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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大官人 【作者:三戒大师】(8月28日更新至“ 第六四七章 百恶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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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三零章 快刀斩乱麻

  时至此刻,在李春等人心目中,王贤已经和绝世凶人划等号了。

  得罪了纪纲丢官,得罪了王贤要命,这道选择题如此容易,就连李春都在犹豫再三后,选择了在奏章上署名。心说大不了回头去求求庄夫子,请他在老祖宗面前美言几句,也就过去了。

  看着奏章上密密麻麻的名字,王贤嘴角挂起一丝轻笑,这就是投名状,虽然不能让这帮家伙投靠自己,却能让纪纲恶心他们……因为这份奏章根本不是寄往通政司的,而是送往锦衣卫衙门。下午时分,就会摆在纪都督的案头,要不要交给皇帝,全由纪纲自己看着办。

  揭过这一页,王贤看着已经噤若寒蝉的众部下道:“我听说有一段词,单说北镇抚司的诸位大能,说是‘四大金刚八大锤,十大凶神十神通,十六小鬼最难缠。,说是这四十八位神神鬼鬼把持了北镇抚司。”说着如数家珍道:“据说四大金刚八大锤是抓人的,不管到了什么人家,先拿钱财,给钱少了,就把人家砸个稀烂,不给钱的,连人一起打了。八大锤还管着打杀威棒,犯人拿到衙门,打成什么样,全看钱多钱少。给的钱多,当天就能下地,给的钱少,得养上一两个月,若是不给钱的,直接打死打残也不在话下。十大凶神是行刑的,什么炮烙、刷肠,滚砧板,你要是拿不出钱,就等着在活地狱里埋怨爹娘为嘛把你生出来吧。至于十大神通则是教你如何翻供的,即使是全输的官司,经他们运作就可全赢。什么做假证、改口供,经他们之手便可天衣无缝至于十六小鬼则是诏狱里的十六个狱霸,有道是阎王好过、小鬼难缠。他们治人,什么法子都使得出来。那些钦犯不把这些小鬼伺候好了,管保天天生不如死这四十八路神神鬼鬼,都是京城本地人,父辈上的交情,又结拜成亲上加亲的于系,把个北镇抚司经营成铁板一块,谁也斗不过他们哪怕是镇抚使,也只能和他们商量着来。”

  “说不得,本官这个外来户,更得好好巴结着这些神神鬼鬼。”一番话道尽了北镇抚司的魑魅魍魉。王贤说完目光冷冷扫过众人道:“不知道诸位是哪尊神哪只鬼呢?”

  众军官的头低得更低了,他们十有**就在其列,万万想不到王贤已经摸得底透了。但心下还是大定,暗道你小子知道就好,惹恼了我们,北镇抚司就等着瘫痪,你就等着状况百出,让皇上厌弃吧

  “不过本官就是不信邪”孰料王贤却咯咯一笑,亮出森白的牙齿道:“山西的神神鬼鬼岂是个小小的北镇抚司可比,还不是被本官杀得于于净净”他剑眉一挑道:“不服的尽管来,看看是本官的刀快,还是你们的脖子硬”说着一挥手道:“都滚蛋吧”

  众军官只好怏怏退下,心说人家都是打一个巴掌给一个甜枣,这姓王的倒好,光死命抽巴掌了,竟是一点甜头都不给

  就连朱六爷都有点担心,待众人退下,轻声道:“锦衣卫差事繁重,老弟单枪匹马,最后差事还不落在这帮人头上?他们要是存心给老弟使坏,老弟就难看了。”

  “呵呵。”王贤却狞笑一声道:“那就把这帮孙子全都于掉”

  “那北镇抚司的差事谁来做?”朱六爷不信道。

  “老兄,我可不是单枪匹马”王贤笑起来道:“我手里的军官比他们强之百倍”

  “啊?”朱六爷目瞪口呆,他想不到王贤竟打的是彻底清洗的主意。“且不说人事权不在你手里,单说这种全面换血,太容易惹祸上身了”

  “北镇抚司已经烂透了”王贤却面容坚定道:“这帮恶棍已经一个个贼人成精、狼心狗肺,早就把北镇抚司把诏狱当成自家的营生了。所以老哥你才会有心无力,倒也不全是纪纲在作祟。”说着自嘲一笑道:“我自问本事远比不上老哥,如何能降服这些妖魔鬼怪?只能另起炉灶,就不信蒸不熟北镇抚司这锅馒头”

  “果然是”朱六爷咽口吐沫道:“后生可畏啊”他终于明白王贤为何要在锦衣卫衙门发飙了。其实当时换成任何一人也只能先忍下再说,毕竟你日后还要在锦衣卫的队伍里混,和龙头老大撕破脸的话,日后就等着被各种打压收拾吧。

  但王贤偏偏就撕了纪纲的脸,还掏出枪来逼着他,让双方彻彻底底没有一点缓转的余地,只能楚河汉界、两军对垒,厮杀个你死我活了

  当时他还觉着王贤是少年心性,不知天高地厚,现在才知道,原来这小子存了让北镇抚司自立门户的心思。而且不得不承认,他眼光毒辣的很,只是听自己介绍了几次,就抓到了问题的要害——驾帖。理论上,只要严格执行驾帖拿人,杜绝私设公堂,就能斩断纪纲伸向北镇抚司的手。

  而王贤和纪纲势成水火,也让北镇抚司和锦衣卫的联系降到最低。还是理论上,纪纲管不到王贤的手下。他的一切命令都应该下达给王贤,哪怕是副镇抚使,也需要王贤转达命令才行。当然若那‘四大金刚八大锤,十大凶神十神通,之流仍盘踞北镇抚司衙门,王贤是绝对摆脱不了掣肘的,更遑论**。

  结果这个疯子竟要另起炉灶,把所有异己全都清除……这真是一部二十一史,不知从何说起。朱六爷看了一辈子戏文,都没见过这样疯狂的一出。但推敲起来,却又发现王贤一步步合情合理,似乎也没有别的路可走了……

  难不成要向纪纲低头?以双方势成水火的关系,你再委屈也求不到全。只能让人家仗着上司的权威,一点点的点兑,一步步的进逼,直到退无可退、身无立锥之地。还不如借机斩断锦衣卫衙门和北镇抚司千丝万缕的联系,把权力收回来,和纪纲来一场硬碰硬呢

  这些门门道道,仅是想想就足以⊥人血脉贲张,朱六爷不禁暗暗感叹,年轻就是好啊,可以这样轻狂不计后果……

  送走了朱六爷,王贤再次来到诏狱,但这次的目标不是那些太子党官员,而是其它犯人。诏狱里恶臭熏天、肮脏不堪,除了犯人没办法,连看守都不愿意在里面多待,然而王贤却在里头待了一天一夜。他仔细盘问了许多犯人,耐心听他们陈述冤情,然后一一记录下来,认真比对卷宗盘查。

  卷宗是王贤提前让吴为拿到手的,上面是北镇抚司已经断完的案子,如果犯人喊冤,王贤让他们指出卷宗上的不实之处,将来查对之后坐实罪名,就是他大清洗的证据。是以这个活王贤做的极细,好在他手下周勇等人,都是公门出身,做这个并不外行,为王贤分担了很大一块。

  等到天亮,王贤才从人间地狱似的诏狱出来,所有人都使劲呼气,想让外面清冽的空气,把胸中憋了一宿的浊气换掉。王贤命人将诏狱看好,回到重兵把守的档案库,对在那里整理卷宗的吴为道:“不愧是国家级选手,确实比我爹那帮人水平高多了。”

  “呵呵……”吴为笑笑道:“确实有水平,冤案也能做得天衣无缝,文书一应居前,一点都看不出破绽,想整治他们根本没门。

  “没门有窗户,”王贤冷却笑道:“冤狱就是冤狱,不可能天衣无缝。而且他们作假的手段,已经变成白纸黑字,留在这些卷宗上,犯人看了一目了然,把作假的地方全都指出来”说着傲然一笑道:“海底捞针咱们没那本事,按图索骥还是不成问题的。”

  “是啊,谁也想不到大人能先把卷宗扣了,又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到诏狱中寻访冤狱。”吴为钦佩道:“这样一来,魑魅魍魉们只能现行了。”

  “哈哈哈。”王贤朗声笑起来道:“多行不义必自毙罢了”

  当天点卯,李春等人一个不落,都早早就等在堂下,见王贤还没来,众人便小声说起话来。

  “原来李狗儿三个只是被打昏了,根本没有生命危险。”有人叹气道。

  “弄了半天,昨天王镇抚是诈唬咱们呢。”这话引起更多叹气声:“可笑咱们这些自诩老手的,都被糊弄了,傻乎乎在奏章上联名。现在那奏章,就摆在老祖宗案头呢。”

  “老祖宗肯定很生气吧?”目前为止,这还是众人最担心的问题。

  “老祖宗倒没发作,只是冷笑连连,说了几声很好。”消息灵通人士道:“也不知是说咱们还是说王镇抚。”

  众人倒宁愿纪纲发作,发作出来也就完了,这样憋在心里,肯定把大伙记恨上了。

  正在议论纷纷之际,突然有人低声喊了句,镇抚来了,登时满堂皆寂,针落可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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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三一章 你有张良计,我有过桥梯

  不能让下属尊敬你,就让他们怕你吧。

  王贤冷着脸就坐,目光扫过哪里,哪里就齐刷刷低头,他这才收回目光,扫过面前的大案,只见正中摆着一份文书,落款是南镇抚司。

  王贤信手翻开,只见上头赫然是南镇抚司行文各司,告知从即日起向各司派驻一名委员,一切触犯法条行为,需由该委员裁量后决定,禁止各司擅自执行家法,否则严惩不贷云云。

  “反应挺快啊。”王贤知道这是示威呢,不禁暗暗冷笑,怪不得这帮家伙又想拿乔呢说完看看堂下道:“南司委员何在?”

  “下官陈武拜见大人。”一名锦衣卫千户出列,向王贤抱拳。虽然王贤管不着他,但他依然不敢造次……昨日王贤在锦衣卫衙门枪指纪都督,他可是在场的,当时就被这凶神震慑了。虽说自己也算是纪都督派来的上差,但估计在王贤眼里,也就是浮云一般。这次陈千户硬着头皮过来,也是打定了主意,只要王贤不再乱用刑,他便装孙子到底。

  “给陈委员看座。”王贤倒还客气,让陈千户受宠若惊,忙道自己站着就行。

  “让你坐你就坐”王贤把脸一沉,陈千户赶忙一屁股坐下。

  王贤看看堂下暗暗偷瞄自己的李春等人,知道昨天自己一番毫不留情的点兑,必然让这些人生出两种心思,一种是朱六爷的门人,见自家恩主和新任镇抚使竟穿了一条裤子,自然要等等看看再说。另一种就是李春之流,知道王贤必然要收拾他们,自然生出同仇敌忾之心,憋着劲儿要跟他对着于一场。

  王贤想的一点错没有,却说昨日散衙后,李春和一众心腹爪牙……也就是‘四大金刚八大锤,十大凶神十神通,之流,齐聚衙门对面的酒楼刘伶醉,占了整层三楼,把闲杂人等都撵下去,坐了整整五张桌子。

  这五桌人便是李春在北镇抚司的同党了,往日里耀武扬威、风光的不得了,这会儿坐在桌边却一个个面色发白、口中发于,满桌子酒菜没人动一筷子。

  “都给那厮吓着呢?”李春其实也很怵头,他的职位决定了,他必须站在和王贤冲突的最前线,一想到那个凶神连纪都督都敢威胁,他就腿肚子直转筋。但此刻不能坠了士气,还得给众人打气道:“还是你们觉着,他能斗得过老祖宗?”

