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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大官人 【作者:三戒大师】(8月28日更新至“ 第六四七章 百恶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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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八零章 而后生?

  如果换算成日后的小时制,四更天就是凌晨三点。换成谁,在忙碌一天,凌晨三四点回家后,都只剩一个念头,就是赶紧把自己扔在床上,睡死过去算了。何况朱高炽这种身胖体虚的残疾人,怎么可能还有心情饮酒作乐呢?

  朱棣听了心中微动,不动声色听朱瞻基继续说下去:“今日的迎驾仪式,和宫中大张筵席,皇爷爷都已经亲眼见了,这么多的文武大臣,上万内侍宫人,可曾有一点乱象?如果我父亲真的轻慢无礼、目无君父,又怎能将这一切打点的井井有条?试问我父亲如此尽心,又怎会在皇爷爷抵达前一个时辰,突然过量饮酒呢?这太不合常理了吧?”

  “……”其实朱棣也有些奇怪,是啊,太子行事素来谨慎,怎么会在明知道自己要收拾他的节骨眼,如此放浪形骸呢?现在让朱瞻基一提醒,他更加觉着蹊跷。看一眼跪在那里的太子,朱棣冷哼一声道:“你没长嘴么?什么都让你儿子说?”

  “是,父皇。”朱高炽忙答道:“瞻基说的没错,儿臣昨夜确实四更天回府,但是儿臣因为紧张今日的仪式,辗转反侧睡不着,只好叫人端了杯父皇赐的苏合香酒过来,饮下后便人事不知了。”

  苏合香酒是用郑和从西洋带回来的苏合香泡制的酒,有安神静心的奇效,皇帝也时常饮用,自然知道这酒不醉人,何况只喝一杯。朱棣眉头微皱道:“胡说八道,区区一杯苏合酒,怎会让你人事不省?”

  “此事千真万确,如有虚言,叫儿臣不得好死”朱高炽赌咒起来道:“儿臣来的路上,也跟瞻基讨论过此事,他说昨夜给我端酒的侍卫,已经自杀了

  “哦?”朱棣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如果太子说得是真的,那他就是被陷害的了。什么人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陷害大明太子?答案不言而喻。

  大殿里鸦雀无声,朱棣沉默的来回踱步,谁也不知这位至尊在想什么。

  朱高炽和朱瞻基父子跪在那里,像等待审判的犯人一样,等待着皇帝的宣判。

  终于,朱棣站住脚,冷声对太子道:“朕今天累了,你先回去闭门思过,待朕查清事由再做处置”

  “是。”父子俩应声谢恩,心里齐齐松了口气。虽然不过是缓刑,但总算躲过这当头一刀了不是?

  待太子太孙退下,纪纲便在外面求见。

  朱棣让他进来,纪纲跪下禀报道:“启禀皇上,锦衣卫奉旨将东宫属官并留守京城主要官员拘拿审问,现已拿下一于罪员,请皇上过目”说着呈上长长的名单。

  朱棣一看名单上,自吏部尚书蹇义、内阁大学士杨士奇以下,竟有足足二百余人。不禁面色难看道:“你要兴大狱么?”

  “臣不敢,是臣误解了圣意么?”纪纲能在锦衣卫头子位上十余年,自然有他的独到之处。消息灵通,见风使舵便是他立于不败之地的秘诀,当他看到太子父子安然无恙离开乾清宫时,便知道皇帝并未下定决心废储。他赶忙叫手下暂时不要为难那些大臣,自己试探一下风头再说。

  “当然,朕只是让你查问,没让你抓人蹇义、金忠这样的重臣也抓,你要朝纲震动么?”一试之下,皇帝果然大为光火,纪纲便知道自己的判断没错,太子不会这么快就倒了

  “臣愚不可及,罪该万死”纪纲马上小意道:“皇上不让抓,这就全都放了。”

  “也不用都放,”朱棣哼一声道:“东宫的属官,还是要审问清楚的”酝酿了这么久的雷暴,不可能因为朱瞻基几句话,就能消弭无形,终究还是要劈下来的

  “是”纪纲精神一振,这样也能向汉王交差了。“皇上还有何吩咐?”

  “把蹇义、金忠和杨士奇带到北苑去,朕有话要问他们。”朱棣吩咐一句,纪纲赶紧应下。

  锦衣卫诏狱,是个令人闻之色变的鬼地方,蹇义、金忠一于大臣,万万想不到前一刻他们还在皇宫中高坐宴饮,后一刻就被下了大狱。好在没等他们品尝到锦衣卫的酷刑,那边又下了急令……除了一于东宫属官外,其余官员一律释放。

  这真是天威难测,福祸难料啊几位老大人面面相觑,心情并未因获释而放松……因为东宫属官依然在诏狱里,这一太子失势的信号,实在再明显不过了

  这时候纪纲过来,笑眯眯的朝众大臣拱手赔罪道:“一场误会,让大人们受惊了,是纪某的不是,改日兄弟摆酒向诸位赔罪,诸位大人务必赏光”

  众大臣恨不得吐这厮一脸老痰,可一于东宫属官还在诏狱里,他们不得不压着性子问道:“纪大人,到底怎么回事儿,为什么抓我们”

  “兄弟说了,误会一场。”纪纲笑笑道。

  “那为何不放东宫诸臣?”众大臣追问道。

  “那是皇上的意思。”纪纲皮笑肉不笑道:“蹇大人、金大人、杨学士,皇上请你们到北苑见驾,到时候你们问问皇上,不就知道了?”

  “哼,我们走……”蹇义恨恨的盯着纪纲道:“请纪大人善待东宫众臣,要是他们有个三长两短,我等就是以卵击石,也要跟锦衣卫死磕到底”

  “不错”众大臣莫名其妙被抓来,心里都憋着火呢,闻言自然齐声响应,把纪纲差点气炸了肺。

  窝着火,把那帮文臣送走,纪纲黑着脸转回,一脚踢翻桌子,骂道:“一群什么东西,要不是皇上突然改注意,老子非整死你们不可”

  “老祖宗,诏狱里还有东宫那帮人呢,”庄敬赶忙道:“儿子这就炮制两个,给老祖宗解气”

  “不必了。”纪纲闷哼一声道:“还不知道皇上什么个意思,咱们先不要轻举妄动。”

  “难道太子又还阳了?”庄敬等人难以置信道。

  “哪有那么容易,”纪纲冷冷笑道:“骑驴看账本,走着瞧吧老鼠拉木锨,大头在后头呢”

  往皇宫去的马车上,三位大臣都一脸的焦急,虽然东宫属臣下狱,并不代表太子一定被废,但对太子来说,已经是再危险不过的信号了

  “都说话呀”见两人沉默不语,蹇义着急道:“太子已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我们这些留京辅佐他的大臣,可不能独善其身啊”

  “那是当然。”杨士奇点点头道:“不管太子因何获罪,我们都有责任,怎么可能只顾自己呢。”

  “是啊,太子殿下因何获罪?”蹇义皱眉道:“就算迎驾失时,皇上也不至于一棒子打死太子啊”说着看看杨士奇道:“士奇,你是聪明人,你来参详参详。”

  “今天的事情,只是个引子,”杨士奇淡淡道:“当初皇上在大漠上断了粮,全军要杀马果腹,我就知道有人要倒霉了,既然赵王没倒霉,那太子就躲不过去了。”

  “太子可没敢大意,只是谁成想,通往宣府的必经之道,竟然有白莲教造反……”蹇义道:“退一步说,粮食运不过去,也是当地官员的责任,太子并没有什么错?”

  “您老心向着太子,当然会这么想,”杨士奇叹口气道:“皇上本来就不喜太子,却会认为这都是他的责任,要是有人再进几句谗言,让皇上认为太子是故意怠慢,想要把他饿死在大漠上,那就不只是怪罪这么简单了。”

  “啊……”蹇义脸色大变道:“皇上圣明,应该不会因为几乎谗言,就要废太子吧”

  “所以才会叫我们过去。”杨士奇沉声道:“我们三人的奏对,将帮皇帝下定决心,是要判太子死刑,还是再详查此案”

  “说的对”蹇义重重点头道:“我俩肯定是力保太子的,”说着看看金忠道:“世忠兄,我知道你是皇上的孤臣,从来都是置身事外的。但正因如此,你的话比我俩加起来的分量还重,求你这次务必破例,救一救太子殿下”

  “宜之兄哪里话,”金忠淡淡道:“昔日汉高祖欲废太子,张良出主意请出商山四皓。我如今也跟着宜之兄、士奇老弟沾个便宜拼上这条命,也要保太子无事”

  见他如此爽快,蹇义大喜过望道:“世忠兄,没想到你有这样的豪气肝胆,这样一来太子殿下的希望,一下大多了”

  “也不要太乐观。”金忠冷静道:“皇上是个极有主见之人,不会因为某个人改变心意。要想让皇上打消对太子的疑虑,一是要有实证,二是要让皇上看到,我们是忠于皇上,而不是忠于太子的”

  “世忠兄说的对”杨士奇不禁对金忠刮目相看道:“是的,皇上最担心的,其实还是臣子都和太子一心,要是皇上相信,臣子还是站在皇上这边的,自然会对太子疑虑大减。但又不能让皇上觉着太子不得人心,那样也不利于太子”

  “绕来绕去,把人都听糊涂了,”蹇义骂道:“你就直说,咱们该怎么办吧?”

  “我们分工,这样这样……”杨士奇便把计划娓娓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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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八一章 三英战吕布

  三人来到北苑求见之后,太监传旨出来,命金忠和杨士奇在仪天殿外等候,蹇义先见驾。

  “谢皇上,罪臣不敢坐。”蹇义却拒绝道。

  “你何罪之有,竟然自称罪臣?”朱棣问道。

  “臣奉命留京辅佐太子,却未能尽到职责,还辜负了皇上和太子的信任。”蹇义叩首道。

  “你怎么辜负朕和太子的信任了?”朱棣仍在笑,但笑声已经有些冷冽了:“叫太子起床,不是你的责任吧?”

  “臣说的不是这件事……”蹇义一脸沉痛道:“前月主事张鹤朝参失仪,太子宽仁,并未计较,臣身为领班大臣,当弹劾之,却以张鹤岳父吕震之故,亦宽宥之。臣恃恩枉法,请陛下处罚”

  “那就跪着吧。”朱棣的笑容敛去,“太子号称谨慎,你也号称谨慎,但朕一离京,你们就都不谨慎了,看来所谓的‘谨慎,,不过是做样子给朕看的”说着冷冷道:“朕委以监国重任,你们就是这样徇私枉法的吗?”

