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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大官人 【作者:三戒大师】(8月28日更新至“ 第六四七章 百恶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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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四零章 光头

  “我第一个剃”

  王贤说到做到,将顺来的剃刀递给顾小怜,自己端坐在火堆前,闭上了眼睛。

  “官人,真要剃么?”顾小怜问道。

  “剃”王贤沉声道,虽然心里对理发这件事充满了期待,但为了不显得太另类,他还是摆出一副纠结的神情。

  “那我可真剃了……”顾小怜小声道。

  “嗯。”王贤点点头,顾小怜才小心落刀,刮下他一绺头发来,然后小心搭在手臂上。随着一刀刀刮下去,王贤脑袋上的头发越来越越少,他终于体会到一种久违的舒爽感觉……

  ‘实在是爽啊……,与众人想象的正好相反,王贤此刻的心情,那叫一个雀跃……对他来说,再世为人最大的不适应,除了没有电、不能上网之外,就是这满头飘逸的长发了。这年代不兴剃头,讲的是扶毛发受之父母,不可损毁,,是以从小到大,除了修一修边角之外,他就从没捞着剃过头。满头长发盘在头顶上,要多难受有多难受,尤其是不在家里,没法定时洗头的时候,那真是夏天捂痱子、冬天养虱子,他早就想剃光成一快了

  这次终于能名正言顺的来一次,焉有不爽之理?

  不一会儿,一个锃亮的光头诞生了,王贤摸着自己光溜溜的脑袋,心里那个舒坦,就别提了。反倒是顾小怜泪眼婆娑,就跟把她的秀发也剃光了一般…

  “别哭,我真不难过,这样多舒服啊。”王贤笑着安慰下小怜姑娘,又对其他人道:“你们还磨蹭什么?”

  见钦差都剃光头了,宋将军也没啥好说的,也坐到火堆边,流着泪道:“仙儿,你下手轻点……”

  “想得美,自己剃去。”顾小怜却不管他,只把剃刀丢给他,刀尖险些扎在宋将军的脑袋上。宋军忙手忙脚乱的接住,一边嘟囔着‘女生外向,,一边举刀把自己的头发刮下来,还眼泪直流道:“爹啊,娘啊,儿不孝啊……”

  他们之所以要扮成和尚、冒险进城,是因为闲云那边传来的消息……吴为在喇嘛庙落脚后,用飞鸽传书的法子,向设在邻县的联络点,告知了他们所处的位置和情况。之后,在喇嘛庙下的废砖窑里躲了几天,终于等到了穿过层层封锁的闲云少爷……虽然晋王军将五台县围得密不透风,但轻功超绝的闲云少爷,还是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摸进来。

  闲云向王贤介绍了那边的情况,又将杨荣的安排讲给王贤知道,末了拿出两本度牒道:“多了没有,你看怎么办吧。”

  “不用都有,”王贤笑道:“你当是你武当山啊,度牒随便发?就算这是五台山,每个庙里有度牒的也没几个,大部分都是黑户。”

  “那我就放心了。”闲云看看王贤,突然忍俊不禁道:“不知道你头圆不圆?”

  “什么意思?”

  “头圆的话,比较适合剃光头。”闲云少爷扑哧一笑道:“说正经的,你要我在暗中保护,还是跟你一起?”

  “还是暗中跟着吧。”王贤白他一眼道:“不过到时候我们要是露馅被抓了,你可千万别冲动,速速到大同求援,切记切记。”

  “我知道了。”闲云点点头,消失在大风暴雪中……

  顿饭功夫后,所有男人都成了光头,连昏迷不醒的张五也不例外。然后便开始换穿僧衣……那僧衣内黄外红,穿上后竟是活脱脱的喇嘛,王贤还有些得意道:“得亏我们扮的是黄教,不然头上还得点戒疤。”

  宋钟和刘子进却笑不出来,前者闷声道:“你这招能不能行啊?可别自投罗网。”

  “不放心你就留在这儿。”王贤笑道:“说不定比我们瞎折腾还强。”

  “我还是跟着吧……”宋将军缩缩脖子,蜷在火堆边不吭声了。

  王贤看看顾小怜,叹口气道:“倒是你,明天能蒙混过关么?”

  “官人放心吧。”顾小怜眯眼一笑,虽然满面灰黑,却依然能让人感受到笑容的甜美。

  当天夜里,几人都辗转难眠,有人是心疼自己的头发,有人则担心明天能不能过关。王贤倒还好,睡着的挺早,很快就进入了梦乡,直到感觉有人用毛发挠自己的鼻子,才打了个响亮的嚏喷,睁开眼时,便见一个小沙弥正红着眼圈看向自己。

  “你哪位?”王贤先是一愣,旋即恍然道:“小怜,你也剃了光头?”

  “不许笑……”顾小怜可怜巴巴的戳他一下,小声道:“奴家陪官人一起光头。”说着又不胜担心道:“是不是丑死了?”

  “哪呢,好看极了,绝对是世上最好看的……”王贤笑道:“小尼姑。”

  “官人就爱取笑奴家……”顾小怜扭动娇躯一阵不依,又献宝似的捧出一团假发道:“这是用官人的头发编的,不扮和尚后,总比用别人的强。”

  “还是小怜细心。”王贤把那假发往头上一扣,感觉很是妥贴。

  “奴家自个也弄了一顶呢。”顾小怜也把一顶假发扣在头上,笑嘻嘻道。

  “仙儿,有没有我的?”宋钟恬着脸问道。

  “没有。”顾小怜白他一眼道:“你自己弄”

  “谁说闺女是爹妈的小棉袄来着……”宋钟郁闷的又叹口气。

  把昨晚剩下的馍馍切成片,放在火堆上烤的金黄,便是众人的早饭。吃过饭,打扮成喇嘛的众人,便离了废砖窑,大摇大摆下山,朝县城方向去了……

  这天竟然难得放晴,不过白惨惨的日头挂在天上,让人感觉不到丝毫温暖,往县城去的路上,不时有一队队全副武装的兵丁走过,还有固定的哨位,盘查着过往的每一个人,气氛肃杀极了。

  五台县戒严已经有些日子了,老百姓胆小怕事,都躲在家里,能不出门就不出门,所以大道上除了官兵,便看不到几个行人,王贤这群喇嘛,就显得分外扎眼。

  刚在大道上走了没多久,便有一对官兵将他们拦住,盘问起来道:“你们是于什么么的?”

  “我们是喇嘛。”宋将军摘下皮帽子,露出一颗光头道。

  “知道你们是喇嘛”官兵心说这不废话么,粗声粗气道:“这天寒地冻的,抬着个人于啥去?不知道现在戒严呢”

  “我师侄得了急病,”宋钟一脸焦急道:“必须到城里求医,这大雪封山车马难行,我们是肩扛手抬从五台山上走下来的,诸位官爷行行好,借给我们一辆马车吧。”见对方一脸不可思议,他又低声下气道:“卖给我们一辆也行,不然我师侄到不了县城,就得冻死了”

  几个官兵互相看看,伸手道:“你有度牒么?”

  “带了带了。”宋钟忙从怀里掏出黄色封皮的度牒,递给官兵看道:“咱是五台山沙拉寺的大喇嘛,诸位有空来上香啊,我们寺里的香火很灵验的。”

  “咳咳……”他身后一个小沙弥咳嗽一声,埋怨道:“师伯,你快少说两句吧,咱们色拉寺的脸都快被你丢尽了。”

  “你这孩子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宋钟瞪他一眼道:“全寺那么多人,吃穿住用,那样不得花钱,你又不去挣钱,还不全着落在那些傻……哦不,信众身上?”

  众官兵听得好笑,那为首的总旗打开度牒一看,只见里头赫然躺着一张面值一万两的宝钞……虽说宝钞贬值得离谱,但这张九成新的万两宝钞,还是能换个十几两银子的。总旗会心一笑,将宝钞收入袖中,把度牒还给宋钟,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和气问道:“你还要买车么?”

  “买,当然买。”宋钟使劲点头道:“多少钱?”

  “念在你们是去救人的份上,给你们便宜点,五十两银子。”总旗念在万两宝钞的份上,没有狮子大开口……其实横竖大车都是征用的,无本的生意,要多少算多?

  “五十两?抢钱呢?”宋钟却瞪大眼道。

  “爱要要,不要滚”总旗道。

  “那我们租呢?”宋钟道。

  “租的话,三十两。”总旗想想道。

  “真黑啊……”

  “爱租租,不租滚”

  “便宜便宜吧……”宋钟拉开架势,砍起价来,好容易讲到二十两,他还是不满意……还是被身后的众师侄拉住道:“师叔,你要是再磨蹭下去,师兄可就要圆寂了。”他这才意犹未尽的收了兵,从怀里摸出两锭银子道:“我们可不管给你送回来。”

  “那个谁,你跟他们走一趟,”总旗随便指派个士卒道:“到了地头把大车再推回来。”

  “唉……”那士卒无比郁闷,心说好事儿怎么想不起我来?

  众‘喇嘛,把张五安顿到大车上,又盖好了棉被,那总旗在一旁看着,见张五面色灰败,神志不清,果然病得很重的样子,随口问道:“他得的什么病

  “要是知道还用去看么?”宋钟叹气道:“他这病蹊跷的很,发起病来六亲不认,又撕又咬,不发病时,就这么昏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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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四一章 进城

  “不会是恐水症吧?”总旗打个激灵道。

  “不知道,不过确实怕光怕水的……”宋钟回想一下道。

  “那就是疯狗病”总旗倏地远远躲开,使劲挥手道:“快走快走”

  派去跟车的士卒,可怜巴巴望着他道:“大人,小得可以不去了么?”

  “去,”总旗却又变得不在乎道:“不咬着你就没事儿”

  “……”那士卒心里,有一万头草泥马奔驰而过……

  一行人推着大车往县城赶去,一路上遇到好几次盘查,但见有个官军同行,大都只是例行公事的一问便放行了……这也是宋钟执意要个官军跟着的原因

  过午时分,县城终于到了,路上也终于看到进城出城的百姓,不过每个人都要经过岗哨搜查才会放行。尤其是出城的百姓,查得那叫一个仔细……

  几人相互看看,宋钟望向王贤,还让我来么?王贤点点头,他只好无奈的上前,摸出自己的度牒,递给守门的小旗,又把之前的说辞道了一遍。在这儿宋钟唯恐弄巧成拙,也不敢塞钱了……小旗看看他们,又看看贴在墙上的画像,那画像画得相当凑合,几张画像除了能看出性别,也看不出什么正经特征。不过有个人是例外的,那就是刘子进,画师直接从《三国志通俗演义》的插图上,把关公的画像摹下来,贴墙上了……

  兵丁便比着画像,一个个看过,大红脸,没有。卧蚕眉,没有;丹凤眼,没有。长胡子,更没有……不过就是不放这几个不开眼的喇嘛进城。还是王贤看不下去了,掏出自己的度牒,配着笑道:“大人再验验我这本度牒。”

  “你这本……”那小旗脸上挂着不爽,接都不接道:“还不是一样么?”