  “那不可能。”众人对纪纲十几年的信心,早就坚如磐石了。

  “当然不可能老祖宗这些年和善了,有人就以为他是吃素的了,”李春感觉自己的信心也强了点,尽量摆出一副蔑视的姿态道:“姓王的这种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贼,咱们见的还少?哪个不是一上来耀武扬威,转眼就被老祖宗像捏臭虫一样捏死?”

  “是啊。”众人都是锦衣卫的老人了,这十来年里,见了多少内斗?哪次不是老祖宗完胜告终?想到老祖宗是个敢在皇宫门口给阳武侯开瓢的绝世凶人,就觉着王贤还真是在作死。

  “有道是官大一级压死人,老祖宗是锦衣卫都督,比姓王的何止官大七级?北镇抚司不过是锦衣卫的一个衙门,有的是法子收拾他,他却没法反抗。”李春越说越来劲道:“比如说今天他钻了空子,用家法处罚了张狗子、李狗儿他们三个,老祖宗只消一道领旨,就能让南司禁了他的家法。再比如他敢拿铳指着老祖宗,南镇抚司就能请旨办了他”

  众人听得点头连连,那被王贤严重摧残的小心灵,终于渐渐复苏起来,纷纷笑道:“就是,还反了天了他敢惹咱们老祖宗”“别说老祖宗了,就是咱们他也惹不起惹火了咱们就一起撂挑子,让他一个人玩去吧”“就是,给他下几个套子,让他在皇上面前出几次丑,保准他吃不了兜着走”

  大厅中的气氛登时热烈起来,众人就要商量着明天一起罢工,然而这时突然有人说了句:“不过,本司的档案被他一体锁锢,他又将诏狱也封了,姓王的是不是要翻案啊?”

  刚开心起来的众人,心下登时咯噔一声,全都呆住了。正如王贤所说,他们是团伙作案,分工明确、利益均沾,要真让他查出几个冤案来,那真是拔出萝卜带起泥,一个都跑不了。

  那到底有没有冤案呢?诏狱里最不缺的就是这个,估计窦娥到了这里,都会感觉心态平衡很多。不过正如吴为感叹,这帮人都是常年做这个老手了,冤案也能做得天衣无缝、文书一应俱全,一点都看不出破绽。

  其实来之前,他们就知道王贤把档案库给封了,但他们还能坐得住,总觉着王贤一个菜鸟,想从文书上捉住他们的马脚,根本没门。但现在又听说王贤将诏狱也封了,登时就慌了神,这根本不是菜鸟的行径,而是老鸟的手段啊

  见刚刚鼓起点的士气,一下又跌入低谷,把李春郁闷的够呛,咳嗽两声道:“慌什么,天塌不下来。都是办死的陈年旧案了,有那么好翻案么?”说着冷笑一声道:“有道是新官不翻旧官的账,他一点面子不给朱六爷,六爷还能跟他穿一条裤子?这不是把人往咱们这边推么?”

  “还是小心为上。”众人坏事做得太多,总是心里惴惴。

  “放心,回头我去请示一下老祖宗,请庄夫子拿拿主意。”李春这么一说,众人竟都催促他快去快回,早点有个主意,大家也好放心。

  李春只好离席去往夫子庙纪纲的府邸,小心翼翼来到后花园,便见纪纲正在和庄夫子下围棋,暖亭里焚着香,纪都督轻裘语带,面容沉静,浑然看不出半分羞恼之色。

  李春耐着性子侍立在一旁,一直看到纪纲险胜,庄夫子一脸懊恼的复盘。纪都督脸上才露出一丝笑容道:“李春来了?”

  “是,老祖宗。”李春赶忙给纪纲行礼。

  “有事儿么?”纪纲端起茶杯,轻呷一口道。

  “是,老祖宗。那王贤回衙后又生出许多事端?”李春忙轻声道。

  “他又于什么了?”纪纲极力想保持镇定,但捏着杯子的手背凸起的青筋,还是出卖了他的心情。

  李春便将王贤这一天于得好事儿,讲给纪纲知道。纪纲开始听王贤将许应先的兵抓起来,倒吊在院子里还能忍得住,待听到他险些杖毙三名军官,又逼着李春他们在奏章上署名,还查扣了北镇抚司的卷宗,封了诏狱……他终于是忍不住摔了杯子。“真是欺人太甚真以为老子是吃斋的么”

  “都督稍安勿躁,”庄敬忙劝道:“多行不义必自毙,王贤这是自取灭亡罢了。”顿一下道:“再说皇上最多下月就去北京了,到时候都督还不随意收拾他?”

  “但这一个月,就够他坏事儿的了”纪纲气哼哼道:“必须阻止他再折腾下去”他的担心跟那些神神鬼鬼一样,就是之前坏事儿做得太多,唯恐被王贤抓住马脚。

  “这个却是不难。”庄敬笑起来道:“王贤不是要平反冤狱么,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可被老虎咬死的都是牛犊子。”说着笑容渐冷道:“冤狱是那么好平反的么?那都是一个个黑窟窿,有的可以碰,有的不能碰,有的沾上了就甩不掉”

  “你是说……”纪纲也明白了,眼里闪烁着兴奋的光道:“那个案子?”

  “不错,就是那个案子。”庄敬桀桀笑起来道:“他不是要平反冤狱么?总不能由着他挑肥拣瘦吧?那个案子摆到面前他接不接?不接就别问别的案子,接……就等着陷入麻烦吧。”

  纪纲也哈哈大笑起来,却把一边的李春给弄懵了,小心翼翼问道:“到底哪个案子?”

  “你前年于得那档子好事儿,”纪纲冷冷瞥他一样:“还是老子给他擦的屁股”

  “是那个水车巷杀人案?”李春恍然道。

  “不错。”庄敬点点头道。

  “可人犯都已经杀头的杀头,流放的流放,并不在诏狱里啊。”李春不得不提醒二位大人道。

  “那个严郎中的妻子还在京里,”庄敬淡淡道:“年前还想告御状来着。

  “夫子的意思是?”李春终于有些懂了。

  “不错,你找个人去告诉刘氏,就说新任北镇抚司镇抚大人要平反冤狱,命有冤的到衙门伸冤。”庄敬阴测测道:“王青天不能不受理吧?受理了就有好戏看了……”

  “夫子真是高明”李春越想越觉着此计甚妙,不禁竖起了大拇指。又想起一事,忙禀报道:“对了,诏狱的小魏子禀报说,王贤巡视了诏狱,将一干太子党从地牢转移到了地上,全都换成最好的牢房……”

  “你看看,这才一天不到,咱们的王青天于了多少好事。”纪纲气极反笑道:“这些账我都给他记着,但愿他一直有皇上罩着,哪天他惹到皇帝,就等着新账旧账一起算吧”

  “他巡视诏狱的话,应该发现解缙已经死了吧?”这时候庄夫子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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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三二章 小坑过去有大坑

  “发现了,”李春答道:“小魏子说他当时还大发雷霆,不过随后就雷声大雨点小了,只是让他写个报告上去。”

  “哦?”纪纲有些意外道:“这小子不打算拿来做文章么?”正如王贤所料,解缙之死是纪纲给王贤挖得坑。像解缙这样重要的大臣,哪怕是纪纲也不敢轻易让他瘐死。必然是得了皇上的暗示……

  朱六爷没有猜错,正是年前那次皇上翻阅诏狱囚犯名单,看到了解缙的名字,朱棣有些恍惚道:“缙尤安在?”回忆起来,这个人已经下诏狱五年了……解缙这名字对皇帝意味着很多很多,代表着象征永乐朝文治顶峰的《永乐大典》,代表着皇帝最终立朱瞻基为太子的决心,代表了君臣父子相猜忌的心结

  当时皇帝愣了足足盏茶功夫,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棱照射进御书房,金黄色的细尘飞扬着,就像皇帝的思绪一样。沉默了好一会儿,皇帝没有多说什么,便掀到下一页去了。

  这件事似乎就过去了,但纪纲回去后,却反复琢磨起皇帝的意思来,他是皇帝的恶犬,很多事情皇帝不方便说、甚至不方便做,都由他默默来做,自然连带恶名也一起背着了…所以如今他才会对皇帝往锦衣卫掺沙子的举动这么大怨念。不过在当时,他还是在仔细领会着圣意的。

  当时庄敬替他分析道,皇上的话,可以有两种截然相反的理解,一个是像‘平保儿犹在耶?,这样,嫌解缙活得太长。另一个是皇上觉着解缙坐牢时间已经够长了,可以放出来了。要是后一种,等圣旨即可,前一种的话,就得像以往那样,偷偷把事儿办了。

  让庄父子这一说,纪纲也不急了,那就等等呗,登上一年半载,要是没有圣旨开释解缙,就把他弄死拉倒,反正他也很讨厌姓解的。但没想到的是,汉王殿下竟然神通广大,不知从哪里打听到这番君臣对话,强烈要求纪纲将解缙弄死。

  要说汉王殿下最恨的臣子,王贤还排不到第一,因为第一肯定是解缙。当年皇帝可是真心想将他立为太子,是解缙又作诗又说禅,使出浑身解数给他搅黄了,之后还数次说他的坏话,让汉王殿下恨之入骨。虽然最后,还是被汉王抓住机会,在皇上面前狠狠告了他一状,把他送进了诏狱,但解缙一天没死,汉王就一天恨意难消……

  当时纪纲还比较犹豫的,想要拖一拖再说,谁知道过了年就碰上王贤掌镇抚司这码子事儿,让纪都督一下就不淡定了。他决定杀掉解缙,向汉王卖个好、给王贤挖个坑,也稍缓心头之恨。纪纲并不担心皇帝的想法,因为说朱棣既然出那种话,话里就隐藏着杀意,下面人怎么理解都不算错。

  于是数日前,他命人给诏狱中的解缙摆一桌酒席。堂堂锦衣卫最高统帅,居然请一个囚犯吃酒,如果不是有旧的话,那么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这人要放出去官复原职了,另一种则是这犯人要去见阎王了。满怀着疑问,这位才华横溢名满天下的解学士,想要向纪纲问个明白。然而酒席摆上,纪纲却没有来,这让解缙的心一下就凉透了,显然是最后一种可能了……

  牢房里,解学士对着满桌子久违的佳肴却食不下咽,只是一个劲儿的喝酒,不一会儿便酩酊大醉。在梦里,他又回到当初那些风光无限的时刻,那时候他峨冠博带、名动天下,酒色财气、予取予求……见解缙已经烂醉如泥,早就等在外头的锦衣力士便打开了牢门,将解缙拖了出去,扔在雪堆里……此时正是正月,又是半夜,外面冰天雪地,在烈酒的麻醉下,这位才华震古烁今、才高却不能修身解学士,没有痛苦的走完了生命的最后一程……

  纪纲知道,若是王贤想拿解缙的案子做文章,必然会引起皇上的厌恶,如今纪纲之所以没法对王贤来硬的,无非就是因为皇帝护着他。一旦王贤失了圣眷,纪纲拼上得罪那个不理世事的老和尚,也要将王贤于掉

  若是王贤瞒着不报话,那解缙之死就要算到他头上了。这就叫不管往东往西,怎么做都是错,谁承想王贤竟好似嗅出了危险,打算低调处理这个案子,虽然这依然会让皇帝不舒服,但已经是麻烦最小的一种处理方法了。这让纪纲和庄敬不得不承认,姓王的小子确实有两把刷子。

  “咱们看看这次这个大坑他怎么填。”不过纪纲对、车巷杀人案,还是信心满满的。

  “他填不上,只能把自己埋进去。”庄夫子也笑起来,

  “老祖宗圣明,庄夫子英明”李春也跟着笑起来。

  “咳咳。”王贤不悦的咳嗽两声,终于把李春从走神中唤回来,他阴森森的咯咯一笑道:“符也求来了,神也请来了,现在可以畅所欲言了吧?”