  “臣惭愧,臣确实枉法了,但并不是徇私。”蹇义叩首道:“当时的情形极其危急,大量的军粮屯在太原,却被白莲教造反阻断了往宣府的路,太子殿下和臣等忧心如焚,已是无暇他顾。吕震身为礼部尚书,独自筹备今年的秋闱,事务极繁,若是陡然换上旁人,又要忙中出错,故而为了大局,臣才劝太子先不要追究的……”

  先认错再辩解,比一上来就辩解,效果要好很多……

  “为了大局”朱棣的声音变得像三九的寒风,目光如深洞般幽暗道:“还敢说为了大局要不是赵王从宣大百姓口中夺食,将粮草运到大漠,朕和朕的将士,早就成了累累白骨,也等不到太子的粮草吧”说着仰天一笑,桀桀道:“这才是太子的大局吧”

  皇帝这样的目光蹇义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声音也是第一次听到,他仿佛坠入了无底的深渊,只觉一颗心一直在往下沉。终于,他想起了杨士奇在路上,所说的‘置之死地而后生,,他咬着牙定下了神,抬头看着皇帝道:“臣不明白皇上在说什么,要说太子最终没把粮草运到宣大,这是事实。但说太子有不臣之心,那是绝对没有的臣等奉命辅佐太子,其实也是在监督太子,太子稍有不轨,臣等便会禀报皇上绝不会袒护之但臣和金兵部所见,是太子为了运粮,殚精竭虑,寝食难安听说粮道受阻,太子是一日数催,换了八个运粮官,连带山西的官员也换了个遍,至于效果不佳,这里面有很多原因,但绝非太子有贰心,臣请皇上明察,若臣有半句虚言,愿受千刀万剐之刑”

  这番话,虽然仍是在给太子撇清,但说得十分巧妙,处处表明自己是在监督太子,而不是跟太子穿一条裤子。这让朱棣的心情不禁好过许多……毕竟大臣的屁股还没坐歪。皇帝心里最大的担忧,就这样消弭于无形了。

  但朱棣脸上的神情,却丝毫没有松弛,依旧冷声道:“朕问你,粮草可不可以走运河,从北京发运?”

  “回禀皇上,从今春起,山东按察司便不断禀报,有白莲教闹事的信号。山东是白莲教的老巢,匪患横行,臣等担心运河运输会遭遇危险,才力劝太子改走山西。”蹇义沉痛道:“谁成想,最终山东没闹起来,山西却闹起来了…

  这一招叫涡水东引,,加上之前的‘主动认错,、‘表明立场,,蹇义打完了他的组合拳,至于效果如何……

  “白莲教”半晌,朱棣方恨恨道:“实在是太可恶了”说着挥挥手道:“你先下去,让杨士奇进来。”

  “是。”蹇义暗暗松了口气,才发现自己已经满身大汗了。支撑着爬起来,躬身退出了大殿。

  蹇义出来,没有跟杨士奇说话,只是给他个安心的眼神,后者便心下大定,整整衣冠,进去了仪天殿。

  待杨士奇行礼后,朱棣这次转变了方法,没有叫他起来,而是劈头就问道:“太子监国时表现如何?”

  这问题看上去很简单,实际上却暗藏杀机,如果杨士奇回答,太子十分积极,日理万机,在群臣中威望很高,那太子一定完玩了。因为那样在朱棣看来,是太子要夺权的意思——你老子还在呢,你这么卖力表现作甚?等不及了么

  但也不能回答说,太子整天不理政事,疏远大臣,自己没什么主张,有事情都推给下面人办……那样太子也要完蛋。皇帝会想,老子岂能把江山传给这样的废物?

  这就是太子殿下的悲哀所在,做太子难,做千古一帝的太子,更是难上加难,积极了不行,消极了也不行,简直是要把人活活逼死。

  好在这个问题问的是杨士奇,他的智慧足以猜透皇帝的心思,只听他不假思索道:“太子监国期间处理政事十分勤奋,每有大事必然先奏报皇上,若有急事来不及奏报,则会召集辅政大臣,集思广益,能听取大臣合理的意见,但对于不对的意见,也绝对不会随便同意。对于近臣不恰当的要求,他会当面驳斥和批评,总体表现无可挑剔。”

  这回答虽然平平实实,却照顾了皇帝两方面的情绪……你担心太子夺权,又担心太子无能,那我就告诉你,太子勤奋却不独断,虚心但不盲从,严以律己、本本分分,这样的儿子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朱棣听了,神色缓和许多。这次过招虽然不如之前蹇义那样激烈,但更加的微妙危险,杨士奇却能完美的化解,无疑又拉了悬崖边的太子一把……

  “太子这么谨慎,又怎会迎驾失时?”朱棣用严厉的声音问道:“你少给他脸上贴金了”

  “太子对您一直尊敬孝顺,这次的事情实在匪夷所思,臣恳请皇上仔细查问,恐怕其中另有隐情。”杨士奇沉声道。

  “那么说,军粮运不到宣府,也有隐情了?”朱棣嘲讽道。

  “是。”杨士奇点头道:“山西官场几近失控,太子政令不通,才导致后来的结果。”

  “山西官场为什么会失控?”朱棣沉声问道。

  “这需要严查”杨士奇斩钉截铁道。

  “派谁去查?”朱棣尖锐问道:“是太子的人,还是汉王的人?”

  “朝中没有谁的人,都是陛下的臣子。”杨士奇慨然道。

  “话虽如此,可惜人人都有小算盘,各自向着自己的主子。”朱棣冷冷道:“到底谁心里怎么想的,朕也看不透。”

  “皇上看得透,公忠体国之人不计私利,私心投机之人没有公心。”杨士奇答道。

  “说的轻巧……”朱棣哼一声道:“你先下去吧。”

  “是。”杨士奇行礼退下。

  轮到金忠了,朱棣又切换回温和的神情,亲自把他拉起来,与他促膝而坐道:“你跟别人不同,你是朕潜邸的老臣,当初朕能下决心起兵,还多亏你给朕算的那一卦。”

  “陛下也对臣恩重如山,想臣以区区以幕府,更无功名,却能忝列公卿十余年,圣恩如海,臣唯有肝脑涂地以报啊。”金忠满含泪水,深情道。

  “衣不如新,人不如故,此话一点不假。”朱棣也很动情,握着他的手道:“朕就是信得过你们这些老兄弟。”

  “臣亦绝不敢负皇上”金忠忙道。

  “嗯,听了你这话,朕心甚慰。”朱棣点点头道:“你跟朕说说,太子监国这段时间,到底是个什么情形……一定要实话实说,朕被几个逆子搅得头昏脑胀,实在太需要听到实话了。”

  “臣一定实话实说……”金忠便将太子监国时期的作为,一件件讲给皇帝听。

  其实太子也没那么于净,利用监国的机会,撤换一批汉王的人,换上自己的人是有的,但要说他敢图谋不轨,想把几十万大军饿死在草原上,又是万万不可能的

  听金忠也保证太子绝对没有贰心,朱棣面色不那么好看了,冷声道:“想不到你现在也心向着太子了”

  “臣的心里只有皇上”金忠赶忙俯跪道:“正因如此,才不能看到皇上错怪了太子而不言那样是只顾自己的安危,不顾皇上的圣名”说着重重叩首道:“皇上啊,您和太子是亲父子啊他得何其歹毒,才能谋害自己的亲生父亲?”

  “……”在三个亲信大臣的连环攻势下,朱棣的态度终于有些松动了,他目光复杂的盯着金忠,幽幽问道:“这么说,太子没有机谋?”

  “太子没有机谋,臣愿连坐以保全太子”金忠摘掉乌纱,重重叩首道。

  “那好,”朱棣冷冷道:“既然你作保了,朕不能不给你面子。但如果查出太子有不轨之事,虽然你是勋旧,也免不了满门抄斩”

  “臣明白”金忠使劲点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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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八二章 大舅子

  蕾卜叶分飞鹭羽,荻芦花散钓鱼舟。

  黄橙红柿紫菱角,不羡人间万户侯。

  这首诗写得是江南的秋色。二十四节气起源于黄河流域,因此更贴切于北方的季节交替,对于江南来说,则要慢上一个来月。虽然已是九月底,杭州依旧绿意盎然,只有满城丹桂的暗香浮动,和那天空中南飞的大雁,让人感觉到已是深秋。

  可惜王贤无暇去感受这江南的秋景,在最后关头获得乡试的资格后,距离秋闱便只有七天时间了,他不只要备考,还平添了不少俗务……

  这时候,全省应试的生员也云集杭州,其中就有他大舅子林荣兴。冤案平反后,林荣兴恢复了富阳县学生员的身份,又在苏州深造了三年,通过科试自然不在话下。他本来不想麻烦王贤,打算找个旅舍住下,但王贤岂能忘了他大舅哥,林荣兴一下船,就看到他微笑着在码头上朝自己挥手。

  “贤弟。”林荣兴那张古井不波的脸上,也浮现出由衷的笑容道:“你怎么来了?”

  “哈哈,小弟岂能忘了大哥的行程?”王贤笑呵呵把他迎下船道:“岳母大人还康健吧?”

  “好多了,好多了。”林荣兴下得船来,整整衣冠与妹夫重新见礼,他身后还跟着老家人田七,背着公子的行囊和书箱,赶紧要给王贤磕头。

  王贤一把亲热的抱住田七,大笑道:“七叔怎么生分了?”

  “姑爷今非昔比了。”田七见王贤身边随扈的侍卫,各个体格彪悍、气度沉稳,竟是一般的军官也不及,不禁有些局促道:“规矩坏不得。”

  “哈哈哈,七叔,我还是原来的我,那个你背着去苏州盐场的王小二”王贤却笑道:“你也还是我的七叔”

  侍卫便去接田七的行囊和书箱,田七心里一热,忙道:“用不着,用不着

  “让他们拿着就是。”王贤笑道:“七叔跟我们一起上车说话。”

  说话间,一辆通体漆黑的马车停在几人身边,训练有素的车夫拉开车门,放下车凳,请主人上车。

  这车从外面看上去很普通,但一坐进去才发现里面别有洞天,宽大舒适的座椅,装潢奢华的车壁,厚实柔软的地毯,还有黄花梨木桌上珍贵的酒食器皿。田七见了不禁暗暗咋舌,姑爷如今是真发达了,当年还以为小姐下嫁给他,是跳了火坑呢,谁能想到这才几年,姑爷就已经成了他无法想象的大人物。看来还是小姐有眼光啊不过转念一想,他俩能成,自己也是有功劳的,便觉着很是得意。

  林荣兴看了也很吃惊,他是有见识的,知道公侯座驾也不过如此,他在和妹妹的书信往来中,隐约知道妹夫如今在太孙身边做事,当时只觉着王贤也就是个伴当之类……没办法,他对王贤的印象,还停留在当年那个富阳小吏的程度上,这会儿自然被强烈的反差所震撼,但他学养颇深,又是死过一次的人,还能做到波澜不惊。

  但当林荣兴听说,王贤也要参加本次秋闱时,他终于忍不住露出吃惊的表情道:“贤弟还真是个天才呢,戎马倥偬,却没耽误了学业跟你一比,为兄真是惭愧……”

  “呵呵……”王贤老脸一红道:“我是瞎猫碰到死耗子——纯属运气好。

  “贤弟过谦了,谁不知道大宗师治学严苛,贤弟能入得了他的法眼,学养一定是好的。”林荣兴由衷高兴道:“要是贤弟沙场归来,桂榜高中,将来必是一段佳话”

  “呵呵……”王贤于笑几声,心说还佳话呢,笑话还差不多,忙岔开话题道:“我这个中了也是蒙上的,倒是大哥,如今学问和心性,都是我辈中的佼佼者了,必能名列前茅。”

  “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我浙江的学子可是藏龙卧虎的。”林荣兴微笑道:“不过愚兄自问,名列孙山之前,还是有希望的。”

  “大哥过谦了。”两人说着话,马车停了,车夫打开车门,王贤笑道:“大哥到家了,咱们下车吧。”

