动不喜静,之前为了回乡读书半年已经觉得是水深火热,如今想着自己身上的童生功名,想要遥遥无期的科举之路,倒是羡慕起高文虎来。

  在他看来,学武虽辛苦些,却是不费脑子,心里不累。

  沈家二房虽只有他们堂兄弟三个,可要是他从武职,也未必就不能给家里助力。

  文人多清高,瞧不起武夫,沈珏却是打小有着“大侠梦”,倒是并无重文轻武之心。

  众少年反应各异,只是沈环后知后觉,醒过神来,倒吸了一口冷气道:“原来方才那两人就是鼎鼎大名的锦衣卫,可了不得,都说锦衣卫出马,行的都是抄家灭族的差事……”

  这会儿功夫,高文虎已经送往人回来,高母也端了茶水与点心过来。

  众人忙起身谢了,即便穿着打扮不似寻常人家子弟,不过毕竟大家年纪在这里,又多来过高家做客,高母客客气气的,也没有方才在那两个锦衣卫面前的畏惧。

  笑着叫大家不要外道后,高母就避了出去,留下一堆少年说话。

  “沈大哥不是回老家了么?什么时候回来了?上个月寿哥还念叨沈大哥来着?”高文虎憨憨地问道。

  “昨儿回来的,正好今儿出来碰上杨表哥他们两个,就一起过来看看你。”沈瑞道:“瞧着你如今伤势当差不多了,可还有其他不舒服的地方?”

  高文虎摸了摸后脑勺道:“本就没什么事。是我娘吓到了,才硬看着我,不让我出门……”

  杨仲言状似随意道:“婶子也是慈母之心只是你既有师父在,他总不会白让你受欺负,可报了仇不曾?”

  众人都望向高文虎。

  高文虎有些不安道:“师父说,那两个欺负人的小子已经被撵走了……”

  杨仲言与徐五对视一眼,道:“出气了就行,总不能白挨欺负。”

  两个人精心里却是暗暗嘀咕,瞧着那壮年百户不过寻常武官,言谈行事却是粗中有细,隐隐以那姓张的少年为主,即便真的有人为高文虎出头,也当是张姓少年或者“寿哥”。

  “寿哥”不仅有表亲在锦衣卫当值,还能安排市井少年入跟着锦衣卫官员为师父,他到底是什么人?

  眼见到了饭时,众人不告而来,本就不告而来,就是礼数不周全,哪里好意思继续叨扰?再说以杨仲言与徐五的挑剔,也不乐意见识百姓人家的粗茶淡饭。

  同高文虎说了一会儿话,众人就从高家告辞出来。

  杨仲言热络,因沈氏三子远行归来,又有新来的沈环在,非要做东给众人接风。

  沈瑞看了沈珏一眼,道:“二表哥好意我们心领了,不过不差这两日,我们昨儿才回京,俗事缠身,等忙过这几日,咱们再好好聚聚。”

  杨仲言闻言,立时苦了脸道:“国子监新换了学监,管束的严。今儿是十五,才得了放风,要是再出来就要半月后……”

  沈瑞想了想道:“半月后进了冬月,虽还不能冰嬉,不过聚到一起吃锅子也热闹。”

  杨仲言虽有些失望,不过也晓得他们族兄弟几个长途跋涉,面上尤带乏色,便也知趣,与众人约好了半月后相聚,就带了徐五与大家分道扬镳。

  沈全在京几年,也交了几个好友,嘱咐沈瑞几句,就出去访友去了。

  沈瑞、沈珏眼见出来半日,就带了沈环回沈宅去了。

  刚进大门,就有门房上前禀告,何家表少爷来了,去了正房里给徐氏请安

  “何家表少爷就是那个年纪小小就是童生的何家二郎?”沈环听闻门房对沈瑞的话,好奇道。

  沈珏道:“已经不是童生了,去年六月与二哥一起过的院试。”

  沈环瞪大眼睛:“去年就过了?记得那年随沧大伯娘去松江时不过是小孩子,好像同我差不多大……”

  沈珏摇头道:“何表弟去年十二,今年十三,比环哥小一岁。”

  沈环苦了脸道:“怎地一个个都这样厉害,真是没脸见人了……”

  沈珏白了他一眼道:“我这院试落第的都没说丢人,你连院试都没参加就恼个甚?”

  说话的功夫,族兄弟三个到了正院。

  听到院子里动静,就有人挑了帘子、大踏步迎了出来,一身儒服笑吟吟的少年不是旁人,正是何泰之。

  “二表哥、三表哥,你们终于回来了……”何泰之满脸欢喜,露着一口小白牙道。

  沈瑞、沈珏进京这几年,往来最多的就是表亲就是何泰之,见他过来,兄弟两个也露出几分笑意。

  何泰之的视线已经转到沈环身上,犹豫了一下,道:“这位是环二哥?”

  当年何泰之随徐氏回松江时,曾在宗房老宅客居,沈环是宗房旁枝子弟,那时常跟在沈珏身后,何泰之也打过照面。

  只是过了三年,大家从童子变成少年,何泰之一时有些不敢认。

  沈环笑着点点头道:“见过小何相公,正是在下,那年还与小何相公一个桌子吃过饭……”

  何泰之摆摆手道:“唤什么相公,不相公,的,外道了不是?你既是两位表哥的族弟,又比我年长,也叫我表弟就是。”

  大家年纪相仿,何泰之又是开朗活泼的性子,几句叙旧,就不当沈环当旁人了。

  知晓他们上午去了隆福寺,何泰之带了几分抱怨道:“枉我得了消息,知晓两位表哥回京,就巴巴地请了假过来,你们出去耍,也不知叫我一声……”

  沈珏拍了拍他肩膀道:“不是想着你在学里么?二哥原也要这几日去给姨母、姨丈请安的……”

  眼见这几个少年叽叽呱呱在院子里聊上了,沈瑞摇了摇头,道:“先去见了母亲再叙别情。”

  众人这才止了声,一行人进了正房。

  “回来的正好,要不是我拦着,泰之就要去隆福寺上寻你们去了。”徐氏笑道:“你们既叫人取了马车,定是出了坊了,原以为你们要晚些回来……”

  沈瑞道:“方才去隆福寺转了一圈,遇到杨家二表哥与徐五,就一起去前门高家去了……”

  徐氏是当家主母,即便现下打理庶务的是三太太与玉姐,可有些事情还需要徐氏做主,例如沈瑞不在家时,长寿代他准备礼物之事,就不是长寿能自专的。因此,徐氏知晓高文虎受伤之事。

  听了沈瑞的话,徐氏皱眉道:“养的怎么样了?可怜见底,小小年纪,这回定是吓坏了……”

  沈瑞道:“我瞧着文虎倒是没往心里去,倒是高家婶子是真的吓着了,听说按着文虎在床上养了大半月。如今看着伤势虽好了,也是拘在家里,眼睛盯着不许他出门。”

  何泰之还是头一回听闻此事,不由探过身子道:“文虎怎么了?好好的怎就受了伤?”

  沈珏道:“被欺负了,不过听文虎的意思,欺负他的那两人也没落好,被撵出京城了……何表弟也别担心了,今儿我才知文虎有着靠山,他拜的武师父可不是寻常人,听杨家表哥的意思,那位是锦衣卫百户……”

  在权贵云集的京城中,三品、四品的文官不算什么,就连沈家这样的二品大九卿人家行事也不敢肆意,不过正六品的锦衣卫百户却无人敢轻视。

  锦衣卫,多的是手眼通天之人,不管是官民百姓,对鼎鼎大名的锦衣卫都避而远之,不敢也不愿招惹。

  何泰之却是眨了眨眼,想到寿哥身上去。他与杨仲言想的一样,寿哥是勋贵子弟无疑,能随手给高文虎寻个百户做武师父,更是能佐证寿哥身份不俗。

  寿哥愿意玩“微服出游”这套把戏,大家就没有必要扫兴地揭穿他。

  只是寻常人欺负了高文虎,也不会吓得高母拘着儿子不让出门,那边对手定是小老百姓惹不起的官身。这样的人寿哥还能驱逐出京,那是不是说寿哥的身份似乎比自己猜测只高不低?

  寿哥到底是什么身份?

  何泰之正在跑神,就听沈瑞道:“表弟,这几个月大表姐可有家书过来?表姐与老师他们在家乡可安好?”

  师生两人去年年初分别,这次沈瑞回松江时还想过要不要转道余姚去探望,不过后来瞧着沈珏样子,还是早早离开松江为好,才没有提此事。

  何泰之面带喜色道:“方才只顾着说话,倒是忘了跟姨母与表哥说,昨日大姐的陪房上京来了,说是大姐与姐夫已经启程回京,如今已经在路上了。算算启程的时间,现下该在山东换陆路……”

  徐氏与沈瑞听了,都是面带愕然。

  沈瑞是觉得头疼,王守仁赶在年前进京,这是要谋求年后起复?可明年就是弘治十六年,正德初年的纷争王家父子还是避不开么?

  徐氏则是皱眉道:“简直是胡闹就算你姐夫这个时候上京,你大姐也不该任性,小大哥这才一生日呢,这寒冬腊月赶路是闹着玩的?”

  何泰之讪讪道:“姨母说的倒是同我娘说的一般无二,我娘听了,也是惊大于喜。还说大姐任性,等见她回来要好生教训丨她呢……”

  沈瑞虽心里也觉得乱,不过见徐氏担忧,少不得劝慰道:“母亲就放心吧,王家是余姚大户,家资富饶,老师如今带了家眷出行,仆从少不了的……您与姨母固然为大表姐担心,可大表姐身为人母,这天下没有比她更疼小大哥的,老师又通养生术,夫妻两人定会照应得周全……”

  徐氏听了,果然脸色缓和许多,点头道:“只盼早日到京,虽说叫人担心了些,不过骨肉团聚到底是好事……”

  尤其是王守仁,年过而立,正是在官场积累资历的时候,也不宜乡居太久。身为王家长子,王守仁也不能老靠着父亲庇佑,总要支撑起门户。

  徐氏看了沈瑞一眼,心中亦隐隐地存了期待。

  现下距离明年乡试不足一年,瞧着沈瑞样子是要下场一试。之前沈瑞虽时常往杨家请教,不过杨廷和是职官,又常往宫中讲课,能教导沈瑞的时间有限

  王守仁虽早年性子桀骜些,可通身才气却是实打实的,自家老爷也叹惋过,要不是王华身份遭几位阁老忌惮,不愿王家锦上添花,王守仁以状元之才,也不会被少年落第两科,磋磨到将而立之年才中了进士。

  这样大才,总不能北个“老师”的虚名。未来一年时间,沈瑞多个老师教导,明年乡试把握说不得更大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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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五十一章 两姓之好(一)

  十月二十,诸事大吉。

  沈瑞受了徐氏吩咐,随三老爷、三太太一起往乔三老爷家吃喜酒,乔三老爷今曰嫁女。

  沈家虽与乔家是双重姻亲,不过论起亲疏来,今曰沈珏这个乔家外甥本当不可或缺,不过他有孝在身,又不便了,就只有三老爷夫妇带了沈瑞过来。

  十八那曰,乔家添妆,去的是三太太与玉姐。

  沈家上下同乔家都不亲近,不过毕竟关系在这里,该出面的时候也要出面,否则落到旁人眼中,倒像是沈家势利,谁让现下乔家沉寂,家道中落。

  今曰是嫁女之喜,可乔三老爷、三太太还在孝中,并未大肆宴请宾客,不过请了几家族人姻亲,摆了几桌素酒。

  沈家几人一到,乔三太太就将三太太迎进内宅去了。

  虽说徐氏没有露面,乔三老爷、乔三太太都不大满意,不过也晓得在这个上挑不出理来,这一年沈家对外的女眷应酬,多是三太太露面。徐氏一直抱病休养,本以为乔三老爷专程去了一遭,徐氏说不得会给个面子,谁晓得还是推辞没来。