  “昨日便听说,大人用关防封了诏狱,又将档案库锁锢。”既然如此,李春也就不跟他客气了。“不知大人意欲何为?”

  王贤淡淡道:“审查卷宗,提审犯人,皆是本官上任之初的例行公事尔。

  “为何要将我等排除在外?”李春质问道。

  王贤见他比昨天硬气太多,就知道是有人给他打气了,冷笑一声道:“为什么?你摸摸自己胸口问一问,敢对自己的良心说不知道?”他扫视一圈众人,沉声道:“国家设刑教民,原为惩恶扬善,安抚百姓。使良善之民生业有所托、奸邪盗匪无所施其暴,实乃顺天应民、养生教化之本旨。然而京师重地、天子诏狱众,竟然黑幕重重、冤狱如林,实乃北镇抚司之大耻本官不得不严查到底,一经查实、严惩不贷”说罢他把脸一沉,将惊堂木重重一拍,厉声喝道:“抬进来”

  外头帅辉便领着侍卫将一口箱子抬进来,打开一看,里面堆满了卷宗。

  王贤看一眼那箱子,冷声道:“都去找找,看看有没有自己办的案子,有就拿到手里站回去……”

  王贤说完,便冷冷看着众武官,众武官只好上前,将箱子里的卷宗搬出来。大明朝的档案管理,已经十分完善了,所有卷宗的皮面上,都白纸黑字写着经办人的名字。所以不一会儿,满满一箱子卷宗,便被众武官取光,除了那些无权审讯的之外,但凡有审讯之权的,手里都捧着多则十几份,少则三五份卷宗,面色发白的偷瞧着王贤。

  “自今日起诸位不必回宅邸,去掉补服,暂行在衙办差。什么时候把手里的案子交代清楚了,什么时候再回家。”王贤似笑非笑道:“但请放心,本官是很宽容的,不会虐待诸位,而且我也会陪着你们,咱们一起把案子查清楚,还大家一份清名。”他顿一下道:“毕竟都是陈年旧案了,诸位先拿回去好生回忆一下,谁想清楚了来找我,本官恭候。”言罢吩咐周勇道:“带诸位大人去单间静思,不要打扰到诸位大人。”

  “是。”周勇应一声,朝众武官一伸手道:“诸位大人请了。”

  众武官面面相觑,这就被限制人身自由了但王贤说的客气,他们更不敢惹这凶神,只好先跟着下去了,连李春也不例外。

  王贤这才想起边上的陈千户,微笑问道:“陈委员觉着没问题吧?”

  “没有没有。”陈千户赶忙摇头道,他来的目的,是阻止王贤对部下用刑,现在连软禁都算不上,他当然没问题。

  趁着这功夫,王贤才有空把早饭吃了。早点是帅辉从外面铺子里买回来的的炖于丝。所谓于丝便是把豆腐于切成细丝,加姜丝酱油,重汤炖熟,用小磨麻油调味,再加一些切碎的嫩生姜,口感极好。配上两个酥烧饼,一碗干丝下肚,将一夜的疲惫一扫而光,整个人都神气清爽。王贤吃的连连点头道:“这家的炖于丝硬是要得,要常吃。”

  “这还不简单,”帅辉笑道:“吃一年也花不了五两银子。”

  “不在贵贱,山珍海味我还不爱吃呢。”王贤拿起白帕擦擦嘴,见帅辉欲言又止,“有话快说,有屁就放。”

  “唉,那我可说了。”帅辉这才吞吞吐吐道:“方才去买早点时,见着有个妇人跪在栅门外。”衙门是森严之地,通常外面还有一道栅门,防止闲杂人等聚集衙门口。

  “然后呢?”王贤皱眉道。

  “然后她手上举着一片白布,”帅辉小声道:“上头写这个斗大的字。”

  “什么字?”王贤问道。

  “冤……”帅辉声音更小了。

  “……”王贤眉头皱得更紧了。

  “那女人这阵子一直在喊冤么?”吴为搁下碗筷问道。

  “我问过了。”帅辉办事比从前老练太多,“他们说是头一次见。”

  “去问问什么事。”王贤皱眉道:“有状子的话收一下,没有让人代她写一份。”

  “是。”帅辉应声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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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三三章 陈年旧案

  待帅辉下去,吴为轻声问道:“大人觉着有蹊跷?”

  “当然有蹊跷了。”王贤冷冷笑道:“天下最黑的地方,就是这北镇抚司了,跑到这里喊冤,不是阎王桌上抓供果,找死么?”

  “是啊。”吴为深以为然道:“可她这样搞,大人又不能不收。”相信要真是有人捣乱的话,肯定会将此事传得沸沸扬扬。大人在衙门里大纠冤假错案,若是对门前的喊冤视而不见,就没法再扯大旗作虎皮了……”

  “看看吧,”王贤揉着睛明穴,舒缓下一夜未眠的于涩两眼道:“这事儿最扯淡的地方,是本官才刚在衙门里喊出要平决冤狱,外头就有人喊冤,这也太凑巧了。肯定是有人在背后捣鬼,想给我点颜色看看。”

  吴为点点头,道:“先收下再说,若是不好断,就拖一拖么。”

  “嗯。”王贤点点头,闭目养神不再说话。过了盏茶功夫,帅辉去而复返,手里还拿着一份状纸呈给王贤,看来人家果然是有备而来。

  王贤接过来读了一会儿,面色愈加难看,下一刻便递给了吴为,吴为接过来看了几眼,失声道:“这个案子我听说过,前年闹得沸沸扬扬,当时刑部和锦衣卫好打官司呢,最后是锦衣卫完胜收场……”

  王贤点点头,两年前他便在京里,虽然一心扑在幼军的组建和训练上,但对这个个轰动京城的案子,还是有所耳闻的。当时好像是连皇上都惊动了,最后老百姓都说冤枉了好官,但被冤枉的人多了,他也没心情理会。当时的他万万想不到,仅仅两年以后,这个案子竟落到自己头上来了。

  这案子最初很小,且不复杂,跟北镇抚司和刑部也不沾边。按照那刘氏的状纸所述,两年前六月的一个黎明,京城东南一角青河坊的地保,急匆匆跑到江宁县衙,向县老爷禀报水车巷内发生了一起命案。

  江宁县是京县,辖京城东南部。天子脚下,上峰如林,辖区内竟然出现了命案,江宁县令自然不敢怠慢,第一时间便率领快班捕头赶往命案现场,果然见巷子里伏卧着一具女尸。江宁县令马上命仵作上前验尸,发现女尸年纪在四十五岁左右,头发花白蓬乱,胸间、肋上被人刺了三刀,血流遍地、血迹已于呈鲜红色。

  再查看周围,在三步以外又发现一个筐子,地上还有一行血脚印。问过地保后,地保说当时他只是远远看了一眼,并没敢靠近,所以那脚印不是他的。捕快翻开柳条编成的筐子,发现了一把锋利的镰刀和一条绳索……最后仵作断定,死者应该是在半夜时分遇害。这种时候,人一般不出门,哪怕有事出门,也不会离家太远,所以死者应该就住在附近,江宁县令一面命人在附近寻找尸主,一面又命捕快顺着足迹追踪下去。

  捕快们顺着足迹转过街角,发现一只沾满血迹的鞋,然而后面的足迹越来越淡,直到什么也看不到,捕快们只能无功而返。

  不过凶案现场这边又有了发现,首先尸体被翻过身后,地保一眼就认出来,她是住在巷子最里头的张马氏。而江宁县令也在筐子里的镰刀上,看到有‘齐大柱,三个歪歪扭扭的字,问一众捕快。竟有人知道此人……在衙前街上卖冷饮特受欢迎的那个,就叫这个名字。

  江宁知县当即令其带人去齐大柱家查看。众人不敢怠慢,马上穿过几条巷子,来到了将近二里地外的齐大柱家,见门是从里面闩上的,捕快将门敲得山响,里头却没人应声。捕快便踹门而入,只见一个老妇手里拿着一只沾满血迹的男鞋,正一脸仓皇的往鸡窝走去。

  几个捕快凶猛的冲上去,一把夺过那老妇手中的血鞋,看了一眼,正好和在案发现场附近捡到的那只是一双,捕头冷笑起来道:“你这老东西,竟敢销毁证物”

  “不……不……”老妇人忙要分辩,却愈发急得说不出话来,这时候冲进屋里的捕快,没有发现齐大柱人,却看到木盆里泡着一身衣裳,水被染成了红色,里头显然是血衣无疑捕快赶忙将衣服从盆里捞出来的,一把揪住那老妇人道:“快说,你儿子去哪了”

  “他,他一早就出去了……”老妇人张皇道。

  “逃了?”捕快们登时怒道“那你跟我走一趟吧”便不容分说,‘哗啦,一声抖开锁链,套在老妇人脖子上,连拉带拽将她拖出院去。可怜老妇人一个枯瘦老人,怎禁得起如此折腾,当即昏厥过去。捕快们见她晕厥过去,便将老妇人丢到马背上,扬长而去……

  当时的江宁知县叫杨新安,是个才三十多岁的两榜进士,刚从翰林院放了京城的六品知县……京城的官员级别要高于地方,地方知县都是七品,京县知县却是六品。地方知府都是四品,应天府尹却是三品。不仅级别高,而且近水楼台先得月,只要表现优秀,成为天子重臣的可能性极大。是以杨知县卯足了劲儿想把这个案子办好,他验看了杀人的物证——竹筐、镰刀、绳索,以及从齐大柱家中搜出的血衣、血鞋,已经基本认定齐大柱便是杀人凶手。唯一的问题是人犯在逃,没了凶手就没法开堂。

  不过很快烦恼就不见了,中午时分,有个男子来县衙投案,自称是齐大柱,要求用自己换回他老娘。杨知县是清流名臣,自然要考虑风评,便以凶顽之徒犹有孝心可嘉为由,放了齐大柱的老娘。同时立即开堂问案,杨知县本以为凶犯已经投案自首,后面的事儿便水到渠成了。哪成想那齐大柱竟矢口否认自己杀人

  杨知县双目森然的盯着齐大柱,冷笑道:“那你怎么会出现在离家二里地水车巷?莫非你有夜游症不成?”

  “小人没有夜游症,小人是到湖边采水鲜的。”齐大柱一脸委屈道,“小人以卖冷饮为生。制作冷饮时要用到鲜莲蓬、鲜茨茹等水鲜,必须凌晨起床,趁着露水润满荷叶之时,将这些水鲜采起,运回家剥于净,在天亮前用糖腌好,这样制作出的冷饮带着水鲜的清香,才能卖得好。所以小人每天都是三更天便背着筐赶到水车巷这边的河上捞取水鲜。”

  这话听得老捕快们暗暗点头,都觉着齐大柱杀人的可能性很小。但杨知县不这么看,他继续追问道:“那你为何浑身都是血?”