  下车前,林荣兴突然有些讪讪道:“贤弟,愚兄备的礼物有些薄,你先同我再去添置一点。”虽然王贤算是暴发了,但林清儿并不接济兄长,不是她薄情寡义,而是她深知兄长有读书人的气节,或者说是穷酸劲儿……只要不是山穷水尽,是不肯接受他人馈赠的。所以林荣兴手头颇为拮据,这次来杭州,他给王贤爹娘从苏州备了八样礼——无非就是鞋帽、苏绣、拐杖、糕点之类,称不上贵重,但用来孝敬长辈也绝不失礼。

  只是见王贤如今发达了,林荣兴觉着以王大娘的脾气,这点薄礼肯定要被丢脸色的,这才想赶紧加码。

  “哈哈。”王贤善解人意的笑道:“放心,我娘不在杭州。”

  “愚兄不是那个意思……”林荣兴窘道。

  “知道知道,”王贤笑着跳下车道:“总之别见外了,你是来考试的,这些日子便住在我家,抛开一切安心备考就是。”

  “这,愚兄半年前已经定了客栈。”林荣兴道。

  “这无妨,七叔去退了就是,这时节,店家巴不得呢。”王贤不容分说,拉着林荣兴进了门。

  刚安顿下大舅子,又有人来门上拜访。王兴业本想闭门谢客,但一看拜帖是乡里乡亲的,实在不好拒绝,只好让人请王贤出来相见。

  “学生拜见大人……”王贤一看,原来是老相识李寓和于逸凡,见他们朝自己深深施礼,他忙笑着挽住两人道:“我们之间不要拘礼,还是以台甫相称吧。”

  两人忙道不敢,言语之恭敬,显然不是伪装出来的。但在王贤一再坚持之下,两人只好‘勉为其难,,小心翼翼的称呼他为仲德兄,。

  王贤请他们客厅里坐,一番推让之后,两人才勉强在椅子上挨了半边屁股……看到他们这番造作,王贤不禁想起当年,这帮秀才在自己面前,是何等的趾高气扬,那种我就是瞧不起你的优越感,曾经深深刺痛他脆弱的小心肝。若是放在去年,他就算不趁机折辱二人,也要戏弄他们一番,出一口鸟气。

  但他性格里的肤浅和狭隘,已经在漠北和大漠磨砺的于于净净,现在的王贤,已经有了更宽广的心胸、更高远的视野。过往的恩怨在他眼里不过是鸡毛蒜皮,自然可以一笑而过,同时着眼未来去重塑与两人的关系。

  见王贤如此大度,李于二人心中的大石也落了地。不管自不自愿,他们都迫切想跟王贤彻底修好、拉近关系,这不只是因为富阳已经是王贤的天下,更因为他们家中长辈得到确切消息说——王贤是太孙殿下的救命恩人

  在九龙口发生的事情,虽然十分隐秘,但知情者还是数以千计,尽管皇帝下达了封口令,还是不可避免的泄露出去。李于两家的长辈都是高级文官,自然有所耳闻……尽管他们也知道,太子殿下的处境很不妙,但让晚辈和还上不得台面的王贤交往着,绝对是一笔惠而不费、有利无害的长远投资……就算太子没熬过去,也不可能牵连到他们。但一旦太子熬出头,他们就赚翻了

  但对于和王贤修好关系,两人还担心一件事,又不知从何说起……见两人欲言又止的样子,王贤主动笑道:“二位兄弟既是我的同乡,又是我的保人,咱们的关系非同寻常,有什么话不能直说呢?”

  “其实我们本想着待乡试结束,再来打扰仲德兄,”李寓叹口气道:“但听说荣兴兄也在,便忍不住现在就过来了。”在明初,以字行世十分普遍,比如杨士奇,叫杨寓,字士奇,但无论口头还是书面,从不用名,只用字。林大舅子也是这种情况。

  “是啊,不然我们心神不安,实在无法应考。”于逸凡叹气道:“当初我们年幼无知,误信歹人之言,不仅没有帮荣兴兄什么忙,反而说了很多怪话,甚至还往他伤口上撒盐,待他一朝得雪,才知道他原来是被冤枉的……”

  “我们想跟他道个歉,但起先觉着无颜以对,后来下决心去请罪,他又去了苏州。”李寓一脸羞愧道:“这二年来,我们常怀愧疚之心,但一直没机会去苏州去见他,不过我们知道,他一定会来参加秋闱的,所以四处打听客栈旅店,终于得知他预定的住处……但昨日前去拜访,才知道他退了房,住在大人这里了。”

  两人说得很是详细,让王贤心中暗暗发笑……这二位糊弄谁呢?你们都是秀才,去苏州都不需要路引,两地距离又不算太远,真心想道歉,何必等到两年以后?其实说白了,就是怕自己因为林家的事情不待见他们。

  不过王贤还是请林荣兴出来与他们相见,事情过去这么多年,林秀才还是提起这些昔日同窗就齿冷,见到他们自然没好脸色。不过碍于王贤的面子,他也不好拂袖而走,勉强坐下敷衍他们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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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八三章 小妹夫

  李寓和于逸凡满面羞愧,没口子道歉,说到动情处还潸然泪下,林秀才无奈,只得叹息一声道:“过去的事情就不提了吧……”

  两人心说,要的就是你这句话,又说了一箩筐软话,直到王贤和林荣兴答应,乡试后与他们饮酒叙旧,这才满面惭愧、心中暗爽的告辞离去。

  王贤要留饭,两人推说现在你们时间宝贵,乡试后再来打扰。见二人去意坚决,他只好把他们送走,刚要转身进门,却听背后一声低唤。“二哥……”

  回头一看,原来是于谦,一年不见,这家伙又长高了不少,相貌也愈发堂堂。王贤不禁笑道:“小谦你不够意思啊,我都回来好些天了,你现在才来看我。”

  于谦面露羞愧之色道:“是小弟之过。”

  “当然是你错了”王贤哈哈大笑道:“还不赶紧进来陪我吃酒,我告诉你,我现在的酒量,那是今非昔比了,非要把你灌个烂醉不可”

  于谦却不挪步,低声道:“还有几天就乡试了,还是不要进去打扰二哥了,我就是来问候一声。”

  “打扰什么,本来就要吃饭了,赶紧你的。”王贤笑骂道。

  “我……”于谦只好小声道:“伯父在家么?”

  “在家,不过我爹又不能吃了你,你怕啥?”王贤笑道。

  于谦心说,你怎么知道不能吃了我?却被王贤不容分说,拉进大门。

  “二哥你听我说,”于谦急忙后退道:“伯父正生我气呢,我可不能进去

  “那有啥,待会儿你敬他个酒,道个歉,不就结了。”王贤把于谦生拉硬拽,拉进堂屋里。这时候,酒菜已经摆上桌,王兴业和林荣兴正在说着话,等王贤回来吃饭。本来老王一脸笑容……昔日富阳县里高贵冷艳的李秀才和于秀才,如今在自己儿子面前低声下气,他怎么能不一阵阵的爽歪歪?

  但是一看到于谦,王老爹的脸便拉了下来,冷声道:“你来于什么?”

  “伯父,我……”于谦嗫喏一下。

  “出去”王老爹横眉竖目,脱下鞋就要打。

  “爹,爹,有话好好说”王贤赶忙拉住,“先把鞋穿上,脚丫子怪臭的

  “少来这套,”老爹瞪他一眼,骂道:“你知不知道这小子现在脚踩两条船,家里有个女人了,还整天勾引你妹妹”说着重重拍案道:“想我家银铃,要模样有模样,要人品有人品,要家世有家世,想娶她的男人,能绕着西湖排一圈却被你个小畜生搅和得都想出家了”

  王贤听了这个汗啊,前两条也就罢了,关键是后两条,我们老王家是暴发户好伐?还有,银铃有那么让人着迷么?不过想想大明太孙和未来的民族英雄,对她是五迷三道的,也算是质量弥补数量了……

  他在这胡思乱想,那边王兴业继续破口大骂,于谦生怕王贤误会,忙辩解道:“伯父,侄儿不是您说的那样不堪,我心里只有银铃一个,一直都是这样的”

  “哼你少瞎掰。”王兴业啐道:“你爹早就跟人说了,你家那个女子,是他的世交之女,也是他为你选的媳妇”

  “那是我父亲的意思,不是我的意思”于谦急道:“侄儿若真不坚决,怎会一年过去了,还没和她定亲呢?”

  “别跟我说些没用的,”王兴业冷笑道:“谁不知道你们书香门第、官宦世家规矩多多,什么婚姻大事,父母之命,什么时候轮到你小子自作主张了

  “伯父有所不知,我和父亲有约定,”于谦涨红脸道:“只要我明年能金榜题名,他就同意我婚事自主”

  “哦?”王兴业面色一缓道:“真的?”

  “小侄若不是有这份底气,岂敢来见您老?”于谦苦笑道。

  “哼……”王兴业这才哼一声,饭也不吃便拂袖而去。

  林荣兴也早就离开了,堂屋里只剩下王贤和于谦两个,相视苦笑后,前者问道:“你跟我说实话,你真跟你爹撕破脸了?”

  于谦摇头道:“没有。”

  “那你爹怎能由着你胡来?”王贤奇怪道。在他印象中,那劳什子董家妹妹,已经在于谦家一年多了,什么都不给人家订下来,没名没分,实在说不过去。

  “其实是我家家训ul”于谦说实话道:“男丁学业有成方可婚娶,否则只能等到二十八岁以后。”

  “怎么算学业有成?”王贤可不是能糊弄的,追问道。

  “中举人……”于谦轻声道。

  王贤心说‘果然,,秀才虽说已经算士绅,但真正的士大夫,要从举人算起。从来有穷秀才、酸秀才之说,却没有穷酸的举人,因为一旦成为举人,便正式成为统治阶级,就算考不上进士,也可以通过大挑授官。就算不当官,在乡里也享有数不清的特权,想不发达都难。只要想一想范进中举后的暴发,就知道此言不虚。

  而且举人还有个独一份的特权让人眼红,就是大挑授官后,只要不是州县正堂,依然可以参加会试,争取更进一步,简直是又娶媳妇又过年,好事儿全占了。所以中了举人,才能说是学业有成,不枉此生了……

  但问题是,还有五天就乡试了,然后不到一个月就放榜……

  “所以要请二哥帮忙,”于谦一揖到底道:“我知道二哥和太孙殿下关系匪浅,能不能斗胆求二哥跟太孙殿下说声,为我和银铃赐婚太孙殿下也是君,我父亲最是忠君爱国,一定会听命的”

  王贤恍然,原来你来找我是为这事儿。又暗暗苦笑,这真是病急乱投医,竟然求赐婚求到情敌头上去了

  见他沉吟不语,于谦忙道:“小弟知道这个请求很过分,但为了银铃和小弟的终身幸福,求二哥帮帮忙吧我一定会一辈子都对银铃好的”

  “我不是不想帮忙……”

  “那是”

  “实在帮不上忙。”王贤两手一摊,无奈道。

  “……”于谦可怜兮兮的巴望着他道:“对太孙殿下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吧,二哥你就帮我说说吧。”

  “唉……”在民族英雄锲而不舍的精神下,王贤只好实话实说道:“兄弟我跟你说实话吧,太孙殿下也喜欢……银铃。”

  “呵呵,二哥说笑了。”于谦不信道:“太孙殿下怎么会见过银铃呢,更别说喜欢了。”

  “银铃去年在京城住了一段时间,你忘了?太孙殿下见到她有什么稀奇?”王贤心说聪明绝顶的人物,怎么到了这种事上,也跟普通人一样糊涂呢?“至于第二个问题,你问问自己为啥会喜欢银铃不就知道了?”