  “不一样,绝对不一样,您看看就知道了。”王贤笑道。

  小旗板着脸接过来,打开一看,只见里头是一张万两宝钞,这才露出些许笑意道:“这本不错,放心吧,别耽误了禅师治疗。”

  众喇嘛千恩万谢,进了五台县城。到没人处,顾小怜突然扑哧笑道:“刘大哥牺牲可够大的……”

  只见刘子进的眉毛胡子都剃掉了,丹凤眼被拉成了三角眼,连那张大红脸盘子,都涂了一层蜡……弄得他有些尴尬道:“这样挺暖和的。”

  “得亏这样,不然非露馅不行。”宋钟小声笑道。

  “还好意思说,你要是早给个门包,不都啥事儿都没了”顾小怜讨伐他道。

  宋钟小声嘟囔道:“我还以为他们不敢收礼呢……”

  “礼多人不怪,这话听过没?”顾小怜白他一眼道:“我看你是舍命不舍财……”

  “我……”宋钟郁闷道:“不是那样人儿……”

  “好了好了,给师兄看病要紧。”王贤打断两人道:“前面就是医馆了,咱们进去吧。”众喇嘛便在医馆门前停下车,七手八脚把张五抬进去,那兵丁推着车,逃也似的跑掉了。

  坐馆的大夫正闲得无聊,见终于来了买卖,赶忙让伙计收拾出个单间,又让喇嘛们把病人搁在床上。

  “大夫”刘子进急切道。虽然来看病只是个幌子,但能让大夫看看张五的伤也是好的,毕竟江湖游医似的吴为,总让人觉着不靠谱。

  那老大夫摆摆手,示意他不要说话,一边将手指搭在张五的脉上,一边悠悠道:“啥都不用说,都在脉里了。”刘子进不禁肃然起敬,一声不吭守在一旁。

  老大夫一手号脉,一手揪着胡子,冥思苦想坐了半天,差点把胡子揪下来,才缓缓道:“你先讲讲吧?”

  “不是都在脉里么?”

  “这属于疑难杂症。”老大夫缓缓道:“医学一道,讲的是望闻问切,问在切前……”

  “哦。”刘子进刚想把张五的情况讲给老大夫知道,吴为却上前一步,抢过话头,又拿出之前宋钟那套的说辞。

  “嗯……”老大夫听了面色一变,一下收回手,身子也往外挪了挪道:“听起来像是恐水症,要真是这病,赶紧抬回去得了,神仙也治不了。”

  “那要不是这病呢?”吴为问道。

  “不是的话,就还有的治。”老大夫摆摆手道:“先抬出去吧,找个地方住两天,死不了再来。”

  “大夫,您好歹开点药。”这次宋钟长记性了,大步上前,出手就是一张万两宝钞……话说这些超大面额的宝钞,还是刘子进从官军处打劫而来,原本是永乐皇帝用来犒赏三军的。“再说我们方外之人,县城也不认识什么人,您能帮我们赁个清静的院子么?”

  那老大夫眼本来就不大,看见钱就眯得只剩一条缝了,缓缓点头道:“好说好说,有钱能使鬼推……哦不,医者父母心么。”说着便胡乱开了点人参、当归之类的补药,又让伙计把自家空着的院子收拾出来,肥水不流外人田。

  在见钱眼开的老大夫家安顿下,王贤又拿钱让伙计去叫一桌素斋,他用了极大的毅力,才克服想要荤菜的冲动……那伙计却奇怪道:“喇嘛教的佛爷不是可以吃荤么?”

  “呃……”王贤登时语塞,心说老子孤陋寡闻了。但小心起见,还是不要改口的好,闷声道:“佛爷口淡,你有意见么?”

  “没……”伙计赶忙出去张罗,好半天提着两个大食盒回来,宋将军摸出一角银子,打发走了伙计,自个将食盒里的盆盆碗碗端出来…县城里也没啥好东西,何况还是素斋。无非就是些白菜炖豆腐,萝卜丝炖粉条之类,再就是一摞摞的烙饼。却把几个饿鬼馋得口水直流,二话不说,一人拿起一张饼,风卷残云的吃起来。就连顾小怜这样的小女子,都吃了一张半饼。

  “可算吃了顿饱饭……”饭后,宋将军打着饱嗝,拍着肚子,心满意足的收拾着碗筷……自打逃亡那天起,这些杂活就都归他了。

  看着外头天色已黑,吴为对王贤道:“我出去转转。”

  “千万小心。”王贤嘱咐一声。

  “晓得。”吴为点点头,换上夜行衣,便越墙而出。

  吴为一走,院子里一片安静,王贤见刘子进给张五喂完饭出来,遂轻声问道:“五哥好点了么?”他对这重情重义的刘子进倒也不乏好感,对豪气干云的张五更是充满了敬意。

  “嗯。”刘子进点点头道:“已经能吃下稀饭了,只是还不清醒。”

  “慢慢来,应该快了。”王贤道:“一天天向好,让人很欣慰。”

  “是。”刘子进叹气道:“可老五能不能活下去,不在他自己……”

  “是啊,在咱们几个身上。”王贤缓缓道:“咱们能平安逃出去,他就能活下去。”

  刘子进闻言一愣,半晌方瞪着王贤道:“怎么,你要丢下老五?”

  “怎么是丢下他呢?”王贤坦然道:“他身上有伤,需要静养,我们把他安顿在县城里,待事情过了再来接他才是正办。”

  “你个混账”刘子进却目眦欲裂道:“之前是怎么答应我的,你说一定保我五弟平安”

  “我没忘,正是基于这个承诺,我才在深思之后,做出这个决定的。”王贤淡淡道。

  “我先打死你再说”刘子进抡起醋钵大的拳头道。

  “那张五就甭想活了”顾小怜不知何时,进了张五的房间,在里头冷冷道。

  “哼”刘子进才愤愤的收起拳头。

  “少安毋躁,你听我说。”王贤不紧不慢道:“咱们是要冒险逃出重围,一旦被发现,就是一场血战。哥几个本事再大,也不可能带着昏迷中的张五逃出生天,只能先将他安置在县城里,待虎口脱险后再来接他。”

  “你们走吧,我留下陪着张五。”刘子进面无表情道。

  王贤却劝他说,如果你留下,一旦暴露的话,你俩就死定了。但若是你能逃出去的话,他们就不会伤害张五,反而会赶紧给他治伤,好询问你的行踪,或者逼你现身。你说自己是留下还是离开好?

  刘子进想想还真是这个道理,闷哼一声道:el谁照看我兄弟?,

  “宋妈。”王贤一指刚收拾完碗筷,从屋里出来的宋将军道。

  “他?”刘子进还没说啥,宋钟先噗通给王贤跪下,连声央求道:“哎呦我滴妈呀,大人呐,千万带我走啊。”

  “你留下最合适,”王贤拍拍他的肩道:“过去这一场,你把小怜拐走的这笔账,就一笔勾销了。”

  “我……”宋将军小声道:“还以为早就勾销了呢?”

  “我是那么健忘的人么?”王贤冷冷道:“欠我的账必须还,连本带利

  “唉……”宋钟郁闷的低下头。

  半夜里,吴为回来了,王贤睡得很轻,一点动静就惊醒了,披衣掌灯把他迎进屋里,给炭盆里添了炭,顾小怜又倒上一碗热酒,吴为接过来喝了几口,暖过身子道:“大人,粮库的位置已经探明。说来巧了,明日就有一次军粮押运,三护卫的辎重兵都已经进城,就在不远处的兵营里住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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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四二章 身世

  “能和押运的军官联系上么?”王贤问道。

  “能,我在军营外发现了约定的信号,”吴为点头道:“对方要是看见了,四更天就会在那里和我碰头”

  “嗯。”王贤点点头道:“看来你还得再跑一趟。”

  “不打紧。”吴为笑笑道:“只要大人以后不再以身犯险,这种事就于一回少一回了。”

  “不是没别的办法,谁愿意找死不成?”王贤苦笑一声道:“我以后尽量不乱来。”

  “属下出去了。”吴为呲牙笑笑,再次消失在夜色中。

  王贤便不睡了,让顾小怜给自己沏一杯茶,在火盆边坐等吴为回来。茶泡好了,顾小怜也不去睡了,蜷在王贤身边,陪他一起说话解闷。王贤摸索着她的光头,感觉十分顺手,本来只是戏谑而已,但嗅到一阵阵处女幽香,他便有些心猿意马了,带着鼻音问道:“小怜,你怎么这么香?”

  “这种香不是自来的,是奴家小时候常服一种香丸,才带出来的。”顾小怜被他摸着光溜溜的头皮,感觉又舒服又怪异。

  “现在还服么?”王贤心说,这种多半不是好东西。

  “早不服了,这香味也淡了很多,”顾小怜轻声道:“官人要是喜欢,我就再接着服就是了。”

  “不用了,香丸什么的,不是什么好东西。”王贤摇摇头,笑道:“再说你都这么美了,又那么香,我还不得天天担心有人惦记。”

  “奴家只为官人一个人美,一个人香就是了,”顾小怜忙表态道:“别人敢碰我一下,我剁了他的爪子”

  “嘿嘿……”王贤心说,这才是顾小怜的本性吧,原先在京城时的温驯丨样儿,多半还是装出来的。炭盘中橘色的火光跳跃着,带给人温暖和希望,两人紧紧拥着好半天不说话…但王贤的一只手,不知何时又顺着她的后颈滑到锁骨,探入她柔腻的前胸,轻轻的揉搓着……顾小怜浑身如触电一般,小声娇吟道:“官人,会出事儿的。”

  “就是要出点事儿……”王贤鼻息渐渐浑浊道。

  “等到脱险之后……”顾小怜无力的抵抗着。

  “谁知道明天是凶是吉……”王贤此刻已经欲火蒸腾,动情到十二分,一边说着,一边就伸手解顾小怜的棉裤,另一只手已经触到她柔软的腹皮,和那软绵柔润的萋萋芳草。

  顾小怜虽然理论丰富,但毕竟是个未经人事的处子,让王贤这么一施为,很快就化成一汪春水,她浑身酥软,迷迷糊糊的,像醉了一样。身不由己的和王贤痴缠在一起。

  正当两人意乱情迷,正要入巷时,顾小怜的动作突然僵住了,王贤一怔,她已经忙着给两人整理衣衫,小声道:“姓宋的来了。”

  王贤心下一松,下一刻便听到敲门声,还有宋钟的声音:“大人,大人…

  “进来吧。”王贤应一声,顾小怜便去给宋将军开门。

  “大人……”宋将军看一眼顾小怜粉蒸般的脸蛋,还有那带着怒气的眼神,就知道自己来的不是时候,缩头缩脑道:“要不我先回去?”

