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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夜天子(4月18日 更新至“第17章 摧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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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章 风雨欲来
  
  贵阳三教九流、尊卑贵贱、各色人等,没有人不知道当初叶小天为了一个人……没人记得他的名字了,大概好像姓毛,就因为那人是叶小天的结义兄弟,叶小天搅了一个天翻地覆。
  
  他以区区一新晋小土司的身份,悍然向传承数百年之久的展曹两大土司家族开战,不惜一切,也要斩其头、绝其命,以仇敌之血,告祭他那结义兄弟的在天之灵,这一次死的是他的亲兄弟,此去叶小天会干出什么事儿来?
  
  “十四哥,随我来!”
  
  田嘉鑫正望着叶小天离去的背影想得心惊肉跳,田妙雯唤了他一声,举步向田氏长房大宅走去。田嘉鑫回身看见,先是一惊,继而一喜,田妙雯要带他进大宅,目的还用说么,恐怕……是要把传承交给他了。
  
  田嘉鑫急赶几步,追上田妙雯,恭敬地道:“姑爷手足情深,不过……事件起因只是泼皮闹事,打死叶土舍时也不知他真实身份,以姑爷的权势要替兄报仇,处死几个泼皮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田家一时还离不了大小姐……”
  
  田妙雯踩着一地黄叶,衣带飘飘,声音也恬淡飘然:“十四哥,你还没有站稳的时候,我是最不能离开的一个,但是当你该登上家主之位的时候……”
  
  田妙雯缓缓站住脚,慢慢转过身,一双秋水般澄澈明亮的眸子定在田嘉鑫身上:“我是最该走的一个,不是吗?”
  
  田妙雯的眸子似流泉见底,明镜照心,田嘉鑫只觉自己心中所思所想,在田妙雯的注视之下无一丝可以遁形。登时脸色一赧,慢慢低下头去。
  
  田妙雯微微一笑,懒得揭破他真正的想法,转身继续向书房走去:“今天。我就把田家的传承交给你,你要在三天之内把它彻底熟悉,有不明白的及时问我,三天之后,我要回卧牛岭!”
  
  田妙雯轻轻推开了房门。迈步走了进去,有些担心地道:“小天这人,哪怕是已经修成了真佛,一旦触及他的禁鳞,他也依旧会疯魔起来,我得去看着他,他的地位越高,越容不得出错!”
  
  这一次,田嘉鑫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恭训地低下了头。道:“是!”
  
  随着这一低头,他就看到了田彬霏一贯使用的那张汉风的古案,看到那条案,他顿时一呆,桌上有一堆削锯成各种奇形怪状的木头,田嘉鑫不明白大少爷的书案上为什么会出现这样一堆东西,好像……是一堆积木?
  
  田妙雯在书案后坐下,对田嘉鑫道:“坐!”
  
  田嘉鑫见书案对面有一张蒲团,便跪坐下来。他知道,大小姐要把田传氏传承交给他了。虽然他早已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呼吸还是不由自主地急促起来,血脉贲张。
  
  田妙雯缓缓开口了:“十四哥,你有没有玩过鲁班锁?”
  
  “啊?”田嘉鑫露出有些痴呆的表情。
  
  田妙雯莞尔一笑。伸手拿起两块木头:“这东西,跟鲁班锁差不多,我先教你如何组合。它的拆卸和安装,都有一定的顺序,依照这个顺序,不可错乱一步。你才能完整地完成……”
  
  田嘉鑫木然看着田妙雯把那两根木料通过榫卯结构巧妙地组合在一起,唇角不受控制地抽搐了几下:“难道我们田家的传承……是木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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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整件事都有一定的顺序,依照这个顺序,每一环节都必须正确,才能天衣无缝。错一步,满盘皆输……”
  
  说话的不是正在教田嘉鑫组装鲁班锁的田妙雯,而是人人都以为他已死去的田家前掌门人,如今的播州三夫人身边的第一智囊田是非。
  
  “最关键的一步在于‘换’,如何换得不动声色,不露破绽,关系到全局成败!你们可准备妥了?”
  
  站在田彬霏前面的人穿着两截衣,挽着袖筒、裤腿,赤着双足,双脚脚趾习惯性地张开,稳稳地抓扣着地面,他脸上有隐隐的水锈,一看就是常年在水上讨生活的人。
  
  “先生放心,我们已经在江上演练了一百多次,闭着眼睛都能重复每个步骤。,每个兄弟,都水性如龙!”这人叫白问舟,公开身份是乌江上最大的一家船行的船老大,而实际上却是杨应龙多年经营,安排在这里的暗桩之一。
  
  这一次为了完成“偷天换日”计划,杨应龙动用了大量隐藏力量,毫无保留地交给了田雌凤和田彬霏,任由他们驱策,只要能完成这一计划,哪怕这些隐藏力量全部葬送,对杨天王来说也是一本万利。
  
  田彬霏点点头,又转向另一人:“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叶小天换掉,这非常不容易,他如今身份不同,每至一处,总有人前呼后拥,不事先做好安排是办不到的。所以,要让叶小天按照咱们给他设定的路线走,这才成。你们那边,不可出了纰露。”
  
  这人身材魁梧,穿一身襕衫,看他气度,应该是官场中人,只不知他是播州那边的人还是对岸水东宋家的人,播州和水东势力犬牙交错,两部落接壤地区几百年来就时而归你时而属我,当地有些小部族为了生存,通常是谁来了就臣服于谁,朝秦暮楚,家常便饭。
  
  “先生放心!”这人一说话,声音嘶哑,就像两块铁板磨擦着沙子,似乎声带受过伤:“在下负责的区域内,绝不会出现半点差错!”
  
  “很好!如果出了差错,你提头来见!”
  
  田彬霏目光似刀,冷冷地盯了他一眼,看得他心中一凛。他也算是称雄一方的人物,但是被田彬霏这么一看,惧意油然而生。他们都不认得这个田是非田先生,但他们都知道,田先生是天王派来主持此事的关键人物,生杀大权,一手独掌,岂敢怠慢了。
  
  这时,田雌凤款款走入,房中几人一起躬身:“三夫人!”
  
  田雌凤微微颔首,在田彬霏身边落座,道:“都准备好了?”
  
  众人齐声道:“是!”
  
  田雌凤沉声道:“好!你们各自准备去吧,其中机密,只许你几人知晓,谁若泄露半点风声,不论有心亦或无意,我诛你全族!”
  
  众人凛然听命,待众人退下,田彬霏才道:“叶小安怎么样?”
  
  田雌凤嫣然道:“还能怎么样,当他迈出第一步的时候,就注定无法回头了。”
  
  田彬霏沉声道:“仅仅无法回头还不成,他必须得铁了心全力配合,虽然是亲兄弟,要冒充也不容易,如果他心志不坚,更容易露马脚。”
  
  田雌凤道:“我明白,这一路我都在不断向他灌输,他本来就渴望权力,本来就不甘心,心魔一旦在他心底里扎下了根,他蜕变的会比你我想象的更快!”
  
  田雌凤妖娆的双眸微微地眯了起来,就像一只波斯猫般妩媚:“你自幼就是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子,你不会明白,当一个人忽然意识到他能掌握更多,他能得到梦寐难求的一切时,他会变成什么样子……”
  
  田雌凤越说声音越轻,到后来仿佛幽幽的呓语,似乎有些缅怀。她说的,也许不仅仅是叶小安,还有她自己的感触。
  
  曾几何时,她也只是一个天真烂漫、只想追求一份令她心动的爱情的少女,当她无意间成为播州杨天王的夫人,她的野望也仅仅是让她的家族在播州更加稳定,直到她成为杨应龙最信任、最宠爱的女人,她的野心也在不断地膨胀、变化……
  
  正因为她自己曾有过这样的经历,所以她笃定,即便叶小安现在还有些犹豫不决,当他以叶小天的身份接掌了叶小天的权力、地位、名望,也一定会迷失其中,再也无力自拔。到那时不需要她扬鞭催促,叶小安为了牢牢抓住到手的一切,也会死心踏地的做播州的傀儡。
  
  田彬霏听了田雌凤的话,沉默良久,缓缓地道:“你所说的,我本来是不明白。但现在,我已经明白了一些,不要忘了,你所改变的只是身份和地位,而我……比你变得更彻底,我明白……自己让自己从人世间消失,变成另外一个人的感受。”
  
  田雌凤妩媚地道:“你的感受一定很不好。”
  
  田彬霏冷冷地道:“很不愉快!”
  
  田雌凤柳眉一扬,柔声道:“但叶小安不一样,你变成现在这副样子,损失了很多,而叶小安是得到,得到他以他的本来身份一生也求之不得的一切。”
  
  田彬霏缓缓闭上眼睛,咀嚼着这句话,似乎要把自己代入叶小安的境遇,许久才慢慢地道:“一样,不会愉快的!”
  
  田雌凤吁了口气,轻笑道:“那是你,不是他!叶小安是什么?一块俗不可耐的泥巴,怎么能跟你这样贵介如玉的公子爷相提并论?”
  
  田彬霏淡淡地道:“但愿如此吧!你该离开了,接下来的事,不能有杨家的影子。”
  
  “我是田家的人!”田雌凤抢白了一句,娇笑一声,神色渐渐变得凝重起来:“成败与否,在此一举,拜托公子了!”
  
  田彬霏的神情也严肃起来:“某必全力以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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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章 意外
  
  于是,后来的行人便更难行走了,即便叶小天心急如焚,速度也快不起来,有些泥巴凝固后很结实,碗口大的马蹄踏上去,也未必能一踏而碎,容易折了马腿,所以他只能耐着性子,沿着这崎岖的山路一步步量过去。
  
  贵州的冬天不像京城一样滴水成冰漫天鹅毛大雪,但这里湿冷的空气比起北方的天气来说其实更加难捱。只有他们一行队伍走在山脚下的古道上,行商少了许多。
  
  旗帜漫卷,有股压抑的气氛。随行的人马已经知道叶土舍猝死于铜仁城的事情,对于这位土舍大人,叶小天的亲兵大多没有什么感觉,对叶小安所知较为详细的人甚至暗暗松了口气。
  
  但是,那是叶小天的胞兄,两兄弟即便有多少不愉快,也割舍不断这份骨肉亲情,叶小天的悲伤,使得他的队伍也都保持了沉默,叶小天骑在马上,系着大氅,神色默然,整支队伍默默地随行在他前后。
  
  转过前方的山脚,忽然出现了一支人马,看起来是一支商队,几辆大车在泥泞难行的山路上颠颠倒倒地跳跃,是空车,大概也知道路难行,所以此次往贵阳卖了货,没有即时再采买当地货物,而是空车返回。
  
  叶小天目不斜视,一行快马很快追上了那支商队,正要从他们旁边越过,路旁忽然传来一声惊喜的呼唤:“小天贤侄,是你?”
  