  “我们是日久生情”于谦不服道。

  “瞎说,是谁才见她第二面,就迈不动步子了?”王贤哂笑道。

  “哎……”于谦叹息一声,无比艰难道:“这么说,二哥说得是真的?”

  “比真金还真。”王贤点点头。

  “……”于谦说不出话了,面色灰败的呆立半晌。看来他还没做好跟太孙殿下抢女人的心理准备。

  王贤叫他一声,于谦没有丝毫反应,他不禁摇头叹气,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半身不遂。便不再理这小子,自顾自吃起午饭来。

  他正在自斟自饮,突然听沉重的脚步声,抬头一看,就见于谦已经站在眼前,一把拿起酒壶,咕嘟嘟仰脖灌下去。

  “你慢点喝,这酒贵着呢”见他将太子赐的宫廷御酿如同牛饮,可把王贤心疼坏了。

  但已是晚了,于谦把整瓶酒喝得于于净净,面红耳赤的瞪着他道:“哥,你说实话是不是想靠银铃攀龙附凤”

  “老子用得着么?”王贤翻白眼道:“我可不想让妹妹进宫”

  “那哥就是支持我了?”于谦咧嘴笑道。

  “少自作多情。”王贤继续翻白眼道:“我宁愿妹妹嫁个普通人,平平安安一辈子。”

  “呵呵,我就说么,哥心里还是向着我的……”于谦不会预见到,自己未来将成为民族英雄。无论从认知还是实际情况看,此刻他都是如假包换的普通人,自然把王贤的话当成了鼓励。“有哥这句话,我就更有底了”

  “有什么底?”

  “我要打败太孙殿下,捍卫自己的女人”于谦沉声道。

  “滚,我妹妹啥时候成你的女人了。”王贤一脚把他踢了出去,自己却失声笑起来,未来于少保果然不是凡品啊怪不得三十年后,敢拿炮轰皇帝,原来从年轻时,就胆肥胆肥的,敢跟太孙抢女人

  于谦一走,王兴业便彻底闭门谢客,在大门挂起牌子,上书请勿打扰,四个大字,一直到考试前一天才摘下来,因为这天考生要去提学衙门写卷头、交卷……所谓写卷头、交卷,是指乡试时,考生在考前领取空白试卷,填写姓名、年龄、籍贯、祖宗三代履历后交回,入场时到二门口再发给。

  待交了卷,两人便回家检点一遍带入考场的物品,确认无误后,便早早睡了。王贤睡得黑甜黑甜,殊不知,一个针对他的陷阱,早就在考场中张开,只等他一脚踏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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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八四章 栽赃

  杭州卢园的大门上,依然悬挂着那块钅锦衣卫浙江千户所,的牌匾。

  去岁年初那场风波,虽然以许千户的人头落地告终,但锦衣卫浙江千户所,却在纪纲的力保下,依然留存了下来。当然迫于形势,他们不得不紧紧夹起了尾巴,不敢再张牙舞爪。

  如今的千户大人,也换成了纪纲的侄子纪松。不过杜百户仍然在,而且依旧深得上司的信任。

  这天过午,纪千户把杜百户找到自己的值房,拿出一封家信给他看。

  一看这信是纪纲写的,杜百户肃然起敬,赶忙在袍子上使劲擦擦手,才屏息双手接过来,唯恐喷上吐沫星子。他一字一句的看完之后,将信奉还给纪千户,面现震惊之色道:“老祖宗竟然亲自关照,要整治那姓王的小子”

  “要是没有这小子,周新还能活着么?”纪千户冷声道:“太孙也早就殁在九龙口了,我叔叔不恨这小子才怪呢”

  “是啊,我们浙江千户所上下,就没有不恨透这小子的。可惜他跑到京城去,弟兄们没法找他报仇,”杜百户笑道:“可笑他又回来应劳什子乡试,这不送上门来让弟兄们整治么?”

  “这么说你有办法?”

  “大人有所不知,下官当年曾当过春闱的搜检官,知道甭管你是公子王孙,还是什么官宦子弟,只要进去那道龙门,就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杜百户笑道:“如今这小子前呼后拥,气焰嚣张,想在外头对付他,不是那么容易了。但在试院里头祸害他,实在太容易了。”

  “计将安出?”纪千户忙问道。

  “按例,各省乡试时,咱们锦衣卫都会派出密探暗察考纪,这次浙江乡试也不例外。搜检、巡场都有咱们的人。”杜百户笑道:“现下考生已经分号完毕,咱们只要查到王贤是什么字第几号,就能在搜检时做手脚,往他的考篮里塞个四书集注什么的,保准让他有口说不清”

  “就这么简单?”纪千户睁大眼道。他这种二世祖,不太了解下头的鬼蜮伎俩。

  “就是这么简单。”杜百户点点头道:“那时候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根本不容置辩。任他有百计千方也无从施展”

  “那他被查出作弊,结果会怎样?”纪千户好奇问道。

  “当场就会被叉出去,然后枷号示众,直到秋闱结束才能回家。”杜百户笑道:“他自此身败名裂,还有什么脸面再混下去?”

  “嗯。”纪千户想了想,叔父的要求是让王贤无法及第,用这种法子惠而不费,还能把他搞臭,何乐而不为?便点点头道:“这件事就交给你了,务必做得漂亮”

  “大人就放心吧。”杜百户拍着胸脯道:“兄弟等这机会太久了,这次一定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转眼到了考试那天三更,王兴业又让王贤和林荣兴,将带进考场的东西,细细一件件的查点,说道:“功名事大,不可草率”待确认无误,这才亲自把两人送去试院候场。

  一直等到天光大亮才点到王贤他们。这时候王兴业、帅辉、田七他们就不得跟进去了,两人自己拎了考篮,背着行李进了头门,听见里面高声喊道:“仔细搜检”两人便坐在地下,解怀脱靴,待兵士搜检过了,才穿上靴子系好衣带,进去二门口接卷,进龙门归号。

  所谓‘归号,,就是按照各自的座号,找到相应的号舍,每个号舍都小的可怜,坐在里头伸胳膊踢腿都不能,考生却要在这里头一呆就是三天。这三天里,王贤感觉比在大漠出生入死还要难捱,他不断问自己,老子是脑袋被驴踢了还是被门夹了,放着好好的五品千户不当,跑来遭这份罪于啥?

  不过来都来了,他也只有捏着鼻子考下去,以他的真实水平,写出的文章只能说是凑合,想在高手如云的浙江突围,根本痴心妄想。但是架不住他朝中有人,路过京城时,魏老师给了他数篇文章,让他背熟在胸。虽然没明说什么,但在这节骨眼上,傻子也知道其中必有猫腻,于是王贤这些日子,别的事儿都没于,就把几篇文章背了个滚瓜烂熟。

  这会儿发下卷子来一看,好么,头一道题目就让自己给背着了,这自然不是凑巧,但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先依葫芦画瓢写出来再说。待看到后两道题,却是没有准备的,王贤只好自个搜肠刮肚,寻章摘句,拼凑出两篇来。和第一篇一比较,竟然水平差不多……这显然不是自己的水平有多高,而是第一篇文章,十分贴近自己的水平。

  捏着鼻子写出这种文章来,也真是难为魏老师了。,王贤心中暗叹,不过这文章里肯定藏着什么暗号,要不魏老师能特意叮嘱,一个字也不要出错?

  总之这第一场算是一切顺利,待到第三日交卷出场,回家倒头就睡,待到三更时分再次到试院应第二场……其实谁都知道,第一场,甚至头一道题的成绩就定了名次,后面全是走过场,不管考试的还是监考的,都觉着是在白受罪,但这是祖宗定下来的制度,捱你也得捱到底。

  不过通常第二三场,气氛也就相对轻松了,搜检不会像头场那么严,考生也不会像之前那么紧张,入场的速度自然快了很多。王贤万万没想到,自己却在这时,膝盖上中了一箭……

  那会儿他正在穿靴子,搜检的士兵从他的考篮中,翻出了一本小册子,大喝一声道:“此人有怀挟”

  王贤登时一愣,老子有怀挟,老子自己怎么不知道?

  甬道中一片安静,考生们暗暗摇头,心说这人真不聪明,都第二场了,还带什么小抄啊。

  搜检官闻声带着两名军士过来,黑着脸看看王贤,又看看那搜检的士兵,拿过那小册子看了看,沉声道:“你们都跟我来。”又对其余军士下令道:“继续搜检”便带着王贤和那士兵到了至公堂所在的考场正院,先让两人在一间小黑屋里等候,自己带着那册子向上官禀报。

  小黑屋里只有王贤和那兵士,王贤定定的看着那兵士,那兵士被他看得烦了,闷哼一声道:“看什么看?”

  “看看死字是怎么写的。”王贤冷笑道:“竟然敢栽赃老子,你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我跟你无冤无仇,栽赃你对我有什么好处?”那兵士挺着脖子道:“再说你凭什么威胁我我还怕你不成”

  “咱们骑驴看账本,走着瞧。”王贤冷冷一笑,不再理他。这人只是个小喽啰,自己没必要跟他多费口舌,还是先想想怎么过去这一关?

  细细想来还真是麻烦呢这贡院里头各司其职,内帘官管阅卷,外帘官管监考。就算主考官是自己人,也管不到外面的监考官。

  这要真是被叉出去枷号示众,丢人是小,还成了个洗不掉的污点,实在是麻烦啊王贤想明白自己的处境,心下暗暗叫苦,狠狠看一眼那兵士,就想拿下他来逼问出谁是主谋。

  “你想于什么?”那兵士惊呆了,他没想到还有这样乱来的小子。

  “老子决定现在就让你瞧瞧”王贤撸着袖子,狞笑着上前。可惜还没来得及动手,屋门开了,那搜检官回来了,那兵士如见到救星一般,大叫起来:“大人,这人要行凶”

  “拿下”搜检官依然黑着脸,一摆手,便有两个如狼似虎的兵士上前,一脚将那兵士踹倒,然后老鹰捉小鸡似的拿了。

  “拿错人了……”那兵士惊呆了,忙大叫起来,却招来几个大嘴巴,打得他七荤八素,那搜检官骂道:“住口,拿得就是你”

  兵士愣住了:“为啥?”

  “为啥?”搜检官冷哼一声道:“去监察官大人那里说清楚吧”说着一挥手,手下便将那兵士押了出去。

  搜检官朝王贤一抱拳道:“这位相公受惊了,麻烦您也去监察官大人那里做个证人。”

  “是。”王贤也有些搞糊涂了,莫非自己真有神明相助?至少有贵人相助是一定的。

  不动声色跟着搜检官来到明远楼前,便见外帘官的老大监察官,是个身穿绯红官袍的高官,虽不知姓甚名谁,依然赶忙深深施礼下拜。

  那监察官示意他不必多礼,对跪在地上的那士卒喝道:“你这厮,受谁指使,居然敢栽赃诬陷生员”

  “小人没有栽赃,”那士卒叫起来撞天屈:“确实从他的考篮里搜出了抄本啊”

  “是这本么?”监察官将一本册子丢到地上。

  “是,是这本”士卒看看,使劲点头道。

  “哼,下次栽赃时带点脑子,”监察官露出一丝鄙夷道:“这一场考的是五经题,人家带四书的小抄进来作甚”

  “啊……”士卒大吃一惊道:“不对啊,小人搜出来的是五经题的小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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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八五章 反制

  “那么说是这本了?”