  “来都来了,就坐下聊聊吧。”王贤笑笑道:“小怜泡茶。”

  “谢大人。”宋将军拉个杌子在王贤下首坐下,讪讪道:“这么晚来找大人,一是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有个事儿我想跟仙儿说说。二是还有些情况,想跟大人交代交代。”

  “先跟小怜讲吧,需要我回避么?”王贤问道。

  “这……也好。”宋将军想一想道。

  “不用。”顾小怜却断然道:“奴家不会再对官人隐瞒任何事了,你但说无妨。”

  “那……好吧。”宋将军无奈的摇摇头,心说我这是为了你好啊,不知好歹……便缓缓道:“你不是一直想知道,自己父母是什么人么?我之所以一直不告诉你,其实是为你好。”

  “讲吧。”顾小怜出奇平静道:“对父母什么的,其实我只是好奇而已,从没见过的人,怎么会影响到我?”王贤握住顾小怜的小手,却感觉一片冰凉

  “那好。”宋将军点点头道:“其实你父母也是可怜人,他们原先有显赫的身世,富贵的生活,只是因为家门巨变,才不得已隐姓埋名,投身我门下的。”顿一下,他回忆道:“说起来,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当时最大的一件事,便是凉国公蓝玉谋逆一案。当时天下武将勋贵十之有八坐蓝玉案,被洪武皇帝尽数剪除。其中一位普定侯陈桓,因是凉国公部将,自然未能幸免。但因为他不在第一批被牵连下狱之列,故而得以安排家人逃亡。当然大部分都被抓了回来,唯有其三公子安之,与其妻顾氏因与我有旧,投奔到我的山庄。”说着他看看顾小怜,邀功之心不言而喻。

  顾小怜却只是冷着脸,听他继续说下去。

  “在我圣教的保护下,你爹娘逃过了这一劫,过了几年安生日子,后来就有了你。”宋将军道:“谁知这时,一场瘟疫不期而至,山庄很多人染上了疫病,你爹娘也在其中。我要带着其余人逃离时,安之把当时还在襁褓里的你,拜托给了我。”说着他的目光变得温柔起来道:“一路上,我用米汤喂养你,后来又弄到一只奶羊,挤羊奶养活你,你这才活了下来……”

  顾小怜依旧面无表情,听他继续表白道:“之后这些年,咱爷俩相依为命,我待你如亲闺女一样…”听到这儿,她终于忍不住冷笑一声道:“有把亲闺女往火坑推的么?”

  “我把你送去赵王府,不也是想让你有个好归宿,本来以为凭你的样貌,就算当不上王妃,当个侧妃也是没问题的。”宋将军郁闷道:“可是谁又能想到,赵王殿下不喜欢女人呢?”

  “噗……”王贤正在吃茶,一不留神一口喷了宋将军个满头满脸:“赵王不喜欢女人?”

  “是。”宋将军用袖子擦擦脸,点头道。

  “那他喜欢什么?”王贤问道。

  “不喜欢女人,当然是喜欢男人了。”宋将军道。

  “这口味……”王贤不禁惊叹道:“还真是别具一格呢。”

  顾小怜也是一脸恍然,怪不得赵王对美女从来敬而远之,只跟一班清秀小厮厮混呢。

  “呵呵,”宋将军顾虑王贤钦差的身份,也不敢说太多,便回到之前的话题道:“后来你被赵王送给太孙,又被太孙转送给大人,却不是我能左右的。至于让你当圣女这事儿,我承认我有私心,但也是为你好不是?毕竟人往高处走,我圣教的圣女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啊”

  “我却是不稀罕的……”顾小怜哼一声道:“你不用再解释了,跟官人说正事儿吧。”

  “唉,好。”宋将军转向王贤道:“我想跟大人说的是,其实今日山西发生的种种,根子都在京城。”

  “哦?”王贤不置可否的点点头,示意他说下去。

  “我来山西,其实是赵王的意思,赵王和圣教的关系很深,甚至我怀疑,他本身就是圣教的人,但我也没有证据。”宋将军轻声道。

  “你不是白莲教的高层么?怎么会不知道呢?”王贤问道。

  “我算什么高层,原先只是个小小的香主,后来傍上了赵王,才混成了长老。”宋将军道:“起先我以为教中是想通过我,和赵王取得联系,但后来我发现,他们之间很多重要的事情,都是绕过我的,我都是事后才知道……我这才意识到,自己这个长老,不过是个幌子罢了。这才萌生去意,想到刘子进这里来碰碰运气。”

  “嗯。”王贤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宋钟倒是有啥说啥,可惜他所说的情况,与他的猜想大差不差,只能算是印证而已。而且宋钟对山西这边,尤其是晋王的情况,也了解的不多,王贤盘问之后没什么收获,便让他回去歇着。宋钟站起身,可怜巴巴的望着王贤道:“将来大人如果要和赵王对上,我愿意站出来指证他,请大人千万不要放弃我。”说完又要下跪。

  “哈哈哈……”王贤放声笑起来,这就是宋钟来这一趟的动机吧,“放心吧,怎么说,你也是小怜的义父,我怎么会放弃你呢?”说着把宋钟拉起来道:“你在这儿把张五照顾好,我会尽快派人来接你们的。”

  “是”宋钟点点头,含着两泡泪回去了,他其实是想让王贤带自己走的,可惜人家根本不为所动……

  天快亮时,吴为回来了,还背着个大包袱,在王贤面前解开,里头是几身晋王军的军服。

  “我和对方见上面了。”吴为说着,又掏出几块腰牌道:“他让我们扮成左护卫的兵,待会儿去军营和他汇合,然后他带咱们出城。”

  “今天是他们往右护卫押送?”王贤皱眉问道。

  “是。”吴为道:“昨天半夜通知了,中护卫往左护卫运,右护卫往中护卫运。”他看见王贤的眉头越发紧皱,不由心下一沉,问道:“怎么,大人觉着哪里不妥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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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四三章 突击搜查

  从五更天起,五台县常知县便与仓大使来到县粮仓,开始清点出库粮草。一直忙活到天亮,六百车粮食才装车完毕。又会同各位军需官再次核对无误后签字画押,才放他们离开粮仓。

  那厢间,各卫官兵早就等得不耐烦了,一听说可以出发,赶紧去拉了粮食,向各自的目的地进发……左护卫来运送的五百兵卒,是往县城东门而去,要把粮草运送给驻扎在五台县东部的右护卫军队。

  骡马拉着大车,缓缓驶过雪后泥泞的大街,士卒们手持着刀枪,慵懒的列队分两部走在车队前后…现在整个五台县,都被官军层层包围,哪里有敢打劫官军的蟊贼?是以士卒们都显得无精打采,心里还暗暗埋怨,这明明是民夫于的活,为何要让他们这些当兵的来做?

  然而当前队抵达城门前时,却见城门紧闭,城墙上下站着无数兵士手持弓弩,严阵以待

  看到这阵势,左护卫的官兵惊呆了。但更让他们震惊的还在后头,又有大队官兵从两侧巷子里包抄出来,从后面把他们围得严严实实。

  虽然包围他们的是友军,但被围的官兵还是有些慌张,领队的副千户忙上前问道:“请问对面是哪位大人,围住我军有何公于?”

  回答他的,是城头上的号角声,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柄黄色的罗伞,支起在城门楼上。伞下一个穿着黄色战袍的人影,虽然样貌看不真切,但此刻在五台县,能穿这种颜色衣裳的,显然只有一位——那就是永和王朱济垠

  “拜见王爷”城上城下,所有人都单膝跪倒。

  “起来吧。”朱济垠缓缓站起来,声音中气十足,令城下每个人都听得真真切切:“本王接到线报,说我们要找的匪首刘子进,就藏身在运粮队伍里头,妄想混出城去”说完马鞭一点,便有立在一旁的千户暴喝道:“所有人放下武器,接受检查”

  “放下武器,接受检查”包围运粮队的士卒齐声大喊道。

  “放下武器……”副千户只好命手下听从指令。一阵当啷唾啷,左护卫的士卒们便放下了刀枪,然后按照命令列队走到另一侧的空地上,挨个接受检查

  这时候,城头上朱济垠的目光,落在一旁的韦无缺身上,韦公子复原能力十分强悍,那张俊脸上已经看不出伤痕,但他心里的创伤,却非但无法愈合,反而愈来愈重。

  “你可看仔细了。”朱济垠叮嘱他道:“别让他们从你眼皮底下溜走”

  “放心。”韦无缺冷哼一声道:“他们几个的样子,就是化成灰我也能认出来”说完飘然下了城楼,朝着列成长队的左护卫官兵走去。他挨个走过每一个士兵的面前,目光像刀子一样直刺骨髓——以他易容大师的水准,自信只消看上一眼,就能分辨出对方有没有易容。更何况,那刘子进的身高鹤立鸡群,根本不可能逃过他的眼睛

  另一边,士卒们也在搜查着那些大车,揭开上头防雪的芦席,把一袋袋粮食都检查过,确定没有藏人才检查下一辆。

  搜查进行中,城门处气氛十分紧张,那陈百户和副千户已经过了审,两人互相看了看,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无比的庆幸……

  韦无缺看得很仔细,五百士卒从头看到尾,用了足足半个时辰,却始终没有发现他要找的人……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睛,韦无缺颇感费解,又从队尾看到队首,还是没有发现要找的人,他的脸色越发难看,朝城头的永和王摇摇头

  永和王不禁咦了一声,在韦无缺之前,负责搜车的千户,早已经禀报说,粮车里并没有藏人。

  车里没藏人,队伍里也没人,刘子进自然就不在此处了……

  “这下奇怪了。”永和王眉头紧皱,对已经走上城头的韦无缺道:“莫非盘查的太紧,他们没法入城?”

  “不太可能。”不知从何时开始,韦无缺对王贤的信心,竟超过对自己的信心,他断然摇头道:“我们对之前的盘查抓得并不紧,以王贤的本事,一定可以混进城来。而下次运粮的时间,是十二天后,他等不了那么久,一定会在今天出城的”

  “那为何搜遍了也不见人影呢?”永和王面色难看道。

  “这只能说明他们不在这儿。”韦无缺皱眉道:“说不定混在右护卫,甚至中护卫,也不是没可能。”

  “右护卫是往中护卫运粮的;中护卫是我们自己的人。”永和王不信道:“他们怎么可能混到里面去?”

  “不在这儿,只能在那。”韦无缺缓缓道:“搜搜看,说不定有惊喜呢。

  “嘿”朱济垠不爽的吐出口浊气,问道:“那两路出发了么?”

  “一时出发的,都在城门口被拦下了。”那千户禀报道。

  “先去右护卫那边看看。”韦无缺说完,便先行下了城墙。

  那千户看看下面左护卫众人,向朱济垠请示道:“要继续扣留他们么?”

  “放行吧”朱济垠没好气道:“留下他们还得管饭。”

  “是,放行”千户一声令下,包围的军队便撤走了。城门也缓缓打开。惊魂未定的左护卫兵士们,赶忙驱车离开这鬼地方,差点忘了取自己的兵刃。

  离开县城老远,见前后都没了外人,那副千户才长出口气道:“唉呀妈呀,可吓死我了。”

  “是啊,得亏他们临时没来,不然大伙一起吹灯拔蜡”陈百户也使劲点头道:“这也算是塞那个失马,焉知非福了”

  “可他们这下怎么脱困?”副千户替王贤几个发愁道。

  “我们已经冒险留了信号,又冒险出去跟他们接头,”陈百户一身轻松道:“能做的都做了,他们不来我们有什么办法?就是指挥大人也没法怪罪我们

  “嗯,也是。”副千户虽然是杨荣的心腹,但心腹也不想白白送死啊

  两人便不再吭声,又走出二里多远,便见四个兵丁在道旁等候,口口声声要求见陈百户。陈百户让人把他们引过来一看,登时惊呆了……为首的一个,不正是昨天和他接头的那人么?