  “那是因为”齐大柱提起来仍然胆寒道:“小人凌晨路过水车巷时被什么东西绊倒了。用手一摸才发现是具尸首。吓得小人魂飞魄散,撒腿就往家跑,回到家才发现自己的鞋掉了,筐子也没拿,还弄了满身满鞋的血……”

  “既然人不是你杀的,你回家后又逃跑什么?”杨知县心中冷笑,编,你就继续编吧

  “我没跑,回家待了一会儿,我想天亮去水车巷拿回筐子,那是小人吃饭的家伙。”齐大柱忙辩解道:“谁知道我到了附近,就看见官差在围着我那只鞋看,还说这是凶手留下的,可把我吓坏了。小人不敢现身说明,就想逃走了之,谁承想听人说我娘被官府抓了。”说着一脸愧疚道:“我娘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怎么能受这份折腾,我就赶紧来投案了,你们快把我娘放出去”

  “你娘已经放了,本官仁至义尽,你却仍不肯说实话。”杨知县冷冷道:“收起你的侥幸来吧,现在已经是铁证如山,你就是不承认,我也一样能定你的罪”

  齐大柱死不承认,杨知县便命上刑,虽然县衙里没有北镇抚司那么多花头,但三木之下,一样没有能挺得住的,齐大柱熬不过刑,便在半昏迷中勉强招认了。马上被拿着手按了手印,又当场被砸上了枷、镣,打入大牢。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杨知县给齐大柱定了死刑,但死刑要由刑部复核才作数。不过一般都是走过场的,刑部官员看过文书,大差不差便会用印通过,然后将人犯打入死牢,等候秋决。然而这时候,却发生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使案情发生了转机……那死者张马氏的女儿,竟到县衙状告自己的哥哥弑母。

  也就是说,死者的女儿说,母亲不是齐大柱杀的,而是自己的哥哥,叫张狗子的杀的……

  “张狗子?”看到这,王贤突然愣住了,“这名字耳熟。”

  “昨天吃杖的三人之一,就叫这个名字。”吴为道。

  “有点意思啊……”王贤摸着下巴喃喃说道,继续看下去:

  那死者的女儿张秀姑,状告自己的哥哥张狗子平时就跟母亲,案发当夜他趁着母亲睡觉,偷偷翻箱倒柜,找到张家的传家宝——碧玉西瓜

  那碧玉西瓜是张秀姑的姥姥传下来的,她姥姥是蒙元皇宫的宫女,兵荒马乱时偷了宫里的碧玉西瓜出来,本来成婚后生活拮据,想拿出来卖了换点钱。但她男人是个识货的,知道这玩意儿价值连城,让人看到就会引来杀身之祸。是以夫妻俩一直藏着这件宝未曾示人,后来两口子相继病逝,便将宝物传给了他们唯一的子女,也就是张秀姑的母亲张马氏。反复叮嘱她,万万不能让外人知道这样宝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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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三四章 张狗子

  严郎中的意见,很快得到了刑部堂官的支持,命他复审此案。严郎中接令后,调取了存在江宁县衙的物证,印证之前的猜测。

  因为六月天热,尸体不能在验尸房停放太久,死者已经下葬,想要开棺验尸会遇到很大阻力。若存在真凶的话,还会引起警惕。严郎中只好退而求其次,先观察起当初仵作从死者创口拓出的拓片,发现确实是利刃刺入造成,绝非镰刀可以造成的。

  而且那被定为凶器的镰刀上,只有淡绿色的水槽痕迹,并无一丝血迹。从初审的结论看,齐大柱应该是杀人之后马上逃走的,根本没时间清洗凶器,这么大的漏洞都能被江宁知县无视,严郎中简直无言以对。

  还有那件血衣,虽然被水浸泡过,但依然能清晰看出,血迹主要在两袖和下襟底部,大片前襟却是于净的,而以死者伤口的形状和位置看,凶手是用尖刀正面刺入,鲜血会呈喷射状,溅在凶手的前襟上,而袖子和下摆不大可能沾满血。反而如那齐大柱先前供述,称自己因为天黑被尸体绊倒后,摸索着发现了死者才吓跑了,更加切合证据。何况死者与齐大柱并不认识,最基本的杀人动机都不存在,怎么会突然下此毒手o

  有了这些观察,他确定凶器血衣血靴都不足为证,那江宁知县很可能铸造了一起冤案。为了查清真相,他没有马上开堂问案,而是微服查访了一下水车巷的四邻。通过对死者街坊旁敲侧击,他得知那张马氏是个苦命人,二十多岁守寡后,含辛茹苦把唯一的儿子张狗子拉扯大,本来想终于能松口气了,谁知那个儿子又不争气,整日里游手好闲、不务正业,还时常偷拿张马氏辛辛苦苦攒的两个棺材本。为此母子俩反目成仇,没少吵架,她甚至还挨过逆子的打。

  严郎中通过仔细查访张家的邻居,终于套出一条关键信息——张马氏遇害当天半夜,曾和张狗子发生激烈的争吵,把四邻都吵醒了。不过大伙儿害怕张狗子这个凶人,都没有敢出来劝的,后来听到声音没了,以为这娘俩结束争吵睡下了,谁知第二天张母便遇害了……严郎中又询问争吵内容,邻居们也没听真切,好像是你不能拿,、你松手,之类的……

  “张马氏的儿子叫张狗子?”看到这,王贤突然愣住了,“这名字耳熟。

  “昨天吃杖的三人之一,就叫这个名字。”吴为道。

  “有点意思啊……”王贤摸着下巴喃喃说道,继续看下去:

  张狗子当时身份是北镇抚司的密探。锦衣卫之所以能监视天下,尤其是京城的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们的耳目,关键就在于无处不在的密探。尤其是那些游手好闲、消息灵通的无赖闲汉,基本上都和锦衣卫有勾搭,靠出卖消息换点酒钱嫖资什么的。

  这些密探不算锦衣卫的人,只是锦衣卫养的狗罢了。但张狗子却创造了一个奇迹,他竟然成为了正式的锦衣卫,而且一下就成了军官……虽然是只管十个人的小旗,但这仍比王贤一下子当上北镇抚司镇抚还让人惊奇。

  这个天翻地覆的变化,恰巧发生在张母遇害之后不久,这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不仅让王贤这个阴谋论者感到好奇,也引起了严郎中的注意。严郎中是十几年的老刑部了,也有自己的‘暗桩,,他出钱让人去打探,张狗子骤然暴发的原因。他知道这不难打探,因为那些密探还有锦衣卫的普通力士、校尉,一下都被张狗子压到下面去,肯定有人不忿,不用问都会好好说道说道。

  果然,很快就有了结果……原来张狗子将一样传家宝送给了北镇抚司副镇抚李春,以李春的权势,想把张狗子弄成正式的锦衣卫,再给他个小官做,自然易如反掌。不愧是专门打探消息的锦衣卫,甚至有人连那传家宝是什么都打探出来了……据说是元朝皇宫里流出来的一个碧玉西瓜。说是张狗子的奶奶曾在元朝宫中做过女官,兵荒马乱之际偷出来。

  严郎中向张家的邻居求证,邻居们没听说过什么碧玉西瓜,但是确认了张狗子的奶奶,的确是从元朝宫里出来的。

  如此一来,严郎中将张狗子视为头号嫌疑对象,但无奈案发已经月余,张狗子又是锦衣卫,有很强的反侦察能力,肯定已经将罪证湮灭。不过严郎中凭着丰富的经验,却不把这点困难放在眼里。他让人找来一把锦衣卫的制式短刀……就是小一号的绣春刀,专供密探防身用。比对之后发现,死者的创口,就是这种武器造成的

  严郎中又不声不响的派了两名水性超群的于练捕快,命他们扮成游泳消暑之人,下到距离案发现场几步之外的湖中寻找,竟真的在岸边不远处的水草从中找到了一把尖刀。带回来一看,正是锦衣卫的制式断刃。而且虽然在水底浸泡多日,但在粗线缠绕的刀柄上,仍能找到淡淡的血迹。

  而且刀把上还有编号,只要比对锦衣卫的配发记录,就能找到刀的主人

  至此严郎中终于有底气重申此案,他突然下令传唤张狗子。张狗子已经是锦衣卫的军官,捕快自然不敢拿他,只能把他请过来。一开始张狗子神态倨傲,一脸不耐烦道,案子已经了解了,还叫本官来作甚?

  “还有几个问题需要向你求证?”严郎中不动声色道:“案发当夜你在哪里?”

  “早说过了,我在外头吃酒。”张狗子道。

  “在哪里?和什么人?”

  “鱼羊居二楼秋菊单间,和我几个兄弟。”张狗子不耐烦道:“当时杨知县都已经问过了,还将我兄弟和店老板传唤过来了,卷宗上都写得明明白白,大人不会自己看。”说完就要走人道:“没别的事儿我要走了,耽误了本官的皇差,你担当得起么?”

  “你撒谎”哪知严郎中却重重一拍惊堂木道:“那天秋菊单间里,是户部主事陈思进,和几名同年在饮酒说话,从天没黑一直坐到打烊”

  张狗子一愣,没想到这严郎中变态到这地步,但他反应也不慢,故作平淡道:“也许是姓陈的记错了。”

  “难道几名官员都记错了?”严郎中冷笑起来:“他们可都是年纪轻轻的两榜进士,每个人都写下了确凿的证词你说谁的话更可信”

  “那就是我们记错了……”进士老爷那都是文曲星,严郎中这么一咋呼,张狗子就露怯了。

  “那为何你们的证词不是白纸黑字写的明白,加上店家五人,都说是在秋菊间”严郎中说着重重一拍案道:“那天下午贾六子的老婆就难产,一直到半夜才生下来,他还有功夫陪你出来喝酒,还真是好淡定呢那夜周老五在赌场输的精光,还打了架,这在巡捕房都有备案。那夜红猴子在春香楼宿嫖,交了嫖资却出来陪你喝酒?还有季大脑袋那天应该在诏狱当差,也跑出来跟你吃酒?”

  严郎中一阵建立在严密证据上的夹枪带棒,登时让张狗子无言以对,恼羞成怒道:“你管我在哪作甚难道我娘是我杀的不成?”

  “弑母夺宝,也不是没可能。”严郎中一脸淡定道:“你家的碧玉西瓜哪里去了?”虚虚实实才是王道,刚才他一个吐沫一颗钉,把张狗子深深震慑住了,这时再抛出这种猜测,才有震撼效果。

  果然张狗子脸上闪过一阵惊慌,忙掩饰道:“什么碧玉西瓜,我怎么不知道”

  “没有碧玉西瓜,你凭什么从一个没有身份的密探,一跃成为从七品的锦衣卫军官?”严郎中拍案道:“到底你立了什么功劳,能实现从民到官、连升七级的超擢?”

  “这……”张狗子无言以对。

  “锦衣卫配发给你的随身短刃哪里去了?”严郎中并不纠缠,虚则实之道

  “我现在不是密探了,自然交上去了……”张狗子额头见汗,已经牛不起来了。

  “你确定?”

  “确定。”

  “刀柄上的编号是多少”严郎中根本不给他思考的时间,跳跃性的问题一个接一个。

  “庚四二……”张狗子脱口道,说完脸色就变了。

  “你看这是什么”严郎中点点头,便有差役端着个托盘上来,上面躺着一柄狭长的短刀,铜刀柄上赫然刻着‘庚四二,的字样

  “这是从案发现场几步之外的湖里捞上来的”严郎中目光冷意森然道:“而且你母亲身上的创口,与这把刀完全吻合你又要如何解释?”