  监察官又拿出一本小抄。

  那士卒瞪大眼端详一下,见上面的字果然与上本不同,忙点头道:“是的是的,就是这本”“你可看仔细了……”

  监察官冷冷一笑道。

  “这个么……”

  那士卒一下又不确定了,咽下吐沫道:“仿佛是的。”

  “你把上面的字念出来”监察官面色愈加冷峻,低声喝道。

  “这、这……”

  那士卒只好硬着头皮道:“五经……那个集注。”

  “好一个《五经集注》”

  监察官怒喝一声道:“来人,给我狠狠的打便有官差上前,将那士卒扑倒在地,脱下裤子抡杖子就打。那士卒惨叫起来道:“冤枉啊,大人为什么要打我”“打得就是你个信口雌黄的狗东西”监察官啐一口道:“这册子上四个字,分明是试院纲纪,,哪来的什么‘五经集注,?”

  说着厉声喝道:“你这厮,明明目不识丁,却一口咬定自己搜出来的是‘五经集注,,这分明是在栽赃陷害,还不从实招来,是何人指使你所为?”

  棍子雨点般落下,转眼间那士卒已是皮开肉绽,吃不住打告饶道:“别打了,我说,我说就是”监察官一摆手,杖子停下,那士卒倒吸着冷气,嘶声道:“我也是朝廷的人,你们打坏了我吃罪不起。”

  “还想讨打”监察官哼一声,杖子又要落下,那士卒忙急声道:“真的,我是锦衣卫监视浙江乡试的密探”“胡说八道,”监察官怒斥道:“锦衣卫的探子,岂会栽赃陷害应试的生员?”

  “这,我也不知道,”那士卒很想摆出个牛气的神情,却痛得呲牙裂嘴道:“是上头的命令……”

  这话虽然苍白无力,那监察官却信了几分,哼一声,示意手下将那士卒架下去,回头再秘密盘问。又转而对王贤点点头道:“既然已经查明你是冤枉的,便回去继续考试吧。”

  “多谢大人。”

  王贤抱拳致谢,监察官便让那搜检官把他送回号舍去。

  回号舍的路上,王贤朝那搜检官深深施礼道:“多谢大人仗义相助。”

  “呵呵,王大人不必客气,”搜检官朝他呲牙笑笑,小声道:“我是周臬台的部下,岂能不帮着自己人?”

  “原来如此。”

  王贤恍然,原来老子是好人有好报啊……

  有惊无险的过了第二场,王贤从考场出来,却没先回家,而是让人把守住试院的大门,专等那个栽赃自己的士卒出来。

  黄昏时分,终于看到了那士卒的身影。显然那监察官也不愿多事,没有深究就把他放走了。只见那士卒趴在一辆大车上,口中哼哼唧唧,并没发现自己已经被盯上了。

  侍卫们跟着这辆大车离开试院所在的大街,待其一拐入条巷子里,就冲上去将车上车下的人一股脑擒下。

  “你们不要乱来”那士卒大声叫唤起来道:“知道我是什么人么?”

  “吵吵什么吵吵”侍卫一拳打掉了那士卒两颗大牙,痛得他嗷呜一声,再也叫唤不起来。东宫的侍卫可能惧纪纲三分,但对这种锦衣卫的虾兵蟹将,那是不放在眼里的。

  这时候侍卫们分开,王贤一脸挪揄的走进来,“我管你是什么狗东西,老子早就说过了,咱们骑驴看账本,走着瞧”说着一挥手道:“带走好生审问”明日还有一场考试,今天显然不是料理此事的时机。

  第二天三更时分,王贤又爬起来,准备应第三场试,洗脸穿衣之后,定定神问道:“招了么?”

  “招了。”

  那个叫徐恭的侍卫长点头道:“是浙江千户所一个姓杜的百户下的命令。”

  “杜百户……”

  王贤摸摸下巴道:“还是老熟人呢。”

  说着冷声道:“抓到他了么?”

  “在卢园呢。”

  徐恭一脸无奈道:“要是在别处,弟兄们早就给大人抓来出气了,但那里毕竟是锦衣卫的地盘,这个节骨眼上,弟兄们也不敢擅做主张“嗯。”

  王贤点点头便阴下脸道:“锦衣卫欺人太甚,新仇旧恨岂能不报“是。”

  徐恭精神一振道:“弟兄们都听军师的。”

  “好,我们便如此这般……”

  王贤便小声道出自己的打算,听得那徐恭一愣一愣,半晌才咂咂嘴道:“军师,这不会玩得有点大吧?”

  “怕什么?”

  王贤冷笑一声,匪气十足道:“他们初一十五都做了,老子还不能做个三十了?”

  “也是,那可有好戏看了。”

  徐恭也是个不嫌事儿大的,忙点头不迭。

  “好,等我出来,看看你们的成果如何。”

  王贤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出门去应第三场了。

  两日后的晌午,试院开门,秋闱三场终于考完,筋疲力竭的生员们一个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出来,恨不能直接躺地上睡死过去。王贤毕竟是有磨练过的,精神头比旁人好上很多,看到徐恭在试院门口迎候。王贤朝他点点头,便上了马车。

  徐恭跟着一起上了车,满面羞愧的禀报道:“这几天逮了大大小小三十六个锦衣卫,但就是没有杜百户。”

  又补充一句道:“估计那厮是吓得不敢出来了。”

  “三十六个正牌锦衣卫?”

  王贤问道。

  “是,那些白役之类不算在内。”

  徐恭点头道。

  “那可真不少……”

  王贤吸一口气道。据他所知,浙江千户所一共不过六七十个锦衣卫军官,其余都是从地方上招募的白役。“那纪松什么反应?”

  徐恭笑道:“他的反应有些奇怪,既没有跟当地官府知会,也没有向京里报,只是默默的着人查找。”

  “这没什么奇怪的,”王贤笑道:“杭州的官府都恨死锦衣卫了,他担心他们会趁机落井下石,当然不会找他们帮忙。至于不往京里报,也是人之常情,一半的手下被稀里糊涂掳走,还不知道是谁于的,这要是传到京里去,就算他叔叔也保不住他。”

  “是的,皇上最恨的不是贪官不是酷吏,而是无能之辈。”

  徐恭深以为然道。“既然他不敢声张,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

  “不慌,先把人藏好了。”

  王贤淡淡一笑道:“这次咱们有的是时间,和他们慢慢玩。”

  起先他让这些侍卫,抓捕落单的锦衣卫,主要是想把杜百户逼出来。但在试院里寻思了两天,他改主意了。杜百户这种小角色,有什么价值?纪纲的侄子才是真正的猎物这个念头一经萌发,先吓了王贤一跳,但很快便让他无法抗拒,且不说自己和锦衣卫的新仇旧恨,已是不死不休,单说太子和太孙这场劫难中,锦衣卫便扮演着举足轻重的角色。

  庆父不死、鲁难未已。纪纲不除,太子就永无安宁之日自己和家人也时刻笼罩在危机之下就像这次,在你根本预料不到的时刻,危机就悄然降临了与其坐而等死,不如主动出击除掉纪纲下定了决心,王贤便是一阵苦笑,天下人恨不得纪纲去死的海了去了,其中不乏大权在握的王公大臣,可这么多年来,纪纲却还是好端端的活着,只见他祸害人,不见别人敢招惹他——敢招惹他的,早在多年前就被他挫骨扬灰了这些年来,这厮的淫威太重,顶着大明第一凶人的名号横行霸道,连王公大臣都得躲着他走,自己一个不入流的小角色,竟一本正经的想要除掉他,还真是惹人发笑呢……

  可笑过之后,左思右想,他发现要想解太子的危局,搬掉纪纲这座大山,是无论如何也避不开的……从京城传来的消息看,在付出异常惨重的代价后,太子总算是过了这一关。但看永乐皇帝上阵杀敌的英姿,再活个十几年是一点问题也没有,要是任由纪纲这个特务头子,继续栽赃陷害下去,太子殿下躲过初一躲不过十五,终究难逃一死王贤也豁然明白,为何之前太子会如此被动了,那就是太消极了总觉着自己占着储君的名分,只要不犯大错就不会有事,却忘了众口铄金、积毁销骨的道理,任由两个弟弟串通皇帝身边的近臣、内侍,日复一日说他的坏话,就算浑身是肉,又能榨几斤油?

  要想化被动为主动,就必须把皇帝身边的牛鬼蛇神一扫而光,首当其冲的就是这个大特务头子纪纲——道理很简单,不先除掉此人,就动不得汉王赵王,这个顺序不能乱纪纲当然是极不好对付的,但王贤相信自己一定会找到办法的——古往今来这种酷吏,哪个能落得个好下场?只要自己找到他的命门,就一定有希望那浙江锦衣卫千户纪松,既然是纪纲的侄子,想必会知道一些自己感兴趣的东西吧?

  马车行驶在巷中的青石路上,微微的颠簸着,一个诱捕纪松的大胆设想,浮现在王贤脑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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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八六章 林三哥

  王贤回家倒头歇了,昏天黑地睡了一大觉,等他醒来已经是隔天下午了,伺候他穿戴好,帅辉笑道:“韦无缺来了,已经等大人一个时辰了。”

  “哦。”王贤才想起来,乡试前韦无缺曾跟自己说过,要请自己和他一起去相亲云云,想不到这么急就来了。

  出来与韦无缺相见,只见这厮一身湖蓝色流云纹的锦袍,腰束一条名贵的绿色玉带,头发用同色的玉冠束着,梳理的一丝不苟,十足十一个玉树临风的贵公子。

  再看自己,穿着样式寻常的袍子,模样也普普通通,面皮还黑……大漠的馈赠,不是那么容易就消去的。跟这厮站在一起,还真是转眼就成了配角。王贤不禁满怀恶意的揣度,韦缺缺想让自己跟他一起去,不是为了反衬他长得帅吧?

  好在韦无缺执礼甚恭,恭敬的叫一声大人,王贤心里这才平衡点,笑着点点头道:“天成老弟竟是一日也不能等了?”

  “大人说笑了。”韦无缺讪讪道:“不是在下心急,实在是等不得了。”

  “怎么?”

  “唐家世叔下帖子,邀请在下和对方今晚一同赴宴,怕是要将事情挑明。”韦无缺苦笑道:“我们提前见唐家小姐一面的想法泡汤了不说,今晚要是不去,怕连一点指望也没了。”

  “天成老弟这么没信心?”王贤笑道。

  “确实,对方可是一方豪雄,”韦无缺点头道:“万一对方不喜欢在下这样的文弱书生,还得大人来给我镇场。”

  “好说好说。”王贤兴致勃勃道:“要是对方不识相,我让兄弟们把他绑了丢到西湖里去,看他还有脸再跟韦兄弟抢媳妇”

  “在下先行谢过大人了”韦无缺大喜过望道。

  王贤简单一交代,两人便乘车到码头,路上王贤见韦无缺身边的仆人换了人,笑问道:“原先那位老人家呢?”