  “你,你们?”陈百户吃惊道。

  吴为摇摇头,示意他不要多言,陈百户也猛然警醒,咳嗽一声道:“还不速速归队。”四人应一声,便混入了队伍当中。

  副千户和陈百户对视一眼,便命令部队加快速度,往右护卫军营进发。

  时间回到今日拂晓,王贤听吴为道明了对方的安排,却越想越觉着不妥。

  “大人,有什么问题么?”吴为忙问道。

  “嗯。”王贤点点头道:“我在想我们之前遇到的搜查,虽然人手够多,但似乎并不严密。”

  “这也正常,下面人体会不到上面人的心情。”吴为道:“这么冷的天在外头杵着,是人就会有怨气,不可能那么仔细。”

  “你说得有些道理,但我还是觉着,一切都太顺了,”王贤缓缓摇头道:“顺得好像有人放水一样”

  “放水?”吴为心头一紧道。

  “韦无缺那样阴险狠辣的家伙,不可能让我们那么容易逃走。”王贤道:“他一定会给我们制造麻烦的,而我到现在,还没感受到这种麻烦。”

  “也许他有心无力也说不定。”吴为道。

  “事关生死,不能抱侥幸心理。”王贤摇头道:“如果你是朱济垠和韦无缺,之前一直在放水,是为了什么?”

  “当然是为了瓮中捉鳖”吴为说完面色一白道:“大人是说,他们故意放我们进城,让我们和左护卫的人接触,然后等着关门打狗?”

  “虽不确定,但不可不防”王贤皱眉道:“所以我们得改改计划,不能去军营了。”

  “大人的意思是?”

  “我们先出城,在城外与他们会合”王贤沉声道,说着把自己的安排讲出来。

  “还是大人想的深。”吴为赞一声,便按照王贤的吩咐,将那些军装重新包起来。他们几个仍然穿着喇嘛的袈裟,吃过早饭后,万分难舍的告别了张五,又告别了万分难舍的宋钟,四人便从后门离开了。

  来到大街上,四人先去了一间杂货店,采购了许多油盐酱醋之类的物资,又赁了辆马车,赶着从昨天的原路返回,来到县城东门。

  守卫东门的,仍是昨天的官兵,一看到他们就认出,这是昨天进城的喇嘛。见他们推了一车油盐酱醋、坛坛罐罐,就更不怀疑了。五台山上的和尚喇嘛进一次县城,要是不买这些东西,反而不正常。

  “怎么少了两个喇嘛?”守门的兵丁甚至记着他们的人数。

  “师弟在大夫那里住下了,我们师叔留下来照顾,”刘子进是几人里唯一的山西人,自然由他来答话道:“这边用不了那么多人,便把我们四个打发回去了。”

  “你们师叔是拿你们当劳力使唤呢,他自己在城里享福。”兵丁们戏谑的说笑着,也懒得再盘查,就把四人放出城去。

  而这时候,粮仓那边还没装完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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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四四章 算有遗策

  用喇嘛的身份出了城,几人推着大车便往西拐,趁着前后没人,把身上的僧衣一扒,将灰不溜丢的晋王军军袄往身上套。※※

  见又要假扮成晋王军士卒时,刘子进愤愤的抗议道:“既然如此,为何不早扮成晋王军?怎能就为了装一天喇嘛,便把俺们的头剃了”

  “不装成喇嘛,咱们怎么进出县城?”王贤笑道。

  “直接装成兵卒就好了。”刘子进道。

  “晋王不信任左右两护卫,故而把他们安排在外围。在内圈搜索的,都是他的嫡系中护卫……中护卫一共那么五千来人,在一起生活了几十年,谁不认识谁?我们这一伙生面孔,如何能通过那一道道盘查?更别说进出城门了。”吴为替王贤说道。

  “那现在也保不齐遇到盘查……”刘子进嘟囔道。

  “我们是给左护卫买茶油酱醋的”顾小怜说着,把刘子进的头发编成的假发丢给他,刘子进这才闷哼一下,不再作声。四人各自戴上假发……为防止脱落,顾小怜还在所有人头顶上刷了一层浆糊。感觉到头上的浆在渐渐凝结成糊,吴为有些担心道:“这个,不会摘不下来了吧?”

  “这个么,还真没想过……”顾小怜也是一愣,旋即不好意思的笑道:“到时候再说吧……”众人险些晕倒。

  绕到半路上,还真遇到了盘查的哨卡,但为了保密起见,朱济垠和韦无缺并没有提前向城外的守军透露消息。是以这些哨卡还蒙在鼓里呢,只是例行公事的问道:“你们是哪部分的?”

  “兄弟,我们是左护卫的,”刘子进是唯一的山西人,自然由他出面交涉:“奉上峰命去采购些调味品,这荒郊野外的光吃水煮白菜,实在不下饭啊。

  “左护卫的?”哨卡的守卫瞥他一眼道:“腰牌拿来看看。”刘子进赶紧跟其余几人示意,把腰牌收集起来,给门卫验看。

  腰牌都是那左护卫的军官给的,自然比真金还真,守卫验看无误,却不递还给他们,而是板着脸道:“上头有命,任何人不得擅自离队。你们怎么不和大部队在一起?”

  “谁让铺子都开在城南,我们便想着抄个近道和大部队汇合。”刘子进陪着笑道:“兄弟通融一下,改天一起吃酒。”说着一张宝钞便塞了上去,这无往不利的敲门砖果然好用,那守卫接过钱来,便把腰牌还给他们,挥挥手道:“下不为例,赶紧去和大部队汇合吧”

  “多谢多谢”几人心头一松,推着车子便赶忙离开。

  谁知这时候,远处城楼上,突然传来一阵阵急促的警钟声,守卫们登时紧张起来,高喊道:“站住”

  “跟他们拼了”刘子进就要抽刀,却被王贤一把按住道:“别冲动”说着一指山头,高声道:“快看,人在那”

  那些守卫本来叫住王贤几个,就是为了以防万一,此刻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果然发现对面山梁上果然有人影一闪而过,还有滚滚而下的雪沫和落石。

  “快追,你们也一起”守卫们登时转变了目标,招呼王贤几个道:“赶紧的”

  “我们还得看东西呢……”王贤嗫喏道:“俺们是火头兵……”

  “一群废物”守卫们啐一口这些火头兵,兵分数路包抄去了。

  转眼之间,关卡前就剩下王贤等人,刘子进有些回不过神道:“咱们怎么办?”

  “赶紧走啊,难道还给他们站岗?”王贤给他个白眼道。

  “哦。”刘子进应一声,赶忙拉起大车,王贤和吴为两人在后头使劲推着,飞快离开了这片是非之地。

  待到和陈百户他们会合,吴为才松了口气,小声道:“得亏大人让闲云在暗处跟着,不然刚才真要坏事儿。”

  “也是咱们运气好,”王贤也后怕的笑道:“要是再碰上个岗哨,咱可变不出第二个闲云少爷了。”

  “不过现在也不敢说就安全了。”吴为有些担心道:“那些守卫追不到人,肯定要向上头禀报的,要是把咱们四个的事儿也报上去,他们指定会追来的

  “嗯,有可能。”王贤点点头道:“不过他们不敢禀报的可能性更大。”说着笑笑道:“明知道咱们四个有问题,还把咱们放走了,你说他们是禀报好的,还是不禀报好?”

  “还是不禀报的好。”吴为忍不住笑道,大人对人心的琢磨,真是绝了。

  “所以不用太担心,”王贤笑笑道:“再说有小怜呢,她可是能耳听八方的,她听到有马蹄声,我们再闪人都来得及。”说着看看队尾道:“我们还是先想办法,对付那几位吧。”

  此刻走在队尾的,是一小队骑着高头大马的骑兵,他们并非左护卫的人马,而是朱济垠派来监视左护卫的……可见晋王对非嫡系的猜忌,已经到了何等程度。虽然陈百户解释说,他们四个是他派去采购物资的,但依然不能打消几人的猜疑。他们一边不紧不慢缀在后面,一边小声商量着对策。

  “小怜,他们在说什么。”王贤轻声问道。

  “他们果然对咱们四个有怀疑,在说咱们是不是他们王爷要找的人……”顾小怜转动着小巧的耳朵,小声回答道:“但他们怕逼急了咱们,和他们拼命。想要先稳住咱们,然后偷偷派人回去通报,等援兵到了再说……”

  “哦。”王贤点点头。心里不禁暗叹,世上没有完美无缺的计策,自己避开了韦无缺的天罗地网,却依然要面对他的耳目。

  “找机会药翻了他们吧。”吴为提议道。

  “怎么可能。”王贤摇摇头,对方已经高度警惕,怎么会给他们可乘之机

  “那怎么办?”刘子进也焦急道,躲来躲去,还是没躲开对方的耳目,真让人丧气啊

  “既然无法智取,只能霸王硬上弓了”王贤眉头一扬道:“老刘,让我们见识一下你的铁翎神箭”

  “瞧好吧”刘子进闻言神情一振,他这头猛虎被憋屈太久了,此刻终于有一展虎威的机会了

  “你去通报一声陈百户他们,”王贤又吩咐吴为道:“告诉他们,我们不得不动手了,他们若能配合是最好,不愿配合也不勉强。”

  吴为点点头,悄悄走到陈百户身边,将情况对他一说。陈百户闻言和副千户相对苦笑,果然,还是免不了那一遭

  “不用你们动手……”陈百户面无表情对吴为道:“我们来收拾他们”

  “也好。”吴为点点头,看到前面一道山梁横在眼前,“要抓紧了,过去这道山梁不久,怕就会遇到岗哨……”

  “嗯。”陈百户点点头道:“距离下一个岗哨,还有不到二里地,这道山梁是最好的屏障”

  众骑兵想的也是到下一处岗哨再说,到时候有一百多自己人在,对方也不敢造次。然而眼看着大队人马在山梁前停下歇息,众骑兵感觉不妙,为首的咳嗽一声,缀在后头的两骑便悄悄调转了马头。

  “兄弟这是要去哪?”陈百户却拨马返回。

  “他俩有事要回去。”为首的骑兵紧张的笑笑道。

  “来了就别回去了。”陈百户突然咯咯一笑,扬手甩出扣在手中的飞镖,一名骑兵登时喉头中镖,轰然落地。与此同时,那些状似休息的兵士,也纷纷拿起藏在车上的弓弩,朝那些骑兵射去。

  骑兵们压根没想到,他们说动手就动手,猝不及防间纷纷落马,但起先那两个骑士,已经跑出老远,脱离了弓弩的射程,眼看就要溜走了。

  “不能让他们跑了”陈百户刚要打马去追。突然听一声尖厉的破空声,一道黑色的闪电从他头顶划过,正中一个骑士的背部,那名骑兵应声落马。

  紧接着又一声尖厉的破空声,又一道黑色的闪电,已经跑出百丈远的最后一名骑兵又应声落马……

  陈百户和他的将士们都惊呆了,这神乎其技的箭术,简直颠覆他们的认知。他们朝箭射来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个身材高大的黄脸兵卒,收起一张大弓,从山梁上跑了下来。

  “快点打扫战场,离开这里。”还是王贤先回过神来,大声提醒道。

  “对,快打扫战场”副千户忙下令道。

  士卒们赶忙将九具尸体用麻袋装了,丢到大车上,又用土掩埋了地上的血迹,便牵着战马赶紧进发。

  终于还是杀了王爷的手下,这意味着所有人的前程凶险莫测,行进间的队伍气氛十分凝重。一路上顾小怜全神戒备,但幸运的是始终没听到身后有敌兵追来。显然,王贤的猜测是对的,那些守卫没敢把他们的事儿报上去。

  当天夜里,副千户和陈百户不许部下安营休息,而是驱赶着他们借月色赶路。路过的岗哨纷纷对他们报以同情的目光,摊上这种不体恤属下的上司,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

  天蒙蒙亮时,队伍停下来稍事休息,那副千户和陈百户来到王贤几个面前,面色凝重道:“前面就是右护卫的防区了,我们这里有份地图,你们照着上头的路径,便可避开守卫,离开五台县”

  “多谢了。”吴为抱拳致谢,又不无担心道:“死了的那些个骑兵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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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四五章 逃出生天

  “死了的那些个骑兵怎么办?”