  乔家与沈家如今关系,已经岌岌可危,偏生与乔家牵系最深的沈二老爷又不在京中。在沈大老爷与徐氏看来,如今沈家能出来长辈应酬,而不是只打发小辈过来露面,已经是给亲戚面子。

  不过到底与乔三老爷的期望值不同,乔三老爷按捺住心中不快,面色温煦地招待沈家叔侄;面对沈瑞时,尤其客气三分,一口一个“恒云”。

  沈瑞见状,心中暗暗诧异。一年之前乔三老爷面对他们这些小辈时,可还是端着长辈架子,在沈三老爷跟前也姿态颇高。

  毕竟沈三老爷记嫡身份,旁人或许知晓的不知切,乔家是两辈子姻亲,自然是知晓的真真的。早年乔老太太在世时来沈家时,对待徐氏与三太太也是两样。乔家几位老爷、太太不知是不是受乔老太太影响,对于沈家三房始终有些轻视怠慢。

  不过一年时间,乔三老爷态度变了不少。

  到底是嫁女这样的大事,乔家大老爷虽没过来,可大太太带了儿子媳妇过来了,乔二老爷夫妇也过来。

  乔氏族人还有两家过的,再有就是乔三老爷这边的几房姻亲。瞧着稀稀落落地坐着零散客人,冷冷清清,丝毫不像是办喜事。不过这也算是应有之义,也没有父母还在重孝中,就吹吹打打嫁女的。

  沈瑞虽顶着尚书公子的光环,可毕竟是小辈,见过乔家几位老爷后,又在乔三老爷的引荐下,见了几个乔家姻亲长辈,就由乔永善带到偏厅,同小一辈坐着去了。

  “恒云,听说珏表弟身子不舒坦,到底怎么样?这几曰忙着家中琐事,要不知晓你们回京,也当去瞧瞧。”乔永善道。

  他姓子和善,对于沈瑞、沈珏始终保持善意,对于沈珏那便宜表弟还有几分意趣相投的意思。

  “路上有些乏了,回来京里又冷,就有些伤风,正在家里养着。”沈瑞道:“母亲便拘着他不让出来,说让养好了再出来给几位表叔请安。”

  前两曰下雪,诱发沈珏寒症,这两曰确实在吃药调理,不过哪里就到出不了门的地步?只是不好大张旗鼓地摆出“守孝”来,就只能借口身体有恙没来吃乔家喜酒。

  沈珏要是不出继,当为族长太爷服“期年”,不过因出继,实际上与本生亲长都要降服或无服。是沈大老爷与徐氏感念族长太爷抚养沈珏一场的情分,也是为了宽慰沈珏,才发话让他服丧。

  沈珏是为了本生祖父之丧才离京奔丧的,乔家又怎么会不知晓此事?

  不过是寒暄客套两句罢了。

  旁边乔永德听了,脸上就有些不好看,冷哼道:“是真病了?还是托词不出做孝顺儿孙去了?姑母病着,不见他去侍疾,倒是为了本生亲长千里奔丧,这样的孝顺法还真是稀奇?”

  除了乔姓族人少年,坐上还有其他两家姻亲晚辈。

  因着沈瑞“尚书公子”的身份,加上他儒服装扮,众少年见了他都带了拘谨。

  听了乔永德的话,大家就都瞄向沈瑞。

  尚书府可不是一个嗣子,乔永德虽嘴里说的不是沈瑞,可也有揭短之嫌。

  沈瑞皱眉道:“我沈家子弟如何行事,还轮不到阁下指教”

  乔永德见沈瑞神情冷淡,丝毫不客气,竖起眉毛道:“那沈珏可不单沈家子弟,还是乔家的便宜外甥,乔家作为外家,自有管教之责既是舍不得骨肉之情,作甚还送上门与人做嗣子?”

  乔永善见堂兄口无遮拦,只觉得眼前发黑,忙望向乔永德,带了祈求道:“五哥”

  沈瑞见乔永德跟疯狗似的,旁边诸少爷又隐隐幸灾乐祸,觉得腻歪得不行要不是乔三老爷亲自送了请帖过来,沈瑞也不会代表大老爷与徐氏露面。如今既是面也露了,喜金也送了,那再等着吃席也没意思。

  沈瑞便站起身来,也不看乔永德,只对乔永善道:“今曰与同窗有约,不好失言,小弟就先告退了。”

  乔永善忙上前,道:“恒云……这、还是别走了……”

  他虽然不愿意怠慢沈瑞,不过心里也晓得有乔永德在,说不得两下里就要争执起来,到时候就是彻底得罪沈瑞了,留人就有些迟疑。

  沈瑞笑了笑,对众人拱拱手:“诸位且坐,沈某告辞……”

  早先看热闹的那些人,都站起身来,只有乔永德黑着一张脸,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沈瑞转身出去,乔永善忙回头告罪一声,亲自送了出去。

  有乔永善这个少主人在,沈瑞也就没有再去寻乔三老爷当面告别,只道:“三表叔那里,还请六表哥帮忙告罪……”

  虽说沈瑞不似发怒模样,不过乔永善还是察觉出他的冷淡,忐忑道:“恒云,堂兄是个混人,向来有口无心,我这里代他给恒云赔不是了……”

  不管乔永善心中怎么嗔怪堂兄不懂事,到底兄弟两个是一道长大的,护着的还是堂兄。

  沈瑞就是个护短的姓子,倒不是见不得旁人护短,不过也可以看出来,乔永善自己处事再周道,对沈家兄弟再友善,也架不住他姓乔。

  瞧着乔永德高一人等的嘴脸,这还是在沈瑞面前,等到了沈珏跟前更是要“理直气壮”。到了那时,表兄弟之间有了纷争,不用说乔永善最终还是要站在自家人那边。

  沈瑞瞥了他一眼,冷声道:“既是珏哥不过是便宜外甥,那诸事就劳烦不到乔家长辈身上去……说起来二太太如今还在庄子上静养,就是乔家不想做珏哥的便宜外家也不是没可能的事”

  乔永善闻言,立时变了脸色,带了几分震惊望向沈瑞。

  他与沈瑞打了几年交道,即便关系寻常,也知晓他不是狂妄的姓子,可如今这样大喇喇地说话是什么意思?是姑母又有什么事,让沈家忍无可忍了?

  实际上,既去了庄子上“静养”,二太太还能闹出什么动静来?不过是沈瑞见不得乔家人站着“外家”的立场,大喇喇地提及沈珏罢了。

  乔永善不知乔氏犯错详情,乔家几位老爷去年是知晓的,总要提醒提醒他们,省的都得了“健忘症”,自以为有着“舅舅”名分,就能对沈珏的事情指手画脚。就算他们占了名分大义,以前有资格过问沈珏的事,在乔氏折腾了一回后,也没资格了。

  这会儿功夫,沈瑞已经大踏步绕过影壁,走到大门口。

  乔永善咬了咬牙,又跟在后边。

  今曰随沈瑞过来的是长寿,正同旁人家的下人一道在门房这边候着。听到乔家下人过来招呼,长寿忙出来。

  虽说今曰婚礼简办,不过“亲迎”这一环是少不来的。

  等到长寿取了马过来,主仆两个上马,离开乔宅没几步远,就听到胡同口传来锣鼓声。

  花轿来了。

  沈瑞策马避到路边,让开中间路,长寿见状也如实。

  乔家三老爷夫妇在孝期,新郎那边却不是在孝期,这又是初婚,原配元嫡,自然也是大红花轿来迎娶。

  沈琰进京虽不过一年,可架不住少年举人的身份摆着,又因在南城书院的缘故,加上自身长袖善舞的姓子,同僚、弟子也交了不少,凑趣跟着来迎娶的傧相还真不缺。

  南城书院不独是寒门子弟多,乡绅富贾子弟也多,体体面面地凑了八个男傧相,簇拥着新郎官坐着高头大马来了。

  胡同里就这么大地方,旁边虽也有街坊顽童听到动静出来看热闹,不过沈瑞主仆穿着不俗,且彬彬有礼主动避让,众人忍不住忘了过去。

  “咦?恒云?”傧相中一人道。

  旁边人问:“是认识的人?瞧着年岁不大,已经有了功名了?”

  “去年的三元,,是我姑父的侄儿…”那傧相道。

  听着这话,正是田家子弟。

  沈琰也认出沈瑞来,就在马上拱手做礼。

  沈瑞也没甚可避讳的,便也拱手道:“恭喜”

  倒是那傧相,既是三太太的侄儿,与沈瑞也算相熟,到跟前驻马好奇道:“恒云这是来乔三老爷家吃酒?怎提前走了……”

  沈瑞道:“家事有事,就先告罪出来……吉时将至,沈兄与田表兄你们快过去,莫要耽搁了吉时……”

  乔宅里听到动静,已经有人迎了出来。

  沈琰便对沈瑞点点头,策马继续往前。

  直到迎娶队伍过去,沈瑞与长寿才又策马,从胡同里出来。

  长寿叹气道:“沈举人倒是可惜了……”

  沈瑞好笑道:“怎么就可惜了?乔家嫁的虽是庶女,可却是按照嫡女规格送嫁,听说嫁妆预备了五十四抬,在外人眼中,乔家可是低嫁……”

  长寿道:“沈举人长得斯文俊秀,不亚沈状元要是运气好,后年中了进士,还愁娶不着高门女?”

  沈瑞摇头道:“考进士岂是那么容易?不说旁人家,就说沈家各房子弟多以读书为业,举人出了不少,可真能熬到进士的又几个?就是六哥那里,当年也没等到中进士后再成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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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五十二章 两姓之好(二)

  沈瑞说与“同窗有约”,倒不是信口扯谎,而是确有其事,只不过之前约定的时间是明曰,并不是今曰。有个府学同窗,因家中有事要离京远行,在府学里请了长假,大家就约好了明曰摆酒为其践行。

  今曰既出乔家出来,眼见天色不早,沈瑞就没往别处去,直接回家去了。

  少不得先去徐氏那里报备一声,沈瑞倒是没有提乔永德的无礼,只道:“那边预备的差不多,儿子不耐热闹,就先躲了出来。”

  徐氏没有追问究竟,不过却晓得沈瑞总不会无缘无故提前出来,定是乔家人有怠慢之处。

  等到沈沧落衙回来,徐氏忍不住与丈夫抱怨道:“乔家甚是无礼,巴巴地送了帖子过来,却还要慢待瑞哥……真是亲近不得,以后还是远些为好。”

  沈沧皱眉道:“许是迁怒,听着乔三的意思,本是盼着你我过去的。”

  婚者,昏也。现下迎娶都是黄昏发轿,即便沈沧不是休沐曰,是在衙门里当值,想要过去吃喜酒,提前出衙门里出来也来得及。

  若非是盼着沈沧或徐氏亲往,乔三老爷也不至于亲自跑了两趟。

  徐氏听了越发不喜:“不过是想要扯着老爷做大旗罢了,这离孝满还有两年呢,这是赖定了老爷不成?”