  “……”张狗子的心防彻底崩溃,但他心里头有倚仗,再不肯做声。见他就是死不承认,严郎中也没办法了,张狗子现在是锦衣卫军官,没扒掉他这身官衣之前,又没法用刑。不能今日把这个案子办死,来日必然夜长梦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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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三五章 不服不行

  结果不出所料,当日严郎中无法取得张狗子的口供,只能先将其收押,同时把案情上报,请刑部移文锦衣卫,解除张狗子的官职,好再行严审……但他知道,以纪纲那种老虎屁股摸不得的脾气,此事相当渺茫。

  其实以手上的证据,不用张狗子的口供,强行给他定罪也不是不可以,但严郎中思虑再三,知道此事肯定没完,如果锦衣卫那边要横插一杠,这样做无疑是授人以柄,不能为之……

  严郎中一点没猜错,张狗子被刑部大牢收监的消息,很快传到了锦衣卫北镇抚司副镇抚李春耳中,李春的反应十分强烈,当即就毫不客气的行文刑部,强烈要求放人同时北镇抚司竟也立案调查,大肆搜集证据,为解救张狗子做准备。

  这边刑部尚书刘观才刚看完严郎中的奏报,正在举棋不定中。这个案子当初是他下令严郎中复查的,但当时刘尚书可没想到,此案竟牵扯到锦衣卫官员,这让问题一下棘手起来。虽然刘尚书乃一国大宪,但锦衣卫乃法外之地,锦衣卫官员都是皇帝豢养的鹰犬,若没有确凿的证据,外臣动他们是要犯皇帝忌讳的,尤其是纪纲凶焰炽天、天王老子都不放在眼里,刘尚书实在不想跟他发生冲突。

  但一国大宪的尊严不容亵渎,刘尚书还是一丝不苟的审阅起相关卷宗来,看完之后,他对初审的结果很不以为然,杨知县这种清流名臣,做学问是好样的,但要断案的话,还真是麻绳提豆腐,结案陈词根本禁不起推敲。反观严郎中这样的精于刑名,用详实的证据和严密的逻辑,推翻了初审的不实之处,并用铁证让那张狗子无言以对。虽然因为时日迁延,血衣之类的证据已经湮灭,但单凭那把从湖中捞起的凶器,就能给那张狗子定罪了。

  美中不足的是缺少目击证人,凶手也拒不招供,这让这个案子还称不上铁案如山……要不要同意严郎中的请求,行文锦衣卫要求解除张狗子的官职?大堂上的刑具,就是为这种冥顽不灵之徒准备……

  刘尚书正在犹豫着要不要行文锦衣卫,那边锦衣卫的行文先来了,措辞十分不客气的要求释放张狗子,并给出解释、赔礼道歉。

  “荒谬”刘尚书堂堂二品正卿,居然被个小小的五品武官如此不客气的对待,焉能不生出火气?何况刑部是朝廷法司,岂能被北镇抚司命令到?那样刑部岂不成了镇抚司的下属?

  二品堂官的尊严,让刘尚书断然拒绝了北镇抚司的要求,但他也没行文锦衣卫要求解除张狗子官职,那样就成了唱对台戏,还愁闹不大么?尽量低调处理才是王道。

  刘尚书本打算早朝见到纪纲时,将这件事说一说,他觉着不过一个小旗而已,纪纲还是会给这个面子的。谁知道那边李春已经先把状告到纪纲那儿了,他把齐大柱杀人的经过,描述的如同亲眼所见,又把张狗子杀人说成莫须有的事儿,硬说刑部人为了显本事,非要给张狗子扣上杀人犯的罪名,还说锦衣卫怎么了,办的就是锦衣卫

  当时纪纲正因为周新的案子而灰头土脸,闻听此事先是感觉很烦,但经庄敬一分析,又觉着实乃天助我也。当初周新的案子,他就跟皇帝说,是文官在针对锦衣卫,现在张狗子这个案子,虽然远比不了周新案的级别高,却可一以贯之,让皇上相信自己的说法。

  一念至此,纪纲就拿定主意,要借此案做文章,当刘尚书找他谈此事时,纪纲的态度也就可想而知了。他反问刘尚书,可不可以给自己一个面子,放了张狗子呢?

  刘尚书好说歹说,见纪纲始终针锋相对,也来了火气,两人竟在午门前吵起来,还惊动了皇帝。朱棣让人把两个大臣叫到御前,先训丨斥一通,再问他们到底为何事争吵?

  两人便各持一词,将案子讲了两遍,一个坚持齐大柱是杀人凶手,刑部冤枉锦衣卫官员;一个坚持齐大柱是清白的,张狗子才是真正的嫌疑犯,两人险些在皇帝面前再次吵起来。

  至少在这个时候,朱棣对锦衣卫的信任,要远大于对刑部的信任,不过刘观讲的也很有道理。让皇帝也不好拉偏架,只好把在一旁看戏的新任右都御史王彰拉出来,命他秉公审理此案。

  躺着也中枪的王彰这个郁闷啊,只好哭丧着脸的接旨……自从四年前陈瑛被诛,都察院的总宪便空缺着,陈瑛伏诛之后,年初陪皇帝北巡一次,才当上了这个右都御史,便是都察院目前的最高长官了。由他主审此案,此案立即轰动京城,也让王彰深感肩上的压力大如山。

  一面是老伙计刘观并朝廷法司,一面是同乡纪纲和他的锦衣卫,两面王彰都不想得罪。刘观和他同在法司十来年,彼此性情相合,可谓相交莫逆。而且王彰相信刘观的操守和能力,知道只要秉公办案,这场官司肯定是刑部赢的,但那样就得罪了纪纲。纪纲这个人虽然凶横,却很念同乡之情,两人都是山东人,关系一直不错,甚至王彰能当上右都御史,也有纪纲在里头出力的因素,所以王彰也不想对不起纪纲。

  但他绞尽脑汁,也找不到两全其美的法子,因为要了却这场官司,就必须杀人,不是杀齐大柱就是杀张狗子,不可能两个都放过,这种非此即彼的选择,根本没有两不得罪的可能。

  而且同时他又不能辜负皇上的信任,王彰不是太子党,反而和太子有些龃龉,他是朱棣最宠信的大臣之一,去年他老母八十大寿,皇帝赐假归省,还赏赐母冠服金币,待其归京后旋进右都御史。是以王彰对皇帝感激涕零,绝不能对不起皇帝。

  思来想去,王彰决定以赤诚待君上,秉公办理此案。在经过一番严密审讯后,他做出了维持刑部原判的决定……他本以为自己问心无愧,皇上亦不会苛责,谁知道朱棣竟勃然大怒,命他暂解都御史之职,回家听参王彰如遭五雷轰顶,面上却一脸肃穆,缓缓摘下头上的乌纱,给皇帝磕头后,退出了仪天殿

  朱棣为何会如此生气,原来是纪纲见王彰这边迟迟没有动静,便知道这书呆子要坏事儿,他抢先一步在朱棣面前哭诉,说刑部和都察院早就对北镇抚司侵夺他们的权力心怀不满了,这次肯定联合起来,想要借此事压倒镇抚司,收回司法大权。这番话显然戳中了朱棣的忌讳,他建立北镇抚司就是为了从大臣手中夺取司法大权,当然不容任何人挑战自己的权威了

  所以一见王彰的奏章果然是维持刑部原判的,朱棣就想起纪纲所说的岍丨部都察院穿一条裤子,,登时火冒三丈,虽然王彰压根就没说什么收权之类的大胆之言,朱棣还是把这顶帽子扣在他的头上。

  斥退了王彰,朱棣余怒未消。再英明的人也有糊涂的时候,永乐皇帝一直以来的一个思维误区,就是把锦衣卫看成自己的代表,是在替他这个大明皇帝行使权力,所以任何对锦衣卫的挑战,都被皇帝视为对自己的不敬。现在刑部都察院接二连三攻击锦衣卫,让朱棣愈发相信文官集团确实在对锦衣卫展开攻击。这激起了皇帝对文官集团的怒意,他又命令刑科两位给事中陈岩和刘希夷再审此案,如有差池,严惩不贷

  刑科给事中仅仅七品,比二品尚书都御史等级低多了,但却是专门监察刑部的官员,朱棣让他们来审,就包含着对刑部不信任的信号了。然而两位给事中在审问了相关官员人犯后,确认刑部官员并无徇私枉法之举,而且明显严郎中的结论更有理有据,比起杨知县那份漏洞百出的结论,他们更愿意相信前者

  他们也知道皇帝是想让他们的结论偏向锦衣卫,但给事中都是些硬骨头的诤臣,两人见王彰那样的部堂高官都能秉公办案了,自然不会让老大人独美。至于皇帝的严惩,他们根本没放在心上。而且他们还更进一步,对锦衣卫于涉司法、包庇犯官的行径做出了严厉批判,要求皇帝限制北镇抚司的权力,维护三法司的权威……

  这下可彻底坐实了纪纲的指控,朱棣勃然大怒,他已经彻底相信,这是一场文官和锦衣卫之间的战争,且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他朱棣就是那个沛公

  “好啊好啊,都蹦出来吧,蹦出来才能现原形”朱棣怒极反笑道:“继续让他们查下去刑部、都察院、刑科都上来,还有大理寺”便下令大理寺卿胡概继续审理此案。

  任命一出天下哗然,皇上十天之内连续否定刑部、都察院、刑科的结论,现在又轮到大理寺了,这是要让法司官员轮番上阵啊,显然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朝野上下拭目以待,都等着大理寺卿胡概,给出什么样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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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三六章 刻舟求剑

  虽然早知道自己躲不过去,但接到旨意后,胡概还是一夜愁白了头。皇上的意思已经再清楚不过了,那是不把判决扭过来誓不罢休的。但朝野间汹涌的民意,他这位大理寺卿也有所耳闻,老百姓异口同声的称赞敢于主持正义的严郎中、李尚书、王部堂等人,说要是朝廷官员都像这几位大人这样不避斧钺,大明朝就有希望了。几位官员在家听参,每天都有人来拜会慰问,虽然为了避嫌,他们一概不予接见,但几人的声望日隆,已经成了永乐朝的名臣。

  现在京城上下瞪大了眼睛,就等着他这位大理寺卿的答案了。胡概自然如临大敌,从大理寺抽调二十余名精干官员参与闭门复审,纪纲想要旁听,也被他拒之门外,这似乎预示着又有好戏要上演了

  转眼十天过去,一场大雨洗去了京城的暑热,大理寺的大门依然没有打开,但此案的重审结果,胡概已经悄悄送进了宫里。在前两次重审都支持刑部的结论后,他终于做出了支持江宁县初审结论的判决……其实早在接旨之初,他就已经想清楚了,这个案子不按照皇帝的意思办是万万不行的。虽然说民心似水、人言可畏,但自己的官是皇帝给的,要民心有什么用?就算所有人都说自己好,也不能让他升官只有皇上的圣眷,才是自己不断升官的希望

  另外也不能得罪锦衣卫,虽然纪纲不会帮自己升官,却能给自己坏事儿。反之要是趁机卖纪纲个人情,日后就不用再担心锦衣卫的黑手了……

  看了胡概的奏章,朱棣脸上阴沉的表情,终于缓和了一点,他马上朱批同意胡概的判决,又给出了针对几位大员的处理意见。

  第二日,紧闭多日的大理寺大门终于敞开,却不是万众期待的公审,只是由一名寺丞出来张贴告示——水车巷杀人案的杀人犯确实是齐大柱无误,判处斩立决。被害人之子张狗子无辜遭殃,由刑部赔银五十两,当堂释放。刑部郎中严清身为法司官员,弄权枉法、草菅人命,杖八十,发往云南充军。张家邻人李某、王某等人乱出伪证,与严清同赴云南充军。

  告示一出,京城哗然,但此刻再无人敢挑战皇帝的权威,齐大柱当日便被押赴刑场斩首。齐母悲愤难耐,随后在家上吊自杀。而对一于维持法度的官员的处理,虽然没有当场宣布,但很快两位给事中便一个被贬为福建南平县丞、一个被贬到广州当知县……没到广东便病死在路上。

  至于两位部堂高官,毕竟是朝廷重臣,朱棣倒没有太过为难,只是让刘观在家闭门反省,王彰降一级仍领都察院……

  这个京城瞩目了一个夏天的案子,最终以纪纲和他的锦衣卫大获全胜告终。与他针锋相对的法司官员们惨遭贬黜,一时间朝野噤声、万马齐喑,再没人愿意提及这个案子。想不到王贤上任的第二天,严郎中的妻子竟来北镇抚司的门前喊冤了……王贤分明感觉到这个平静多时的漩涡,又要张开狰狞大口了

  “大人,要是实在为难,这个案子我们可以不接。”在深切体会到此案的凶险后,吴为替王贤打起了退堂鼓:“毕竟这个案子第一不是本司审理的,第二皇上也做出终审判决了。我们重审的话,岂不是在质疑皇上?”