  叶小天下意识地一勒坐骑,转首望去,也是微微一讶。急忙翻身下马,拱手道:“原来是洪伯父,小天失礼了。”
  
  如此道路,坐车不如骑马。那人也是骑在马上的,慈眉善目,体态圆润,正是大亨的父亲洪百川。叶小天如今虽贵为土司,但他与大亨是结拜兄弟。对洪百川自当执子侄礼,从未因他的商贾身份而有轻忽之意。
  
  洪百川翻身下马,笑吟吟地迎上前来:“贤侄这是回铜仁府?”
  
  叶小天颔首道:“正是,伯父也是回铜仁?”
  
  洪百川笑道:“不错,快过年了,这一趟买卖了啦,回家抱孙子过大年去,哈哈……”
  
  洪百川笑着对叶小天道:“这天气,山中道路难行,不得已。转到这边了,贤侄想来也是同样的原因?”
  
  叶小天苦笑道:“不错,狭谷关那条路,冬季实不好走。羊肠峪就更不用提了,播州杨氏辖下的部落与水东宋氏辖下的部落又起了纠纷,把那一带都做了两族的战场,再者说,如此天气,自水路走,看似绕了个远。其实反而更快,所以小侄也是往马场江去。”
  
  洪百川欣然道:“独自上路,正觉无趣,不如同行。那老夫便与贤侄做了同道吧。”
  
  对此提议,叶小天自无不允,两人上了马,两路人马并作一路,洪百川十分健谈,路遇故人。兴致很高,但他很快就发现叶小天情绪极其低落,不禁问道:“小天贤侄,你赤手空拳打下偌大一片江山,年纪轻轻便成黔东翘楚,坐拥千百虎贲,威镇一方,又有娇妻美眷,上苍恩宠集于一身,还有什么事不开心的,似乎……心情很不好?”
  
  叶小天黯然道:“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家兄猝死,小天此次返回铜仁,是去奔丧的。”
  
  “啊……”洪百川轻呼出声,一脸讶然,半晌才道:“贤侄节哀顺变。”
  
  叶小天轻轻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只有“得得”的马蹄声,敲得人心中空荡荡的。
  
  ※※※※※※※※※※※※※※※※※※※※※※※
  
  傍晚,叶小天一行人住宿在羊角寨。这里距马场江只有四五里地,但是天色已晚,晚上行船非常危险,出再多的钱也没有船老大肯答应。如果连夜赶到码头,也只能在码头借宿,他们一行人马众多,未必有地方妥善安置,所以留宿羊角寨是最佳选择。
  
  羊角寨不是寨,而是一座城,或许在很多年前,这里只是一个寨子,今天它已发展成一座城,但名字一直没有变。羊角寨这个名字也很普通,不要说放眼整个大明,仅贵州一地,同样名字的地方至少也有四五个。
  
  这里已属水东,得知叶小天途经此地,大头人贾云童亲往相迎,欲设宴款待,叶小天此行是回去奔丧的,哪有心情与他周旋,婉言谢绝了他的美意,倒是住进了他为之安排的大宅,洪百川作为叶小天的伯父,自然也随之住了进去。
  
  夜色深沉,叶小天的住宅外面四名佩刀侍卫笔直地站在那里,廊庑下一道人影忽然出现,怀中抱着一个圆滚滚的东西,仿佛一个西瓜。后边还跟着一个小厮,托着一个托盘。
  
  “嚓”地一声,四口锋利的长刀出鞘,有人低喝:“谁?”
  
  “是我!”洪百川笑吟吟地走了出来,怀中圆滚滚的东西在灯光下发出乌黑亮泽的光,那是一口黑坛子,侧面贴着一张红纸,是一坛老酒。洪百川站住了:“旅途寂寞,老夫来,陪小天贤侄喝几杯,纡缓纡缓心情。”
  
  “这……”四名侍卫面面相觑,同行了一路,他们已经认识洪百川,这是自家大人都以礼相待的一位长辈,他们也不好拒绝,但又不能替叶小天答应。
  
  “是伯父来了吗,请他进来吧!”房中忽地传出叶小天的声音,四名侍卫立即左右一分,还刀入鞘,其中一人上前一步,为洪百川开了门户。洪百川向他们颔首示意,施施然地走进了门去。
  
  房中,灯下,叶小天正在自斟自饮,已经有了几分酒意,看到洪百川进来,叶小天起身长揖一礼,没有说话。洪百川走过去,把酒坛子放在桌上。拍了拍叶小天的肩膀:“一个人喝闷酒,不爽利,伯父陪你喝。”
  
  桌上有几道简单的下酒菜,已经吃的七零八落。洪百川把那几碟小菜推到一边,那捧着食盘的小厮便把几道携来的小菜又一一摆在桌上,洪百川在对面大马金刀地坐下,看一眼叶小天,道:“贤侄还在伤心?”
  
  叶小天绽出一个惨淡的笑容。没有说话,洪百川大手一扣便抓过酒坛,“啪”地一拍,那结实的泥封便应声而落,洪百川拔下木塞,为叶小天的空碗汩汩斟酒,又自斟一碗,放下酒坛,望了叶小天一眼,目蕴笑意。
  
  洪百川举起碗来。漫吟高声道:“何以解忧,唯有杜康。贤侄,伯父跟你喝一杯,来!咱们干!”
  
  ※※※※※※※※※※※※※※※※※※※※※※※
  
  马场江码头,一艘大船停泊在岸边,船体随着滚滚江水轻轻起伏着,檐杆上挂着一串灯笼,船舱中一间间舱室的灯光或明或暗,交织出一副静谧优美的图画。
  
  最顶层一间舱室中,田彬霏盘膝而坐。眉心微锁。
  
  在他对面,一名青衣人面上带着淡淡的苦笑:“看起来,他们似乎要畅饮一夜了,你要求的。我做不到。”
  
  如果叶小天此时能看到这青衣人,一定会大吃一惊,因为此人正是羊角寨城主,水东宋氏辖下的大头人贾云童。他傍晚刚刚安排叶小天入住,还要设宴为叶小天接风,此时竟出现在这里。出现在田彬霏面前。
  
  贾云童并不认识对面这位残缺了肢体的蒙面人,但他认得这位蒙面人交给他的一件东西的副本。他是水东宋家的人,但是他曾经欠了田家……准确地说,是欠了田彬霏田公子的一个大人情。所以,当这位自称田是非的蒙面人用这份人情请他帮忙时,他没得选择,只能答应。做完这件事,他也就还清了这份人情,从此两讫。
  
  他并不知道对方的具体计划,也不知道对方的真正身份,他以为这是田家派来执行某个秘密任务的人,任务的目标当然是叶小天。对方想做什么他也不知道,田是非只是告诉他,利用他在府中设下的秘道,候叶小天睡着,悄悄散布让人沉睡不醒的迷药,再送他的几个人进去一趟。
  
  田是非告诉他,绝不会伤害叶小天的性命,也不会窃取任何东西,他们只是进去查找一件东西,看仔细了就会原路退回。
  
  对于田家的承诺,贾云童是信得过的,田家已经没落,信誉和名誉,是田家存世的最大保障,田家不会自毁承诺,所以为了还上这份人情,贾云童答应了。
  
  居安思危是世家豪门必须考虑的问题,所以大户人家通常都设有秘道,其区别只在于秘道的多和少、建造的精巧与否罢了。但是如何确保叶小天会停留在羊角寨?
  
  为了做到这一点,田彬霏可谓煞费苦心,沿途的山道路况、两族的争斗,这其中都有他的暗中运作,叶小天一路行程的速度,也在他的精确计算之内,所以他设计了三处执行“偷天换日”计划的所在,这第一处就在贾云童那里。
  
  这些事说来简单,但是为了能让叶小天住进贾云童为他安排的所在,田彬霏不只动用了杨应龙暗中经营的力量,还包括他自己所保留的底牌。田家传承给田嘉鑫的那口只有掌门人才能开启的密匣,已经被他事先动过手脚,有一部分涉及潜在力量的秘密资料,现在在他手中。
  
  可世事无绝对,谁也没想到半路竟然冒出个洪百川,偏偏他还为了宽慰叶小天,跑去与他抵足夜酌。田彬霏精心准备、调用了无数人力、物力、耗费了一份珍贵的人情所做的一切努力,都因为半路跑出来的这个洪大善人而毁于一旦。
  
  但田彬霏心性何等沉稳,他并没有因此沮丧,沉默良久,他从怀中取出一件东西,当着贾云童的面打开,让贾云童看了看,等他确认了东西的真假,又看了底下的签名,便当着他的面凑到灯火前,那份信函迅速被灯火点燃了。
  
  贾云童吃惊地道:“你这是……”
  
  田彬霏淡淡地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此事虽然未成,但是贾大人已经完成了你的承诺,这份人情,你已经还上了!”
  
  贾云童心中一阵激动,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欲为他人所知的小秘密,他也不例外,但这份秘密掌握在他人手中,总是一块心病,现在总算是还上了,这份信函一烧,从此一身轻松。
  
  贾云童忍不住赞道:“任何受永乐大帝如此算计的人,纵然不是粉身碎骨,也要一蹶不振,唯独田家,又存续了百余年,雄风犹在,这其中果然不是没有原因的,贾某佩服!”
  
  田彬霏淡淡一笑,将那烧得只剩一小片的信纸松开,让它在空中燃烧着,飘落到地面,化为一片灰烬,一脚踩了上去,将它踩得粉碎:“此事不成,也是天意!贾大人此番回去,就当此事从未发生过吧!”
  
  贾云童欣然道:“那是自然!贾某不傻,自然不会对任何人提起此事,自找麻烦!”
  
  贾云童迈着沉重的步伐而来,带着一身轻松离去。江上、船头、孤灯下,田彬霏一人默然盘坐良久,轻轻击了击掌,一道黑色的人影立即闪进船舱,欠身而立。
  
  田彬霏道:“第一计划,已经失败了。明日,在大江之上,执行第二计划!传令下去,第三计划也要做好准备,回到卧牛岭的,必须是叶小安,而非叶小天!”
  