  沈沧道:“怎么也要看在老二面上,多少还要帮衬些,况且还有旁人看着沈家不是就这一门姻亲,可乔家因两代姻亲缘故,为诸姻亲之首,要是沈家对于乔家不闻不问,落在其他亲戚眼中就要犯思量。

  徐氏叹气道:“这叫什么事?既是求人,就要像个求人的样子,偏生还金尊玉贵的端着架子,瞧不起这个,瞧不起那个的。之前对乔家对三叔、三婶就多有挑剔,这两年又在瑞哥、珏哥跟前摆谱,一个一个眼睛长到头顶上,即便是亲戚也没有这般往来的道理……”

  这边夫妻两个说着闲话,那边沈珏也得了消息,知晓沈瑞回来,带了沈环到了九如居。

  “怎么回来这么快?可见着新郎了?”沈珏一见沈瑞,就带了好奇道。

  沈瑞点点头,道:“我没等着吃席,眼见喜轿到了,就出来了……看到新郎官了,锣鼓花轿收拾得体面,陪着过去的傧相就八个,看着也颇为气派……

  沈珏点点头道:“沈琰比全三哥还大,今年不是二十二、就是二十三了,早该娶妻了……听玉姐说,乔家三房那位大表姐长得极好,姓子也温顺……”

  沈瑞淡笑不语。

  现下士大夫讲究的是“贤妻美妾”,那小乔氏既是乔三老爷爱妾所出,相貌自然差不了;不过庶出身份,有嫡母在上头压着,想要桀骜也难桀骜起来。

  不是沈瑞带了偏见,只是有乔老太太与乔氏在前,对于那位小乔氏的品行,沈瑞还真是不看好。

  沈环在旁迟疑道:“到底是同……同姓呢,以后又做了姻亲,是不是这边与那边就要往来?”

  沈珏摇摇头道:“婚姻虽为结两姓之好,不过沈琰是乔家女婿,往来的自然也是乔家……咱们这边,到底绕了远了,碰上了愿意点个头、打个招呼也行,不愿意只做不认识也没什么……”

  “可是三哥要去的南城书院,不是说沈琰兄弟两个也在那边?总要抬头不见低头见?”沈环道。

  沈珏笑着拍了拍沈环肩膀道:“环哥也太小瞧南城书院,既是京城数一数二的书院,难道还跟咱们沈家族学似的,只要那么大地方?南城书院占地三十亩,即便是同在书院,想要见一面也不是容易事。”

  沈环瞪大眼睛道:“不是说是三婶娘家的私学,教学条件有限,学生也收不多么?怎么那么大?”

  沈珏虽还没有入南城书院,不过眼下也有几分引以为荣模样,道:“要不怎么能与春山书院比肩?真要论起资历来,春山书院还要更胜一筹春山书院不过二、三十年,春山书院的历史却已经将百年不过是南城书院与春山书院一样,占地虽不小,不过老师有限,也限定了生徒人数,否则规模早不知翻了几番。”

  沈环不解道:“南城书院既是城外,怎么还能过百年?都说当年英宗皇爷北狩时,蒙古人兵临城下,烧杀劫掠,城外片瓦不存?”

  沈珏小脸上带了沉重,道:“浴火重生,不外于是。当年蒙古骑兵来的快,城下坊百姓来不及进京的不计其数……当时春山书院生徒为了让老幼妇孺先进城,也被滞留城外田家祖孙八人,生徒六十四人,虽是文弱书生,可面对蒙古人铁骑长弓,无一人投敌,最后被蒙古人屠杀殆尽……要不是田家孙辈年纪尚幼,与女眷留在城中老宅,也就没有现下的田氏一族……”

  沈环听得有些傻眼:“老天爷这都听着跟话本似的……”

  沈瑞补充道:“当年之事过去不过五十余年,现下田家太爷就是当年田家孙辈,当年不过十来岁,下边还有几个稚龄堂弟妹,这才使得田家血脉没有断了传承。等到京城保卫战过后,朝廷彰表民间义士,田家祖孙与南城书院生徒就在其中,修墓立碑,京城百姓称为‘燕京七十二贤,,为了旌表田家祖孙的忠义,朝廷还赐了‘百世之师,的匾额。如今那御笔,就在南城书院大堂挂着即便后来英宗皇帝复辟,将景泰帝时政令毁得七七八八,也没有去追回田家的赏赐。不过就是将景泰皇帝的御笔收回,另外赐了新御笔。

  田家故事确实是像话本,不过除了男子忠义,还有田家妇的忠贞节烈。

  京城保卫战后,田家祖孙三代成丁枉死,留下满门孤寡。又有田家长孙的未婚妻,抱了牌位进门,一门七寡。除了年长的太儒人,是因儿孙忠义得朝廷旌表之外,其他六人都是守节终身,得了贞节牌坊。

  田家当年即便只剩下老幼妇孺,亦无人相欺,也有这个缘故。

  儒学推崇的不过是忠孝仁义这些,田家能在北士林占有一席之地,与这祖上节烈忠义也离不开。

  田家太爷长大后,就重建了书院,几十年的功夫,有了现下局面。

  沈环咋舌道:“虽说是祖上荣光,不过也忒惨烈些……”

  沈珏瞪了他一眼道:“遇到外蛮,不忠义报国,还要失了骨气投敌不成?

  沈环缩了缩脖子,讪讪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觉得这样体面,碰不上也罢。做个升斗小民,只要太太平平的也没什么不好……这圣人贤者岂是谁都能做的?”

  田家人姓子低调,不喜张扬,就是沈瑞、沈珏两个,之前即便知晓南城书院小有名气,也不过以为是靠着田家太爷京城大儒的名头,并不知这段历史。

  直到去年沈琰、沈兄弟入学南城书院,沈沧讥讽沈琰有“投机之心”,沈瑞才知晓田家在士林名气比想象中的还大。田门子弟的名头,在北士林中跟镀金差不多了。

  沈珏现下选择南城书院,而没有进春山书院,除了喜欢南城书院宽松的教学氛围,也就打心里敬仰那些田家祖上英烈。

  沈环素来好奇心重,即便方才被沈珏瞪了一眼,依旧是耐不住心中好奇道:“田家书香门第,又是这般门风,女儿定是百家求,怎么三婶就许给了三叔沈珏皱眉道:“三叔少年举人,哪里就不好了?”

  沈环忙摆手道:“我不是说三叔不好,这不是、这不是三叔身子骨不好么沈珏晓得他有口无心,道:“太爷、老太太去的早,三叔是大伯、大伯娘带大的,就是二哥与我在家里也要让三叔一箭之地,环哥可千万别在大伯、大伯娘跟前露了这个意思,大伯、大伯娘可忌讳三叔身子不好的话……”

  沈环进京已经六曰,也看出二房上下融洽,骨肉亲厚,不见寻常人家的勾心斗角。又因沈沧与三老爷年岁相差将二十岁的缘故,三老爷夫妇在兄嫂面前极为恭顺,不像是弟弟、弟媳,更像是长子长媳。

  听了沈珏的话,他也并不觉得意外,连忙点头道:“知道知道,我不过是在瑞二哥、三哥跟前念叨一句,我又不是傻子……”

  为了解沈环好奇,沈珏还是讲了沈田两家联姻缘由道:“婚姻之事,本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过三叔议亲时,太爷、老太太都已经故去,是大伯娘为三叔择的亲,至于为何成了姻缘,许是田家与大伯娘娘家有旧……”

  城下坊,田家书院。

  田老太爷气定神闲,端着一碗顾诸紫笋,一口一口品着。对面坐着一中年男子,正是田老太爷次子田山长。

  “可是看好了?就不怕走了眼?如今沈不过是生员,南直隶乡试又不同寻常。”老爷子气定神闲道。

  田山长道:“姓子质朴纯良,才气也有了,读书也勤勉,金榜题名亦是早晚之事……”

  田老太爷还是露出几分不赞同道:“到底出身复杂了些……何必弄的这样麻烦,说不得还要得罪亲戚,五姐年纪又小,离及笄还有几年……”

  田山长道:“我之前也怕麻烦,想着再等两年,左右五姐年纪也不大……可太子渐长,又有太子选妃的流言出来,实是等不得了。瞧着妹婿平素的意思,对于沈琰兄弟倒也无憎恶。乔家亦是沈家姻亲,都能嫁女,应是无碍……”

  田家女儿与兄弟一起排行,五姐是田山长嫡长女,今年十三岁,正好与太子同庚。

  大明朝是平民后妃,选妃就在京畿之地,田家书香门第,即便有子弟出仕,也是微末小官,正在入选之列。

  当年田山长的胞妹仓促出嫁,嫁给了身体不太好的少年举人沈润,就是为了躲避成化末年的太子选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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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五十三章 两姓之好(三)

  次日,沈珏带了沈环去通州接沈渔去了。前两日沈沧打发人在户部问过,松江府白粮入仓就在这两日,沈渔差事也当要交了,徐氏就吩咐沈珏带沈环去接沈渔进京。

  至于沈瑞,因早就与同窗有约,就没有随沈珏他们同去,午后去正房徐氏跟前报备了一声,也离了家门。

  今日东道主秦耀早就与大家打了招呼,说是宴饮后要“秉烛夜谈”,让大家将晚上直接在那边留宿。

  这次同窗约在府学外一处宅子,是秦家去年入冬时为秦耀赁下的,为了使得他冬日上学少些奔波,等到今年开春也没有腾退,刮风下雨天气不好的时候,秦耀就在这边留宿。沈瑞被拉着过去两回,就在府学胡同不远,离仁寿坊斜对角,倒是并不算远。

  两进小院子,因四周住的多是读书人,环境倒是幽静。

  这次是为同样出身南城书院的郑高践行,他今年岁考失利,明年乡试不能下场,正好家长有长辈要南下,就在府学请了假,打算跟着出去游学两年。

  郑高今年二十岁,也是乡绅子弟,去年过的院试,家里与秦家有旧,早年也曾在南城书院读书。因秦耀的缘故,与沈瑞往来也算亲近。

  沈瑞想着既是“践行酒”,除了为郑高预备了一份“仪程”之外,还吩咐长寿从家里提了两坛梨花白,两食盒的鲜果为大家助性。

  结果到了秦家外宅一看,只有秦耀在,静悄悄的不似宴客。

  秦耀笑嘻嘻地迎出来,一口白牙直晃眼。

  “光远,我这是来早了?”沈瑞吩咐长寿将酒坛子递给秦家小厮,四下里不见旁人,有些迟疑道。

  他家里离这边最近,即便提前从家里出来些,也早不到哪里去,怎么家离这边远的同窗反而一个不见?

  “现下就只来了恒云一个,崇堂打发人过来,说是稍后就到……”秦耀一边将沈瑞往里面迎,一边笑道。

  “光远”是秦耀的字,“崇堂”是郑高的字,几个同窗虽年龄差了几岁,沈瑞、秦耀都是弱冠之年,不过既有了功名,朋友之间就彼此称字。

  瞧着秦耀笑着贱兮兮模样,沈瑞就觉得不对劲,狐疑地看了他两眼道:“旁人呢?”

  秦耀挤眉弄眼道:“哪里还有旁人?我就请了崇堂与恒云两个”

  沈瑞越发觉得不对劲:“光远不是说要热闹一番?还说要了席面,好好为崇堂践行么?”

  三个人的热闹?

  秦耀闷笑道:“确实是好,为崇堂践行啊。”

  说话的功夫,沈瑞随秦耀进了屋子。

  三间坐北朝南的正房,中间是堂屋,两人进了西屋。

  外头已经是隆冬时节,北风阵阵,屋子里却是烧着地龙,暖风迎面。

  长寿已经被带到厢房了,秦家一个管事陪着,屋子里只留了两个十来岁的小厮服侍。

  西屋南窗下是罗汉榻,北面摆着一张圆桌,圆桌上冷碟已经摆着了,瞧着精致模样,却是不像是家常菜。

  “庆福楼的上席,热菜在熏笼上热着。”秦耀招呼沈瑞在罗汉榻上坐了,带了几分得意道。

  沈瑞上下打量他一眼,道:“我怎么觉得光远还另有玄机?”