  “他年纪大了,从浦江回去就身体不好,”韦无缺叹口气道:“是以家父留他在家中享福,不再跟我东跑西颠。”

  “应该的。”王贤点点头,不再发问。两人在码头换乘小船向西行了数里,便见眼前水道如巷、河汊如网、秋芦飞雪、火柿映波,在夕阳的映照下,美得让人窒息。

  “西溪。”王贤轻叹一声道:“你这未来岳丈,还真是雅人呢。”

  “呵呵。”韦无缺笑道:“要不也养不出那么好的姑娘。”

  “嗯。”王贤点点头,心里暗笑道,你们选这里聚会,怕主要还是因为这里河道如网、芦苇如海,不怕被官府包了饺子吧

  在这风光如画、秋色如酒的环境下,两人好像都忘记勾心斗角,一面四下欣赏着美景,一面随意交谈几句,不知不觉小舟便驶入西溪深处,忽然一阵秋风吹过,便见芦花飞扬如漫天秋雪,看得人目瞪口呆。待秋雪落下,只见眼前小桥横溪,不远处一丛槿篱茅舍,已是张灯结彩,丝竹悠悠了。

  “到了。”韦无缺招呼一声,小船便停在石桥边上,见桥边的一众家丁面露警惕之色,他赶忙先跳下船,跟那群人小声说了几句。

  船上,徐恭也小声对王贤道:“大人,这里的房舍暗合阵势,里头怕不是良人,我们还是不进去的好。”

  “怕啥。”王贤笑笑道:“这是在杭州城里,他们能吃了我不成?”说着拍拍他道:“再说不是有你们么……”徐恭还待劝,见韦无缺已经转回,只好住了口。

  “大人,”韦无缺重新上船,轻声抱歉道:“唐世伯乃山林隐逸,素来不愿跟官府打交道,所以在下只说您是我的好友,并未透露您的身份。”

  “如此甚好。”王贤笑着点点头道。

  “那在下斗胆称呼您一声仲德兄了。”

  “当然可以。”王贤倒是好说话,两人相携下了船,在唐家家人的引导下,来到那处院子前,只见门上挂着一副对联:

  ‘芦锥几顷界为田,一曲溪流一曲烟。,

  “好”王贤不禁赞一声道:“好一处神仙洞府”

  “呵呵,这位小友谬赞了。”一个头戴幅巾、身穿道袍,富家翁打扮的老者,笑盈盈的出现在门口。

  韦无缺忙深深施礼,口称伯父,家父有事不能前来,特让小侄来向伯父请罪了,,待见礼完毕,又为王贤引见道:“唐伯父,这是我同年好友王仲德,知道伯父最喜欢和青年才俊打交道,小侄斗胆带他一起来讨杯酒吃。”

  “叨扰了。”王贤也拱手施礼。

  “好好好。”那唐伯父颔首笑道:“我这里平素太过冷清,巴不得人多些才热闹呢。”便将两人让进院中。

  院子里花木扶疏,灯火通明,正中摆着三张桌席,桌上堆满了瓜果酒菜,桌边已经坐满了宾客,一个个表情各异的朝两人望来。

  王贤的目光也扫过这群宾客,突然两眼一凝,落在一个头戴毡帽、自斟自饮的一个大个子身上。

  “大个子是你么?”王贤惊喜的唤一声,快步走过去。

  那人推起毡帽,露出一张相貌奇伟的脸孔,脸上挂着无奈的笑道:“不是我是谁。”他正是王贤昔日的狱友,那个曾送他佛珠的大个子。

  “真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你”王贤哈哈大笑起来,说着拍拍大个子身边的客人道:“劳驾让个地方。”

  那客人心说你谁啊,就让我让地方?却听大个子道:“没听见我兄弟说什么么?赶紧滚蛋”

  还是大个子的话好使,那客人只好怏怏起身道:“给林三哥个面子。”

  “不是给我面子,是给你自己面子。”大个子哈哈大笑道:“我这兄弟脾气不好,你被他叉出去,面上就不好看了。”

  “瞧你说的,我还是以理服人的。”王贤笑着坐下,对大个子笑道:“听他叫你林三哥?”

  “我姓林,排行老三,穷人家没个正经名字,就叫个林三吧。”大个子笑着点头道:“让兄弟见笑了。”

  “哪里哪里,这名字再好不过”王贤笑呵呵道;“林三哥可是我的偶像啊。”说着端起桌上的酒碗,朝大个子笑道:“敬林三哥”

  大个子感觉他好像说的别人,但现场就叫林三的就他一个,只好稀里糊涂与他于一碗道:“敬王二兄弟”两人便旁若无人的喝酒说笑起来,看得旁人一愣一愣。

  直到那唐员外端着酒碗起身,两人才住了嘴,听他笑呵呵说道:“今日诸位好友光临,寒舍蓬荜生辉,来,老夫敬大家一杯”

  “敬老爷子”众人纷纷端起大酒碗,七嘴八舌的应道,听口音都是北方人。包括大个子林三,也是一口和许怀庆相近的山东话。

  王贤奇怪的看一眼韦无缺,这家伙可是地地道道的江浙人,跟这帮北方佬怎么搅合在一起了?

  韦无缺却轻摇折扇,一脸好整以暇,丝毫不见来时的焦急。

  “不管怎样,今晚咱们一醉方休”唐员外又端起一碗酒道:“有什么事儿留待明日再说”

  北方人心直口快,便有人问唐员外道:“唐老急什么,你当了老丈人,还愁没人陪你喝酒不成?先说句痛快话吧,各家求婚的都在这儿,你闺女到底许给哪家?”

  “是啊,说吧说出来才好痛快喝酒”众人也纷纷应和道:“放心,咱们都是有身份的,不会随随便便翻脸的”

  “呵呵”唐员外心里暗骂,一群蠢货,没看见有外人在么?勉强挤出笑道:“还是明天再说吧。”

  “不行,额等得及,额大哥等不及,额还得赶紧回山西呢。”一个山西口音的疤面汉子,颇有些蛮横道:“你之前说得等中人,现在中人来了,还等什么撒?等媒人么?”

  听到这儿,王贤望向韦无缺的目光不善了,这跟这厮说得不是一回事儿啊你不是说,就你们两个求亲的么?怎么看着足足七八家啊而且你怎么好像还不在竞争者之列,而是劳什子中人呢?

  韦无缺却毫无所觉,只是摇着扇子看戏,哪有一点要争的意思。

  那唐员外被逼得无法,只好答应道:“那好,就请韩世侄做个见证,今日老夫便将女儿,许配给在座的一家”

  被叫做讳世侄,,韦无缺嘴角抽动一下,旋即面色如常,笑道:“那是在下的荣幸,不过在下有个不情之请……”

  “贤侄请讲。”唐员外点点头,恨不得一脚踢死这小子,你爹不来你自己来也就罢了,于嘛还带个外人来,让老夫如此被动

  “久闻唐家妹子国色天香,更兼琴歌双绝,不知小侄有没有福分,能聆听天籁?”韦无缺淡淡一笑,又对众人道:“待会儿唐家小姐成了哪家的儿媳,咱们就不好再唐突了,不如现在请她为我们弹唱一曲,也算没被选中的不枉此行。”

  众人闻言纷纷点头道:“不错”

  ‘不错什么不错……,唐员外暗骂道,你个姓韩的唱得是哪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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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八七章 似曾相识

  但唐员外架不住众口一词,只好让丫鬟请小姐为众人弹上一曲。.

  众人期待的目光中,花木从中的凉亭上,架起了一具古筝,焚上了香,同时垂下了纱帘。不知何时,一个如梦似幻的女子,便出现在那纱帘后,朝着众人盈盈一福,便袅袅跪坐在古琴前。

  那些稍显粗鲁的宾客,此刻全都支楞起耳朵,屏息凝神,静待那纱帘后一身长裙、秀发如瀑的女子的琴声。

  一轮明月不知何时悬在漆黑的夜空,将无边的银茫洒在院中,只见那女子轻轻伸手往那琴上一探,悠悠一声响,像是有人在这无边静夜,往那宁静无波的西湖水中丢了一颗石子。就这一声,众人便被牢牢吸引住了……晚风轻拂、素月幽静,置身于明月清辉之下,聆听着悠扬华美的曲声,虽坐院中,却仿佛看到美轮美奂的西子湖面,映照着那轮皎洁的秋月,碧空万里,波光闪烁,青山、树、亭台、楼阁、在月光下好似人间仙境一般……

  这琴声是有魔力的,竟令俗人都能沉醉其中,但王贤却是个例外,他两眼直勾勾的盯着那纱帘,只觉其后的人影似曾相识。

  不知不觉琴声渐希,众人依然沉醉其中、口不能言,直到那韦无缺一合折扇,大赞一声道:“好一曲《平湖秋月》,此音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众人这才回过神来,便见韦无缺斟满酒杯起身道:“在下敬唐小姐一杯

  众人都不做声,紧盯着那帘子后头,打心眼里想看看,能弹出这样琴声的女子,该是何等的绝色?

  然而待那纱帘撤去,庭中已是芳踪杳杳,只有香炉仍在袅袅冒着白烟,风一吹,便是满庭幽香,令人无不深感遗憾。

  “抱歉,小女出嫁前,是不见外客的。”唐员外忙解释道。

  听完一首曲子,众人竟高雅了不少,似乎不愿唐突了佳人,不再嚷嚷着非要唐小姐出来,和大伙见一面了。

  韦无缺见没人附和,又看看王贤若有所思的样子,感觉目的已经达到了,便也不再坚持。只好把那酒一饮而尽,自嘲的笑道:“看来是在下没福气。”

  见这小子终于消停了,唐员外这才整理心情,重新对众人道:“至于小女的婚事,蒙诸位错爱,老夫实在难以抉择,又恐伤了和气,真不知该把小女许给谁好。”

  “许给我家少爷,我家少爷一表人才。”

  “许给我儿子,我们彭家家大业大……”众人马上七嘴八舌争起来。

  “唉,”唐员外抬手示意众人安静道:“无奈老夫想了个下策,咱们都是习武之人,不如下场切磋一下,点到即止,谁的功夫高些,我就把小女许配给谁,如何?”

  “好”众人很是赞同,看来都对自己的实力信心满满。

  “唐伯父,能算小侄一个么?”韦无缺也按捺不住道:“小侄闻听令爱琴声,可谓一见倾心,我虽然功夫不高,也想为自己争取一下。”

  “哦,贤侄这样的佳婿,当然求之不得。”唐员外笑道:“可是你爹当初可不同意啊”

  “我爹是不同意我当上门女婿的,”韦无缺笑道:“但小侄我愿意的话,我爹就我一个儿子,也只能接受了。”

  “此话当真?”听说他肯做上门女婿,唐员外眼前一亮。

  “千真万确,伯父不放心,我可以对天起誓。”韦无缺笑道:“我请这位朋友来,就是给我作见证的。”

  “那好,”唐员外点点头道:“贤侄也可以下场。”

  于是下人们在院中点起火把,照得亮如白地,便有两人按捺不住,下场打起来。王贤看两人的功夫,比自己可高多了,你来我往眼花缭乱,虽说是点到即止,但两人下手一个赛一个的狠,那真是把对手往死里招呼。

  打了盏茶功夫,其中一个趁着对方露出破绽,一脚踹在他心口窝上,把那人打横踢出场去。

  胜负已分,输了的没脸再待下去,被下人扶着告辞走了。胜利者下场休息,看另外两个上场对打,到了第三对时,韦无缺摇着扇子缓缓步入场中,他的对手是个身高八尺,铁塔似的汉子。韦无缺轻摇折扇,意态闲适,笑道:“凉风有幸、秋月无边,这么美好的夜晚,还是不要打打杀杀的好,兄台,你就让我一次。”