  一席话触动两人的愁肠,二人满脸愁苦道:“还能怎么办?死不认账,能拖一天算一天吧,估计查出来也得**天以后了,”说着他俩巴望着吴为身后,那个一直用范阳帽遮面的年轻人道:“如果……大人能及早翻盘,我们和我们将军,还有一线生机。”说完两人一起跪下,朝那年轻人磕了几个头,违心说句漂亮话道:“请……大人以大局为重,勿要以我等为念”

  这头,当然是磕给朱济僖的只可惜那年轻人不是朱济僖,而是王贤……不过王贤比朱济僖靠谱多了,他轻声道:“我会尽全力护你等周全的。”

  “多谢大人”两人站起身来,他们的卫士牵来四匹战马,都是昨日才缴获的好马。在并非嫡系的左护卫中,都找不到这种品相俱佳的坐骑。两人亲手把王贤扶上战马,洒泪道:“大人快走吧,一定要平安脱险”

  “我们走了”此地不宜久留,王贤重重点头,率众策马快速离开。

  望着四人四骑疾驰而去,两人像掉了魂儿一样,陈百户小声道:“这一去,山西就要天翻地覆了吧?”

  “但愿吧。”副千户长叹口气道:“没有天翻地覆,咱们就死定了。”说着看向众手下道:“弟兄们,你们都是将军精挑细选出来,忠心无可挑剔这次咱们为了营救大殿下有难同当,就是死也不能承认,那几个骑兵是咱们于掉的”

  众将士纷纷点头,这还用嘱咐?说出来大家都玩完。

  “就说他们中途折回了,除此之外,什么都不知道。”副千户说完挥下手道:“继续前进。”队伍便继续向右护卫的军营进发。

  王贤庆幸自己在幼军当军师的经历,要不是他连地图都看不懂,更别说照着上面标出的路线,一口气跑出了五台县境,又奔出五十里,到了一个叫杀狼口的地方了。这里也是地图上标明的终点了

  这时他们的坐骑,也差不多到了极限,马嘴中泛起白沫,必须停下来休息

  吴为警惕的看着谷口,他感觉里面隐藏着什么,顾小怜更是直接示警道:“里头有人”

  “不用怕,自己人,”王贤策马上去山岗,放声大喊道:“我来了”

  “我来了……”

  “来了……”

  回声在山谷中荡漾,竟越来越响,变成千百个声音一起回应:“我来了来了……”

  回声犹绕,山谷中突然涌出一队骑兵,吓得刘子进赶忙张弓搭箭,却被吴为一把按住道:“真是自己人”

  只见那队骑兵奔到王贤面前,齐刷刷翻身下马,单膝跪下向王贤行礼,那为首的军官惊喜道:“军师,真的是你啊”

  “哈哈,老许,不是我是谁。”王贤从山岗上下来,跟许怀庆亲热的拥抱一下,便有亲兵伺候他除下身上的破衣烂衫,换上明黄色的飞鱼服,披上黑裘大氅,登时像换了个人一样

  “军师,以后千万不能冒这种险了,”许怀庆忍不住埋怨道:“这些日子,可把我们担心坏了。”顿一下道:“要不是您的信里,让我们先听闲云的,我和莫问早就带人杀进五台县城去了。”说着有些不屑道:“别看他们人多,但也不一定是我们的对手”

  “好了好了。”王贤听他颠三倒四,知道这是真把他给急坏了,笑笑道:“下不为例就是。”说着翻身上了自己的大红马道:“咱们赶紧回太原去老子要还魂了”

  “你不先救老五?”却被刘子进一把拉住马缰,沉声质问他道。

  “救,当然要救,但却是围魏救赵。”王贤淡淡道:“我一在太原现身,对方便知道他们的行动失败了,自然会离开五台县的,我会第一时间派人把五哥接到太原来,请最好的大夫为他治伤。”

  “你这张嘴,太能说。”刘子进闷声道:“明知道被你卖了,还得帮你数钱。”说着他放开马缰,但口中却恨恨道:“老五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宁肯一头撞死,也不会帮你的”

  “好说好说。”王贤笑笑,让人给刘子进重新牵过一匹战马。

  “军师,这谁啊?”许怀庆小声问道。

  “刘子进。”王贤笑笑道。

  “啊?”许怀庆下巴差点没惊到地上,“大人这是会巫术来着……”怎能把反贼头子拐带到手呢?

  “要不怎么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呢?”王贤臭屁的笑起来,得意完了说实话道:“其实也是机缘巧合,感谢韦公子,辛苦年年押金线,为我了嫁衣裳……”说到最后,他竟然唱了起来,可见心情是极好的。

  “要不要把他先关押起来?”许怀庆打量着刘子进问道。

  “不用,”王贤摇摇头道:“他来去自由。”

  在一场零和游戏中,有人心情好,有人就会心情糟。辛苦一场为王贤做了嫁衣裳的韦无缺,心情就糟糕透了。

  昨日的五台县城里,一片鸡飞狗跳。韦无缺坚信王贤已经进城,然而三路队伍都检查过,都没有发现他们的身影,这让韦无缺陷入慌张中……要是让王贤和刘子进从必死之局中逃走,那山西这盘必胜之棋,怕是要形势逆转了

  朱济垠却以为韦无缺小题大做了,他说指不定王贤刘子进等人还没进县城呢

  韦无缺不信,但很快有城外的岗哨禀报说,在西南方向发现有可疑人物逃窜,他们正全力追捕请求增派健卒支援……果然如王贤所料,那些守卫并没把发现他们的事情报告上去。

  “哈哈哈,”朱济垠闻言放声大笑道:“我说吧,人家压根就没进城,你太高看他们了”

  “莫非我真想错了?”韦无缺眉头紧锁道。

  “当然是你想错了。”朱济垠大笑道:“孤亲自带人去追踪,你留在城里继续搜吧。”说完率众上马,出南门而去。

  望着他的背影,韦无缺定定出神,好一会儿才缓缓道:“难道我真高估了他?”却又不禁摇头道:“怎么会呢……”他想到之前王贤和刘子进等人,用的那招壁虎断尾,是何等的果决狠辣?要不然在那一场,他们就绝对跑不掉

  想到当了诱饵的老九等人,韦无缺就一阵不寒而栗……老九他们几个为了不泄露刘子进的行踪,竟把所有人都杀死,然后拔刀自杀,竟是一个活口都没给他留下

  要是有哪怕一个活口,韦无缺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没底……他千算万算,就是没算到人心难测——既有出人意料的忠义勇猛,又会出人意料的卑怯委琐

  结果当天毫无头绪,黄昏时朱济垠也回来了,白白追了半天,连根人毛也没找到。

  “我回去睡觉了,这边你盯着吧。”朱济垠把韦无缺甩在签押房里值守,自个则回屋睡觉去了。

  夜里,韦无缺正坐在签押房中出神,突然听到有人呼唤自己。定定神,他看到是朱济垠派出去搜查的人回来。

  “怎么样,有什么收获?”韦无缺有些无精打采的问道,他这才发现,外头早已经漆黑一片。

  “还真有。”那军官道:“在五台山搜寻的弟兄,发现了一处砖窑外有散乱的脚印,进去一看,里头有生火的痕迹。看样子,一两天有人在里头住过。

  “哦?”韦无缺皱眉道:“然后呢?”

  “然后弟兄们挨家寺院查问,是否有见到过生人。”那人答道:“各家寺院都说没见过生人,但色拉寺的喇嘛们反映了一个情况。”

  “什么情况?”

  “他们说,那天有贼人光顾了色拉寺,偷走了许多粮食,还有好几身僧衣。”那人答道。

  “僧衣?”韦无缺精神一振道:“后来呢?”

  “仅是几身僧衣,财大气粗的喇嘛们也没在意,不过我们综合各种迹象看,觉着那伙人很可能扮成喇嘛出来了。”那人道:“便询问各处哨所,发现昨天果然有六个喇嘛,从五台山上下来进了县城。”

  “进了县城?”韦无缺一个激灵,跌足道:“我果然没猜错,他们就是进城了”说着马上命人,把县城东门的守军头目叫过来,大声问道:“喇嘛,昨天是不是有六个喇嘛进城了?”

  “啊……”守军头目吓一跳,待要矢口否认,但见韦无缺要吃人的样子,又把人数说得这么清楚,只好点点头,嗫喏道:“好像是有的……”

  “什么叫好像是,是就是是,不是就不是”韦无缺目光如锥子一般,直盯着那小头目,小头目被骇得魂不守舍,竹筒倒豆子,就把知道的事情全招了

  听到今日一早,那几个喇嘛便离城而去,韦无缺喉头一甜,一口老血吐在手帕上。他是何其聪明之人,焉能还想不清对方的伎俩……为了躲避搜查,王贤他们扮成了喇嘛进城,和杨荣的手下接上头。然后出于同样的目的,他们又扮成喇嘛离城,在城外再与杨荣的手下会合。

  至于他们一个往东一个往西,这又算什么问题?绕个圈子不就得了?

  可是、但是、然而、可悲的是……都现在这个时辰了,就算知道了又有什么用?就是马上派人去追,也已经根本来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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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四六章 难老泉

  不到晋祠,枉到太原。

  出太原城西行四十里,有一座悬瓮山。山不高,但山脉延绵,有如伸开的双臂,将晋祠的参天古木、殿堂楼阁,还有深潭泉水拥在怀里。这双臂挡住了呼啸的北风,让晋祠中有白雪皑皑而无刺骨深寒。虽在三九寒冬,依然泉水叮咚,长流不息……但见这里一泓深潭,那里一条小渠。桥下有河、亭中有井、路边有溪。细流脉脉、冲开厚厚的雪层;如线如缕,仿佛长流不息。

  这些水都来自难老泉,,难老泉出自悬瓮山,也是晋水的源头。水从一丈深的石岩里涌出来,真有点象从瓮里涌出的样子,泉水汩汩不停,澄清碧绿,像泻玉泼翠一样流淌下来,不仅为晋祠各处的河、井、沟、渠注满了清泉,还灌溉着方圆千顷的粮田,滋养着三晋大地。

  当然最好的泉水,永远来自离泉眼最近的地方。从难老泉向前走几步,有一水潭名曰‘不系舟,,潭四周用汉白玉低栏围成船的样子,因此得名。潭水冬温夏凉,像现在这样的三九寒天,水汽蒸腾氤氲,如云雾一般。水面有浮萍,潭底有水草,都冬夏常青,长长的水草随着流水波动,象风吹麦浪,荡漾起伏,坐在不系舟中品茗赏雪,真似误入瑶池仙境一般

  这样神仙般的福气,自然不是一般人能享受到的。不过像山西布政使和太原知府这样的大人物,想要晋祠闭门、赏雪品茗,也就是一句话的事儿……

  那日张春吃茶时,嫌运到太原去的难老泉水,泡不出密云龙的真味儿。贺知府便张罗着请藩台大人到晋祠来,用刚从泉眼里打上来的泉水试一试。

  虽然晋祠离省城四十多里地,又是隆冬寒月,但这样一桩读书人的雅事,两位大人自然不嫌麻烦,要不是被老王妃的丧事牵绊着,他们早就过来了。这不,好容易把热丧熬过去,贺知府便迫不及待把藩台大人请到了晋祠来……