  秦耀带了神秘道:“天机不可泄露等崇堂来了,恒云就知晓了”

  沈瑞笑了笑,端着茶碗吃了口茶,心里大致有数。虽说觉得有些不妥,不过见秦耀兴致正高,也没有扫兴。秦耀自己也是生员,读过《大明律》,什么犯禁什么不犯禁也是心中有数。

  隐隐的,沈瑞也有些好奇。后世对大明朝最深的印象,除了锦衣卫、东厂、党争,剩下的就是各种名妓的传闻逸事。

  这会儿功夫,就听到外头有动静,有个小厮进来禀道:“少爷,郑相公来了”

  秦耀起身道:“想着他也该来了,咱们去迎迎……”

  沈瑞便也跟着起身,随秦耀出去。

  刚出屋门,就听到院子里有人扬声道:“光远,快来搭把手”

  随着说话声,影壁后转过两人。一个是二十来岁的儒生,额头上汗津津的,手中扶着一个身子软成面条似的醉鬼。

  那醉鬼醉的狠了,衣襟上都是呕吐之物,黄黄白白的。

  “这是陈鼎?怎么带了他来?”秦耀看的已经傻眼,诧异道。

  沈瑞站在秦耀身后,已经止了脚步。实在是爱洁,加上这陈鼎也算他鲜少厌恶的人之一,不耐烦上前搭手。

  那儒生正是郑高,满脸无奈道:“我去府学见教授,出来就见他醉倒在马路伢子上,这隆冬时节,总不能任他倒着,又不知他如今在城里的住处,只能叫车拉到这边来。”

  到底是同窗,即便平素再不喜,也有香火情分在,秦耀无奈道:“既是崇堂带来了,还能扔他出去?今儿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向来自诩圣人君子的陈鼎竟然成了醉鬼还真是稀罕”

  嘴上这样说,秦耀也嫌弃陈鼎肮脏,不肯上前扶。

  正好厢房里的秦家管事与长寿听到动静出来,就从郑高手中接了人,半拖半扶地将陈鼎送到堂屋上椅子上,又听吩咐去了陈鼎身上的外衣。

  饶是如此,秦耀脸上也带了嫌弃,捏着鼻子道:“这是吃了多少酒?真是臭气熏天……”

  郑高先与沈瑞打了招呼,方抹了一把汗道:“若不是遇到堵心事,也不会这般狼狈,方才我刚扶起他的情景,你们没看到,眼泪都出来了,嘴里念叨着‘人人皆是富贵眼,,还自己抽自己耳光,说是无能废材,才得不了‘案首,丢了亲事……”

  秦耀听了,神色微怔,随后看了沈瑞一眼道:“这陈鼎在学中数次针对恒云,就是为了恒云得案首的缘故?”

  沈瑞也觉得莫名其妙。

  郑高才想起去年案首就在眼前站着,忙道:“许是他想偏了,既得了功名,案首不案首的又差到哪里去?听着像是亲事遭拒,‘案首,不‘案首,的说不得只是对方的推托之词。要不然也不会拖拖拉拉到现下,这离去年院试都过了一年半了……”

  秦耀狠瞪着陈鼎,想起了什么似的,勃然大怒道:“不将女儿许给他,就是长了富贵眼了?他算是老几?寒门出身且不说,只说这清高孤介性子,谁眼睛瞎了,会将女儿许给他?”

  他这样一怒,倒是将郑高吓了一跳。

  郑高看了眼秦耀,又看了眼陈鼎道:“光远这么恼,不会……是因为田山长吧?陈鼎这是……向田山长家求亲了”

  秦耀跳脚道:“不过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痴想妄想罢了堂舅家的表妹还小,离及笄还早,什么时候许过什么‘案首,不‘案首,的话?真是没想到,资助他读书还资助出错来,这样自说自话,全然不顾女儿闺誉,真是白眼狼,‘恩将仇报,不外如是”

  沈瑞听了,不由竖起耳朵。倒不是他存了八卦之心,而是田家有两个未许字的闺女,也曾是沈珏未婚妻的候选人之一。

  沈瑞年初曾听徐氏与沈沧提过一次,沈沧言谈之间颇为看好田大老爷家的长女。

  田大老爷品级不高,可出身田家就有加成。加上三太太品行在这里放着,田家家教虽严,可田家女子称得起“才貌双全”。

  因二老爷早就在家书中将沈珏亲事都托付给大老爷夫妇,大老爷觉得田家家教人品最让人放心。要是再寻一门像乔家那样的姻亲,可是将沈珏拖累死了这背后多少也有多照应三老爷、三太太的缘故。

  沈沧看了几年,也看出沈瑞与沈珏兄弟两个的性情。沈瑞平素不声不响,却是个主意正的,即便是杨氏进门,也当不了沈瑞的家去;沈珏没多少主见,喜怒又随心,娶个不贤的妇人进门,要是被糊弄住了,说不得就要被辖制住,疏远了小三房。要是娶了田家女,就不用担心这个了。

  徐氏怕委屈了沈珏,始终迟疑。二老爷如今是正四品官,沈珏还有个尚书做大伯,能寻到更好的岳家。田家名头虽大,门生故旧虽多,可本家田大老爷一人出仕,品级又低,其他有职官,品级更低,还是堂亲,沈珏在仕途上借不上力不说,说不得“亲上加亲”后,还要给这边增加负担。

  另外就是沈珏与三老爷叔侄秉性不同,三老爷喜静不喜动,沈珏却是坐不住的,田家姑娘的脾气虽温温顺顺,与三太太一脉相传,可能与三老爷举案齐眉,却未必能合得上沈珏的性子。

  二老爷、二太太都是靠不住的,沈珏本就可怜,徐氏自然是想要在妻房上让他顺心如意,以后夫妻两个也能相互扶持,将小二房撑起来。要不然,嗣父母不亲,妻子进门也不如意,那沈珏的日子也就太委屈了。

  夫妻两个就寻了沈瑞,私下里问及此事。

  沈瑞想了想,也站在徐氏这边,不赞同此事。

  要是沈珏不走仕途,只做个太平士绅,田家这样不惹祸清贵岳家是好事;要是出仕的话,反而是弊大于利。

  田家盛名之下,之所以一直太太平平,也跟田家早年成丁凋零,小一辈长成复出时,距离当年之难隔了二、三十年,田家太爷名头虽大,却一直未出仕,不握权柄。

  书院也是近二、三十年才渐成规模,书院出来的士子,得了功名出仕的不少,可并不在高位上。

  真要到了高位上,出来个阁老尚书,一个倾轧,说不得就殃及书院。到时候做为田家女婿的沈珏,只有被拖累的。

  田家名头虽大,却无自保之力。

  沈瑞说了一堆话,其实都是借口罢了。归根结底,就是田家只有虚名,没有权势,让沈珏借不上力。可以沈家青黄不接的现状,一门得力的姻亲就太重要了。

  至于沈沧为三老爷、三太太筹划的私心,既没有摆在明面上说,沈瑞便也只做不知。

  徐氏与沈珏两个都反对,沈沧就叹了一口气,撂下此事不提,此事就不了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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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五十四章 两姓之好(四)


  到底是被陈鼎败了兴致。

  秦耀神色有些怏怏,叫小厮给陈鼎胡乱收拾了一下,扶到东间榻上休息去了。不管多不喜陈鼎,到底是同窗,总不能真扶到下人待的厢房去。

  看秦耀如此,郑高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也是我处置不周道,方才寻个客栈将他送过去好了。”

  秦耀摆摆手道:“算了,莫要再提他,权当他不在”

  三人又到了西屋,因是为郑高践行,秦耀就请了郑高上座,沈瑞左手作陪,秦耀自己坐了右首。

  又有小厮端了热着的热菜上来,四尺圆桌,二、三十道菜肴摆着满满当当,又烫了酒上来。

  郑高见状,不禁摇头道:“光远也太外道了,就咱们三个,哪里吃得了这么多?”

  秦耀脸色儿这才好些,带了些笑模样道:“谁说就咱们三个?”说着,摆手招呼了小厮近前,低声吩咐了两句。

  见他神秘兮兮的,郑高面上还有些迷糊:“还请了哪个?怎么先前还躲着

  秦耀只是笑而不语,没一会儿就见小厮回转,挑了帘子,却不进来。

  郑高带了好奇,望向门口;就是沈瑞,也忘了过去。

  一阵香风袭来,就见几个女子袅袅走了进来。

  中间女子梳着妇人服侍,穿着海棠红色褙子,头上带了金头镶宝石头面,面上看着二十来许的年纪,倒是好相貌,瓜子脸、芙蓉面,眉眼含情,摇曳生姿。

  一左一右则是两个少女,一个碧玉年华,一个豆蔻之年,容貌虽不如那妇人出色,也是带了几分柔媚水嫩,自有风情。

  郑高见是女眷,忙收回眼。

  妇人已经望向秦耀,娇声道:“官人……”

  声音莞尔如吟,带了几分沙哑,听得人心中直痒痒。

  沈瑞虽面上做寻常,可依旧是忍不住往那妇人身上多看两眼,心中带了好奇。

  虽猜到秦耀之前遮遮掩掩的多半与女子有关,许是请了女妓助兴,不过眼前这几个女子,虽行走之间带了别样风情,可这装扮却又似良家。尤其是妇人装扮这个女子,乍一看不过二十来许模样,多看两眼就能看出年纪似乎要更大

  《大明律》上虽禁止官员士子嫖娼,也实际上又哪里是禁得了的。

  京城有名的销金窟背后都有勋贵为靠山,赚的也是纨绔子弟的银子,官府不敢去抓他们。有些底气不足,有嫖心没嫖胆的,光顾的就是各种“半掩门”,或者直接储家妓。

  秦耀眉眼弯弯,站起身来,上前扶了那女子进前,对郑高、沈瑞道:“崇堂,恒云,这是我前些日子纳的外妾金胭脂……”

  “外妾”不过是说的好听,算是外室的另一种说法。

  秦耀又对那女子道:“胭脂,这就是我常提的郑相公、沈相公……”

  女子福身,含笑道:“奴见过两位相公……”

  郑高与沈瑞对视一眼,脸上都带了无奈。

  沈瑞心中更是嘀咕,秦耀你这样折腾,你家里知道么?正妻尚且进门,就纳了外室,这叫什么事?专程在北城赁了院子,是为了让你读书便宜,可不是金屋藏娇的。

  不管眼前这女子以前是什么身份,如今既是秦耀的人,沈瑞与郑高只能起身,还了一礼,嘴里称呼一声:“小嫂子”

  金珠口中道“不敢当”,回头对那两个女子道:“还不快过来见姐夫与两位相公。”

  那两个少女随之上前来,又是福身做礼。

  秦耀道:“这是胭脂的两个妹子,年长的是玉珠,小的是宝珠。今儿大家既给崇堂践行,就随意些。”说罢,回头吩咐小厮添了几个圆凳,拉着金珠在自己身边坐着,又指了郑高身边的位置让玉珠坐了,指了沈瑞的位置给宝珠坐着。

  虽说秦耀嘴里说三姝是姊妹,不过郑高与沈瑞都没信。

  这三个女子,三种相貌,不过瞧着行事做派,倒是“一脉相承”。只是这胭脂年纪看着可不轻了,秦耀也太不挑了些。

  三姝落座,眼见着郑高、沈瑞都成了蚌壳,秦耀忙示意胭脂道:“还不叫妹妹们倒酒”

  胭脂笑着应了一声,娇声道:“两个妹妹别就坐着……”

  郑高身边那位玉珠碧玉年华,十分娇媚,露出半截雪白手腕,给郑高斟了一杯酒,也不聒噪,只柔柔道:“郑相公请用……”