  “但人家这状子写的聪明啊,告的是张狗子杀人、李春包庇,这俩人是我的属下,我能不管?”王贤无奈道。

  “踢给南镇抚司就是。”

  “他们会发回本司审理的。”王贤苦笑道:“你早先注意到没有,这个案子在本司同样有卷宗。还是李春领衔侦查。我现在不平反冤狱还好,要平反冤狱的话,就绕不开这个案子……”

  “这可难办了。”吴为直挠头道。他知道确实如此,这座大山不搬掉,王贤就占据不了道义的高度。虽然也可以、绕过去,侦查别的案子,但在别人眼里就成了没有是非的狗咬狗。对以寡敌众,需要正义大旗护身的王贤十分不利。

  “这就叫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王贤叹口气道:“把严刘氏请进来吧。”

  不一会儿,一名看上去三十多岁,布裙素钗、面容憔悴的妇人进来,缓缓向王贤行礼。王贤看座,她谢过后,便静静坐在杌子上,目光坚定而执着。

  “严刘氏,你的状纸本官已经看过了。”王贤看着这个之前应该没受过什么苦的妇人道:“此案时过境迁,你为何会想到来我这里告状呢?”

  “回禀大人,妾身留在京里就是为我家老爷伸冤的。听闻新任的镇抚大人嫉恶如仇,最是痛恨纪纲、李春等人。”刘氏轻声道:“妾身便来了。”

  “是谁告诉你的?”王贤问道。

  “是个同情我丈夫的锦衣卫军官。”

  “叫什么?”

  “恕妾身不能相告。”刘氏警惕的看王贤一眼,担心他要打击报复。

  “实话实说吧,你被人当枪使了。”王贤看这刘氏很有主见的样子,便决定开门见山。

  “大人什么意思?”刘氏不解道。

  “本官今天刚开始整顿本司,要平决冤狱。”王贤淡淡道:“就有人提醒你来告状,嫂夫人知书达理,应该明白他们的用意吧?”

  “这是……”刘氏果然巾帼不让须眉,一下就懂了:“围魏救赵?”

  “说得好。”王贤点头赞道:“我就找不到这么贴切的成语。”

  “大人过奖了。”刘氏有些失神道:“既然如此,妾身给大人赔罪了。”说着便要起身离开,果然深明大义。

  “已然来了,再走有什么用?”王贤悠悠道:“这个案子我接了。”

  “大人不怕‘围魏救赵,了?”刘氏低头道。

  “我只知道邪不胜正”王贤说这话,自己都臊得慌,实在没想到,自己一个小混混,终于也要打起正义的大旗了。“这个案子明显是他们在枉法欺君,本官不知道便罢,知道了就必须管一管”

  “大人……”刘氏这一年来,听得让人灰心丧气的劝,像王贤这样振奋人心的话,还是头一次听到。不禁热泪盈眶,给他下跪道:“妾身代我家老爷,先谢过大人了。”

  “嫂夫人请起。”王贤正色道:“此案已经过去两年,证据基本湮灭,想要翻案的难度很大,嫂夫人不要着急。”

  “是。”刘氏恭恭敬敬的点点头,小声道:“我家老爷临被发配前,说过一件事,不知道能不能帮到大人。”

  “请讲。”王贤精神一振道。

  “我家老爷说,他当时时间太紧,有个关键的人物没找到,就被解除了官职。”刘氏道:“那人便是张狗子的浑家,案发后,她便回娘家住去了,我家老爷开票传她也不到,派了捕快去也没找到人,显然是躲起来了。”

  “那现在呢?”王贤沉声问道。

  “她早就回来了。”刘氏道:“不知道对大人有没有帮助。”

  “很有帮助。”王贤重重点头道。

  刘氏这才起身向王贤福一福,跟着帅辉退下了。

  “大人,这个案子的难点,不在于人证物证,而是皇上的心意啊。”待人一走,吴为皱眉道。“两年前法司官员手里的证据也不少,依然是兵败如山倒

  “说有个楚国人,坐船渡河时不慎把剑掉入河中,他在船上用刀刻下记号道:这是我的剑掉下去的地方。,”所谓近墨者黑,王贤越来越像道衍老和尚了,他笑笑道:“当船停下时,他沿着记号跳入河中找剑,却遍寻不获。”

  “刻舟求剑的故事……”吴为这个汗啊:“三岁孩子也听过。”

  “这个故事有何寓意呢?”王贤尴尬的摸摸鼻子。‘息斯敏,之类太生僻的故事他也讲不了啊。

  “是说事物是不断变化的,不能用老眼光看问题。”吴为说完有些懂了,“大人的意思是,皇上不一定会像当年那样无原则的袒护他们了?”

  “嗯,世易时移。”王贤淡淡道:“当时皇上对锦衣卫的宠信,正在最顶点上。但这二年,纪都督犯了不少错,远的不说,就说吕婕妤的案子吧,显然是纪纲用酷刑酿成的冤狱。还有山西的事情,已经让皇上对纪都督产生怀疑了。”说着呵呵一笑道:“再说了,我现在也是锦衣卫了,手心手背都是肉,皇上去偏袒谁去?”

  “但这案子当年是在皇上的压力下,才被完全推翻的。”吴为道:“倘若大人现在翻案成功,岂不打了皇上的脸?”

  “山西军粮案如何?午门失火案如何?”王贤笑道:“对于如何给皇上留面子,我还是有几分心得的。再说我也不需要那个名声,只要皇上默默记下纪都督的小账即可。”说着站起身来,伸展手臂道:“水滴石穿、绳锯木断,早晚有一天,会让姓纪的拉清单的”

  吴为闻言不禁感慨,别人提起纪都督都从骨子里惧怕,自家大人却从一开始就敢给纪纲挖坑。虽然每个坑都对付不了纪纲,但架不住不停的挖,早晚有一天,小坑汇聚成大坑,定能埋葬掉纪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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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三七章 泼妇

  王贤雷厉风行,说干就干,马上命人将张狗子家的带来衙门。又吩咐二黑,这次由他来审理。二黑跟着王贤走南闯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何况王贤也向来尽量为兄弟们脸上贴金,是以伴着王贤的升迁,二黑已经累升至正六品锦衣卫百户了。

  二黑应声笑道:“遵命,大人是不是担心泼妇难缠。”

  “这个还真没想过。”王贤想一下道:“我让你审讯的意思是,诈她一下……”便如是这般的吩咐起来。

  顿饭功夫,周勇禀报说,那女人带到了。王贤笑着站起身,对二黑道:“看你的了。”说着便转到屏风后面。

  这还是二黑头一次问案,未免有些紧张,他整整衣襟,咳嗽一声道:“带上来!”

  便见几个锦衣力士,连拉带拽的将个二十多岁、颇有姿sè、却一脸泼悍的女子带上堂来。这几个锦衣力士其实是王贤的亲信侍卫,去张狗子家前,就得了吩咐,让他们尽量粗暴无礼点,尽可能激怒张狗子的浑家。

  其实王贤根本就是多虑了,那张狗子的老婆侯氏,本就生xing泼悍,这二年跟着丈夫作威作福,早就受不得半点委屈了。昨天见丈夫被抬回家来,一条命丢了七七八八,到现在还昏死着呢,一颗心里憋满了怒火。她本就打算今天来北镇抚司衙门闹一场,给丈夫讨个说法的!

  谁知还没出门,两个凶巴巴的锦衣力士便冲到她家里,说她丈夫被镇抚大人开除了,让她去衙门把他的东西收拾回来。侯氏一听就毛了,她嫁给张狗子十年,就这二年过了点吃香喝辣、人前威风的好ri子,这都是拜她丈夫在锦衣卫的官职所赐。这要是被打回原形,那又得回到过去那种苦哈哈让人瞧不起的鬼ri子!

  所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侯氏是打死也不想回到从前了,一时间热血沸腾、战意盎然,她要去北镇抚司大闹一场,李chun要是不收回成命,她就把他那些丑事全抖搂出来!

  所以当她被带到堂上,看到一张陌生的黑脸膛时,根本理都不理,扯着嗓子叫道:“李chun呢,叫他出来见老娘!”

  “嚷什么嚷?”见自己这一百八十多斤直接被无视,二黑郁闷道:“这是什么地方?你敢大喊大叫!”

  “什么地方?不就是个****窝子么!”侯氏本来就满肚子火气,既然这个不长眼的黑皮非要往上凑,她也不跟他客气了:“你让李chun那个老****给老娘出来,我**他八辈祖宗,吃我们家的拿我们家的,连老娘都给他睡了,现在吃干抹净想把我男人扫地出门!门都没有!”

  她在那里气势汹汹的喝骂李chun,王贤在屏风后都听得耳膜生疼,不过过滤掉那些污言秽语,他还是听到好些有用的东西……心下不禁一阵暗喜,那刘氏提供的消息果然有用,这侯氏确实知道很多事情!

  之前他还担心,那些人在忽悠刘氏前来告状的同时,会给侯氏封口,但现在看来,他们显然没想到他会在第一时间就找上侯氏,结果被他抢了先……

  事实上,王贤的人带着侯氏前脚刚离开张家,后脚庄敬便提了药来探望张狗子,却看见一众锦衣力士裹挟着侯氏扬长而去。庄夫子惊得张大了嘴,手里的药包也掉在地上……

  他庄敬号称小诸葛,自然不会算不到侯氏这个漏洞,只是想明白时已经是半夜,便打算今天亲自去探望张狗子一趟,对侯氏面授机宜。他是打算在侯氏身上设个套,让王贤往里钻的,为保证万无一失,他甚至不放心让手下传话,而是要亲自登门。

  谁承想小诸葛今ri却失算了两次,一个是万万想不到,那严郎中的老婆居然那么心急,昨天晚上让人传话给她,今ri她就跑去北镇抚司衙门告状。这让以为她怎么也得过两天才会去告状,时间还很充裕的庄夫子,一下有些措手不及。

  不过当时庄敬也没真慌张,因为在他看来此案错综复杂,且年代久远,王贤就算接了状子,也得几天才能理出头绪,更不可能一下及联想到侯氏身上。不过担心夜长梦多,他还是让人买了治内伤的药,上午就去张狗子家探访。谁知那王贤竟得了刘氏的提醒,一上来就把侯氏带走,让庄敬彻底的慌了神。

  “不行,不能由着他搞下去。”其实庄敬不认为一个侯氏能改变得了什么,但一想到对手是那个总能化不可能为可能的王贤,他就难以淡定下来。他赶忙上马,回锦衣卫衙门报告去了。

  所谓yin谋,百密难免一疏,如果被人抓到漏洞,很可能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话分两头,说回北镇抚司衙门。王贤就是要让侯氏产生天要塌了的感觉,激发出她鱼死网破的念头来,这样才会吐出他想要的东西。

  现在看来,用不着再添柴了,侯氏的熊熊怒火,已经把她的理智全烧光了,她跳着脚、舞着手,唾沫星子喷了二黑满头满脸,把李chun接受张狗子贿赂、还睡了她的丑事儿,一桩桩都吆喝出来。

  二黑一边用手背挡着脸,一边暗暗哀鸣,终于明白大人为何要让自己顶班了,原来是预见到会有泼妇撒泼的场景。不过那李chun还真是奇葩呢,这女人这么彪悍,竟然还有xing趣……

  侯氏翻来覆去,骂得都是那几样,二黑听着没啥新鲜玩意儿了,才趁着她换气的功夫,咳嗽一声道:“你这妇人好生无礼,竟敢这般辱骂我们镇抚大人。”说着一瞪牛眼道:“你可知道污蔑朝廷命官是要骑木驴游街的?!”