  “怎么不是你让我”那汉子冷笑一声,挥拳朝他面门打来,韦无缺后退不迭,狼狈的避过他这一拳,怒道:“你怎么不打招呼,说打就打?”那汉子啐一口,又朝他扑过来,韦无缺口中喋喋不休,脚下乱成一团,看他躲得十分狼狈,那汉子的拳脚却偏偏只擦着他衣角,伤不到他分毫。

  那汉子气炸了肺,拿出看家的本领,虎吼一声,躬下身,抡起大长腿,一招横扫千军,罩住他所有退路,看他还怎么腾挪,只听韦无缺惊呼一声,两腿一弹,一下蹦起来

  那汉子暗暗冷笑,你落地的一刻,就是被我放倒的时候,谁知道韦无缺竟没有落地而是轻飘飘落在那汉子头上。那汉子忙伸手去抓他的脚踝,却被他脚尖点在头顶百会大穴上,登时手脚一软,晕倒在地不省人事。

  汉子倒下,韦无缺潇洒落在地上,打开折扇摇头叹气道:“听人劝吃饱饭,你让我一次多好……”

  待他坐下,又一个汉子起来,还拎着把明晃晃的鬼头刀,在场中耍了个套路,然后朝坐在王贤身边的林三抱拳道:“林三哥,您瞧我这刀法有长进了么

  林三点头笑笑道:“有,有你爹七成火候了。”

  “多谢三哥夸奖”那汉子大喜道:“俺会继续努力的”说着抱着刀,朝那唐员外道:“大叔,俺不是林三哥的对手,俺就不献丑了。”

  “好好,坐下一起吃酒。”那唐员外笑着点点头,这爽直的汉子谁不喜爱?其实他心里,早就有人选了。就是那被他奉为上宾的林三,此人英雄盖世,才略气度都是万里挑一,正是他中意的人选,之所以要走个比武招亲的过场,不过是为了让其他人服气,不至于回去后记恨,影响了团结。能像这小子这样识相的,实在再好不过了。

  “原来三哥也要求亲啊。”一直有些走神的王贤,轻声对那林三道。

  “嘿嘿,”林三有些不太好意思道:“兄弟,我年纪也不小了。”

  “嗯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王贤点头笑笑。这时院中求婚者只剩下四个了。刚打完的韦无缺一跃而起,第一个下场,王贤小声笑道:“这小子胆怯了,怕跟三哥你提前对上。”

  “呵呵,”林三淡淡一笑,眉头微皱,问道:“兄弟你怎么和这小子走到一起了?”

  “原先打过交道,又一同考了秋闱,也算是同年了,”王贤轻声笑道:“不过我也不知道,他拉我来作甚。”

  “这小子心机重的很,你要小心他。”林三低声嘱咐他一句,这时候场中已经分出胜负,韦无缺凌空跃起,一记天外飞仙,将对手直接击晕过去,这次也不再废话了,直接下场打坐,调整精气神,一副如临大敌的架势。

  这次林三的对手没有弃权,面色凝重的立在场中,一言不发的盯着他,林三笑笑,缓缓站起身来,走到场中。对手已经够魁梧高大了,林三却比他还要高出一头,肩也宽出不少,真有些人中吕布的意思他缓缓解下外袍,露出上身虬结的肌肉,朝对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对手便舞动长棍当头砸了下来,只见林三微一侧头,那棍子便重重砸在他的肩头,发出砰得一声巨响,对方一击得手,想要撤棍时,却悚然发现使出吃奶的力气,那熟铜棍依然纹丝不动,抬头一看,原来被林三单手抓住了另一头

  他用的是双手,林三只是单手,他却拼了命也不能撼动林三分毫,双方的力气差距,显然不能以道里计。待他用尽了力气,林三突然低喝一声道:“撒手”只一加力,便把那棍子夺了过来,反手朝他的天灵盖砸了过来

  林三的动作太快,对手根本无从躲闪,只感到一阵刺骨的劲风,心中不禁暗叫道,‘我命休矣,然而那致命的一击,却在距离他天灵盖不足半寸之处倏然停下。不说林三霸王般的体格和力道,但这份收发自如,就让对手心服口服,满面羞愧道:“在下班门弄斧了。”

  “哈哈,你这棍子也够狠的,打得我肩膀都要碎了,”林三把棍子丢给对方,笑道:“承让承让。”

  对手朝他抱下拳,拿着棍子退下了。

  林三没有下去的意思,看一看盘膝坐在那里的韦无缺,韦无缺也缓缓睁开眼,目光凌厉入刀,竟是从未有过的认真。

  ‘只怕这才是真正的韦无缺……,王贤心中暗叹,要不是遇到林三这种劲敌,这小子还不知要装到什么时候呢。不过话说回来,这小子葫芦里到底卖得什么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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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八八章 葫芦里的药

  明月如钩,银辉满庭。

  林三和韦无缺对立在场中,两人一个魁伟豪雄,一个俊美无双,还真是难分伯仲。

  夜风轻拂,吹得二人袍角轻舞,众人眼前一花,韦无缺倏地动了,身形迅疾如脱兔,出手如闪电,招招直逼林三要害。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无坚不摧林三也不敢托大,气沉丹田,见招拆招,与韦无缺战在一处。他的出手虽然不如韦无缺迅疾,但一身金刚不坏的硬功夫,让他只需护住几处要穴便可,同时只要被他开碑裂石的拳脚碰到,韦无缺就吃不消。所以韦无缺也不敢太过靠近……只见两人一个如穿花蝴蝶,招式精妙、快如闪电,一个如千钧铜钟,力大势猛,重如泰山,战得火花四溅,眼花缭乱,令观者无不目瞪口呆,想不到这一南一北最杰出的人物,竟然强大若斯

  王贤却有些心不在焉,他的思绪飘在方才那弹琴的女子身上,像,太像了,那身影,那琴声,都像极了失踪的顾小怜……他迫切的想确认一下,她到底是不是顾小怜,不是则罢。是的话怎么会改姓了唐,跟明教的妖人搅在一起?心里种种疑窦,让他迫不及待想见见那个弹琴的女子,但此时此地他却不敢造次……万一惹恼了这帮鸟人,把自己剁了怎么办?

  不过他也不能眼看着两人分出胜负,决定谁是那唐家小姐的夫婿——万一唐小姐真要是顾小怜,自己岂不戴了绿帽子?虽然他还没有和顾小怜真正在一起,但那是他心有顾忌,并不意味着他可以拱手让人

  可一时之间,他也想不出办法来,怎么把这事儿搅黄了?除非能抽身离开,然后让帅辉带来的大内侍卫,将这个贼窝一锅端了但这边打得乒乒乓乓,自己怎么能离开呢?还真是难办

  正在他冥思苦想之际,场中异变陡生那韦无缺的扇子戳向林三的右胸,林三并不闪避,反而一拳朝他面门砸去,准备来个围魏救赵。谁知韦无缺嘴角一挑、邪邪一笑,那柄看似普通的扇子里,竟射出了乌黑的短箭林三闪避不及,只好暴喝一声,咬牙抬臂格挡

  扑哧一声,短箭射入他的手臂林三勃然大怒,虎吼一声,面色涨的通红,浑身骨节爆响,整个人的气势一变——变成了发怒的雄狮,只见他身法陡然快了一倍,竟然能跟上韦无缺的速度,丝毫看不出箭伤的影响

  韦无缺这下偷鸡不成蚀把米,之前还能仗着速度的优势与对方打个平手,这会儿速度跟人一样,拳脚比人家弱太多,一下子左支右绌,落尽了下风。几乎是眨眼间,砰砰砰砰,他便吃了林三几记重拳,痛得他面色大变,好容易一个懒驴打滚,跳出战圈,然后就势退出数丈,跃上围墙,放声笑道:“林三哥武功盖世,小弟自愧不如,我争不过你,顾小怜是你的了”

  突然异变再生,一支长箭破空而出,韦无缺正在说话,躲避不及,被正中后心,长箭穿胸而过……

  “韩兄弟”院中众人忙上前施救,惊悚道:“怎么会这样”

  “你,你”韦无缺摇摇欲坠的立在墙上,一手捂着胸口,一手哆嗦着伸出手指,指着立在院中的王贤,颤声道:“你是官府的人”说完便腿一软,一头栽出院外。

  “不好了”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庄丁推开院门冲进来,惶急的禀报道:“我们被官府的人包围了”

  “啊”众人一听脸色陡变,一个个满脸狰狞可怖,纷纷抽出兵器,就要剁了王贤

  徐恭几个早就把王贤护在身后,也亮出手中雪亮的兵刃

  看到他们手中是只有官府才用的制式兵刃,众人更对韦无缺之言深信不疑了,嗷嗷叫着:“先劈了这几个官崽子,然后杀出条血路去”

  “军师,弟兄们一定保护你周全”徐恭说着从怀中掏出一枚烟花,就要点燃了扔到天上,却被王贤一把按住

  王贤行事缜密,这次被韦无缺莫名其妙拉来求亲,自然不会不防,他和徐恭几个出发不久,帅辉便带着一百多侍卫悄悄跟在后头,此时就在近旁只要信号发出,一百多名武艺高强的大内侍卫,将第一时间赶过来接应

  但是王贤却一把打掉了徐恭手中的烟花,不许他发信号求援

  “军师?”徐恭惊呆了,你疯了么?

  王贤当然没疯,相反他清醒的很,心里前所未有的明白——在韦无缺图穷匕见后,他终于看明白,这混蛋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了

  首先这个唐员外嫁女儿,应该不是单纯的亲事,定然有什么异常丰厚的嫁妆,值得这些操着北方各省口音的家伙争抢竟连他一直以为是世外高人的林三哥也按捺不住

  韦无缺显然也很想给唐员外当女婿,或者说他很想得到那份嫁妆。但他之前对自己说的,应该不是假的,只能说事情在秋闱前后这半个月里发生了变化,他被排除在候选人之外了……原因方才他和唐员外的对话中也有透露,就是唐员外想让他当赘婿,但他爹不肯答应

  本着得不到就要毁掉的精神,韦无缺策划了今天的事情,决意将这院中的人于掉。但他爹应该是不知情,或者是装作不知情,所以他不得不借刀杀人借自己的力量,铲除这群家伙。

  韦无缺当然清楚自己有能力办到,甚至不用惊动周新,单单自己身边的那些大内侍卫,就足以胜任了

  其实自己也是韦无缺除之后快的对象,对韦无缺来说最好的结果,莫过于双方同归于尽,这个世界就太美好了

  所以韦无缺把自己带到这里,他很清楚自己对他的怀疑,一定会安排人在外面接应,方才那一箭射出,肯定惊动了外面的侍卫,而唐员外在外面也有暗哨,第一时间就会发现他们

  韦无缺之所以要以死脱身,无非是担心万一有人逃脱,会让他吃不了兜着走。他临‘死,前又喊出顾小怜的名字,还是为了让双方不死不休,最好一个都走不了而方才他以暗箭射中林三,显然这是他最顾忌的人物,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其逃脱

  想通透前因后果,王贤不禁暗骂,好你个韦缺缺,真是把人都算计到骨子里去了

  但王贤没有时间跟手下解释,因为怒不可遏的汉子们,已经杀上来了

  徐恭他们忙举刀格挡,组成三才阵,将王贤护在中心,王贤却大喝一声道:“林三哥让他们住手,听我一言”

  那林三所中的暗箭有剧毒,此刻已是面色隐隐发黑,正在闭目运功压制毒性,听到王贤的呼声,忙强行打住,闷哼一声道:“都住手”

  人的名、树的影,林三的声望似乎很高,一声让众人都住了手。

  “王二兄弟你要说什么?”林三转而对王贤道。

  “我说你们不要被韦无缺那王八蛋骗了。”王贤心中暗呼侥幸,韦无缺千算万算,就是没想到自己和林三还有些过命的交情,关键时刻还有法沟通,而不是他想象的那样,因为个女人而分外眼红“不错,我是官府的人,但我不是冲着你们来的,事实上,我连你们是于什么的都不知道”

  “哦,那外面的官兵与你无关?”唐员外也是老于世故之人,此刻冷静下来一想也是,这小子要是来抓人的话,何苦要把自己送入虎口?