  郑高的脸红了。

  沈瑞身边坐着的宝珠,年岁小些,脸上还带了婴儿肥,梳的是双鬟,硬撑着小脸越发显得圆了,身量也娇小,不过因体型微丰的缘故,小胸脯也鼓鼓的,纯真与魅惑并存。

  她也给沈瑞斟了酒,却不说话,只歪着小脑袋,有一眼、没一眼地偷瞄沈瑞。

  要是地道的大明男子,最喜欢的就是宝珠这个年纪的少女,见了此情此景早就酥了;可是沈瑞到底不是大明人,对着这一看就尚未满十四周岁的幼女,还真的生不出邪心来。

  真要论起对沈瑞的吸引力,宝珠还比不得胭脂。不过沈瑞欣赏胭脂身上的风情万种,倒是没想着其他下流心思。

  有洁癖的人伤不起。

  酒桌子上有些闷,即便秦耀左右照应着,也有些冷清。几个女子羞答答的,郑高与沈瑞也不是性子轻浮的,就热闹不起来。

  胭脂见了,便笑着对秦耀道:“官人,这般吃酒也无趣,奴带了妹妹下去准备准备,调几首曲子,给大家助酒兴。”

  秦耀点点头,胭脂三人就起身出去。

  眼前郑高、沈瑞是同窗好友,也不是旁人,秦耀也不来那些虚的,便直言道:“说起来,胭脂她们姊妹三个都是苦命人,打小被人牙骗卖到私窑里,当成玩意儿似的养大。幸好天可怜见,老鸨得罪了人,那边散了,胭脂用私房自赎身出来,又念着姊妹情分,带了玉珠、宝珠……如今胭脂跟了我,也算终身有靠,可玉珠、宝珠却是没着落……她们打小也是锦衣玉食地养大,学的都是服侍人那一套,放到外头寻常百姓去也是吃苦,又没有个正经娘家做依靠,还不若寻个妥当人做依靠。我就想到两位,想要做个媒人。省的好生的两个女孩儿,落到外头平白糟蹋了。都是兄弟,也勿要提什么身价银什么的,我这房外妾是个风尘英雄,性子仗义,说不得还要为两个小姨预备嫁妆。”

  说完这些,他又转头对郑高道:“玉珠虽年岁到了,可性子刚烈,宁愿为婢,不愿为妓,有胭脂护着,倒是难得出污泥而不染。”

  这算是明确告诉郑高玉珠还是完璧之身了。

  毕竟偶尔嫖个妓没什么,真要长久的带在身边就要有个说头了,谁也不愿戴绿帽子。

  “光远真是胡闹”郑高嘴上嗔怪,面上却越发红了。

  士人之间赠婢,本是风雅之事。眼下这几个虽是年纪轻这,可男人在世,求的不过是“酒色财气”这几样,大家又都是士绅人家,不是小门小户,多个婢妾不过多个饭碗罢了。

  秦耀见有戏,心情大好,又对沈瑞挤眼道:“宝珠虽年岁小,却是大同女,听胭脂说是老鸨子专门调教出来接胭脂班的,虽现下还没长开,却是打小裹的一双好金莲……”

  或许秦耀是好心,不过沈瑞却无法受这份好意,忙摇头道:“光远可饶了我,家父管教甚严,不许小弟在美色上分心,连房中都不许放侍婢,真要带回去,可是不要命了……”

  像沈家这样的人家,即便是买婢,也要寻官牙买知根知底的。这样妓院里出来的雏妓,沈瑞除非昏了头了才会往家里带。真要有一丝半点传出去,连带着玉姐儿的名声都要受牵连。

  不少士子家族谱家规,都有不得“纳妓为妾”的家规,就是怕妓进门带了不好的习气,带坏家里门风。沈家宗法家规里,也有这一条。沈举人当年在松江,半掩门出来的姐儿宁愿倒贴钱,也不往家里接,就是碍于这个。

  秦耀这是私纳外宅,真要闹到秦家去,也是一脑门官司。

  秦耀听了,倒也不意外,只是带了惋惜道:“那倒是可惜了的,我本还寻思宝珠年纪与恒云相当,你那未婚妻年岁还小,成亲前总要纳房里人的,与其在家中婢子里找,粗粗笨笨的,还不若收了宝珠,身边养着,两下里便宜……

  郑高见沈瑞没应,便有些犹豫,道:“要不我这里也算了?”

  秦耀忙道:“恒云是家里管的严,实是没法子,崇堂这里,还是有点惜花之心吧……”

  郑高总算是没有被美色昏头,带了几分清醒道:“要是良人,我可不敢往家带,家父母跟前总要说的过去,这次出门,家母也提要我带侍婢……”

  秦耀道:“且放心,我既要做媒,总不会让崇堂担了于系。玉珠、宝珠的身契都在胭脂手中,稍后我就讨了给你……”

  郑高除了最初的不自在,神色已经恢复如常。

  秦耀见沈瑞一本正经的,想着他与自己不同,明年要下场应乡试,带了几分后悔自己思量不周全,也暗自庆幸沈瑞没有看中宝珠,要不然自己好心反而办了坏事。

  这会儿功夫,胭脂已经带了玉珠、宝珠进来。

  胭脂手中抱了琵琶,玉珠手中是箫,宝珠抱着古琴。

  有小厮抬了琴架过来,宝珠在琴架前坐了,胭脂直接坐了临窗榻上,玉珠在旁侍立,三姝共谱一曲。

  沈瑞随沈沧出门应酬,也见过仕宦人家养的家妓,听过家乐,水平优劣不一。沈瑞既婉拒了宝珠,另外两人又是“名花有主”,倒是不好再去细打量,就侧耳挺起曲子来。

  一曲《凤求凰》,倒是如诉如泣,听得沈瑞确实暗暗疑惑。

  琵琶本不适合弹奏《凤求凰》这样缠绵的曲子,可现下耳边曲子却是不见生涩,反而别有一番动人韵律。

  沈瑞虽没有进妓院见识过,不过从见过的女子才貌品评,胭脂这长相,加上这手琵琶,年轻时在妓院里即便当不得头牌也是当红的。

  年岁在这里摆着,什么人没见识过,既是腰间还有私房,想要自立也未必是难事,怎么就选了秦耀这半大不小的雏儿委身做外室,要鼓动秦耀将两个妙龄少女上杆子送人?

  想到这里,沈瑞嘴角抽了抽,莫名地想到明朝话本中另外一种常见戏码。望向胭脂的目光,沈瑞就忍不住带了质疑与探究。

  窗外,长寿推开厢房门,望向正房,神色有些纠结。这秦相公请客就请客呗,还召了女乐么?别将自家少爷拐带坏了。

  今晚又是在太太跟前报备后,要在外头留宿的,少爷不会宿妓吧?这到底是该拦呢,还是不拦呢?

  东屋,榻上,陈鼎揉了揉太阳穴,坐起身来,听着耳边曲子声,神色有些迷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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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五十五章 两姓之好(五)

  冬日天黑的早,屋子里已经掌灯。

  沈瑞既心里存了疑惑,就去看秦耀与郑高两个。这两人都是富绅子弟,家都在外县,不在京城,身上锦衣华服,金玉缠腰,看着确实没有穷酸秀才的模样,地道的少年富贵公子哥儿。要说这几个女子真的是“仙人跳”,似乎也说的过去,不过自己家就在京城,她们之前就没打听打听,就不怕露馅?

  他正寻思着,就听到一声讥笑道:“斯文扫地,无耻下流,堂堂孔孟门生,你们竟然召妓淫欢”

  屋子里一下静了下来,众人都望向门口。

  就见王鼎扶着门框,神色苍白,眼带厌恶地看着众人。

  瞧着他的样子,就像是众人脱了衣服、当场求欢淫乐似的,实际上不过是三人坐在圆桌前规规矩矩听曲罢了。

  秦耀跳起来道:“王西园你胡吣个甚?哪个召妓了?”

  王鼎也不去看胭脂几个,只指了指那古琴,冷笑道:“不是召妓,难道你带了家妓进京不成?《大明律》上可是写的明明白白,士人不得嫖娼召妓,违律除功名”最后那句话,却是向着沈瑞说的。

  秦耀气得脸色发白:“倒是好大把柄,让你抓着了这是我外妾金氏,恒云、崇堂是我至交好友,我吩咐让妾室调曲助兴,真不知这还是错了”

  他虽恼怒王鼎的信口开河,却也知晓轻重,依旧三言两语是将事情原委说清楚。

  王鼎面上却是丝毫不信的模样,只扬着脖颈道:“诡辩之词”

  郑高在旁,实是听不下去了,撂下脸道:“王相公大放厥词前,是否该想一想这是什么地方?要是我们召妓,王相公可也在这里……”

  “这是什么地方?”王鼎皱眉道。

  沈瑞只冷眼旁观,秦耀与郑高都带了讥讽不答应。

  《大明律》禁止士人嫖娼,要是真要有人较真告到学政处,是有些麻烦,可对秦耀、郑高这些家里有些根基的人来说,也不过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丁点儿的风流罪过;像王鼎这样无根基的,要是有人落井下水,却是能彻底绝了他的功名。

  王鼎显然也想到此处,脸色乌青,怒视众人道:“这里是妓寮?你们竟然陷害我”说到这里,又冲着沈瑞,如若疯癫,吼道:“定是你这小人嫉妒我,怕我明年乡试得了解元,揭破你童试舞弊的面皮,才行这样卑劣手段”

  眼见他自说自话,秦耀翻了个白眼,道:“陷害你,嫉妒你?你算老几啊?且不说童试三场,恒云都是稳压你一头,就是府学里月考、季考、岁考、科试,一回回下来,哪一次恒云名次不比你高?这是酒后做梦呢,真当自己是头一名大才子?”

  郑高则是恼得不行:“竟是我的错了?今儿才晓得原来这好事是做不得的,一个‘谢,字没有,倒成了陷害了王鼎你无需对着恒云高声,是我手欠,见你醉倒路旁扶了你过来你若是觉得受了陷害,有了冤屈,只管去学政跟前告去”

  王鼎半醉半醒,惊怒交加,又被秦耀当面揭短,越发羞恼,哪里还听得进去郑高的话?

  他低下头,见自己身上只着中衣,越发以为自己受了暗算,两脚一软,堆坐在地上,只觉得满腹悲愤,无处化解。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为当伤心处满心期待的亲事被毁诺,功名前程又岌岌可危,他也不过是十六、七岁的少年,终于忍不住,“呜呜”地哭了起来。

  秦耀与郑高立时傻眼。

  王鼎却是来了劲,跟个小孩子似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哭道:“阿娘、阿爹,孩儿心里难受,活着为甚这么苦……”

  听到这些,秦耀脸上带了不自在,低声道:“王鼎爹娘都没了,好像是跟着亲戚过日子……”

  他与王鼎是书院同窗,知晓王鼎身世,原本还可怜他孤苦,还有意亲近过,结果被讥讽一顿,才彼此相看两厌。

  郑高叹气道:“看着样子,这是还没醒酒呢要是醒了酒,他万不会做这般。”

  秦耀与郑高两人,都与王鼎有旧,眼见他哭的可怜,不免生了恻隐之心。沈瑞却是觉得魔音入耳,有些不耐烦。

  都说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王鼎不管身世多孤苦可怜,就凭方才的“酒后真言”,也能瞧出他的“小人之心”与满腔恶意。

  王鼎正哭的热闹,就听“噗嗤”一声,有人笑出声来,随后就是一阵银铃般笑声。

  是三姝中年级最幼的宝珠忍不住笑出来声来,且笑了就收不住。

  屋子里原本有些凝重的气氛,立时被打破了,变得生动起来。

  胭脂嗔怪道:“调皮”

  “姐姐,我委实忍不住了……这小王官人真是相公么?这又骂又哭的,赶在唱大戏了?”宝珠一边娇笑,一边说道。

  王鼎已经止了哭声,仰着头看着宝珠,神色有些怔住,直愣愣地盯着,喃喃道:“师妹……”

  宝珠脸上虽依旧笑颜如花,却也被盯着羞臊,半拉身子避到胭脂身后。

  秦耀已经黑了脸。

  郑高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几分狐疑?瞧着这王鼎模样,似乎真的对田家小娘子情根深种,可是“男女七岁不同席”,莫非这婚约之事真的有影儿?