  夜色无痕,一个险恶的计划还未开始便结束了。江水澎湃,另一个更加大胆的计划,开始了紧锣密鼓的部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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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章 等待拯救的“大兵瑞恩”
  
  叶小天和洪百川畅饮了一宿,此时应该宿醉未醒,不会一早就离开羊角寨,但是既然没有得到准确的吩咐,侍卫们还是做好了随时起行的准备。
  
  “吱呀”一声,房门开了,洪百川迈着稳稳的步子从房间里踱出来,随后走出来的就是叶小天,正在院子里给马搭扣鞍鞯的侍卫立即停下手头的事情,向他投以注目礼。
  
  令他们意外的是,他们以为叶小天借酒浇愁,一夜宿醉,此时应该萎靡不振,但叶小天却精神奕奕,脸上似乎有一种奇异的光彩在流转。
  
  “准备上路!”叶小天沉声吩咐了一句,目光徐徐一扫,又道:“我们卧牛岭的敌人可不少,都给我打起精神来,一路之上,不可出半点差错!”
  
  侍卫们握拳当胸,朗声答复:“誓死捍卫大人!”
  
  叶小天点点头,眯起眼睛看了看天上的太阳,又扭头看了洪百川一眼,阳光下他的目光显得异常深沉。
  
  贾云童一早赶来问候,恰碰上叶小天一行人马准备离开,贾云童知道叶小天此行是回乡奔丧,也不敢挽留,忙把叶小天送出城去,殷殷告别。
  
  叶小天策马行于途,不过几里路,虽然道路难行,速度不快,日上三竿时远处一条大江也豁然在目了。叶小天轻轻地吁了一口气,脸上绷紧的线条微微放松下来。
  
  昨夜的一幕,至今想来仍历历在目,令他久久难以平静。
  
  昨夜,洪百川劝酒,叶小天也不言语,举起碗来,与他遥遥一碰,举手欲饮,却被洪百川一把攥住手腕。叶小天讶然望去。就见洪百川脸上慢慢露出诡谲的笑意,压低声音道:“贤侄以为,老夫真是与你偶遇么?”
  
  叶小天虽然有了几分酒意,但神志仍然清醒。听洪百川话中有话,不禁矍然抬起眼睛。洪百川俯身向前,低声道:“贤侄,伯父是刻意在路上等你啊!”
  
  “伯父为何等我?”
  
  “报一喜,报一忧!”
  
  “何谓一喜。何为一忧?”
  
  “呵呵……”
  
  洪百川微微一笑,攥住叶小天手腕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放开,眼神往旁边一睃,旁边那垂手低头、容貌清秀的伶俐小厮便抬起头来,向叶小天浅浅地一笑:“大人还认得我吗?”
  
  叶小天看看这眉清目秀的少年,似乎有点眼熟,可一时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那少年见他面色困惑,便竖掌于胸,道:“福生无量天尊!叶施主真不记得小道了吗?”
  
  “啊!”叶小天轻呼一声。脑海中电光石火般一闪,猛起记起了他的身份:“你是……你是长风道人身旁的那个小道僮?你怎会在此?”
  
  那小道僮笑道:“大人记起来了,小道正是明月,叶大人,小道此来,是受家师差遣,替令兄叶土舍报平安的。”
  
  “你说什么?”叶小天目芒大盛,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厉声道:“你再说一遍!你替谁来报平安?”
  
  洪百川微笑道:“贤侄稍安勿躁,内中情形。一言难尽,伯父之所以乔隐行色,如此接近你,就是担心你身边会有他人的耳目。不可高声、不可高声啊!”
  
  叶小天看了看一脸淡定的洪百川,又看了看面含微笑的小道明月,深深地吸了几口大气,慢慢镇定下来,重新坐回椅上,目光瞬也不瞬地望着明月。等着他说。
  
  明月低声道:“叶大人,令兄叶小安,并没有死!”
  
  叶小天眸光灯花般闪烁了一下,刚刚平静下来的呼吸再度急促起来,明月道:“那一日,家师带我等从贵阳返回铜仁道场七星观,不几天便有家师寄名弟子播州三夫人田雌凤到访……”
  
  明月知道叶小天此时心急如火,也不敢卖关子,急忙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仔细说了一遍。
  
  田雌凤顺利伪造了叶小安之死后,把真的叶小安藏在了七星观,行动比以前更加的隐秘。这当然引起了长风道人的不安,做为一个有理想的神棍,长风道人只想扮好活神仙,骗更多的钱,可不想给自己找麻烦。
  
  他的七星观矗在叶小天的地盘上,叶小天是什么人,他再清楚不过了,叶小天从一个浑不吝无根基的推官一步步爬到一方土司的位置上,这一切他都看在眼里,对叶小天他是由衷地佩服,深怀忌惮。
  
  田雌凤是播州杨应龙的三夫人,如果她只是虔诚向道,那倒也没有什么,可是看她如今举动,分明是对铜仁有所图谋,这要一旦惹出祸事来,田雌凤拍拍屁股就走了,他大元玄都灵霄上清广化崇教妙一飞玄大道金丹普济生灵万寿长风大真人怎么走?叶小天那个杀人魔王,杀土司老爷都跟砍西瓜似的嘁哩喀喳,他一个出家人算得了什么?
  
  自从田雌凤带回叶小安,长风道人虽然不知道她带回来的人是谁,可人关在他的七星观里,许多事就发生在他眼皮子底下,他却能从一些蛛丝马迹嗅到阴谋的味道。
  
  长风真人如今可也不是一个普通的神棍了,他在不情不愿间,已经被洪百川、王宁等人裹挟成了一个锦衣卫的外围人员,如今心生不安,自然要向他背后的“天尊老爷”王宁求助,王宁的目光何等老辣,早就察觉到其中的诡异之处了。
  
  杨应龙、田雌凤夫妻二人都崇信玄之又玄的东西,所以长风道人名噪贵阳城的时候,田雌凤就闻名而至,主动拜访。但,贵阳豪门何其多也,其他相信长风道人乃是有道全真的权贵人家也不在少数,为何只有田雌凤能拜在他的名下成为寄名弟子?
  
  因为当初发现田雌凤时,王宁就吩咐长风道人多下点功夫,取信于田雌凤。洪百川、王宁这一路锦衣秘谍潜伏于贵州,侦伺地方动静,最主要的防范目标就是杨应龙,杨应龙的三夫人既然主动送上门来,他们当然想利用长风道人,和她建立更密切的关系。
  
  在这种情况下,以有心算无意。长风道人便成了田雌凤的师傅,如今田雌凤住进了七星观,王宁明里暗里自然会监视着她,如今长风道人也感觉到了不妥。两人一拍即合,王宁便开始展开调查。
  
  田雌凤把叶小安藏在她所居住的院落静室内,防范虽然严密,却也只是针对外人,她是真的相信长风道人是个修行有成、年逾数百岁的世外高人。根本没想到他是一个神棍,防范的重点自然不是针对观中道士。
  
  王宁一身功夫十分高明,他让长风道人出面,吸引住田雌凤的注意,在长风道人玄之又玄的讲道声中,悄悄潜进了那座明显受到特殊“照顾”的静室,乍然看见叶小安,把王宁唬了一跳。
  
  叶小安实在是太没有存在感了,王宁完全忽略了他的存在,尤其是外界盛传叶小天的胞兄叶小安已死。他更是没有把他看到的这个人和叶小安联系起来,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叶小天被田雌凤控制了。
  
  叶小安见到王宁也很惊讶,王宁已经知道叶小天和鹰派已经有合作,这种情况下要想取信于他,也不能再隐藏身份,便把自己的真实身份合盘托出,叶小安听他说明身份不禁大喜若狂。
  
  叶小安怯懦、软弱、智商不高,容易被人左右,从小循规蹈矩一老本实的生活经历,使得他面对严世维刻意的引诱时。很容易沉迷于那种花天酒地的精彩生活。
  
  但是,他的本性并没有磨灭,手足之情不是那么容易淡薄的。而且恰是由于他的软弱,从小时候被小伙伴欺负要靠兄弟叶小天给他撑腰。及至长大成人有了麻烦要靠叶小天帮他解决,他对叶小天的依赖心很重,越来越重。
  
  其实叶小天一直是他的终极庇护,是他最信任也最依赖的人。他受严世维挑唆,忿忿不平于一群外人受到叶小天的重用,那种心理近似于失宠、失去依赖后产生的嫉妒心。
  
  他的智商不高。可他明白,他的一切来自于叶小天。当严世维暴露出他的真面目,叶小安就知道自己被人家算计了。从小到大,他被太多人以太多方式算计了,小到被人坑走一块灶糖,大到被人把父亲穷一生积蓄给他置下的油面作坊骗走……
  
  一旦他知道又被人给骗了,还怎么会相信严世维、田雌凤、田彬霏一类的人说辞?田彬霏的话其实很有诱惑力,但那是说给聪明人听的,越聪明的人越容易被他的话所左右,权衡分析一番后乖乖就范,但叶小安……他的思维太简单了。
  
  当他明白自己上了当,被人算计了,任你再说得如何天花乱坠,他根本就不走心,他简单的思维里是这样一个程式:他欺负我老实,他在坑我,他不是好人,我得找我兄弟帮我。
  
  从小到大,叶小天给他揩了太多次的屁股,叶小安没有丝毫的觉悟,接受的心安理得,谁叫他们是兄弟呢。也恰因此,他怎么可能害了他的兄弟?可他被关在这里,形同囚犯,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这时候,救星从天而降,王宁来了。那是朝廷的人啊,在他这样的顺民心中,朝廷就是正义的化身、法律的天平、老百姓的保护神、贫苦大众的大救星……
  
  若是换个聪明人,很可能还要猜疑一番:你是锦衣卫?锦衣卫怎么就这么巧出现在这里,你不是严世维派来试探我的吧?如此一来,少不得还要有一番试探、了解。
  
  但叶小安不会,他一听说对方是朝廷的人,马上就把对方当成了正义的化身。人家身份真假问题,他根本没有虑及。叶小安如见亲人一般,立即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起了掏心窝子的话。
  
  王宁听了叶小安的话,头皮冷嗖嗖的。
  
  叶小安不仅仅是掌握着蛊教,只要他愿意,可以源源不断地从山中抽调兵力那么简单,更重要的是,其实高居云巅之上的那些人早就注意到贵州风云暗动,早晚必有一场大战,叶小天则是这场乱局中突然冒出来的一个变数。
  
  安老爷子乃至鹰党、朝廷,各有各的打算,但他们都想利用这个变数来影响未来的局势,所以叶小天才能混得风生水起,这其中当然有他自己的努力,他若似叶小安一般是块扶不上墙的烂泥巴,天王老子来给他保驾护航也没用,可他有这个能力,此外各大势力明里暗里的扶持与纵容,就起了关键性的作用。
  