  此刻两人坐在汉白玉雕砌成的不系舟中,舟中四角四个烧着白丝炭的暖笼,驱走了冬日的寒意,让二位大人不必穿戴厚重,只需轻裘缓带即可。四壁纱幔轻垂,挂着名贵的字画。黄梨木矮脚茶桌上摆着精致的茶点,焚着一炉名贵的檀香。还有歌伎在角落轻拂琵琶慢弹琴,奏出悠扬的乐声,尽显名士风流,真是神仙都不换的享受。

  可见为了今日的品茗小会,贺知府是挖空了心思,不过最让张藩台赞叹的,还是他命巧手匠人,临时架起的一套取水装置,一截截竹筒将清冽的泉水从难老泉眼中汲出。泉水几经周折,被引到不系舟上,缓缓注入一根长约丈余,铺了寸把厚银白细沙的宽大竹笕。经沙过滤后的晶亮水珠,再滴入一只洁得发亮的白底青花瓷盆中。

  这精巧的设计让泉眼的水不经人手,便来到不系舟上,且又经一道沙滤,甚至要比泉眼里的泉水,更加清冽洁净。张春见猎心喜,命人从瓷盆中舀一盏泉水,也不泡茶,也不加热,便直接品饮,顿感无比的甘美清冽,沁人肺腑。不禁连连点头赞叹道:“此等好水,方配得上我的密云龙。”

  待瓷盆中的水攒够一壶,娇俏的侍女便拿去烧水。烧水的炭是上好的松炭,因为松炭性温火慢,泉水煮得能透些。

  等着水开的功夫,张春的视线在园中扫过,一边欣赏着雪景,一边惬意的贺知府道:“真是好山好水好地方,以后却要常来。”

  “那再好不过。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三晋祠中好景致,一年四时各不同。”贺知府笑道:“藩台平时太不注意休息了,应该多出来走走,放松一下心情。”

  “因过竹院逢僧话,浮生偷得半日闲。”张藩台缓缓道:“过去这阵子,确实也得学学苏东坡了。”说着神情又有些凝滞道:“只是这阵子……不知道何时能过去?”

  “其实说快也快。”贺知府笑道:“晋王的军队把五台县围得水泄不通,又像犁地一样严密搜索,那刘子进和王贤已是插翅难飞,落网只是早晚的事儿

  “但愿如此吧。”张藩台点点头,有些唏嘘道:“王爷做事还真是大手笔,看得老夫胆战心惊,莫非我确实是老了?”

  “藩台可一点都不老。”贺知府笑道:“您是老成稳重,所以不太习惯王爷的手段。不过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杀鸡当用牛刀,方可确保万无一失”

  “也是。”张藩台笑笑道:“万万想不到,咱们的钦差大人居然跑去见刘子进了。得亏晋王那边传来消息,不然咱们还蒙在鼓里呢。”

  “谁能想到,堂堂钦差竟能于出这种荒唐事?”贺知府到现在还不可思议道:“学戏文上微服私访也就罢了,竟还装病把我们骗得这么惨”说着啐一口道:“下官见过的骗子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加起来也不如这家伙的骗术高

  “还是咱们太大意了。”张春叹口气道:“现在看来,那小子一早就怀疑上咱们了,却表现的稚嫩无比,还胆小怕事。”说着苦笑一声道:“他能从九龙口救下太孙,又把蒙古两大豪雄耍得团团转,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跟胆小和稚嫩沾上边呢?”

  “好在这小子殁在五台县了。”贺知府庆幸道:“不然还真是个大麻烦。

  “我现在担心的是,”张藩台挥挥手,屏退左右,轻声道:“你说是他自个对咱们起了疑心,还是太子对咱们起了怀疑?”

  “应该是太子吧,”贺知府嘴角抽动几下道:“现在我们都知道,王贤就是太子的一把刀,要砍谁,是握刀的人说了算。”

  “对吧。”张春点点头,又问道:“那你说是太子还是皇上起了疑心?”

  “应该是太子吧,”贺知府嘴角抽动的更厉害了:“要是皇上有疑心的话,估计直接派缇骑把咱们押解进京受审了。”

  “不错,我这个藩台,你这个府台,在山西是个官,到了朝廷上屁都不是,皇上要是怀疑到咱们头上,根本不会废话。”张春自嘲的笑笑道:“我之所以还能有心情来喝茶,就是觉着有朝中贵人顶着,天,塌不下来”

  “那只要藩台没事儿,下官的天,也塌不下来。”贺知府神情一松,陪笑道:“您可别吓唬属下了,刚才让你说的,下官的心肝都都快蹦出来了”

  “哈哈,你也太不经事了。”张春放声笑道:“为官之道,当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你要跟老夫学学,就是刀架在脖子上,也该吃茶吃茶,该赏雪赏雪

  “下官火候太欠,还得跟藩台多多修炼啊。”贺知府连声附和道。这时他看见侍女提着铜壶进来,便问道:“水烧开了?”

  “是。”侍女轻声应道。

  “就在这儿沏吧,”指了指雕花矮木桌,张藩台对贺知府道:“先把俗事放一边,静心细品密云龙是正办。”

  “正当如此。”贺知府大点其头道。

  “开始吧。”张藩台挥挥袖子,悠扬的乐声又起,侍女将开水壶搁在桌下,款款跪坐在下首,将桌上玲珑锡罐盛装的密云龙茶取出,然后开始姿态优雅的掌泡,点汤、分乳、续水、温杯、上茶……一应程序都十分娴熟,如行云流水般,给人以视觉上的享受。

  一切完成,侍女膝行上前,将托盘举过头顶,柔声道:“大人请用茶。”

  那托盘上是两只洁白的梨花盏,里头各有半杯碧绿的茶汤。贺知府忙伸手向张藩台做了个请的姿势,张藩台也伸手示意他随意,便拿起一只梨花盏,送到鼻下深深一嗅,不禁眼前一亮道:“茶香清雅不少。”

  “藩台再尝尝茶汤。”贺知府一手拿着茶盏,另一手仍保持请的姿势,眼睛根本没离开张藩台。

  张春将茶盏送到嘴边,刚要轻呷一口,却听远处响起急促的脚步声,他不禁心情大坏,眉头一皱,茶盏停在了嘴边。

  “怎么回事儿?”见藩台雅兴被扰,贺知府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朝着来人的方向怒道:“不是早下令说,这段时间任何人不得打扰么”

  “大人,十万火急”来人却不理他这套,步子迈得更快了。

  “什么事?”贺知府也被弄得紧张起来:“搜寻有进展了?”

  “是,是……”来人一着急,居然结巴起来。

  “不要乱了心境……”还是张藩台稳如泰山,端起茶盏小呷一口,含在嘴中润了片刻,想体味这贡茶的玄妙。

  “是,王贤回太原了”

  ‘噗,张藩台闻言,一口茶汤结结实实喷在贺知府脸上。同时手一松,那昂贵的宋代梨花盏,跌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贺知府呆呆看着藩台大人,说好的泰山崩于前不变色,刀架脖子上也不耽误吃茶呢?感情都是吹牛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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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四七章 真面目

  “你胡说八道”贺知府抹一把脸上的茶水,从软席上蹦起来,低声咆哮道:“王贤在五台县困着呢,他长翅膀飞回太原的?”

  “属下也不知什么原因,”那名报信的千户哭丧着脸道:“可他已经过了阳曲县,冯参议说千真万确就是他,才让属下赶紧来报信的”

  “怎么可能?”张藩台狠狠掐自己一把,才从震惊中回过神道:“难道五台县有什么变故?”

  “暂时还不清楚……”千户摇头道。

  “你先去准备,我们这就回太原。”张藩台挥挥手,让千户赶紧去备马:“不要坐车了,我们都骑马,能早点回去”

  “是。”千户应一声,下去准备。

  “怎么会这样?朱济垠究竟是于什么吃的?一万五千人包围个小小的五台县,竟还让他跑了”千户一走,贺知府的神情更加委顿道:“这是要害死我们啊”

  “镇定。”张藩台低声训丨斥他一句,道:“具体什么情况还不知道,不要自己吓自己”

  “还有什么不清楚?”贺知府哭丧着脸道:“牛刀没杀死鸡,只有一个原因,就是刀坏了。晋王的军队都出了问题,局势远没有我们想象的乐观”

  “也不要悲观,还是那句话,天塌下来王爷顶着,怕什么?”张藩台嘴角抽动一下,依然沉声道。

  “王爷们当然没事儿,不是皇上的儿子就是皇上的侄子,皇上还能灭了他们不成?”贺知府一脸愁苦道“就怕最后皇上拿咱们做替罪羊,用咱们的性命给晋王擦屁股”

  听了他的话,张藩台的头皮直发麻,那张脸也涨得通红,咬牙切齿道:“怕个球,我们也不是砧板上的鱼肉。大家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谁想把我们当夜壶踢了,我们也得让他们连着骨头带着筋”

  “藩台的意思是?”贺知府这时候,终于成了张春的自己人,可惜是同病相怜的那种……

  “我们先回太原去,你去见王贤,看看他怎么出招。”张春缓缓道:“我去见晋王,看看他有什么章程……”顿一下,声音狠厉道:“是他们把事情办砸了,这个篓子必须他自己来补上,也只有他们能补。我们这些细胳膊细腿的地方官,扛不住朝廷的钦差”

  “藩台是要跟王爷摊牌?”贺知府震惊道。

  “不是摊牌,是不再逞能。”张藩台又拿起个茶盏,自己给自己斟一杯茶,轻轻呷一口,却只觉满嘴苦涩,他勉强咽下这一口,把茶盏搁下道:“我们这些年,该于不该于的,都替晋王做了太多太多,如今就是想抽身都不可能了。但王爷还想着置身事外,那是不可能了,他必须顶起这片天来,咱们这些虾兵蟹将才有活路。”

  “王爷已经派兵了……”贺知府轻声道。

  “那不够,”张藩台断然摇头道:“他得亲自上阵才行”说着站起身道:“回太原”

  数百骑兵像一道黑色的利箭,刺破了洁白的雪原,向太原城飞驰而去。

  那箭头的中心位置,是披着红色斗篷的王贤,他紧抿着唇,微眯着眼,像一头即将扑向猎物的猛虎,浑身透着一往无前的气势。

  离开五台县后,他便直扑太原城。天下虽大,他却没有别的地方可去……北上大同,那里有跟晋王同流合污的将门勋贵,可以把他这点人马轰成渣;离开山西返回京城,性命倒是无忧的,但将面对的变数实在太多,区区一个刘子进,那些大人物还看不到眼里,一反手就能抹掉;思来想去,要想把刘子进这张牌用到极致,只有回太原,那里是他发挥最大杀伤力的地方

  但也正如此,自己在太原城面对的,将是一群输红了眼、什么事儿都能于出来的家伙晋王和山西官场……这是何等强大的力量,固然自己手里有他们畏惧的王牌,但在他们面前自己仍然十分弱小,可自己就要和他们来一场硬碰硬了自己要一个人来对抗晋王和山西官场,胜负姑且不论,这是何等的凛然、何等的决绝、何等的快意……

  思绪飞扬间,太原城在望了。前哨回马来报,前方有哨卡阻拦,看服色应该是太原府的兵。

  “亮出王命旗牌,冲过去”王贤毫不犹豫,意气风发道。

  一声令下,一面一丈多高,赤红流苏,宝蓝底色的大旗便立了起来,上书一个金色的斗大字

  旗下有一面红色的令牌,上面也写着个字

  王命旗牌,如帝王亲临

  在哨卡的太原府兵丁,远远看到这面旗,哪敢上前阻拦,在道旁稀里哗啦跪下,任由大队骑兵呼啸着冲了过去。

  毫无阻碍的冲过三道哨卡,队伍来到太原城下,只见城门紧闭,城上守军如临大敌,不得不停下了前进的步伐

  “呔,钦差大人回城,还不速速开门”一身飞鱼服的许应先,朝城头高声喝道。

  好半天,城上才有军官回应道:“钦差大人在城中养病呢,你们是哪里冒出来的钦差?”