  王鼎却是醉眼朦胧,胭脂这样的大美人立在跟前,不过是扫了一眼,依旧是死死地盯着宝珠。

  宝珠笑不出来了,打了个哆嗦,拉了拉胭脂的袖子:“姐姐,这小王相公的眼神好生怕人,要吃人咧……”

  胭脂拍了拍宝珠的手,侧身一步,将宝珠遮了个严实。

  王鼎先是呆呆的,随即脑袋耷拉下来,倒是不哭了,可脸上比哭还难看。

  秦耀实受不了他这要死不活的模样,心里怄的不行,四下里看了看,见桌子上有一海碗烫酒的热水,立时端了起来,往王鼎脸上一泼,立时泼了他满头满脸。

  王鼎也不知闪避,就那样挨着,半身湿哒哒的,头发也在滴水,看着越发狼狈。

  郑高吓了一跳,忙道:“光远,这可是热水”

  沈瑞道:“崇堂勿要担心,凉的差不多了。”

  秦耀直觉得败兴,有些话也不愿当着胭脂她们面前说,气呼呼对胭脂道:“胭脂,你先带妹妹们回后院。”

  胭脂应了一声,招呼玉珠、宝珠,与大家别过。

  宝珠还罢,依旧躲在胭脂身后,只露出个小脑袋瓜子与众人作别;玉珠因先前与郑高秋波暗送,眼丝就带了缠绵。

  郑高看着,面上也就带了几分不舍。

  沈瑞看着,望了望房梁,心中颇为为难。他虽是质疑这几个女子身份,可无凭无据,即便是好意,可空口白牙地提醒是不是太扫兴?

  要是不说,真要让朋友吃了亏,那心里也难安生。

  可要是这几个女子确是是打算上岸的苦命人,自己“小人之心”,因多口多舌,使得秦耀与郑高对几女心里生嫌,那就是害人了。

  一时之间,竟是两面为难。

  几姝出去,窗外就传来一阵笑声:“嘻嘻,这小王相公好生有趣……”

  窗外声音渐消,王鼎抬起头,在脸上抹了一把,眼神露出几分清明。他脸上不似方才那样愤怒,却也木着脸,没有笑模样,只抬起头,看着秦耀身边的海碗。

  秦耀寒着脸道:“王西园,你拍着胸脯好好想想,堂舅到底哪里对不起你?要不是堂舅惜才,这么多年来,一直免了你的束惰,在生活上也多有贴补,你能一直读书,还得了功名?堂舅家是有表妹,可是今年才十三岁,尚未及笄,何谈婚嫁?即便现下婉拒了你的提亲,又有什么奇怪,怎么就成了背信弃约?你既受田家大恩,不思回报,反瘾臆想中的亲事,要坏堂舅的名声与表妹闺誉不成?”

  王鼎抬起头,似哭似泣:“你知道什么?”

  秦耀正色道:“我只知道‘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还知道婚姻大事母之命媒妁之言,……”

  王鼎哼道:“你是田家外甥,自然这样说话我一直当老师是不羡权贵的贤人,不想老师平素说的再好,涉及自家却难免流俗,以门第看人,真是让人失望之极”

  “哈不过是爱女之心,在你眼中竟成了堂舅攀附权贵不成?难道堂舅是将表妹许给哪个高官显宦人家?”秦耀怒极而笑。

  王鼎满脸晦暗道:“不过早晚罢了,若不是嫌我穷困,作甚老师拒绝了我秦耀眼见与他说不清,脸上带了几分不耐烦:“嘴巴一张,就求娶堂舅爱女,对方不肯应就是对不住你?我不同你废话,但凡让我晓得你在外头胡言乱语败坏堂舅与表妹名声,自有你好看”

  王鼎站了起来,挺着脖子道:“嘴长在我身上,我愿意说甚你管得着?你还能杀了我不成?”

  秦耀也动了真火,满脸阴郁道:“你若当堂舅性子和善,全无顾忌,就试试看都说‘升米恩斗米仇,,今儿总算见识什么是忘恩负义白眼狼”

  郑高本有些可怜王鼎,听了这份对答,心中也生出不满来,已经是打定主意,以后要远着王鼎了。

  王鼎看了看房中三人,都是锦衣华服;又看了看桌子上,美酒佳肴,自嘲一笑:“你们这些纨绔高良,向来都是一伙的,从来没有瞧得起我……”说罢,也不看众人反应,就转身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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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五十六章 端倪可察(一)

  等到郑高、秦耀醒过神来,王鼎已经“蹬蹬”地出了屋子,跑到院子里去了。

  秦耀气的不行,鼓着腮帮子抱怨道:“我的老天爷,这叫什么事?”

  郑高到底年长,想的多些,皱眉道:“外头这么冷,王鼎穿着中衣,离宵禁又不远了……”

  秦耀懊恼,咬牙切齿道:“都被指着鼻子骂了,还要去接他回来不成?”

  郑高面带迟疑:“就算不接回来,也要使人送了外衣过去,这样天气,外头可不可是好呆的。”

  虽说王鼎姓子实是小气偏执,令人气恼,不过到底不是生死敌人。这样天气,他又是醉后癫狂之态,不闻不问,出了事情众人也难心安。

  秦耀叹了口气,道:“真是上辈子欠了他的!”说话间出去,站在门口,唤了厢房里的管事出来,叫他带了棉衣与银钱去追王鼎:“那是活祖宗,不必往这边带,就近寻个客栈安置他。实在晚上,你也不必回来,省的赶上宵禁。

  那管事应声去了。

  长寿之前也跟着出来,犹豫了一下,还是对秦耀道:“秦相公,我家公子呢?”

  “在屋里啊,被方才那酒鬼败了兴,真是晦气”秦耀想着王鼎方才的咆哮,动静那么大,外头也能听得清清楚楚,怕被长寿误会,传到沈家长辈耳中,少不得解释一句:“他不过耍酒疯罢了,说的都是混话”

  秦耀虽这样说,可长寿方才亲耳听了丝竹之声,也从秦家管事嘴里套了几句话,晓得那几个女娘实不是良家里出来的,正好听到初更梆子声,便扬声道:“秦相公,天色不早,今儿我们府里还有族亲过来,太太吩咐公子早些回去沈瑞在屋子里坐着,也是败了兴致。

  人言可畏,王鼎又不是口风紧的,能为臆想症的亲事抱怨田家,对于亲眼所见的同窗“招瓢宿记”无意中放出消息去也不稀奇。

  秦耀今晚此举,本就不妥当。

  沈瑞已经想着怎么开口告辞,就听到长寿的说话声。

  秦耀看了看天色,皱眉道:“前两曰约好的,不是要在这边留宿?”

  如今已经是初更,距离宵禁还有半个时辰,要是沈瑞不留宿,就该起身了屋子里的沈瑞也想到这点,起身对郑高道:“光远素无心机,待人以诚,那金氏到底是花街柳巷出来,若是真心投靠光远还罢,要是另有算计,还望崇堂留心一二。”

  郑高虽有少年慕艾之心,到底年长几岁,见识多些,点头道:“是当留心,光远并不是糊涂人,今晚这番安排确实不妥。不过恒云也不要太过担心,城外鱼龙混杂还罢,敢到城里里行骗的可要掂量掂量。”

  这会儿功夫,秦耀已经转身进屋,看着沈瑞道:“恒云之前不是说可以外宿么?怎么又要回去?”

  沈瑞无奈道:“实是不巧,家慈吩咐,我亦没法子……”

  今曰被王鼎闹得意兴阑珊,秦耀也觉得没意思,道:“崇堂这一去,可是要两、三年才能回来,原还想着今晚大醉一场……”

  郑高道:“哪里要走那么久?现下离京,明年年底就回来了,说是两年,实不过一年功夫。”

  沈瑞与两人又说了会儿话,讲准备好的“程仪”送上,外头就又响起梆子声,一更一点了。

  郑高忙到:“还有不到半时辰就宵禁,恒云既要回去,就莫要耽搁。”

  秦耀也不好再留人,忙唤了小厮点了灯笼,叫人去牵马。

  “幸好先前没吃几盅酒,要不然说什么也不会放着恒云走夜路。”秦耀道说话功夫,秦耀与郑高亲送出来,长寿提了灯笼,主仆两人上了马,从秦宅出来。

  如今是初冬时节,天黑的早,加上是下旬,月亮半夜才出来,外头黑漆漆的。

  出了坊口,就见马路边有个白衣人与人纠缠,在晚上倒是十分显眼。

  长寿看了几眼,低声道:“二哥,是那王相公,同秦家管事拉扯呢,倒是不嫌冷”

  沈瑞瞥了一眼,就收回视线。

  因这边离仁寿坊就斜对着,骑马不过一刻钟的功夫,主仆两人就到了家。

  长寿家去了,沈瑞去了正院。

  刚进院子里,就听到屋子里的说话声。

  正房这边也才吃晚饭不久,沈沧难得见老家族兄弟,眼见沈渔是个不错的,就留了他说话,三老爷并沈珏、沈环也在,徐氏并不在堂屋。

  见沈瑞回来,众人都有些意外。沈渔、沈环父子隐隐多了欢喜,沈沧与三老爷却是皱眉。

  三老爷看了看外头,忍不住皱眉道:“不是说你今儿外宿,怎么赶来夜路回来?这外头乌漆墨黑的,眼看就到了宵禁的时候,你又吃了酒”

  沈家长辈,如今实是“杯弓蛇影”,任何有危险的可能都不愿让小一辈沾“虽是与同窗早约好的践行酒,可既晓得族叔来了,怎还好在外留宿?”沈瑞道。

  三老爷瞪了沈瑞一眼道:“都是族人,又不是外人,哪里就差了这一天?你又是吃了酒,碰到宵禁给你五十板子就老实了!”

  沈瑞讪笑。

  沈渔心中感激,只觉得沈瑞紧巴巴地赶回来是为了给自己体面,哪里好看着他挨训丨斥,忙道:“瑞哥是个实诚孩子,做事向来稳当,这回是被我连累了三老爷道:“稳当是稳当,主意却正,犯起拧来也叫人头疼”

  自己的孩子自己贬,旁人却只能夸。

  沈渔为人通透,自然是将沈瑞好一番夸赞,沈珏、四哥也没落下。

  外头传来梆子声,一更三点。

  沈珏凑到沈瑞身边,带了后怕,低声道:“族叔不是爱挑理的人,二哥何苦赶回来,这踩着宵禁的点,要是碰上宵禁岂是闹着玩的?”

  沈瑞含糊道:“到底是族叔头次上门,没随你们过去迎接已经不对,怎么好再怠慢?”

  众人又说了一刻钟的功夫,才从正房出来。

  因先前没见徐氏,沈瑞就多留了一会儿。

  旁人不知晓沈瑞脾气,徐氏却是晓得的。沈瑞不是爱改主意的人,要是先前真打算回来,就不会在走前报备外宿。况且沈瑞对于松江各房族人,除了沈理与五房之外,其他人也并不怎么亲近。

  徐氏吩咐红云道:“去吩咐厨房,给二哥准备醒酒汤?”,沈瑞忙道:“母亲不用,不过才吃了几盅。”

  “你这年纪,沾酒就算多,又吹了风,要是不酒醒发汗,仔细明儿身上难受。”徐氏道。

  沈瑞有些不好意思,道:“是孩儿任姓了。”

  徐氏柔声道:“怎么半路回来了?是酒席吃的不痛快?”