  否则的话,他凭什么打破贵州上千年来的政治格局,创造一条全新的上位途径?一百多年前,有位女土司拒绝停夫再嫁,直至生个儿子来接承她的权利,这种家务事都有几十位土司联军弹压,逼其就范。叶小天和于珺婷搞掉铜仁张氏,会没人出面阻止他破坏规则?只要任何一位大人物跳出来阻止,叶小天也完不成一统铜仁的计划,更不要说挥军石阡了。
  
  但是,谁也没想到,杨应龙居然比他们还早地就盯上了叶小天,并且制订了这么一招阴险至极的计策,一旦让他成功,而其他各方势力还不知道自己苦心栽培起来的这股力量已经被他掌握,后果不堪设想。
  
  王宁能潜进静室,却没办法带着叶小安从静室里逃出去,他好言安慰一番,叫叶小安不动声色,继续装傻充愣,他保证一定把消息告诉叶小安的兄弟叶小天,又悄然离开了。
  
  叶小安倒不用装傻充愣,他那是本色演出,对他来说,这毫无难度。朝廷都出面了,他兄弟马上就知道了,于是叶小安吃得香、睡得着,心安理得地等着他兄弟来解决麻烦,救他脱困了,就像很多年前一样,就像从小到大一样,谁让他们是兄弟呢。
  
  叶小天听了洪百川送来的消息,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大哥没死,他想大笑三声,但是想起杨应龙此计的阴毒,他又不禁暗暗心惊。如果不是因为锦衣卫早就注意到了杨应龙,如果不是他大哥天良犹在,如果他毫不知情地被人算计了,此事的后果可想而知。
  
  可洪百川知道的情形也就是这么多,对方打算什么时候动手,以什么方式动手,他一无所知。这些事,田彬霏等人是不会告诉叶小安的,他们一直在做的只是说服叶小安,让叶小安死心踏地的为其所用。
  
  叶小天现在只知道叶小安被带离了七星观,对方显然是准备动手了。如何防范,如何救出大哥,这是很棘手的问题。
  
  一夜计议,他们也没有讨论出一个可行的方案,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叶小天和洪百川根本就不知道,他们昨夜所住的地方,就是对方为他精心准备的第一个陷阱,而此时,他们正走向第二个陷阱。
  
  他们对杨应龙偷天换日计划的核心关键点已经掌握,但如何破解却还无计可施。第二张大网在马场江上悄然张开了,这一次他是否能避得过去,谁也不知道。
  
  叶小安正等着叶小天的拯救,可谁来拯救小天呢?天知道
  
  码头,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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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6章 黑牯口
  
  远处,有激越、高亢、悠远、缠绵的山歌声飘来,歌于山之巅,飘于水之头,别具意蕴。歌是盐工们唱的,他们此刻正在对岸那陡峭的崖壁栈道上行走着,身上背着盐篓或者挑着扁担。
  
  深山里有盐井,盐的质量很好。就地熬煮,煮出的盐巴要由盐工一篓篓的背出山来,才能销往各处。峭壁上的那条古栈道即是为此而铺设,一面是悬崖峭壁,一面是万丈深渊,古道的山石路早已被盐夫们的双脚磨得非常光滑。
  
  “早出晚归多辛苦,为养家口来挣钱,背盐路上多崎岖,稍不注意把命搭”。听着盐歌,苍凉之气扑面而来。
  
  叶小天和洪百川的人马在码头停住了,自有人上前去寻找码头上的人,叫他帮忙找船。收了些散碎银子,正闲的五脊六兽的码头大哥立刻屁颠屁颠地忙碌起来。
  
  很快,他就回到了叶小天和洪百川面前,点头哈腰地道:“大老爷、大公子,码头正停着三艘大船,不过里边有一艘是要往水西销盐的,不往东走,另两艘往东的,一艘只是暂时停靠,另一艘要在这儿停搁三五天,小的跟他们说好了,捎带您这一行人到铜仁府,一百五十两银子,您看……”
  
  叶小天微一思索,和洪百川互相递了个眼神儿,道:“我们这么多人,还有许多马匹,一艘船太拥挤了些,这三艘我都包了。”
  
  那码头大哥微微一呆,笑道:“公子。恐怕小的话您刚刚没听明白,另外两艘船……”
  
  叶小天打断他的话道:“我听明白了,一艘要往西去,一艘过两天才走嘛!三艘船。我都包了!叶某是讲道理的人,不会亏待了他们,这一往一返,每艘船我给五百两银子。”
  
  码头大哥苦起脸道:“公子,人家西行的那条船是要去水西贩盐的。恐怕不愿意往东折腾几天,至于另外一艘要过几天才走的,是一位富商的私船,恐怕人家也不在乎赚这么点钱,小的……”
  
  “叶某是讲道理的人,但是如果讲道理行不通,我会不讲道理!”
  
  叶小天一摆手,侍卫立即气势汹汹地涌上前去,一面走,腰间的刀已然徐徐出鞘。码头上的船工、力工愕然望来。眼见明晃晃一片刀枪涌到面前,这才如梦初醒,慌忙走避。
  
  叶小天的侍卫冲上船去,片刻功夫,一袋袋已经装船的盐巴就被丢了出来,另一艘富贾的私船上面倒是没什么东西,但是有守船的一个管家,也被如狼似虎的卧牛岭战士给拎下了船。
  
  那管家吓得脸色苍白,逃出老远,才站住脚跟。回身嚎叫:“你们好大的胆子!你们这群强盗,黄鹤楼知道不?我们这条船可是黄鹤楼黄老爷的船!崔三良知道不?崔三良可是十三洼的大头人!我们黄老爷和崔老爷是什么关系知道不?他们可是连桥!”
  
  “呼!”
  
  一杆长矛划过长空,准确地落在他的脚下,锋利的矛尖贯进坚硬的地面一尺多深。矛杆在他眼前抖成了扇面儿,“嗡嗡”的急颤声让他的心也引起了共鸣。
  
  远处,一个彪悍的大汉咆哮道:“再敢聒噪,老子下一矛直接穿了你,知道不?”
  
  黄府管家呆了片刻,“妈呀”一声怪叫。撒腿就跑。叶小天对这一幕丝毫没有注意,等那船上清理的差不多了,叶小天向洪百川一肃手:“伯父,请!”
  
  叶小天也是昨夜才知道洪百川的锦衣秘谍身份,着实令他惊讶了一番,不过两者没有利害冲突,反而是密切合作的伙伴,再加上大亨这层关系,他倒也很快就处之泰然了。
  
  旁边那码头大哥自从叶小天直接命人清船,就知道这人不好惹,早就闭紧了嘴巴屁也不敢放一个,这时听叶小天说话,才知道这不是一对父子。
  
  叶小天和洪百川向前走去,那码头大哥有心追上去,却被两口雪亮的钢刀一逼,怯怯地站住脚步,向那两个凶神恶煞陪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洪百川道:“贤侄担心那艘东去的船有陷阱?”
  
  叶小天道:“他们把我大哥带离了七星观,显然是要动手了。利用的必然是我返回卧牛岭‘奔丧’的这个机会,那么,他们任何时间都可能下手了,不能不防。”
  
  洪百川点点头,目光落在那艘明显奢华一些的座船上,这般船显然就是那般准备过几天东去的黄鹤楼黄老爷的私船了。洪百川笑了笑,道:“这三艘船,两船货船,过于简陋,只有这艘……,你不会选坐这艘吧。”
  
  叶小天道:“坐也无妨,除非他们已知消息泄露,否则不会留此后手。如果有陷阱,十有**就是正要向东的那艘船。不过……,小心驶得万年船……”
  
  洪百川道:“所以,你要坐本该向西的那艘盐船?”
  
  “正是!”
  
  ※※※※※※※※※※※※※※※※※※※※※※※
  
  “计划要万无一失,就得天衣无缝!所以,我们不可抱有丝毫幻想,任何一种意外都必须考虑在内,整个码头,大船小船,但凡能漂在江面上的,都必须确保掌握在我们手中。”
  
  “这……恐怕有些为难。田公子,虽说冬季江上船只来往较少,可也不是绝对没有,我们要控制……”
  
  “这是你的事,不想让不该出现的船出现在马场江码头,那就控制上下游,找个理由劫住一切驶往马场江的船只。直到叶小天登船为止,不许有一艘不受我们控制的船出现,我不管你用什么代价!”
  
  “是……”
  
  马场江下游,有一片狭窄的激流区,当地人称之为黑牯口。江口两边有从山里汇聚而来的两条山泉,平时看,那泉水潺潺,溪流甚浅。但是如果遇到暴雨,山洪在狭窄的山溪河床上越积越高,流速越来越快,到了江山时。往往是先听到咆哮的水声,才见到巨浪的涌来。
  
  介时,两岸山洪冲击大江,激起巨浪滔天,水雾氤氲数里。十分壮观。此刻不是雨季,但是由于雨季山洪的暴发横截江山,将江底淤泥冲刷出一个陷坑,所以水流至此轰然直下,形成一个小瀑布,再加上此处江道狭窄,水流湍急,就形成了大大小小的一些漩涡。
  
  由此西行,需要用纤夫才能把船拉上去,由此东行。大船还好些,小船则容易舟船倾覆,是事故多发地带。
  
  岸边不远处傍山是一片高脚楼区,参差地掩映在丛林中。田彬霏此刻就在其中一座高脚楼内,从窗口正好可以把远处的江面收览眼底。
  
  听到叶小天征了三艘大船,彻底检查后登船向东驶来的消息,田彬霏唇角微微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
  
  田雌凤派来协助田彬霏行事的刘浚华想起之前田彬霏的吩咐,原本不以为然的心思顿时变成了无比的钦佩。这叶小天行事果然谨慎,难怪此人会成为三夫人倚重的智囊,做事当真滴水不漏。
  
  田彬霏淡淡地道:“好啦。叶小天已经来了,你去张网吧!成败,在此一举!”
  
  刘浚华凛然,立即答应一声。等他快步下了楼梯,想到即将执行的大事,一颗心也不禁怦怦地跳了起来。
  
  “啪啪啪!”
  