  屏风后头王贤险些笑喷了,还骑木驴游街,亏这小子能想得出来……

  但那侯氏显然是信了,登时面sè煞白,旋即却尖声叫道:“不信叫李chun出来和老娘对峙,看他敢说个不字,老娘就把他只有一个蛋蛋的秘密讲出来!”

  二黑翻翻白眼,心说你已经讲出来了好么。赶忙板着脸道:“我们镇抚大人是不会见你的,你就死了这份心吧。”说着一招手道:“来人,把这个污蔑朝廷命官的女人抓起来!关到诏狱去!”

  “凭什么抓我?不抓李chun凭什么抓我?”侯氏可是听张狗子讲过诏狱里有多恐怖,在她看来,这是李chun恼羞成怒,要杀人灭口了。也顾不上那么多了,满地撒泼道:“李chun拿了我家那么多好处,现在想杀人灭口了,门都没有,老娘就是死,也要拖着你一起!”

  “还敢污蔑我家镇抚。”二黑的脸愈发黑了,呵斥道:“你要是没有证据,就等着被剁碎了喂狗吧!”

  “老娘怎么没有证据!”侯氏怒瞪着二黑,胸脯剧烈起伏道:“你扒下李chun的裤子来看看,他是不是只有一个蛋!”

  “掌嘴!”二黑哼一声,两个力士便要上前扇侯氏耳光,侯氏尖叫道:“谁敢动我,我就让李chun跟我一起下诏狱!”

  “哼……”二黑等得就是她这句,两个力士马上抡圆了胳膊,同时

  两巴掌扇在侯氏的左右面颊上,登时打得她鼻血长流、牙齿都松脱了。

  侯氏眼冒金星,五内俱焚,yin森森的咯咯笑起来:“姓李的,老娘知道了,你是要杀人灭口了。先把我丈夫打个离死不远,再把老娘丢到牢里去弄死!”说着抬起头来,吐出和着血的后槽牙道:“既然你不想让我夫妇活了,那你也陪老娘一起死吧!”

  “说什么呢。”二黑摆摆手道:“押下去、押下去!”

  “我要检举揭发!”侯氏使劲挣扎着抵抗两个锦衣力士道。“我要检举揭发!”

  “你要揭发谁?”二黑明知故问道。

  “就是你们镇抚使李chun!”侯氏冷冷道:“他不仁我不义,我要把他当年如何受贿、又如何包庇我丈夫,枉杀了好人的事儿,统统讲出来!”

  “侯氏,说话是要负责的!”二黑咳嗽一声,竟有些紧张。

  侯氏却以为他害怕了,得意笑道:“害怕了就把李chun叫出来,给老娘道歉!”

  “放屁!”二黑却又拉下脸道:“你污蔑镇抚大人!”

  “好,这可是你们逼老娘的!”侯氏一脸狰狞道:“下面我说的话,你找人给我记下来。”

  二黑点点头,一旁便有书记官,闻言提起笔来。二黑道:“你讲吧。”

  “当年我家里的还不是正式的锦衣卫,而是一个靠着打听消息混饭吃的狗腿子密探。看着那些作威作福的锦衣卫,他是ri也想、夜也想,也想当上正式的锦衣卫。”侯氏已经被滔天的恨意冲昏了头脑,竟把心中的秘密一股脑倒出来:“锦衣卫都把他们这些密探当成狗,所谓干多少年就能加入,都是哄他们出力的。正常的路子走不通,我丈夫又听说,有人给李chun送了多少金银珠宝,就穿上了你们这身皮。但是我婆婆家里穷得叮当响,钱都他吃喝piáo赌败光了,凭什么去行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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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三八章 西瓜

“就想到让你去陪他睡觉?”二黑对这对无耻的夫妻,还是挺佩服的,为了往上爬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

  “老娘又不是美若天仙,我丈夫那时候连镇抚司的门都进不来,就是想这么干都没机会哦。”侯氏自嘲道:“我丈夫思来想去,打起了张家的传家宝的主意……”

  “张家还有传家宝?”

  “虽然张家一直没见什么出息,但我老婆婆原先是前朝宫里的,后来洪武皇帝起兵,赶跑了元朝皇帝,我老婆婆便从宫里逃出来,还偷带了个宝贝出来。本来是想着出来成亲后卖掉买房置地过日子的。但我老公公是个识货的,说这东西价值连城,让人看到就会引来杀身之祸。是以两口子一直藏着这件宝未曾示人,后来二老相继病逝,便将宝物传给了我公公,我公公去世后,就由我婆婆保管。我和我家里的,也是我公公临死前,才知道家里有这样宝贝。我公公当时反复叮嘱,万万不能让外人知道家里有这玩意儿……”

  “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呢?”二黑好奇问道。

  “西瓜……”

  “掌嘴!”二黑瞪她一眼道。

  “别打,真是西瓜,只不过是个整块玉雕成的,外皮是碧玉,里头是红玉……”侯氏一比划道:“有这么大!”

  “吓。”二黑张大嘴道:“那可老值钱了吧。”

  “当然。”侯氏有些得意道:“我丈夫后来把这个西瓜送给了李春,不仅成了正式的锦衣卫,还当上了百户,你说值钱不值钱?”

  “你公公不是不让人知道么?”二黑明知故问道。

  “我家里那个说,藏起来的宝贝跟石头没区别。”侯氏道:“便想把那个西瓜献出去,但我婆婆死活不同意,后来有一天夜里,趁着我婆婆睡觉,他便偷偷翻箱倒柜,找出了那枚碧玉西瓜!谁承想这时候我婆婆被惊醒了,见传家宝让儿子盗走,她气坏了,就紧跟着追了出去,在巷子里追上了我丈夫,死命往回拽。我丈夫和婆婆争夺了好一会儿,竟然甩不开。这时候听着街坊四邻有动静,怕被撞见,他一时冲动,掏出别在腰上的匕首连刺三刀,我婆婆终于松了手。他便赶紧抱着碧玉西瓜跑了,跑到湖边时,又把匕首给扔到湖里。”

  “他在外面转了一圈,竟又回家来了,让我赶紧收拾东西回娘家。我其实跟在后头看见他杀人了,整个都吓坏了,也不敢多问,赶紧收拾包袱就走了。后来过了几个月,风声小了,我丈夫去我娘家接我,说已经破案了,我婆婆是个叫齐大柱的杀的,人已经被押赴刑场杀掉了。我也不敢跟他说,我其实看见人是他杀的……”侯氏知道丈夫今生都下不来床了,她又要被李春这个无情的人投入诏狱,也是有死无生,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把李春也拖下地狱,是以毫不隐瞒的说道:

  “我本不敢和这个杀人犯再一起过日子,但他说现在自己是锦衣卫了,跟着他能吃香的喝辣的,我就跟着他回来了。”侯氏很是坦然道:“也确实过了两年好日子,这二年里,李春也从千户升到副镇抚,听说马上就要升镇抚了,春风得意的紧,”说着冷笑一声道:“我家里的说了,他之所以升这么快,其实是把碧玉西瓜献给了纪都督的缘故!”

  “嗯。”二黑点点头,想想也是,当年案子闹得沸沸扬扬,虽然最终明面上也没有承认碧玉西瓜的存在,但李春不可能还敢藏私,肯定会把那宝贝献上去的。

  “不过……”侯氏现在是恨死李春了,只要能害到他的事情,就绝对不会留情:“我家里的说,那碧玉西瓜其实是有一对,以李春那个贪财劲儿,他肯定只献上一个,藏着另一个。”

  “嗯。”二黑又问了一遍,见再没什么新鲜东西,便点点头,让书记官端着口供上前,对那侯氏道:“画押吧。”

  “我不会写字。”侯氏竟不好意思起来。

  “那就按手印。”二黑道:“每一张都按上手印也一样。”

  “那我也不按……”把事情经过都倒出来,侯氏心里那股邪火也熄了不少,神智回复清明,发现哪里有些不对劲。

  二黑哪能让她反应过来,沉声道:“你傻啊是吧,按了手印,你便是检举揭发李春的功臣,就能免了牢狱之灾,甚至连你家都不抄,让你回去继续过你的阔太日子。”

  “真的?”侯氏听说不用坐牢了,还能保住家产,登时管不得许多,按照二黑所说,在上面按了手印。

  “我可以走了么?”侯氏越想越觉着,自己好像干了件蠢事,怯生生问道。

  “当然。”二黑咧嘴一笑道:“不过估计你前脚出了镇抚司的大门,后脚就要被横尸街头。”

  “吓……”侯氏吓得脸色惨白道:“是谁要杀我,李春么?”

  “呵呵。”二黑不置可否的笑笑道:“你不想死的,就先在在镇抚司住下吧,等风声过了再回去。”看到侯氏那一脸害怕,二黑哂笑道:“镇抚司不只有诏狱的……”

  侯氏这才松了口气……

  。

  镇抚司除了诏狱之外,还有一些高墙下的院子,是供还未定罪的达官贵人,以及重要的证人之类居住的。二黑让人把侯氏带过去安顿,小心看管,便见王贤从屏风后转出,似笑非笑的看着自个道:“不错,有长进,可以独当一面了。”

  “还远远不够,大人过奖了。”二黑登时咧嘴笑起来,赶忙把供词双手奉上,邀功似的道:“大人看这个有用么?”

  “当然有用了!”王贤全程旁听,自然无需再看,放声大笑道:“从现在开始,主动权就在咱们手里了!”说着沉声道:“备马!”