  沈瑞不好说胭脂几个的事,便讲王鼎耍酒疯的事说了。

  沈沧听得直皱眉,道:“这等小人,以后当避之。”

  徐氏也跟着摇头道:“之前瞧着秦秀才也是个不错的孩子,怎么竟于这等人为友?穷生歼计、富长良心,本不是一路人,以后瑞哥是当避着些。”

  沈瑞道:“孩儿从未来招惹过他,不过听着他说话口气,倒是将我恨的死死的。又因孩儿得了小三元,他次次居了第二,就连亲事不成的缘故也归罪到我身上,还真是莫名其妙。”

  徐氏轻哼道:“跳梁小丑罢了。且不说田家许婚不过是臆想中的事,就是真有其事,让他如愿,说不得他还觉得田家门第不高,自己状元大才,当寻个高官之女。这种人,仗着有些才气,就爱做白曰梦,恨不得一步登天。”

  沈沧皱眉道:“这王鼎虽为人不堪,可寒门也不乏贤才,二哥以后且不可凭门第看人”

  沈瑞起身应了。

  眼见沈沧面带乏色,沈瑞就从正房出来,回了九如居。

  正房里,绕着沈瑞,沈沧与徐氏正说话。

  “瑞哥没说实话,定还有其他不堪的事。若只是一个醉酒耍酒疯,不至于如此。”徐氏的口气有些惆怅:“已经只是看着像小大人,如今真是大人了。

  沈沧道:“少年同窗凑到一起,除了吃喝玩乐,还能有什么?多半是那些秀才胡闹了,瑞哥却是洁身自好的。”

  徐氏犹豫道:“瑞哥再懂事,也是血气方刚的半大少年,如今渐大了,在外头的应酬免不了,咱们还真得小心……”

  “夫人放心,我这两年带瑞哥出去应酬,也冷眼看着,瑞哥尚未开窍,在女色上并不留意。”沈沧道。

  “先前到底还小,转年就十六了。”徐氏还是有些不放心:“用不用挑两个妥当人给瑞哥?珏哥身边近婢还不错,瑞哥身边两个实是寻常。”

  “明年是乡试之年,拦着还来不及,怎么能让他分心?”沈沧皱眉道:“少年人贪欢,又无顾忌,岂不是损耗了精血?”

  “杨家姐儿今年才十一,委实太小了。”徐氏叹气道。

  客房。

  因沈渔初次过来,怕他拘谨生疏,沈环就从沈珏院子里搬过来。

  原还担心族亲高门傲慢,心怀忐忑的沈渔经过这小半曰的功夫,终干将心放回到肚子里。

  “二房真是与为父想的不一样”沈渔叹道:“咱们家这一支虽是宗房的,与二房未出五服,不过为父连举人都没熬上,没想到今曰也能成尚书府座上宾”

  沈环道:“儿子没进城前,也提心吊胆的,生怕露怯丢丑,还是瑞二哥说尚书府在京城不过寻常人家,让儿子莫要拘谨。爹,这里是京城,公侯伯府好多呢,仁寿房就住着一个伯爷。”

  沈渔摇头道:“不是一回事。比尚书府门第高的府邸再多,也不于咱么的事。二房大老爷如此谦和待人,人品可亲可敬。就是白粮那边的差事,今年也是托了这边的人情,才这般顺当入库,要不然不知要被盘剥去多少银子去。”

  沈环道:“这边几位长辈是不错,我跟着三哥那边住了几曰,吃穿没有不周全的。只是瞧着这边下人有些不对劲,除了三哥院子里的还有西院看屋的,这府里好像没有其他小二房的下人。小长房与小三房的下人又是没分开的,为何小二房的下人单分了出来?倒像是两家人过曰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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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五十七章 端倪可察(二)

  东宫,小校场。

  寿哥披着毛皮大氅,拿起一支羽箭,搭在弓弦上,对着四十步开外的靶子射去。

  “嗖”箭落在靶上,却是在红心外,箭尾颤个不停。靶子上还有先前射的几支箭,位置不同,有三支在红心内;其他几支,虽在红心外,也离红心位置不远。

  “这才多少日子,就手生成这样”寿哥将手中弓箭往旁边一个小内侍怀中一丢,揉了揉手腕,话虽这样说,脸上却难掩得色。

  旁边站着两个锦衣卫,一个圆脸的笑道:“殿下一个多月没来校场,却一支没有脱靶,真是天赋英才……卑职就是日日开弓,成绩还赶不上殿下。”

  另一人道:“就是,卑职与张会弓术,在同僚中算中等的,却是逊了殿下一大截。”

  寿哥瞥了他们两个一样,道:“不用在孤跟前自谦,孤晓得你们在公侯子弟中,也算是上等的了……”

  这圆脸侍卫正是张会,另一人是太皇太后侄孙周时。

  东宫当值锦衣卫中,这两人不仅年纪小,都是活络性子,就投了寿哥脾气,常带在身边。

  上个月因寿哥教训国舅府姻亲,引得张国舅进中宫殿告状,引得张娘娘惩戒东宫诸人,除了内侍外,侍卫也没有落下。只是到底张皇后没有糊涂到家,内侍是家奴,打死不论;锦衣卫却是功勋后裔,后边牵扯的多了,不过是赏二十板子小惩大诫。

  东宫虽碍于孝道,没有拦着张皇后教训丨东宫诸人,不过在病重却是对东宫诸人赏赐不断,倒是趁机拢了不少人心。

  即便之前有在心中埋怨东宫任性,使得众人遭受池鱼之殃的,也将怨气转到张皇后身上去了。

  这这些年宫里暗潮涌动,外头听得到不过是零星半点,宫里传的却是有鼻子有眼。稍微消息灵通些的,耳朵里都听过一、两句。

  聪明些的,只当自己是聋子瞎子;不聪明的,少不得多问个一句两句,心里瞎琢磨一番。

  这周时就不是个聪明的,在寿哥跟前不敢胡言乱语,等到陪完寿哥练箭,回到值房时,却是忍不住对张会道:“听说建昌侯那边尊金太夫人吩咐接了不少姻亲家的闺秀进京,欲行彭城伯夫人旧事……这般急迫,莫非那些传言并非空穴来风,若是如此殿下真是可怜……”

  张会瞪大眼睛,忙走到门口,四下里看了看,眼见无人才松了口气。

  实际上也是他过于小心,皇城里另有锦衣卫值房,东宫值房不过两间,平素里吃茶小憩。

  “我的亲哥哎,你倒是什么话都敢说?要是有一句半句传到娘娘耳中,可是要命的事……”张会带了紧张道。

  他虽素来胆大,可也晓得君臣忌讳,进宫前又是被祖父与胞兄耳提面命,嘱咐了又嘱咐的;反倒是周时,因是外戚子弟,宫里有太皇太后做靠山,平素大大咧咧。

  周时压低了音量道:“我又没有混说,宫里的老人,谁不晓得一二?这世上又哪里有一手遮天的事呢……只是可怜南内那位,也是凤身呢……”

  张会忙站了起来:“周大哥没吃酒怎么就醉了?这些话周大哥敢说,小弟可不敢听”

  周时见状,忙道:“好了,好了,我不说就是。这又没有旁人在,你这胆子也忒小了……”

  “小弟比不上周大哥,有太皇太后做靠山;我们府里的事你也不是不晓得,我大哥如今虽为嗣孙,可几个叔父始终没有死心。我要是有个差错,自己倒霉是小事,连累了家兄可是死不足惜”张会道。

  周时带了庆幸道:“勋爵人家,为了爵位骨肉都成乌鸡眼,何况是天家?幸好如今宫里只有殿下一个,要不然还真是不好说,听说当年二殿下落第时,中宫爱若珍宝……”

  张会见周时依旧全无顾忌,信口说话,只觉得太阳穴“砰砰”直跳。

  早先觉得周时不错,要靠山有靠山,又是没甚心机的,眼下与他相熟了,才发现他这大嘴巴的毛病。

  天家的事,岂是能挂在嘴上的?一句两句禁中事传出去,说不得就引得前朝动荡。

  他心中又埋怨太皇太后,老太太真是上了年岁昏聩了,即便是与中宫有嫌隙,也不当任由这等流言在宫里蔓延。哪里有那么多“听说”不“听说”的?以皇上对皇后的爱重,要是没有人纵容,这流言传了好几年?

  只是这流言传开上,伤的又哪里是皇后一个?就是太子殿下也落不下好。

  今日能传非嫡,明日说不得就能造谣父血有疑,那可是动摇国本的大事。

  张会心里已经打定主意,说什么要换班,与周时远着些,要不然说不得什么时候就受了牵连。太皇太后与皇后之间不睦早已不是秘密,没抓到周时把柄时,皇后都能“借题发挥”,给周时二十板子;真要抓到小辫子,还能有周时的好?东宫侍卫,到时候说不得又要遭殃。

  周时还不知道,自己这一翻念叨,已经吓退了张会,带了几分期盼道:“殿下怎么不张罗出宫了?老在宫里缩着,这日子也无趣……”

  张会打了个哈欠,佯装疲惫道:“昨儿歇得晚,我先眯会儿……”

  周时这才住了声。

  春困秋乏夏打盹,睡不醒的冬三月。

  张会与周时都是少年,正是贪睡的时候,早上当值起的又早,这会儿午歇就真的睡觉了,不一会儿屋里传来细微的鼾声。

  少一时,隔壁走出一高一矮两个人来,穿着软底靴子,走路静悄悄无声。

  直到回了暖阁,那矮的人影才道:“金太夫人真的吩咐寿宁侯夫妇选人了高个那人侍立在旁,道:“奴婢并不曾听闻,或许只是周侍卫听到的闲言那矮的人影不是旁人,正是东宫之主寿哥。

  方才周时信口开河,张会提心吊胆,生怕旁人听见,却是不知“隔墙有耳”。且通过铜管,将两人并不大声的对话听得真真切切。

  “大伴何必糊弄孤?若不是听了音信,周时能念叨这个?想来也是,她们要是不放心孤,自然要将太子妃人选掐在手中。”寿哥哥气呼呼道。

  旁边那内侍忧心忡忡道:“东宫选妃,都有例可循,殿下今年才十三,若是张家真想到此处,也太急了,不知何有其他缘故?”

  寿哥听了,似也跟着生疑:“是啊,为甚呢?大伴可有听到其他消息?”

  那内侍犹豫了一下,摇头道:“奴婢并不曾听闻什么消息……”

  寿哥不快道:“如今孤都要成了瞎子聋子,想要听两句真话都要去做贼,连大伴也不予孤说真话了么?”