  田彬霏三击掌,两个黑衣人悄然出现在他的身后。
  
  田彬霏道:“事成之后,干掉刘浚华。”
  
  两个黑衣人没有作声,只是向他一揖。又悄然隐去。
  
  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了解全部底细,这件事的成败对杨应龙来说实在重要,除了手下头人一级的几个参与其事的大头领,普通参与其事的人都是各自负责一段、各自负责一事,根本不知道整个事件到底是要做什么。
  
  但做为具体负责执行“换日”计划的刘浚华来说却是知道的,所以事后杀人灭口,早就得到了田雌凤的允许。
  
  田彬霏派出的这两个人也不是杨应龙派来的,以自己人执行灭口,他们嘴上不说,也会暗自心寒。这两个杀手是田彬霏的人,不是以田是非的身份所掌握的人,而是真正的田家大公子田彬霏所掌握的人。
  
  做为田氏家主,他秘密培养并掌握着一支精干的私军,这支私军是完全从属于他一个人的,由其单线指挥。田氏族人大部分都不知道这样一支力量的存在,就算是田妙雯,也只知道有这样一支力量,但是不清楚它的一切,也不知道如何联系、支配。
  
  田妙雯一直以为这样一支力量的详细情况是放在唯有掌门人才能知悉的那份密匣中,事实也是如此,但她没有想到大哥并没有死,而且派人潜进田府,从这个密匣中抽走了一部分资料。
  
  叶小天的船刚一离开马场江码头,暗中监视他行动的人立即向上下游关卡、码头发出了讯号,以各种理由延滞在上下游码头上的船只这才纷纷驶离码头。
  
  叶小天和洪百川乘坐盐船,其他人马分别登上三艘大船,另两艘大船一前一后,把叶小天的大船护在中间,乘风东去,其速果然比在泥泞坎坷的陆地上要快了许多。
  
  大船一路下来,陆续有舟船逆流而上,叶小天也不在意,他正在船舱里和洪百川计议着如何解决这个困局。
  
  既然已经知道对方的计划,只要小心防范着,对方是很难得手的,回去之后把此事晓谕一众心腹,更能防患于未然。但是如何把叶小安救出来呢?这却很棘手。
  
  “贤侄,如果你对外宣扬已经知道令兄还活着,已经知道他们的计划……”
  
  叶小天摇头:“难道他们觉得家兄没有利用价值了就会放人?安知他们不会恼羞成怒,杀人灭口。只要家兄一死,我所有的言辞都成了蓄意制造事端向杨应龙挑衅,旁人连尸体都见不到,会相信我的话吗?再说,我也不能拿家兄的性命来冒险。”
  
  洪百川默默地点了点头,此事的确为难,饶是他智计百出,这时也没了主意。这时就听船舱外响起了船老大的声音:“落帆!锚手小心着,各位贵客坐稳了,马匹照看好,可别受了惊,黑牯口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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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7章 换日
  
  黑牯口?一段江水会被人注以名字,必然有些特别,要么风景异常秀丽,要么水情地势不同寻常,这是必然的,绝不会有人闲极无聊,对每一段江水都起个名字出来。不过,叶小天现在哪有心情走出船舱去瞧风景,他也只是扶住了船侧,防止颠簸罢了。
  
  洪百川一身武功何等了得,他的下盘功夫尤其扎实,这时只是双脚微微一分,甚至没有用力,只等大船顺流而下的那一下巨大起伏,再根据船体的起伏卸力就好。
  
  但江面上的情况却远比他们想像的还要复杂。下游有大量的船只正在等着往上游赶,两岸有许多当地专以纤夫为业的百姓等在那里,用纤绳把一艘艘船拖过那道“水坎儿”,再解了纤索去拖下一条船。
  
  下游的船由于此前被各种的延误,所以一旦开关,驶出来的船只比较多。这些船到了黑牯口需要用纤绳拖过那道小瀑布,其它船只等候的时间稍长,小瀑布下游便聚集了大量船只。
  
  依照惯例,除非下游有船正由纤夫拖曳着“爬”过瀑布,上游过来的船才暂时抛描避在一旁,否则要先给上游的船让道,原因是:上游的船走的快,只要落帆,避免风的影响,再由有经验的船夫把舵,让船稳稳地砸下小瀑布,船就能顺流而下,迅速让出河道。
  
  叶小天这艘盐船上的船老大已经接到前船示意,此时恰无下游船只正被纤夫拖曳而上,左边河道边有一艘大船停泊着,正由纤夫们拴系着绳索,所以船老大马上向船上客人示警一声。便打起了一面小红旗,摇晃着向下游示意:他要飞流直下。
  
  下游的船虽然多些,基本上都是依次分列左右。江面中间水域都让了出来,那宽度足够让上游的三艘大船依次而下。
  
  最前边的一艘大船就是那位和某大头人是连桥的黄大富商的座船。这船轰然一声砸下小瀑布,对如此大船来说,不过就是船头一沉,重重地砸在水面上,激起数丈高的水浪,继而船体顺流而动,压低的船头再翘起来,在此过程中只要稳住了舵。又没有大风,船体没有发生倾覆,就算安全过关。
  
  但是下游这时恰有一艘蜈蚣快船飞驰而来,江面中间是由船只避让出了一条水道的,那蜈蚣快船也不看前方情形,大剌剌地就冲了进来,迎面正好是那位黄姓商贾的大船从瀑布上面砸下来。
  
  “轰~~~”
  
  水浪冲天,下游那艘蜈蚣快船手忙脚乱,船上的水手大呼小叫地摆舵转帆,试图避让。可仓促间动作猛了些,整艘船等于横在了江面上,船上水手奋力划水。但是由于船体是横于水面,前后不远就是等着过黑牯口的其它船只,一下子就撞了上去。
  
  “快闪开你他娘的瞎了眼睛……哎哟”
  
  黄姓商贾的船上水手愤怒地大骂,同时紧急转舵,但他才骂到一半,自己的船头就向蜈蚣快船的船尾部分狠狠地撞去。船老大正急急转舵,船头方向正向那蜈蚣快船的船尾避让,只是事起仓促,避不过去了。
  
  两艘船一撞。蜈蚣快船禁不起这么大力的碰撞,船尾“咔嚓”一声。裂开了一道大口子,而黄姓商贾的大船已经转了舵。止不住冲势,便义无反顾地冲进了正在江面右侧依次排列等候过江的那些船只,一头扎进船群,撞得好几艘船都人仰马翻。
  
  黄姓商贾的船上不少人站立不稳,纷纷摔倒。这艘船上载着的叶小天的侍卫,有那好奇跑到船舷边看如何过黑牯口的,吃这一撞,竟然翻出了船舷落入水中,此时已是冬季,水寒如冰,纵然他们会水性死不了,这场活罪也是难免了。
  
  “怎么回事?谁他娘的敢挡我们老爷的船?我们老爷可是九曲峰的大头人,四里八乡的你访一访,谁不知道我们刘大宅刘老爷的名号?”
  
  这时下游驶来一艘大船,眼见前方撞了船,还是不停,蜈公快船和黄姓商贾的座船分别撞向左右,船头卡在两岸其它船只中间动弹不得,船尾相连,拱接在一起,形成一个三角形的空档,这艘大船一直驶到这处空档区,填塞进去,这才抛描,船头一个管事模样的人狐假虎威的叫嚣起来。
  
  这时上游叶小天的那艘盐船也顺流直下,冲了下来。负责瞭望的任务主要属于前边黄姓商贾船上的水手,他们见下游船只很守规矩地左右分列,江面中央位置空了出来,便向后面的船打了讯号,直接冲了下去。
  
  如此一来,叶小天所在的那艘盐船也没等待,因为这艘船大,船上载了这么多人马吃水也深,借着这股冲劲一鼓作气冲下去比较容易,如果先抛描等待,再利用江水流速让船驶动,速度太快迟缓,船行太缓,要过这道坎儿反而吃力,一个不慎,龙骨卡在坎儿上,那就出了笑话。
  
  谁料这时骤生肘变,下游突然有船明明见到前方有那么多船只左右候在江上,居然直接驶了上来,且与黄姓商贾的大船撞在一起,这时他们再想抛锚停船已经来不及了。
  
  船老大一声高呼:“都抓稳了趴下,要撞上啦~~~”
  
  “轰~~”
  
  他们这艘大船的船头重重砸下瀑布,激起数丈高的水花,继而一跳,向前冲去,不出所料地撞在黄姓商贾的大船的尾部,吃这一撞,他们这艘大船变了向,朝蜈蚣快船的船头方向撞去,把蜈蚣快船整个儿撞翻了。
  
  下游刚刚驶来的那艘大船离得太近,这几艘卡在一起的船受这大力一撞,一起向下方挪移了两丈左右的距离,最先相撞的两艘船左右一分,让叶小天的座船直接和下游那艘船的船头撞在了一起,正在船头愤怒抨击别人对他们头人老爷大不敬的那个管事二话不说,凌空一个前滚翻。一头扎进了滚滚江水,停止了他喋喋不休的聒噪。
  
  船舱里面,洪百川吃了个暗亏。他本以为只是船体要颠簸一下,托大没有去扶东西。结果这船重重一撞,力道从上下作用变成了前后左右,他连人带椅向后面滑去,重重地撞在了舱壁上。
  
  洪百川还没坐稳,就见叶小天“哎哟”一声,整个人手舞足蹈地飞到了空中,又向他怀里一头扎来,叶小天在空中还在挣扎。手肘无意间又击中了洪百川的腹部,饶是洪百川一身武功,吃这毫无防备的一撞,一时也是痛得喘不上气儿来。
  
  “希聿聿聿~~~”
  
  惊魂未定的各艘船上水手纷纷爬起,跑到船舷边指责大骂,撞下水中的人在冰冷的江水中挣扎呼叫,两侧受了无妄之灾的那些船只也不甘示弱,水手客人们纷纷涌到甲板上加入叫骂的行列,而黄姓商贾的座船和叶小天的大船上的马儿受了惊吓,也四处乱窜起来。整个江面船只横七竖八,乱作一团。
  
  “贤侄没事吧?”
  