  “钦差大人已然痊愈,此刻出巡归来,还不快快让贺知府来见”许应先喝道:“是不是钦差大人,他一看便知”

  “我们知府大人也出巡了。”城上军官道。

  “那就让张藩台来见。”

  “知府大人就是陪方伯出巡的。”军官道。

  “那烦请晋王爷走一遭”

  “王爷居丧期间,足不出户”军官一推二五六,竟要把他们阻在城外。

  “这是想等着调兵遣将,把我们这伙差,灭在城外呢。”许应先低声对王贤道。他们来得太快了,快到对方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就来到太原城下了。

  “告诉他们,不让我们进太原,我们就回京师了。”王贤淡淡道:“咱们到御前说理去”

  许应先便向城头复述了王贤的意思,说完,大队人马便静静等着对方做出抉择。

  “军师,他们要是铁了心不开门怎么办?”许应先小声问道。

  “不能够。”王贤摇头笑道:“他们敢在五台县动手,是利用我微服私访,以捕杀刘子进的名义行事。但现在本官亮明身份,他们就得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那么大能量,把剿杀钦差的罪名掩盖住”

  “其实硬来的话,还是能够的。”许应先道:“毕竟军师之前在装病,他们若紧抓住这一条,非说我们是假冒的,不分青红皂白先杀了再说。再让赵王和汉王帮着说说话,晋王未必过不了这关。”

  “真是浑人浑办法。”王贤忍不住失声笑道:“别说,这还真是个没有办法的办法。可晋王不是你,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敢这样做。”顿一下,他悠悠道:“别忘了,如今的大气候极不利于藩王他借着这个大气候,整倒了朱济僖,自己才当上了晋王。”

  “如今便该他来承受这个大气候了么?”许应先恍然道。

  “不错。”王贤点头笑道:“老子不会再给他五台县那样的机会,他再想对我使用武力,那真得万不得已才行”

  “现在还不是万不得已?”许应先问。

  “至少,他不会这么认为。”王贤摇摇头道:“他认为自己手里,还有很多牌没打……”

  “那属下便拭目以待了。”许应先嘿嘿一笑,对身边弟兄们大声道:“闲着也是闲着,弟兄们来一把,赌城门会开的举左手,反之举右手”

  哗啦啦一阵兵甲省,所有人举起手来,许应先扫一眼,见所有人都是举左手,撇撇嘴道:“一群马屁精”

  “大人您不是一样么?”众官兵鄙夷的看着他,只见许应先也高举着左手

  “那不一样,我是坚信大人的判断。”许应先正色道:“绝不是拍马屁

  “哈哈哈哈……”众官兵笑成一团。经过了远征大漠,经过了九龙口、戈壁滩的残酷考验,他们有足够的底气,不把眼前的敌人放在眼里……

  城外的笑声仿佛传到城头上,让蜷在箭垛后偷窥的贺知府面无人色,暗暗嘀咕道:这帮家伙笑得如此嚣张,显然是有恃无恐,莫非笃定了王爷不敢动他们?,想到这,赶忙下城上马,往晋王宫直奔而去。

  此前他已经以盗匪来袭的名义,宣布太原城戒严,所有百姓都被勒令待在家里,大街上空空荡荡,毫无阻拦。贺知府纵马狂奔,转眼就到了东华门前,王府的规矩礼制在此刻也荡然无存,门卫打开大门,放他长驱直入,穿过数道宫门,在晋王寝宫外停下。

  贺知府翻身下马,跌跌撞撞跑进宫殿,向在正位上端坐的晋王爷磕头。

  “快起来吧,他们到了么?”晋王殿下一身重孝,两眼眼圈乌黑,也不知是哭丧所致,还是这些天寝食不安造成的。

  “到了,就在城外。”贺知府朝坐在一旁的张藩台抱抱拳,忙将情况禀明

  “这厮好生嚣张,就像换了个人一样。”张春叹道。

  “这才是他的真面目吧……”晋王冷冷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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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四八章 坑啊坑

  “王爷,这可如何是好?”贺知府顾不上感叹,焦急问道。

  “不要慌。”晋王缓缓道:“孤已经想好了,你先应付他几日,便会有援兵驾到”

  “王爷要放他进城?”贺知府瞪大眼道。

  “孤又不是要造反,岂能把皇上的钦差挡在城外?”晋王脸上看不出表情道。

  “这……”贺知府心里暗骂,那你让我挡他一挡作甚?这不是让老子做恶人么?

  “呵呵……”张春笑笑道:“突然有一支骑兵逼近城下,难道太原城不该警戒么?”

  “该。”贺知府点下头。

  “所以之前只是正常反应,并不需要你多做解释,”张藩台道:“老弟无非只是多跑两步,这没问题吧?”

  “当然没问题,”贺知府已经调整过情绪,陪着笑道:“不过能不能让下官心里有数,到底哪路神仙,能替王爷出面,对付那个王贤?”

  “呵呵,告诉你也无妨。”张春脸上浮现出得意之情道:“王爷想到的办法,是以毒攻毒。我们地方上对付钦差,确实束手束脚没办法,那就请钦差来对付钦差么”

  “钦差对付钦差?”贺知府有些明白了:“王爷的意思是?”说着指了指北面。

  “不错。”晋王沉声道:“我已经修宣府和大同,邀请两路钦差齐聚太原,你说,到时候会是个什么场面?”

  “那可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了。”贺知府如拨云见日道:“宣府那位钦差,锦衣卫镇抚蒋瑛,是王贤的顶头上司。大同那位更不要说,英国公张辅的弟弟,当今皇上的小舅子。这两位来了太原,哪里还有王贤说话的份儿只能是人家坐着他站着,人家说话他听着就算他向皇上告状,皇上也不会听他的

  “正是此理。”张春点头道:“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没,没有了。”贺知府又来了精神,朝两位贵人行个礼,快步出了寝宫,接过马缰翻身上马,飞奔出了晋王府……他还得从太原城南门出城,在外头转一圈再回来。装成刚回城的样子,才好跟王贤见面唉,撒谎容易圆谎难,古人诚不欺我。

  且不说苦命的贺知府,单说寝宫里的两位。

  待贺知府一出去,晋王的脸便垮下来,恨声道:“这个王贤还真是神通广大,居然能让杨荣和陈斌两个狗东西一起为他卖命”他要求五台县一日三报,对那边的情况自然了如指掌。现在王贤出现在太原,也正验证了之前的种种猜测。

  “王贤才到山西几天,他哪有这份本事?”张春始终不相信,那个看起来年轻幼稚的小子,能把他们所有人玩弄于股掌。他依然坚持认为,“应该是有人在幕后帮他?”

  “当然,他身后是太子和太孙,这谁都知道。”晋王没好气的看他一眼。

  “我不是说他们,他们的手还伸不到山西来”张藩台幽幽道:“我是说,不见了的那位……”

  “你是说朱济僖在暗中捣鬼?”晋王一惊,继而不信道:“那个废物有这本事么?”

  “他没有,但他儿子有。”张春低声道:“朱美圭那小子,不是个善茬

  “朱美圭……”晋王的面色更加阴沉,笼在袖中的两手紧紧攥起拳,指节都捏得发白,“你是说,朱美圭和王贤勾结起来了?”跟朱高煦一样,朱济僖也有个好儿子。他的嫡长子朱美圭心机深沉,文武双全,往日里朱济演就十分忌惮他。不过朱济僖被废去给老晋王守墓之后,朱美圭便主动要求去黑驼山侍奉父亲。在朱济演来讲,那自然是再好不过……只要他把守墓部队都换成自己人,那对父子的生死,还不捏在自己手里?

  朱济演打算的就是,最多到年底,就让朱美圭病亡,然后再过个一年半载,殁了朱济僖,不就天下太平了?只是没成想,还没来得及动手,那爷俩竟逃走了……从得知这个消息后,他就没睡过一晚上安稳觉,那对黑眼圈就是这么熬出来的。现在担忧终于变成现实,那对父子的报复似乎真来了……

  “是,不然不能王贤前脚进山西,他爷俩后脚失踪。”张春沉声道:“看王贤敢只身去广灵县的操行,他一到山西,就派人救走朱美圭的可能性,极大

  “他们敢勾结在一起”朱济演的牙齿格格作响,两眼放射着幽光,之前的镇定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无比的怨毒和惊怒道:“孤要他们粉身碎骨

  “王爷少安毋躁,”张春嘴上如此,心中却暗暗高兴道,对,要得就是这种情绪叫你再稳坐钓鱼台。“这只是下官的猜测罢了。”

  “你猜得很靠谱,”晋王焦躁的在寝宫中踱着步道:“没有那父子俩的帮忙,区区一个王贤能在山西搅风搅雨,那我们这些人也别混了,都找块豆腐撞死吧”可惜王贤听不到这话,不然真够他臭屁一阵子的……

  “那我们现在,真的到了最危险的时候,王爷,有什么底牌都得打出来了。”张春终于说出自己的目地道:“不能再保留了”

  “我知道,我知道……”晋王沉重的点点头道:“王贤也好,朱美圭也罢,我都不会让他们活过今年的”

  “王爷准备怎么于?”张春现在不想听虚的,只想听实际的。

  “一方面,赶紧把那父子俩找出来,把他们的势力连根拔起,”晋王两眼飕飕放着寒光道:“另一方面,要把水搅浑了”

  “怎么把水搅浑?”张春追问道。

  “其实还是之前你们的招数,”晋王沉声道:“当初你们对那王贤百般奉承,为的是什么?”

  “是想让他吃人嘴短,拿人手短,没法对我们下手。”张春有些羞恼道:“没想到那小子油盐不进,根本就不上套”

  “一计不成就完了?”晋王冷声道。

  “当然还有别的计策,可这小子开始装死,弄得后续招数无法施展。”张春叹气道。

  “现在他回来了,还没法施展么?”晋王幽幽道。

  “臣明白了。”张春恍然道:“王爷的意思是,要让王贤摊上点事儿?”

  “这不是你们官场上常用的伎俩么?”晋王冷笑道。

  “嘿嘿……”张藩台不好意思的笑道:“王爷还真内行。”官场倾轧,有时候眼看着要被对方整倒,却没什么好办法自救。一些心狠手黑之辈,往往会用泼你脏水,的办法,让政敌自顾不暇,大家大哥不说二哥,自然不了了之

  “至于怎么做,这不简单么?”对于以陷害起家的晋王殿下来说,这实在是驾轻就熟:“趁他还没回府,给他府里藏个死人,最好是年轻女子,衣衫不整那种……”说起这些,晋王表面上的成熟稳重、悲天悯人不见了,只剩下毫不遮掩的凶残。“到时候让老贺搜出这死尸来,他查咱们,咱们就查他他要是不识相,咱们就先告他一状,看看他受得了不?”