  内侍忙道:“奴婢不敢”

  “哼孤晓得,你们都怕中宫,眼里没有孤”寿哥气呼呼道。

  那内侍忙跪下道:“奴婢惶恐殿下,自古疏不间亲,奴婢是怕忠言逆耳寿哥站起来,亲扶了那内侍起身:“大伴这是什么话,若论亲疏,谁又比得过大伴与孤?这些年来,大伴陪着孤,孤才好过些。”

  那内侍不是旁人,正是东宫大伴刘瑾。自弘治九年入东宫侍奉,至今已经整整七年。

  刘瑾激动道的:“能服侍殿下,是奴婢之幸……”

  刘瑾虽看不过四十来许年纪,实际上已经五十三岁。自六岁入宫为侍,给大太监做养子,对于内廷的熟悉,刘瑾并不亚于如今的天子弘治皇帝。即便早年犯了死罪,依旧被赦免,且安置在东宫为太子,就能看出弘治皇帝对刘瑾的看重。

  刘瑾此人,却是内学堂出来的,不同寻常内侍。

  他不仅长得仪表堂堂,儒雅如君子,且知文史、通古今。

  最要紧他极为“忠心”,服侍主人“贴心”,不仅得了寿哥欢喜,在皇上面前也周全合意,要不然也不会挤走东宫其他几位大侍,成为东宫大伴。

  在之前,寿哥对于身边这位大伴是十分信服的。

  不过,经过杨廷和的提醒后的,寿哥“追根溯源”,也终于想起自己对中宫的忌惮从何开始。七年前,刘瑾到东宫当值时。

  当时蔚悼王已薨,寿哥当年不过六岁,已经是初记事的年纪。

  宫里气氛始终凝重,太皇太后再提纳妃之事,坤宁宫因蔚悼王之殇愁云惨淡,中宫再次查出有妊,皇上也再次拒接了选秀,宫里的气氛才渐渐好转。

  不过四下无人时,刘瑾却常常看着寿哥,时有忧心。寿哥不解,追问刘瑾,刘瑾却总是转了话题。

  直到泰康公主落地,寿哥才无意听见宫人道:“阿弥陀佛,太子殿下总算平安了……”

  另一宫人道:“着死难道生下小皇子,太子殿下就没活路了?有太皇太后在呢,当年护得了皇爷,现下也护住了太子”

  先前一人道的:“皇爷爱重皇后,若是皇爷去求呢……皇爷虽看重太子,那是因没有其他皇子的缘故,不说旁人,就是蔚悼王若还在世,有没有太子立足之地就是两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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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五十八章 端倪可察(三)

  沈渔虽不过是生员,可辈分在这里,且又是宗房近支,不管是沈理,还是沈瑛,都要给这位族叔几分面子。

  沈渔进城后,除了二房这里设了一顿接风宴,沈理、沈瑛两家也轮流相请

  正好这几日下雪,三老爷与沈珏身上都有些不舒坦,陪着沈渔、沈环父子出门的差事就落到沈瑞身上。

  沈瑞自然无异议,打发人往族学里告了几日假,陪着沈渔父子应酬了两日

  沈理那里,虽向来与族人疏远,不过毕竟沈渔辈分在这里,沈理夫妇也是客气有礼。

  到底是状元府邸,沈渔也没有那么不知趣的托大,客客气气地吃了一顿饭,父子两个战战兢兢,倒是比在尚书府时还拘谨些。

  沈理看在眼中,也不故作亲热。

  这次宴请沈渔父子,与其说是给宗房沈械面子,还不若说是看在尚书府那边。要是沈渔没有住在尚书府,也就没有这顿饭。

  他连堂亲九房都不亲近,更不要说已经出五服的族亲。除了尚书府这边,其他的不过是面子情。

  与沈械之间,因立场不同,族兄弟早已渐行渐远;对于沈瑛他倒是无恶感,不过却知自己处境,看似风光,却也惊险,不愿意白连累旁人,这几年也是减了往来。

  到了五房,则是另一个情形。

  五房与宗房关系交好,沈瑛与沈渔也比较相熟。加上沈全今年北上,受了沈渔照拂,款待起沈渔父子来,便很是热络。

  有五房做对比,沈渔父子也察觉出沈理对族人的疏离。

  “本以为都是同族,二房显贵,同宗族又恢复往来,京城各房定是以二房为首、抱成一团、守望相助,没想到却是各自为政。一笔写不出两个沈来,在外不易,这是为甚呢?”沈渔私下里对着儿子感概道。

  沈环道:“老爷真是白操心在松江时,族规宗法在,各房甘心以宗房执牛耳;到了京城,就要比官大官小。宗族那一套在官场上,又哪里行得通?难道二房大伯堂堂尚书、二房六族兄堂堂状元,行事还要看宗子宗孙的眼色不成?就算那几位族兄彼此不相亲,待二房大伯的尊敬却是一样的,要不然也不会给咱们父子面子。”

  沈渔自然也晓得此处,点点头道:“珏哥与瑞哥都是好的,以后虽隔的远了,却不要少了走动……若是我儿能出人头地,官场上也有了依仗;即便在家守业,多这一门贵亲也有底气。”

  “虽说瑞二哥也不错,可儿子私心里还是盼着三哥更好些……三哥功名迟了瑞二哥一步,只希望姻亲上能好些,洲二伯要是在京就好了……”沈环嘟囔道。

  沈渔拍了下他的后脑勺道:“臭小子,还说老子白操心,我看你才是瞎担心。珏哥虽不错,可心性却比不得瑞哥。瑞哥才是二房的顶梁柱,他越好,珏哥越是能借力,他们兄弟感情又好,你少在珏哥跟前说这些有用没用的……”

  沈环揉了揉后脑勺道:“才没说呢,儿子又不傻……”

  陆三郎已经找到洪善禅师,定了归期。沈瑞为了洪善禅师当年照拂,少不得又过去相请。洪善禅师虽是出家之人,不做凡俗应酬,不过却也没拦着陆三郎与沈瑞的往来。

  虽说禅师是大德高僧,不过既受的是家族供奉,对于家族小辈亦有几分香火情。

  最后被沈瑞请到尚书府赴宴的,便是陆三郎。

  正赶上沈沧休沐,还专程见了陆三郎,与他对答一番。听闻他话中无心出仕,沈沧便与徐氏商议了,准备了厚礼相赠;洪善禅师那里,自然也没有落下,是几卷绝版佛书,还有两串佛珠,两套僧衣,一柄禅杖。

  陆三郎奉禅师回南,沈渔想着年关将至,便也不在京中逗留,便也带了沈环回了松江。

  等到沈瑞带了沈珏送完人出城,刚回到家里,就听到门房来报,府学里同窗来了,正在偏厅里等着。

  沈瑞心中诧异,眼见沈珏因出去送行吹了半天冷风精神怏怏,便道:“我去见见同窗,珏哥先回去歇着。”

  沈珏与沈环毕竟一起长大,此次一别,也有些伤怀,点点头回松柏院去了

  沈瑞则直接去了偏厅,来的不是旁人,正是与沈瑞交好的秦耀。

  眼见秦耀皱着眉,坐在那里发愣,连沈瑞进来都没有留意,沈瑞道:“光远,这是怎么了?”

  “恒云回来了。”秦耀起身道:“冒昧登门,打扰恒云了,只是我心里不安。”

  沈瑞见他忧心忡忡,道:“可是王鼎找你麻烦了?”

  秦耀苦笑道:“还真是让恒云说着了……”

  沈瑞笑道:“平素瞧你也是胆子大的,这回怎么胆小了?他能作甚?撑死了空口白牙到学政跟前告咱们一状,可是是非非,也不是他一张嘴就能决断的

  “恒云你不晓得,王鼎这几日有些不对头。给崇堂送行那晚,他耍了酒疯跑出去,我打发人起去跟着,想要送他去客栈安置,不想被他拉扯半响,正赶上巡丁。他虽衣衫不整,却带着儒巾,倒也没人打他板子,只是记了名。那边衙门有惯例,要敲了银子才给除名,否则就要报到府学去,让学官治他个宵禁冶游之罪……王鼎怕了,就来寻我借银子,那口气实在难听,就跟我欠他似的,我心中不忿,就说了他两句,使得他大怒而去……”秦耀皱眉道。

  沈瑞听了,也不禁有些为秦耀担心了。

  “宁得罪君子,勿得罪小人”,王鼎看似清高方正,可心思狭隘,性子阴郁。像沈瑞这样与他本没关系的人,都能平白被他怨恨上;秦耀直接拒绝了他的借银,怕是要视之为生死仇人。

  “我听管事说过缘故,晓得王鼎是担心衙门那边……他素来功名心重,又爱面子,我也不愿他真的倒霉,就打发人往衙门送了银子。没想到那边除名已经消了,说是王鼎有个贵亲打了招呼……我本以为事情至此,就告一段落,不想这几日王鼎大有不同,不仅换了锦衣华服,气势也嚣张起来,还专程跑到我跟前警告我,道是我无需得意,真要他愿意,立时能叫人除了我的功名……我以为他在说笑,可赵敷悄悄提醒我,叫我不要得罪王鼎,说王鼎认了个翻手云覆手雨的贵亲,以后说不得就要一步登天了……我追问了半天,才晓得王鼎的靠山竟然是皇亲国戚……”说到最后,秦耀已经脸色泛白。

  他家虽是京南富绅,族人姻亲也有出仕者,可都是芝麻小官,离皇亲国戚这个阶层委实太远了。赵敷是府学同窗,京城人士,与秦耀与沈瑞关系还算不错。

  沈瑞听了,也不禁皱眉。

  对于阁臣来说,大明朝的外戚不过是摆设,没什么分量;可对于寻常百姓与官员来说,那还真不是能得罪得起的人物。

  就像三年前沈沧为了族侄冲撞建昌伯,亲自登门赔罪一样,那是因为前朝连着后宫,有着张皇后在,张家只要不站在阁臣的对立面,就立于不败之地。而那些想要与张家作对或者借着张家做跳板的科道言官,或贬或流,没有一个好下场。

  “那贵亲是哪家?张家、周家、王家还是孙家、钱家?”沈瑞道。

  当今天子后宫,有皇后,有太后,有太皇太后,外家分别是张家、王家、周家。至于孙家、钱家,是天子曾祖母外家与嫡祖母外家。

  秦耀摇头道:“都不是,是郑家,郑国丈。”

  “咦?”沈瑞诧异出声:“k国丈,在京城?”

  见了沈瑞反应,秦耀脸色越发白:“恒云也知道他,那他国丈的身份是真的了?

  沈瑞心中诧异:“那位就大喇喇摆出国丈身份?京里这些权贵,就没有人管一管?”

  关于东宫身世有异的流言这两年虽隐约有些,可也流传的不算广。可这大活人进京,事情却是按不下去的。只是这“郑国丈”哪里来的胆子,竟然真的摆出皇亲国戚的架势?

  秦耀脸色晦暗道:“敢到京城来,自然就不是假的;不是假的,后福大着,谁人敢管呢?”

  秦耀也不过弱冠少年,这次是真的怕了。

  “都是我嘴欠,作甚要与王鼎争短长?也不该请恒云与崇堂私下宴饮,怕是这回要连累你们两个……”秦耀满脸沮丧道。

  沈瑞摇头道:“光远勿要忧心,王鼎不过是吓唬人罢了。那所谓k国丈,不过是骗子,之前在京外诈骗还能成功,跑到京城就是作死了。”

  秦耀猛地抬头道:“真的?那是骗子?”

  沈瑞点点头道:“不过是跳梁小丑。太子是皇后嫡长子,天下皆知,他小小庶民一张嘴,就想要将嫡变庶,岂不荒唐?寻常百姓人家,产妇临盆,身边有接生婆女眷看护;勋贵人家,的身边服侍的人就要翻倍;到了宫里龙子落地,更不知多少人盯着,哪里想要做手脚就做手脚?”

  一席话,听得神思惊恐的梁耀镇定下来。

  他眼睛一亮,忙不迭地点头道:“就是这个道理犭埋猫换太子,那是话本啊……宫里的事,又哪里能瞒得过皇帝?”

  不能不说,这“郑国丈”之所以在京城横行无阻,同皇帝的态度也有一定关系。

  这“郑国丈”之名传到京城有两年,也有言官报到御前,结果都是不了了之。弄得朝野上下,对于“郑国丈”都有些拿不准了。

  不过之前是“郑国丈”没到京城来,不管他到底是真是假,宫里还能含糊过去;如今既到了京城来,为了皇家颜面,这“真假”也要有个定论了。

  “看来王鼎白得意了,借不上光啊……”梁耀大笑道:“让他得意去,‘贵亲,岂是那么好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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