  “我没事,怎么这就撞上了。”
  
  叶小天和洪百川互相问候了一句。恼火地冲出船舱。
  
  那船老大正脸红脖子粗地跟人破口大骂,叶小天冲到甲板上,一瞧江面混乱情形,便是眉头一皱,再往水中一瞧,便重重一拍那船老大肩膀,道:“且不必理论,救人要救”
  
  “啊公子爷……”
  
  那船老大虽然恼火下游冲过来的几艘船不讲规矩,可他更怕这位手下许多凶神恶煞的叶姓老爷。连忙换了一种脸色,陪笑道:“小的这就救人。小的这船毁了,公子爷您可得替小的做主啊”
  
  叶小天道:“船。我赔你一艘新的,快救人”
  
  “好好好,小的……公子爷小心”
  
  “什么?”叶小天先是一呆,随即就觉一股不受控制的巨大力量从后面重重地撞来,叶小天登时双脚离地,飞到了空中。
  
  “贤侄”洪百川大惊,大手一张,屈指如爪,狠狠地向叶小天扣来,可惜差之毫厘,叶小天便凌空落向滚滚江水。
  
  船老大本就是靠在船舷上的,被这大力一撞,重重地撞在船舷上,髋骨生痛。再一看,叶小天落进了江水,船老大呆了一呆,声调拔高了八度,女人似的尖叫起来:“救人呐快救人呐~~~”
  
  他刚喊了两句,就被稳住了身形的洪百川飞起一脚把他踹进了水里:“快他娘的救人你们,统统下去”
  
  洪百川向那些满面惊色刚刚爬起的水手们一指,那些水手吃洪百川一瞪,不敢犹豫,纷纷跳下水去。叶小天的部下侍卫多从山中来,实在不识水性,纵然有些曾在小河小湖里扑腾过的,也做不了这奔腾江水中的弄潮儿。
  
  明知道自己下水根本救不上了大人,只能成为被救对象,他们也就明智地没有下水表忠心,而是扑在船舷一侧,紧张地盯着水中混乱的场面。只会狗刨的叶小天一被撞进水,在水中起伏了几下,就不见踪影了,真把船上一众侍卫吓了个魂飞魄散。
  
  洪百川回头看了一眼,方才这一撞,原来是后边那艘船止不住,又撞了上来。洪百川苦笑一声,扭头再看向水中,就见那船老大忽地从水面上冒出头来,欢呼道:“我救到了,我救到了”
  
  洪百川眼神何等锐利,虽然那人一身是水,狼狈不堪,不易辨认容貌,但还是一眼看出不是叶小天,而是刚刚下游那艘船上那位喋喋不休的管事大爷。
  
  洪百川怒道:“不是他,快找叶大人,救不到人,杀你全家”
  
  船老大扭头一看,被他提着衣领,嘴里汩汩流水的家伙果然不是叶小天,登时把手一松,一个猛子又扎进了水里,再过片刻,船老大又浮出水面,大手抓着一人的头发,他提起那人脑袋先看了看,欢呼道:“救到了,我救到了”
  
  洪百川一看,果然是叶小天,不禁大惊,立即抓住一截缆绳,纵身一跃,飞向江中,那船老大犹在欢呼,洪百川已凌空飞至,探手一扣叶小天的衣领,就把昏迷不醒的叶小天从水里提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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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8章 绝望陷阱
  
  料峭江风片刻功夫就让叶小天的衣服开始发冷发硬,好在这地方本就不是滴水成冰的北方,尚不至于凝结成冰碴。随着洪百川的拍打,叶小天悠悠醒来,无力地**了一声。
  
  围拢在叶小天身边的侍卫们顿时松了口气,洪百川吩咐道:“快把叶贤侄扶进船舱,生起一炉火来,给他换身衣服,免得着了风寒。”
  
  众侍卫纷纷上前,搀扶着有气无力的叶小天进了船舱,洪百川缓缓走到船头,江水中的救援还在持续当中。叶小天这边有许多侍卫落水,不能不救,从下游冒冒失失地闯过来的那艘船上也有人落水,他们也在组织人员施救。
  
  与此同时,双方大船上地对骂声,以及受了无妄之灾的其他船上的水手船夫的叫骂声,还有各方船老大愤怒地分析责任、呼吁赔偿的声音交杂在一起,整个江面的混乱有增无减。
  
  洪百川吐出一口浊气,心中忽地怦然一动。他此来是向叶小天示警的,他知道杨应龙的一个大计划:以叶小安取代叶小天,从而掌控卧牛岭。
  
  刚刚叶小天落水,在那一刻可是脱离了他们所有人的视线,被他提出水面的这个人,究竟是不是叶小天?会不会这就是杨应龙布下的一个局?
  
  洪百川心头怵然一惊,他急忙扭头看向船舱,稍一犹豫,视线又转回浑浊混乱的江面:“不太可能吧,如果他们是选在此处下手,成功的机会极少,几乎是不可能……”
  
  洪百川蹙着眉头暗暗分析:首先,杨应龙得能确保叶小天选择从水路返回铜仁。当然,他可以在陆路制造障碍,诱导急于返回铜仁的叶小天选择水路,以杨应龙的庞大能量。他办得到这一点。
  
  以杨应龙的能力,他甚至可以在陆路、水路、山路上全都设下陷阱,不管叶小天选择哪一条路,都有陷阱等着他。这种漫天撒网的方式,对杨应龙所拥有的庞大势力来说。同样并不为难。
  
  但是……,杨应龙可以处处设下陷阱,可以操纵船只相撞,可他能操纵叶小天的落水吗?能抓住这个稍纵即逝的机会吗?如果这是杨应龙做的局,其中最大的难处在于:他们不能确定叶小天面对事故做何反应,这是他们事先无法进行策划的。
  
  如果叶小天不能落水,不能脱离大家的视线,他们的准备再周密,这项计划也不可能完成。那么,对方的把握在哪里?除非……
  
  洪百川做为锦衣卫秘谍首领。具备很强的策划能力,他眯着眼睛,缜密地分析着:船只一旦相撞,叶小天一定会走出船舱探看,但他当时站在什么位置,后边紧跟而来的船只的连环相撞能不能恰巧让他落水,这都无法保证。
  
  除非是被叶小天征用的这些船只也在对方的计算当中,不管叶小天选择马场江码头上的哪一艘船,这艘船上的船工统统都是杨应龙的人,他们才能确保一旦相撞不能让叶小天自然落水的时候。再由船工动其它手脚。
  
  这样的话,对于时机的把握,对于执行人员固然异常严格,但以杨应龙麾下的人才济济。却也并非绝对不可能办到……
  
  洪百川越想越觉不安,他马上返回船舱,就见叶小天已经换了一身干净衣服,蜷缩在被子里,旁边生着一炉火,叶小天嘴唇发青。哆哆嗦嗦地吩咐着:“船体受损,一时行不得了,且靠岸停下,给我弄些姜汤来暖暖身子、祛祛寒气……”
  
  洪百川唤道:“贤侄!”
  
  叶小天抬头看见洪百川,露出一副苦笑的模样:“洪伯父,这可真是流年不利啊……”
  
  洪百川盯着叶小天的神情举止,紧张的心情慢慢松驰下来:“应该是我多疑了。叶小安并不情愿害死自己兄弟,如果此人已经成了叶小安,他的神情不该如此从容镇定,应该是我多疑了……”
  
  ※※※※※※※※※※※※※※※※※※※※※※※※
  
  江面上船只交错、叫骂声迭起、船工水手纷纷入水救人的当口,江水下已经有几个水性极好的人,拖着一个人悄然潜开,从一艘艘船底潜游过去,在大江右岸登陆了。
  
  各艘船上的人此时全都集中在朝向江南的一侧船舷上,眺望江上船只碰撞事件,根本没有人注意到他们的存在。他们一登岸,立即籍由一艘艘船只的遮挡,飞快地拐进了江边的一片石垃子。
  
  在大江两岸,各有一条溪谷,溪水潺潺,水很少很浅,但是由于雨季山洪的冲刷,使得溪谷很宽很深,而且由于地情复杂,有些区域岩石居多,有些区域泥土居多,所以山洪冲刷出来的溪谷并不是笔直的,而是弯弯曲曲的。
  
  雨季过后,溪谷中还长出了许多野草,此时枯黄干脆的野草丛布满了溪谷两侧,几个人藏到石垃子后面,滑进溪谷,沿溪谷向上游走,既便是有人刻意地看着这边,也很难再发现他们的踪影了。
  
  溪谷上游两三里地外,半山腰的位置,有一辆四轮车静静地停靠在一侧溪谷内,车轮下辗压着一丛野草,溪谷里没有风,田彬霏坐在车上,沐浴着冬季温暖的阳光,仿佛打起了瞌睡。
  
  溪谷下游四个人,抬着一个昏迷不醒的人飞也似地赶过来,守卫在田彬霏身边的几名侍卫身形微微一动,齐齐左转,手按刀柄,直到看清那几人的模样,攥在刀柄上的手这才悄然挪开。
  
  田彬霏听到声音,慢慢张开了眼睛,四个水淋淋的大汉出现在他面前,其中一人伸手一抓抬着那人的头发,一张嘴唇铁青、脸色苍白的面孔呈现在田彬霏的面前。
  
  那人兴奋地道:“先生,我等不辱使命,叶小天,我们带回来了!”
  
  说话的人是刘浚华,他说话的时候声音都在发颤。小部分原因是因为冷,便更多的是因为激动。他相信自己这次一定会得到巨额的奖赏,他相信眼前这位坐在四轮车上的先生,也一定已经想好了该如何奖赏他的功劳。
  
  看着这位坐在四轮车上。蒙着面,只露出一双眼睛的人,刘浚华心中充满敬畏,只有彻底参与了整个计划的他,才明白眼前这位蒙面人进行了多么精确缜密的策划。
  
  每一种可能、每一种变化、每一种应对、每一种安排……
  
  正是在他的精确策划下。这件事才能完成的如此顺利,如此完美。
  
  “也许,能坐四轮车的人,都是智近于妖的人吧!”刘浚华忽然想到了诸葛孔明,禁不住有些想发笑的感觉。
  
  田彬霏的目光落在了叶小天的脸上,皱了皱眉:“死了?”
  
  刘浚华赶紧应道:“没死!先生放心,属下从小就在江里讨生活,怎样才能溺死人,属下心里有数。他只是晕迷了。”
  
  田彬霏露出了笑容:“救醒他!”
  
  刘浚华等四人也顾不得换下自己的衣服,立即对叶小天施救。很快,叶小天悠悠醒转了。
  
  “把他放在那儿吧,你们辛苦了,且去换过衣服,回头必有重赏!”
  
  “多谢先生!”
  