  对晋王这幅表情,张春张藩台并不陌生,他顺着朱济演的意思道:“王爷此计甚妙,但那是钦差府邸,我们如何有理由搜查呢?”

  “这个不难,”朱济演把头凑近了张春道:“当初送到他府上的那批女孩子,是从孤宫里调去的吧?”

  “是,当时想在他乱来之后,拿王爷的名义吓唬吓唬他。”张春点头道:“可没想到,那小子竟把那批女孩都退回来了。”

  “没有全退回来,还有个女子,留在了他府上。”朱济演低声道:“这件事孤让周管家来做,待事成之后,孤就派人去他府上要人,到时他必然交不出人,孤便有理由搜查,把死尸找出来,这就是个他有口莫辩的死局”

  “这样我们便能告他强奸不成,恼怒杀人,”张春心动道:“到时候再请汉王他们帮忙说说话,绝对够王贤喝一壶的”

  “何止是喝一壶。”朱济演阴声道:“外官杀害王府中人,孤可先斩后奏,哪怕他是钦差,孤也照杀不误,杀了再说”

  张春不禁打个激灵,原来王爷的杀手锏,藏在这儿呢他重重点头道:“也是他们逼的,就这么于吧。”说着一脸冷硬道:“这件事我马上就让周管家办,后面的事情让老贺做,保准不会出错,全为王爷这一刀了”

  “嗯。”朱济演点点头道:“周管家做事我不放心,你得替他长点心,千万不要落下什么把柄”

  “微臣晓得了,王爷不要担心。”张春站起来,沉声道:“他作初一,我们作十五,看谁能笑到最后”

  “嗯。”朱济演也站起来道:“我们也不是真要他死,只要他能交出刘子进,大家便各退一步,相安无事。”

  “是。”张春行个礼,退出了寝宫。他的地位显然比贺知府高多了,朱济演亲自把他送到门口才站住。

  张春一走,朱济演便转回身来,一张脸上挂满了寒霜和杀气,他从牙缝迸出一行字道:“把朱济塥给孤带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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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四九章 真面目

  王贤等人也不是真要走,不过是那么一说,摆摆姿态而已。在太原城下等了好一阵子,终于等到了‘同路人,……太原知府的队伍,从远处疾驰而来,不一会儿就到了近前。贺知府一看到王命旗牌,马上翻身下马便拜。

  若是从前,王贤肯定赶紧下马扶住,说几句‘大人不要多礼,之类的客套话,但今次,他却在马背上纹丝不动,只是似笑非笑的望着满头大汗的贺知府

  “钦差大人竟然痊愈了?”贺知府一脸吃惊道。

  “是啊,还多亏府台大人安排的神医呢。”王贤看看他道:“怎么看府台的样子,似乎不太高兴呢?”

  “怎么会呢,我高兴还来不及呢。”贺知府忙扯动嘴角,做出欣喜的表情道:“只是没想到在这里碰上大人,实在太意外了”说着奇怪道:“大人怎么不进城去?”

  “贵属下忠职守,啊。”王贤哂笑道:“任本官好话说尽,就是不放本官进城怎么办?”

  “他们胆子也太大了。”贺知府闻言气愤道:“进城之后定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这倒不必,咱们先赶紧进城吧。”王贤淡淡一笑道:“这冰天雪地的待了半天,弟兄们都冻成冰棍了。”

  “是是是,进城进城。”贺知府忙拨马上前,朝着城头大喊道:“一群狗东西,有眼不识泰山,还不赶紧给钦差大人开门”

  “啊,真是钦差大人?”知府发话了,守城的官兵赶紧打开城门,跪在道旁向王贤请罪。

  王贤看都不看这些虾兵蟹将,与贺知府并骑入城。他身后,一千骑兵也跟着要进城,没有丝毫要去城外军营驻扎的意思!

  “这个”贺知府一看就头大道:“上差,还是请大队侍卫到城外驻扎吧。”

  “不必了,我那行辕够大,一千多人挤挤能住下。”王贤淡淡笑道。

  “不是,我是说,这么多官兵进城驻扎,”贺知府一边擦汗一边道:“会引起百姓不安的……”

  “太原城内各军营驻军上万,多这一千不多,少这一千不少。”王贤不鸟他道:“少拿这种理由糊弄我”

  贺知府清晰感觉到王贤的态度,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只好硬着头皮解释道:“不是不是,只是按规制,在城内驻军,要征得晋王殿下的同意才行。

  “我没驻军,这些是我的护卫。”王贤冷声道:“按规制,钦差最多可带五百护卫,巡视边地则翻倍。山西是边地,我这一千之数正好符合规定。”顿一下道:“护卫,当然是护在身边,才能保卫了。”

  “在城里的安全,自然由下官来负责,大人放心就是。”

  “还是靠自己吧。”王贤皮笑肉不笑道:“这世上除了自个,谁他妈也靠不住”

  王贤突然爆出的粗口,让贺知府不禁错愕……在他的印象中,王贤是个满口之乎者也的书呆子,怎么再见面时,就跟换了个人一样?难道这才是他的真面目?

  见贺知府没阻拦,守城卫兵只好将一千侍卫悉数放进城去。

  这一千军队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将士们骑在战马上,呈两列长蛇阵,缓缓开进城来,看上去还是很有压迫感的。

  至少贺知府就被压得喘不动气……倒不是说这些兵有多少,而是他分明感受到了,这群家伙身上的凌厉杀气

  那杀气分明是冲着他来的……

  钦差行辕那边,早听说王贤平安返回,在行辕里憋了大半个月的二黑周勇等人,喜气洋洋的跑出来迎接,王贤哈哈大笑道:“本官病好了出去转转,也值得你们这么激动?”

  说话间到了行辕门前,王贤翻身下马,对贺知府笑道:“进来坐坐?”

  “不,不了……”贺知府先是下意识裹足不前,旋即又想到自己的使命,只好改口道:“好,好。”

  “有那么为难么?不愿意进来就算了。”王贤却冷下面道:“咱们就在门口站着说说吧”

  “也,也好。”面对着匪气凛然的钦差大人,贺知府还真怵头进去。

  “本官这一病,把皇差都耽误了。”王贤竟真就站在行辕门口,居高临下的对石阶下的贺知府道:“最近京里可有什么旨意送来?”

  “还真有旨意,”贺知府有些无奈道:“朝廷命上差兼着核实一下,老太妃的死因是否与晋王府所奏相同。”心中暗叹道,真是世事难料,这当初挺明智的一招,如今却有了‘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意味。

  但旨意早就送到王贤府上,他想变卦都不可能了……

  “哦,知道了。”王贤却浑不在意道:“不过得先把正差事忙完再说。”说着挠挠头,好一会儿才大声笑道:“瞧我这记性,本官病倒前,咱们进行到哪轱辘了?”

  “该和有关官员面谈了。”贺知府道。

  “记性真不错。”王贤笑着双手互击道:“烦请大人赶紧去通知一圈,明日相关官员到行辕来接受问话。”说着面容一冷道:“谁敢迟到不到,就等着挨参吧”

  “是。”贺知府忙应道。

  “去吧。”王贤挥挥衣袖,贺知府如蒙大赦,没走出几步,却又听身后钦差大人冷冷道:“还有,我需要一批囚车,要够结实,还得保暖……这天寒地冻的,不能偷工减料,不然钦犯们走不到京师就都冻死了。”

  “是……”贺知府有些艰难的回过头,咽下吐沫问道:“大人需要几辆……那个……囚车?”

  “几辆可不够,”王贤淡淡道:“先赶制二百辆吧,我看也够呛能够,不够到时候再说……”

  “二,二百辆?”贺知府险些扭了脖子,眼珠子都快瞪出来道:“还够呛能够?”

  “呵呵,有备无患么。”王贤冷酷一笑道:“府台大人脸色不好看啊。”

  “呵呵……”贺知府苦笑道:“任谁听说要兴起大狱了,脸色都不会好看的。”

  “我怎么觉着很兴奋呢?”王贤阴阳怪气的笑道:“只要那囚车不是给我准备的,我觉着越多越好。”

  “大人还真是……看法独特呢。”贺知府暗骂他几声变态,慌忙告辞出去了。

  回到行辕,顾小怜第一件事就是去洗澡,打离开广灵县到现在,二十天多天时间,姑娘家就没捞着机会洗个澡。早就忍无可忍、急不可耐了……

  王贤上次洗澡的时间,却要比小怜姑娘还要早十天,但他依然安之若素,没有洗澡的意思,而是与兄弟们进到书房说话。

  简单的讲了下这段时间的经历,听得周勇和二黑目眩神迷,后者埋怨道,上次过大戈壁就不带我,这次钻雪原又不带我,大人是不是觉着俺是个累赘啊

  “我觉着你是个怨妇,跟你讲多少次了,分工不同,分工不同而已。”王贤笑骂一声,神情一黯道:“我现在担心的是闲云少爷,也不知他脱险了没有

  “肯定没问题的,他那么高的武功。”周勇忙道,二黑也深以为然的点点头道:“猫有九条命,闲云少爷就有十条命,五台县人死绝了,他也不会有事儿的。”

  “但愿吧。”王贤苦笑一下道:“你们呢,有什么要告诉我的?”

  “还真有,”二黑眼光一闪,凑近到王贤耳边,压低声音道:“那个苟三找着了……”

  “真的?”王贤登时惊喜道。

  “其实也不是咱们找到的,是他自己找上门来的。”二黑看王贤的目光,那简直跟看富阳县的张神仙差不多了。

  “呵呵,一切尽在掌握。”王贤马上臭屁道:“人呢,现在哪里?”

  “属下把他秘密收押了,”周勇轻声道:“一天十二个时辰,都有人盯着他。”

  “很好。”王贤点点头,苟三在手,自己获取主动权的可能性,就更大了

  “大人现在要见他么?”周勇问道。

  “先不着急。”王贤轻声道:“我先给你们讲一下,接下来的安排……”

  听完王贤的计划,周勇几个惊得合不拢嘴道:“大人还真需要那么多囚车呢,属下还以为您是威慑那贺知府呢。”

  “我想明白了。”王贤淡淡道:“横竖是要搞搞大,为何不搞到最大?不到最大,如何让皇上震惊?皇上不震怒,这局棋怎么翻?所以这次咱们不怕事儿大,就怕虎头蛇尾,放了臭炮……”

  “不能够吧?”周勇道:“咱们现在人证物证俱全,怎么可能虎头蛇尾?

  “所以说你白在公门里走了一遭,”二黑瓮声瓮气道:“竟然问这样幼稚的问题。”

  “我哪幼稚了,公门里那套我也有所了解,”周勇怒道:“但大人何等明察秋毫,又有王命旗牌再说,焉能受群丑迷惑?定然可以手到擒来的”一着急,他的嘴竟比平时顺溜多了。

  “一步步走着瞧吧。”王贤叹口气,露出与之前的强悍,不相符的犹疑之色道:“这局棋谁能笑到最后,还真不好说,”觉着自己这话太伤士气,他振奋精神,一字一顿:“我只知道一点,那就是落子无悔,成王败寇”

  “大人这是两点……”

  “领会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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