  “那是我的卫士,听到韦无缺咋呼,才会上前查看的。”王贤冷静道:“是他故意引诱咱们火拼的,不信你们看看墙外面,地上肯定没有他的尸首”

  “哦。”唐员外丢个眼神,一名庄丁飞速攀到墙头,用火把往外照了照,回头道:“老爷,真不见姓韩的了”

  “说不定是被你的人给拖走了”有人闷声道。

  王贤懒得理会这种这种无脑的言语,他只盯着唐员外和林三,相信二人能做出正确的判断。

  院子里火把噼啪作响,唐员外寻思半晌,看了看正在发怔的林三道:“你怎么看?”

  “那姓韩的小子确实有些不地道。”林三看看王贤,对唐员外道:“他说的应该是真的。”

  “既然你们认识,就由你来拿主意吧。”唐员外点点头,不再吭声。

  “嗯。”林三应一声,对王贤道:“既然不是冲着我们来的,让你的护卫撤回去,我保证你的安全。”

  “好。”王贤很于脆的答应一声,对徐恭道:“发信号,让他们撤退。”

  “军师”徐恭急道:“贼子狡诈多端……”

  “不要多说,照做就是。”王贤看看林三,淡淡道:“我信得过林三哥。

  “哈哈哈,”林三放声笑起来道:“好兄弟,这句话,够兄弟”

  “…”徐恭不能抗命,只好放出一枚绿色的烟花,不一会儿,便有壮丁进来禀报道:“官军撤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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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八九章 大势

  既然官军撤走了,院中众人自然要设法逃命了。“我们冲出去吧。”

  有莽撞的就要提刀往外走。“黑灯瞎火地闯出去太危险,你们跟我来。”

  唐员外却冷声道:“我后院里有个密道,一直通往数里之外。”

  众人闻言大喜,瞥见王贤几个还立在那,不由恶向胆边生,提起刀走过去道:“先杀了他们,以免走漏风声”徐恭几个侍卫勃然大怒,正要出声呵斥,却见林三那魁伟的身躯挡在前面。林三是用背对着他们,面朝着唐员外一伙,冷声道:“我保证过他们的安全”“林三哥,官军最是狡诈,你跟他们讲什么义气”众人纷纷劝说道:“就是,这家伙看过咱们的样子,一旦让他回去,后患无穷”“三哥,你让开,不要伤了兄弟们的和气”有人绕过他,举刀就要朝王贤几个砍去,刀还没举过头顶,便被林三飞起一脚,连带人带刀踹飞出去。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下,林三收起那条健硕的长腿,用脚尖在地上划了条线,从牙缝中迸出几个字:“越线者,杀无赦”一句话,震慑住了蠢蠢欲动的众同伙,这些亡命之徒,面上都露出愤愤之色,恨然道:“今天就给林三哥个面子,将来要是这小子害死咱们,你可要负责“将来的事情将来说。”

  林三冷冷丢下一句。“我们先走”此地不能久留,唐员外不想跟林三撕破面皮,便招呼众人跟着自己进了后院,一转眼便走了个于于净净。前院里,林三看看王贤道:“王二兄弟,我送你出去。”

  “不用了,林三哥还是先走吧。”

  王贤道。“嘿嘿,我不放心那帮家伙”林三笑道:“咱们兄弟也好说说话。”

  “那好”林三这种豪迈之人,实乃王贤平生仅见,说是满心倾慕也不为过,重重点头道:“再好不过”说着嘿嘿笑道:“三哥不怕我把你扣下?”

  “我拿你当兄弟,被兄弟卖了,只能算我眼瞎,”林三淡淡说一句,放声笑道:“你不用这么看着我,我林三就是这么个不合时宜的蠢物”“那我就陪三哥一道蠢一遭”王贤也放声大笑起来,两人相携出了院门。明月高悬夜空,银纱铺满西溪的荷塘苇荡,清风徐徐,送来桂花的幽香,两人漫步在这醉人夜色中,一时都忘了言语。许久,王贤才开口道:“三哥的伤不要紧吧?”

  “龟儿子歹得很,短箭上喂了毒药。”

  林三咧嘴笑道:“不过兄弟我练的是少林童子功,金刚不坏之体,跟被蚊子叮一口,没啥区别”“那就好。”

  王贤看看他依然插着短箭的左臂,果然止住了血,轻声道:“回头,我给你找个大夫拔了。”

  “不用,我自己认识大夫。”

  林三谢绝了他的好意,两人又陷入沉默。这次林三忍不住开口道:“你不问我是什么人?他们又是什么人?还有那韦无缺……“三哥会说么?”

  王贤微微笑道。“你不问怎么知道?”

  “那我现在问了。”

  “我不能告诉你……”

  “哈哈哈哈……”

  又是一阵大笑,王贤擦泪道:“我就知道”笑完了,他突然轻声道:“不管怎样,三哥,收手吧。”

  “……”

  林三本来也在大笑,闻言笑容凝固。“我虽然不知道三哥是作甚的,但我知道那韦无缺应该是明教的,看看今天这帮家伙的诡异劲儿,估计他们也是八九不离十。”

  王贤脸上笑意顿敛,正色道:“不论于什么,都要讲个大势,造反这活,在乱世还可以于一于,但如今大明朝已经北平蒙古,南定交趾,威服四海,天下归心,恐怕大哥今生今世,都等不到天下大乱的时机了”“呵呵…”

  林三脸上挂起一抹苦笑道:“在兄弟眼里,我很像反贼么?”

  “三哥一脸正气,当然不像,我只是担心你跟他们牵扯不清。”

  王贤笑道。“呵呵,”林三淡淡道:“多谢兄弟关心,他们也不是反贼。”

  “嗯。”

  王贤点点头道:“我就是纯讲了个理儿。”

  “好,咱们就纯讲理。”

  王贤的话,终于让林三按捺不住,他剑眉一挑,沉声道:“兄弟方才说大明北平蒙古、南定交趾、威服四海……我是认同的。但最后一个——天下归心,我却不这么看。一来,当今皇帝得国不正,天下难以归心,但这还不是主要的。兄弟满腹经纶,自然知道天下兴亡、百姓皆苦的道理,当今皇帝穷兵黩武、好大喜功、征安南、伐蒙古、兴新都、修运河、下西洋、武当山大兴土木……哪一件不是倾尽民力国力?就算再有作为的皇帝,也该量力而为,循序渐进我观史书,看上下两千年,也只有两个皇帝和当今皇帝一样”“哪两个?”

  王贤轻声问道。“秦始皇和隋炀帝。”

  林三掷地有声道。“大胆”一直在后头倾听的徐恭,终于忍不住出声呵斥。“你敢大不敬”“我只是就事论事。”

  林三淡淡道。他根本不把徐恭放在眼里。“你不要插嘴,我们只是闲聊。”

  王贤不满的瞥徐恭一眼,后者只好躬身退下“三哥饱读史书,文武双全,令人钦佩。”

  王贤转回头,对林三微笑道:“只是读得不精,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还请兄弟指教。”

  “秦皇隋炀,暴君也,内战内行,外战外行秦皇灭六合,却对匈奴无可奈何。若扶苏不在上郡监军,抵御匈奴,而是在咸阳监国,你看赵高能不能矫诏杀他。隋炀帝更不用说,三征高丽,把大隋朝的威信彻底打光,内乱由此生焉。”

  王贤侃侃而谈道:“但我大明永乐皇帝,南征北战,攻无不克大明朝的威望一时无两试问天下何人敢挑战永乐皇帝?而且如今天下战事已定,正是刀枪入库、马放南山,轻徭薄赋、与民休息的时候,请问三哥,这时候造反是真心为百姓,还是为个人的野心和私利?”

  “……”

  王贤的话,让林三陷入深深的沉思,半晌方叹一声道:“兄弟好一张利嘴,竟让为兄有些乱了方寸。”

  “乱了就先停一停,看一看,想一想,相信大哥一定会明白,怎样才利国利民的。”

  王贤微笑道:“侠之大者,为国为民,说的就是大哥这样的人”“好一个侠之大者,为国为民”林三不禁大赞道:“真说到兄弟心坎上了你放心我回去会好好看看,好好想想的。要是皇帝真像你说轻徭薄赋、与民休息,天下谁还会造反,谁也造不成反”“嗯。”

  王贤重重点头,心里却没那么踏实,因为他路过北京时,偶然听太孙说起,好像皇帝要征发天下工匠和民夫,在北京兴建一座比金陵那座更大更气派的紫禁城……不过无论如何,至少今天的争论算是告一段落了,两人也走到桥边。帅辉带着侍卫们早就焦急的等在那里。“相聚恨短,可惜不能邀请三哥到我那里小住。”

  王贤朝林三拱拱手道:“我们兄弟就此别过吧。”

  “嗯。”

  林三点点头,没有抱拳,而是轻声问道:“兄弟,顾小怜是谁?”

  “我的……”

  王贤迟疑片刻,低声道:“女人。”

  “哦?”

  林三一惊道:“听韦无缺的意思,好像她和唐家小姐是一个人?”

  “也许是他故意激我,”王贤缓缓道:“但是隔着纱幔,我看那唐小姐,跟我家小怜很是相像,而且小怜也弹得一手好琴。”

  心下不禁暗悔,要是早知道这样,把灵霄一起带上,那丫头一听就能听出,是不是顾小怜的琴声。至于自己,你觉着牛能分辨出琴声么?“这样啊……”

  林三想一想,沉声道:“我会设法安排你们见一面的。要是兄弟的女人,你只管领回去就是”“三哥就是好兄弟”王贤精神一振道:“兄弟我敬候佳音”两人正要拱手作别,忽听远处传来疾奔的脚步声,待那人近了一看,是一名充作探子的侍卫,单膝跪在王贤面前,道:“军师,锦衣卫的军队,把我们包围了”“哦?”

  王贤一惊,旋即明白了,定是韦无缺那厮还安排了后手,见自己的人没有和唐员外等人火并起来,便引锦衣卫出场了。“一名兄弟亮明身份,却遭到他们的袭击”更惊人的还在后头,那侍卫又禀报道:“我见事不好,赶忙回来通禀”“怎么会这样?”

  帅辉徐恭等人惊呆了,都看着王贤。“妈的,这帮王八蛋,八成是想饺子馄饨一锅端了”王贤定下心神,很快想清楚利害道:“杀了我们,栽赃给那帮家伙,然后把那帮家伙剿灭,既立了功,又除一害,一箭双雕”众人一听不禁悚然,谁也没想到今晚竟是如此凶险诡异见众人面无血色,王贤却哈哈大笑起来道:“诸位,这里比九龙口如何?”

  众人摇头。“比大戈壁又如何?”

  众人又摇头。“那有什么好怕的?”

  王贤满脸自信的笑容道:“这里是杭州,老子的主场倒要看看谁能动我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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