  刘浚华激动地向田彬霏道了声谢,旁边两名扶刀侍卫向他们打了个手势,四人忙跟着这两人走开,一旁草丛中放着一个大包袱,解开来是四套衣服,四人喜悦地脱下湿衣服。**着身体弯腰去拿衣袍。
  
  “啊~~~”
  
  草丛中猛然传出一声惨叫,接着是第二声惨叫,第三个人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怒骂, 随即便传来两声重重的**摔倒声。
  
  又过片刻。那两名侍卫手里拿着一件衣服,用衣服悠闲地拭着刀上的血迹,从草丛中缓缓走回来,重新站到了田彬霏身边。
  
  田彬霏坐在四轮椅上,仿佛根本没有听到旁边发出的动静,他的目光一直定在叶小天的身上。叶小天仰躺在草丛中。阳光照在的身上,他胸膛的起伏正在变得明显起来。
  
  终于,叶小天张开了眼睛,刺目的阳光使得他马上抬手遮住。叶小天感觉到旁边的枯草以及异常安静的氛围,心头陡然一惊,他霍然坐了起来,一见面前无人,只有山溪流淌,立即便扭过了头。
  
  叶小天一扭头,马上便看到了一双眼睛,眼神谈不上多么锐利,但是很深邃。那双深邃的目光正在看着他,就像一个淘弄古货的行家,正在翻来覆去地看着一件古董,辨别它的真伪、寻找它的暇疵。
  
  叶小天又往左右看了看,脸色登时变了,即便他不知道杨应龙的计划,看此情景,也很清楚自己落入了他人掌握。当他从洪百川那里获悉了杨应龙的计划后,眼见如此情景,更是不寒而栗。
  
  田彬霏叹息一声,悠然说道:“我算计一个人,从来不曾耗费过如许之多的心神,甚至连自己都要搭上,呵呵……,不过不管怎么说,最终我还是成功了。”
  
  “你是谁?我和你认识?我们有仇吗?”叶小天质问着,想到可怕的后果,声音不由颤抖起来。自从他离开京城,一脚踏进江湖,什么大风大浪都遇到过了,但从来没有像今天一样凶险、一样无助。
  
  他靠着急智,避过了靖州送信的凶险;他靠着一腔热血,感化了麻木不仁的葫县胥吏和衙役,避过了替艾典史‘水土不服而死’的危机;他靠运气,从雷神禁地死里逃生;
  
  他利用看管天牢时从那些犯官们身上学来的官场伎俩,斗垮了徐伯夷和王宁、花晴风;他利用于家和张家的矛盾,在铜仁府混的风生水起;他借用文官之势,把堂堂天子挤兑的只能躲在后宫画圈圈诅咒他。可现在,他没有任何助力,他陷进了别人为他精心设下的陷阱。
  
  “不是要有仇,才能恨一个人!”田彬霏很耐心地向叶小天解释:“也不是一定要恨一个人,才会算计他!这些道理,你应该懂。”
  
  叶小天想不出可以逃脱的办法,但是只要对方还没有杀死他,他就不会绝望。永不言放弃,才是叶小天的性格。他努力让自己镇静下来,问道:“你究竟是谁,想对我怎么样?”
  
  叶小天只能装作惘然不知地质问,如果被对方获悉他们的计划已经被他知晓,他只能死的更快。
  
  田彬霏笑了,虽然他蒙着面,但叶小天从他眼角的笑纹,可以看出他笑的很愉快:“我究竟是谁,你没必要知道。对于一个马上就要死的人来说,你知道了也没什么用!”
  
  田彬霏弹了弹手指,两名刚刚拭净了刀上的血,把刀插进刀鞘的武士立即大步向前,逼向叶小天。
  
  田彬霏叹息地道:“我不会让你活着,哪怕多活一刻,因为你的命太硬,我不想出一丝意外!我救醒你,只是想亲眼看到你的挣扎,亲耳听到你的惨叫,这样我才会愉快!我已经很久没有快乐过了!”
  
  两双铁钳般的大手扣住了叶小天的肩膀,这是两个练家子,被他们扣住手腕,叶小天丝毫挣扎不得,另一个大汉上前,从怀中摸出一根绳索,麻利地把叶小天倒绑起来。
  
  随即,田彬霏挥了挥手,两个大汉拖起叶小天,毫不迟疑地向一旁的草丛中走去,枯草被叶小天的身体拖过,悉索作响。身后传来那蒙面人愉快的声音:“推我过去,我要亲眼看着他死!”
  
  叶小天被拖出十余步,眼前豁然出现一个大坑,不远处就是潺潺的溪水,溪水和大坑之间挖了一道渠,中间只填了一锹土堵在那里。坑中厚厚一层白色,那是……那是石灰!
  
  这正是贵州土司惯常用于处死人犯的手段。叶小天再也无法保持镇静了,可他只惊呼了一声,就被人狠狠地推进了石灰坑,溅起的石灰迷了他的眼睛,钻进他的鼻孔,立即烧灼起来,痛得他大叫起来。
  
  一个大汉狞笑一声,从坑边拔起一把铁铲,用力挖开堵在水渠上的那锹土,溪水汩汩而下,坑中的石灰立即沸腾起来,被绑得死死的叶小天马上像热锅上的一条泥鳅,凄厉地呼喊着在坑中扑腾跳跃起来。
  
  可坑很深,他双手被反绑,根本无法从坑中爬出来。田彬霏的四轮车稳稳地停在坑边,田彬霏闭着眼睛,倾听着石灰坑中凄厉高亢的惨叫声,忽然放声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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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9章 两手准备
  
  受损船只全部集中到了大江右侧,受损严重的船只需要拖上岸去修补,关于责任人和赔偿问题则由出面主持大局的各方头面人物以及船老大们协商解决。
  
  九曲峰大头人刘大宅被告知受他所阻、三船连撞,一头栽进大江的那位叶公子是近来风头正劲的卧牛岭长官叶小天,不由惶恐之极,连忙屁颠屁颠地亲自赶去向叶小天赔罪,满口答应所有损失由他负责。
  
  这九曲峰大头人刘大宅是隶属石阡童家的一位头人,对于叶小天的赫赫威名早已如雷贯耳。既然碰上了比他来头更大的人,他哪里还横得起来。叶小天此时也没什么精神搭理他,随便应付了一阵,便打发他离开了。
  
  侍卫们见叶小天脸色红润,仿佛刚喝了一坛老酒似的,觉得有些不对劲,一试他的额头,滚烫不已,顿时惊慌起来:“不好!大人落水,受了风寒,此刻高烧不退!”
  
  洪百川一直在船舱中盘桓,冷眼打量这个叶小天的行止举动,一时却也看不出有什么不妥。容貌模样一般无二,洪百川悄悄检查过换下来的衣饰穿着,也与叶小天船难前一般无二,实在看不出什么端倪。
  
  不过,叶小安与叶小天本就是孪生兄弟,相貌模样没甚么区别再正常过了,至于说衣袍,如果这场船难真是杨应龙所为,连这么大的事都能操作的如此完美,提前掌握叶小天的穿着并弄出几套一模一样的衣物来毫不稀奇,所以洪百川始终疑窦未去。
  
  这时一听叶小天高烧不退,洪百川立即闪到他的面前。刚一伸出手去,不等触及他额头,就知道他真的是高烧不退了,那手只贴近了他的脸颊。就能感觉得发烫的感觉。
  
  洪百川忙道:“贤侄受了风寒,很严重!我看那山腰上有处山村,不如到村中歇养,再找个郎中诊治一下。”
  
  叶小天此时没精打彩,昏昏欲睡。双眼欲阖非阖地“嗯”了一声,有气无力地道:“我们……登岸吧。船,一时半晌怕是修不好了,需得再雇……雇两条大船。”
  
  洪百川道:“这些事不需贤侄操心,老夫自会安排!”
  
  洪百川招招手,便有两个侍卫上前,搀起叶小天,给他披上大氅。洪百川又看了叶小天一眼,试探地道:“贤侄,你我在路上所议之事。不可拖延的太久啊,你看……是不是由我派人先回去安排一下?”
  
  洪百川心中疑窦不去,此时终于忍不住出言试探了。他们路上议过何事?只有一件事,就是杨应龙裹挟了叶小安,试图移花接木,冒名顶替叶小天。两人商议了一路,也没商议出如何救出叶小安的稳妥办法来。
  
  此时洪百川故意含糊地提出此事,就是在试探这个叶小天。只要这个叶小天是真的,必然明白他所说的“路上所议之事”指的什么,只消这个叶小天说出只言片语。他就能打消疑虑。
  
  叶小天正由贴身侍卫扶着,虚弱地向倾斜的船舱外走,听到这句话,忽然停住脚步。深深地看了洪百川一眼:“路上所议之事?洪伯父,急也不急在这三两日功夫吧?”
  
  洪百川紧盯着叶小天的神情变化,道:“眼看就要过年了,如何不急?错过了时间,这批年货就要砸在手上了,还是得早早安排。才好应节出售,牟取暴利啊!”
  
  叶小天看着洪百川,神情有些古怪,眼神的变化令人难以揣测,似乎他正在琢磨着什么,过了片刻,叶小天忽然一笑,道:“买卖上的事,的确不宜拖延,伯父不妨使人先回去操办,如果不放心,伯父先回去也是一样的,我们分开走,车船方面也更好安排。”
  
  叶小天说完,向洪百川客气地点点头,由侍卫们搀扶着走出去了,洪百川怔立当地,手脚冰凉,心头寒气森森:“假的!这个叶小天是假的!他是叶小安!怎么会这样?这要何等了不起的安排,才能在如此不可控制的情况下成功换人?”
  
  人,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已经被换掉了!
  
  他该怎么办?他能怎么办?
  
  揭穿叶小安的真正身份?他能么?
  
  纵然洪百川说出他与叶小天密议的内容,又有何为凭?叶小天的侍卫们谁会相信?如果真的相信了,那卧牛岭还会存在么?恐怕那时唯一肯留下来为叶小天矢志报仇的就只剩下华云飞一人了吧?
  
  出手猝杀?如果叶小天已经落到杨应龙手中,他出手猝杀叶小安,他唯一能够得到的就是卧牛岭的烟消云散,以及叶小天的死忠派属下对他不死不休的追杀,因为,他什么都证明不了。
  
  “我该怎么办?”
  
  一向心志如铁、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洪百川终于变色了。
  
  ※※※※※※※※※※※※※※※※※※※※※※※
  
  叶小天被两名侍卫扶着,脚下虚浮地走下踏板,立即有几名早已候在岸边的侍卫弄来一副滑竿,七手八脚地把他扶上去。竹制的座椅上已经铺了厚厚一层褥子,身上又给他盖了一层毛毯,便在众人簇拥下向山村里走去。
  
  叶小天无力地吁了口气,歪靠在滑竿上,闭上了眼睛,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没错,他不是叶小天,而是叶小安。或者说,他曾经是叶小安,现在是叶小天。
  
  类似的场面,他已经演练过无数次了,通过各种方式,摇身一变成为他的兄弟叶小天,每次都有人负责试探、质疑他,再由他去应对,解决。哪一次类似的场面,都和今天一样逼真。
  
  不过,他心里隐约觉得,这一次应该不是演练,而是真的。理由不是因为洪百川的出现。他和洪百川并不熟,他在之前的演练当中,已经见过属于卧牛岭的、他更熟悉的人,那些人可以变成杨应龙的人。洪百川当然也可以。
  
  所以,他并不是看到了曾经见过几面的洪百川才相信这次是真的,那完全是一种直觉。如果这一次是真的,那么就意味着他的弟弟叶小天已经落到了杨应龙的手里,甚而死在杨应龙手里。
  
  小二已经死了么?
  