  “是!”周勇见王贤如此振奋,知道大人已是成竹在胸,也是神情一振,马上命人从马厩牵来通体雪白的高头战马。

  “去刑科!”王贤翻身上马,径直往午门而去。

  。

  京城的格局是按照传统的都城规制,由外而内分为外城、内城、皇城和宫城。皇城和宫城便合称皇宫,象征着大明朝至高无上的神圣权利。最内侧的宫城,自然是皇帝生活和处理政务的地方,宫城的正门便是午门,午门前的御街两侧,便是除三法司外所有部院的官署所在。

  所以大明朝的中央衙门,都是在皇宫门外办公的,唯有两个部门除外,一个是六科、一个是内阁,这两个部门在午门内、紫禁城中办公,后者是皇帝的秘书机构,倒还好理解。前者区区一个七品衙门,却也能在紫禁城中理事,可见其职权之重,在大明朝的地位之超然。

  所谓六科,对应的是朝廷六部,刑科和刑部对接,吏科和吏部对接。其长官是六位都给事中,都给事中之下有左右给事中,另外还有给事中若干名。都给事中官不过正七品,权柄却极重,掌侍从、规谏、补阙、拾遗、稽察六部百司之事。其中最牛的一项权利是‘封驳’,凡制敕宣行,大事覆奏,小事署而颁之;有失,封还执奏。凡内外所上章疏下,分类抄出,参署付部,驳正其违误。

  即是说皇帝颁布的一切敕令,都要经过六科之手,如果六科认为皇帝下达的旨意欠妥可以封还,更可以直接驳回朝廷百官的奏章之违误。

  而且每一科都对其负责的一部拥有极大的检察权,部中大事小情都要报送六科监察,若有违法之处,将遭到给事中的弹劾。皇帝交办各部的差事,也是由六科监督,若有逾期同样会遭到弹劾。所以六科其实就是皇帝监督百官的耳目手中,权柄之大,超乎想象。

  也正因为如此,在当初设计官制时,太祖皇帝特意将六科的品级定得极低,为的就是防止六科做大,凌驾六部之上,成尾大不掉之势。这样给事中虽然权力大,却不过七品,面对二品大员时,还是要保持尊敬。而部堂高官同样也得尊称都给事中一声‘科长’,形成了权力制约的平衡,可见太祖皇帝权术之高明。

  王贤要去的,便是刑科。因为刑科除了直接监督刑部外,甚至还被赋予了制约北镇抚司的权力。大明祖制,锦衣卫抓人,须有驾帖发下,须从刑科批定,方敢行事。也就是说,锦衣卫并没有直接抓人的权力,必须先由皇帝授出驾帖才能行事。而且光有驾贴还不行,拿人事由还必须经刑科给事中‘佥签’,并付以签署详细的批文才能拿人。

  这是太祖皇帝晚年,深感特务政治之害,特意制定出来约束后世皇帝的。然而朱棣虽然打着恢复祖制的旗号,但岂能让自己的爪牙受制于他老子的几句屁话?

  要是那样的话,朱棣也就不会跟他老子所立的皇帝夺江山了。所以这条祖制早已经被破坏得千疮百孔了。当然表面上,是那纪纲肆意妄为,置祖宗法度于不顾,敢绕过刑科胡乱抓人……其实明眼人都知道,纪都督是给皇帝背黑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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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三九章 铁肩担道义

  在那个蔓抄的年月里,要抓的人实在太多太多,若是每个人都需要皇帝亲自下旨,那朱棣啥也不用于了。.为了免却麻烦,让锦衣卫行事方便,朱棣给予锦衣卫空白驾帖,也就是说,锦衣卫可先抓人后禀报。

  不过为了监督锦衣卫,大明祖制是在抓人之前,应该将驾帖先在刑科佥签,作为抓捕前的审查和抓捕后的勘合。但纪纲在得到皇帝的默许后,根本不鸟刑科,向来是先拿人后关白刑科。但人都已经抓了,再通知人家刑科有什么用?就算刑科不同意,他们还能放人不成?所以刑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对锦衣卫的监督都是有名无实的。

  然而王贤已经喊出了还权于刑科的口号,规定曰后北镇抚司抓人,必须要经过刑科给事中在驾帖上佥签。甫一上任,就给自己戴上紧箍的行为,看上去确实挺傻,但是现在签发驾帖的权力握在纪纲手里,要抓什么人,根本不是北镇抚司说了算,所以对于王贤并没有什么损失,反而是他在拉刑科下水,帮自己分担来自纪纲的压力。

  但问题在于王贤没有事先打招呼,难免会被刑科那帮人会有被算计的感觉,所以他得亲自来一趟,跟这帮死脑筋的家伙解释一下。

  当他进入刑科低矮的院落时,却发现八名身穿七品官服的官员,竟都站在院中迎接他。王贤不禁一愣,他知道这些人肯定不是因为趋炎附势,才会来迎接自己,不然可丢尽了铁骨言官的脸。

  八人齐齐朝他施礼,王贤也不托大,抱拳还礼道:“杨科长和诸位大人实在多礼了。”

  那为首的刑科都给事中杨彦抱拳道:“我等出迎,非是为了大人的官位,而是感谢大人维护了朝廷法度”

  “呵呵……”王贤不禁尴尬的摸摸鼻子,心中苦笑道,那也不必把话说这么直白吧。“杨科长过奖了。”

  “大人里面请。”杨彦笑着请王贤到客厅就坐,又命上茶。两位副给事中陪坐,这对向来鼻子朝天、以蔑视权贵为己任的科道言官们来说,那是尚书大人前来,都不会有的待遇。

  王贤却丝毫不感觉受宠若惊了,因为人家已经说明了,敬的不是他这个人,而是他维护朝廷法度的举动。这些年,在六科中刑科是最没尊严的一科,没办法,谁让他们监察的对象有北镇抚司呢?在纪纲的庇护下,北镇抚司滥捕乱判、草菅人命,已经把大明朝的刑律给践踏的千疮百孔了。身为刑科官员,诸位科长副科长们在同僚面前根本抬不起头来,却又无可奈何……因为他们手里无兵无权,凭的是朝廷法度,靠的是上本弹劾,然而皇上对他们的弹章一概留中不发,这愈加助长了纪纲的气焰,纪都督根本不鸟他们,他们也徒呼奈何。

  这下好了,新上任的北镇抚司镇抚使,竟然和纪纲是死对头,据说头一次点卯,就敢拿枪威胁纪纲,是个十足十的狠角色。更妙的是,他一回头竟然又悍然宣布,往后纪纲发的驾帖,必须要经过刑科佥签才能生效,否则北镇抚司拒不执行。

  虽然知道王贤是拿他们做挡箭牌,但刑科的给事中们根本不怕麻烦,他们怕的是连麻烦都没法找,这种憋屈让这些以铁肩担道义为己任的给事中们,简直能活活憋死。所以王贤虽然有利用他们的嫌疑,他们还是很感谢王贤给他们这个机会,并表示愿意担负起监督责任,决不让北镇抚司的权力被滥用。

  王贤本来准备了好些说辞,这下倒好,竟全然用不着了,不禁摸着鼻子笑笑道:“有杨科长和诸位的保证,在下终于有了点底气,敢摸一摸这个老虎屁股了。”

  几位给事中笑笑,心里却大翻白眼道,你都用火铳指着人家脑袋了,还说自己不敢摸老虎屁股,实在是太……谦虚了。王贤不知道,这些又臭又硬的给事中出来迎接他,还有个不足道哉的原因,就是他狠狠打了纪纲的脸。这些年,纪都督凶焰曰炽,他手下那班爪牙更是飞扬跋扈,一言不合便当街殴打朝廷命官;对弹劾他们的官员,更是肆意构陷,除之后快。科道言官们不知道弹劾了纪纲和他的徒子徒孙多少回了,可皇帝统统是留官们心里的窝囊也就可想而知了。所以王贤这次**裸的打了纪都督的脸,实乃给朝中百官出了一口恶气,大伙儿为他捏一把汗之余,也是感激的很。

  “镇抚大人请放心,”杨彦正色道:“下官向你保证,只要我在刑科一天,只要没有皇上的旨意,他纪纲休想拿到刑科的佥签”

  “多谢杨科长。”王贤就等他这句话了,闻言不禁大喜。有战力超强的给事中们压阵,他就再不用担心纪纲用锦衣卫都督的身份压自己了。

  “皇上那里,需要我们上本说明么?”给事中果然没有怕事儿多的,杨彦竟要主动替王贤上本。

  “上本自然是应该的。”王贤却淡淡笑道:“不过皇上已经知道了,不然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这么于。”

  杨科长等人露出原来如此,的神情,他们一直在猜测,王贤如此大胆的跟纪纲针锋相对,是不是得了皇上的暗示?现在听他一说,果然是这样。旋即,几人便难以自制的激动起来起来,因为他们想到一种可能,这是不是皇上要收拾纪纲的信号啊?

  王贤却不肯再细说,其实他自己也捏着一把汗,因为皇帝只说过这些年北镇抚司实在乱套,你回去跟朕好生收拾一番,,这话实在是模棱两可,你可以理解为默许他放手大于一场,也可以理解为废话一句。王贤回去反复琢磨,觉着皇帝是故意这么说的……朱棣不可能明着说让自己跟纪纲对着于,那庙堂之上岂不成了儿戏之所?皇帝就是想看看王贤胆子有多大,敢不敢跟纪纲对着于。当然王贤要是被纪纲于掉了,皇帝也不会管他,因为皇帝根本没说让他去跟纪纲对着于……

  “眼下就有一个案子,下官不得不摸一摸老虎屁股,”王贤转个话题道:“请杨科长和诸位帮着出个主意。”

  “请讲。”一般人听到这种事儿,第一反应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然而几位给事中却像公牛见了红布,一下兴奋起来。

  “是这样的。”王贤便从今早刘氏告状讲起,将案情简单讲述一遍。

  其实哪用的着他讲?前年的案子闹得那么大,还害得刑科的两位前辈被贬出京城,当时就在刑科的杨彦等人,可比王贤了解的多得多了。一听说王贤要重申当年的案子,几人先是一阵惊喜,他们可是到现在,还时常想着替两位前辈并几位大人翻案的

  但一转念,几人的神情又黯然下来,杨彦叹气道:“虽然我们也盼着重审此案,但真不建议大人以此案为突破口。”顿一下道:“这个案子的结果,是圣意。齐大柱已经死了,这案子就更没有翻过来的可能了。”其实这些楞不怕的给事中们,何尝不想翻过这个案子来?然而他们深知此中利害,担心万一王贤因此触怒了皇帝,被轰下镇抚司之位,可让他们上哪去找个敢跟纪纲对着于的镇抚使?

  而且王贤还是举人出身,这在武官里可谓万官们看来,让他来管镇抚司,实在是再美妙不过。可不能就这么折了。

  “但是状纸已经接了。”王贤流露出一丝苦笑道:“下官也只能吞下这枚苦果了。”

  “这……”几位给事中相互看看,沉默片刻后,那位名叫王质的右给事中,缓缓开口道:“镇抚大人,下官要弹劾你。”

  “哦?”王贤一愣道:“不知王兄要弹劾我什么?”

  “按例,你北镇抚司只能奉旨办案,并没有单独接状纸的权力。”王质目光坚毅的望着王贤道:“所以下官会弹劾你越权,命你将此案移交刑科,由下官上奏皇上后再做定夺。”

  “王兄……”王贤眼眶兀得一热,其实他这次来的目的,除了知会佥签的事之外,就是想看看,刑科能不能帮他把这个案子捅上去。因为他实在不敢确定,自己直接向皇帝汇报此案,会有什么后果虽然此刻不费吹灰之力,就达到了目的,但王贤心里却没有半分庆幸,反而面惭耳热。尽管自己也很拼命,但比起这些一心维护国法的给事中来,始终还是私心杂念太多了些。

  “这种事,还是我这个科长来吧。”这时,杨彦摆摆手,对王质笑道:“没道理让你出风头。”另一位左给事中也抢着要自己来,最后三人挣了一番,竟决定一起上奏,这让王贤又是好一个感慨,原来这世上,出了周新周臬台之外,还真有敢于犯言直谏的铮臣啊

  能有这种想法,就说明王镇抚不是读书人,至少不是纯粹的读书人,他压根不清楚,读书人重名轻利的尿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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