  叶小安鼻子一酸。眼泪差点儿掉下来,但他紧闭着眼睛,那泪水只是湿润了他的眼睑,没有流出来。类似的演练,他已经历过无数次了,面对可能的这么一天,他的心态也不断地调整了无数次。
  
  自从落到杨应龙手里,他就知道从一开始他就被人算计了。他一直觉得比亲兄弟还亲、还能理解他的严世维,真的是从一开始就在做局算计他,从那一刻起。他一直幻想着比他聪明的弟弟能识破阴谋,救他出去。
  
  直到他在被困的静室中遇到那个自称是朝廷中人的蒙面人,他这份希望更大了。然而,他在梦中梦到过无数次的被小二解救出去的场面始终没有出现,倒是一次次的“换人”演练,渐渐使他产生了一种错觉:会不会……当初遇到的那个蒙面人,也是杨应龙一方派来试探他反应的?
  
  不过,严世维也好,那个残缺了双腿的田先生也好,始终没有提起这件事。他虽远不及自家兄弟聪明,却也不至于蠢到主动问起此事,所以这个小秘密就一直埋藏在了他的心底。
  
  他也曾想过万一,在一次次的演练当中。尤其是后面几次,负责对他怀疑并试探、质问的人赫然正是真正的卧牛岭中人,他开始绝望了,他觉得面对如此阴谋,恐怕他那一向聪明的弟弟,也是全然不能逃过。
  
  还记得。在某一次换人演练中,赫然出现在他面前,负责质疑他身份并对他做出试探的人居然是于扑满,卧牛岭的于扑满于三爷。那一次,他几乎以为就是真的,险些便向对方主动坦白自己的真正身份。
  
  幸好他存了一分小心,怯懦有时候也不是坏事,会让他变得更小心,当他心中挣扎再三,终于鼓足勇气,想等于三爷护着他回到卧牛岭便说出真相时,愕然发现----演习结束了。
  
  叶小天暗暗惊出一身冷汗,他这才知道,原来人家威胁他的“一旦不肯配合,就杀死他的妻、子”的威胁并不仅仅是恐吓,就连于三爷都被杨应龙收买了,要杀死他的家人有什么难处?
  
  除了于三爷,究竟还有谁已经被杨应龙收买?他不知道,他不敢再相信任何人。他对叶小天的部属本就只是认识而不熟悉,在他看来,于扑满能背叛,那么其他任何一个人都有可能背叛。
  
  这时他不得不考虑,如果杨应龙的计划真的成功,小二真的被人替换、杀掉后,他该怎么办。这时候,田彬霏曾经对他剖析过的利害不由自主地就浮上了他的心头。
  
  如果他们家小二真的落入陷阱,被人换掉,那就必死无疑了,那时他该怎么办?一旦他说出真正身份,他有把握让卧牛岭势力还靠拢在他身边么?
  
  蛊教势力是一定会离开的,当初小二被蛊教长老“绑架”回深山的事他也有所耳闻,一旦小二已死,那些正在渐渐失去昔日荣光,只保留了教权,失去对山民部落生杀予夺大权的长老们毫无疑问,会立即把部众撤回深山。
  
  一旦他们离开,叶小天的势力根基就散去了大半,更何况于三爷已经投靠了杨应龙,一直没有出面的于家海于四爷恐怕也……,那卧牛岭还剩下什么?他还剩下什么?
  
  他忽然发现,其实他根本没得选择,这根本就是一盘死局,不管他情愿或是不情愿,只要他的兄弟死掉,他唯一的选择只有冒名顶替,不管出于什么目的,唯有如此才能维持卧牛岭的完整。
  
  他一直梦寐以求的就是别人的尊重、赞许和权力,他想证明他并不比他们家小二差,可现在给了他机会,他的心中却是一片茫然,他忽然怀念起什么都不用他操心的悠闲岁月来。
  
  可是,那时光一去不复返了,他再也不能依靠他们家小二来帮他解决麻烦,这一回,一切都得靠自己。为了自己,为了家人,为了复仇,他必须得撑起来。
  
  “可我能成么?”叶小安扪心自问,禁不住一阵心慌,他的手紧紧地抓住了滑竿冰凉的扶手:“一时为傀儡,未见得一世为傀儡,勾践若非有后来的成功,比我还不如!”
  
  叶小安给自己打着气,眼看着越来越近的高脚楼,想到在那里等着他的那个可怕的蒙面人,暗暗咬紧了牙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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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0章 难以两全
  
  前方已经是村寨的范围了,虽然高脚楼散落在山林中,并没有一个明显的村落范围,比如在外围设一道寨墙扎一道篱笆什么的,但是村民经年累月的在这一区域内活动,还是有着明显的生活气息的区别。
  
  侍卫扭头看去,就见他们的土司老爷歪倒在滑竿上,闭着双眼,脸色潮红,似乎已经睡着了。侍卫心中一紧,赶紧向侍卫们打声招呼,加快了脚步,但是抬滑竿的人动作更轻了,生怕吵醒了叶小天。
  
  叶小天……,从现在起,世间再无叶小安,只有叶小天,虽然在有限的知情人眼中,死掉的才是叶小天,活着的才是叶小安,还是姑且把他称之为叶小天吧。
  
  他躺在滑竿儿上,其实并没有睡着,只是半睡不醒,就像一般人发高烧时一样,他没有睡着,能听见感觉到外界的事情,只是身体机能反应迟钝,懒得思考,懒得反应。
  
  他的风寒也是计划的一部分,在水之前,他就服了一种可以制造高热效果的药,这药一则可以让他避免真的受江水影响发起高烧,又会制造真实的高烧效果。
  
  这么做的目的很简单,哪怕是已经演练了上百次,刚刚变身成叶小天时,面对层出不穷的新问题,他难免也会应付不来,进而产生紧张的心情,而这是最容易出问题的。
  
  所以让他暂且生生病,可以籍此过程缓解他的心情,让他适应新的身份。由此也可看出田雌凤田彬霏一群人的准备缜密详尽到了何等地步。
  
  寨子里的老村长迎了出来,老村长见过些世面,不像普通村民,只是远远地站着。带着些好奇与戒备。
  
  叶小天的侍卫首领宝翁不等那老村长慢条斯理地问个清楚,就急吼吼地道:“村子里有没有郎中,我们大人着了风寒。急需救治。快找郎中来,只要治好我们大人的病。少不了你的好处!”
  
  那老村长为难地道:“我们这村子太小,还真没什么郎中……”
  
  旁边跟着的一个年轻人提醒道:“叔公,你怎么忘了,再兴叔懂医道啊,奴牛儿得了担肩瘤,不就是再兴叔给治好的嘛。”
  
  老村长轻轻一拍额头,自语道:“哎呀,看我这记性。我怎么把再兴给忘了,对对对!我那大侄儿会看病。他读书多,什么杂七杂八的书都看,医道也略懂些。”
  
  宝翁一听只是看过医书,就觉得不太靠谱,不过自家大人得的又不是什么疑难杂症,只是高热风寒罢了,他既然能治担肩瘤,治治风寒应该也没什么问题,便道:“快!快领我们去这个懂医术的人的家!”
  
  宝翁随叶小天出山久了。也清楚打发这种人最有效的手段,当即摸出一锭散碎银子塞了过去。那老村长得了一锭散碎银子,喜得眉开眼笑。登时殷勤了许多,赶紧屁颠屁颠地领着他们向村中走去。
  
  老村长领着宝翁等人七拐八绕,闪过几座高脚楼,来到一处屋舍前,直接推开了篱笆门,走进去仰着脸儿冲楼上喊:“再兴啊,再兴,老叔给你领来一位病人,这可是位大贵人。你给看看啊!”
  
  宝翁瞧这院子,就是寻常山居人家。高脚楼拴着一头驴子,却没有牛。要说到这牛,那是农村的主要畜力,还真不是什么人家都有的,家里没有牛,家境只怕一般的很reads();。
  
  一道竹梯通向二楼,老竹的扶手,已经有些岁月了,有些地方经常摩挲,一片锃亮。楼上传出一个男人的声音:“是老叔啊,你带人上来吧,侄儿不方便啊!”
  
  宝翁有些恼怒,一个村夫而已,居然偌大架子,你有什么不方便?宝翁正想着,就听“嗒!嗒!嗒”地一阵响,一个很矮的身影,从楼上房里里挪了出来。
  
  这人看上身分明是个成年人,但身已完全不在了,他手里搬着一个板凳儿,用板凳挪移着身子,到了楼栏边,向招了招手,满脸的伤疤,看来异常狰狞。
  
  宝翁这才明白,此人不是倨傲拿大,他是真的不太方便。
  
  ※※※※※※※※※※※※※※※※※※※※※※※※※
  
  洪百川伫立船头,呆呆地看着叶小天一行人消失的方向,久久不曾移动,几乎要被人当成一尊杵在船头的雕像。小厮打扮的明月走到他身边,扭头看看左右没人,便低声道:“大人,你有心事?”
  
  洪百川长长地吸了口气,转向明月,神色凝重:“你马上回铜仁,去见大亨!”
  
  明月奇怪地挑起了眉头,看着洪百川。
  
  洪百川道:“叫他无论如何都要找到华云飞,老夫要见见他,有一件大事相商!对了,你记得嘱咐大亨,叫华云飞千万谨慎,与老夫见面的事,不要让任何人知道,记住,是任何人!”
  
  华云飞正在正负责替叶小天培训专属于他的死士队伍,由于身负重任,已经不在叶小天身边担任贴身侍卫,他的行踪也不太好掌握了,但大亨做为他的结义兄弟,却一定知道他的落。
  
  明月应道:“是!”
  
  明月肩头晃动了,想走,却又站住:“大人,究竟出了什么事,我看你的脸色,似乎很难看……”
  
  洪百川慢慢转向山寨方向,一字一顿地道:“我们担心的事,就在我们眼皮子底,发生了!”
  
  明月的身子猛地震动了,骇然道:“什么?难道?”
  
  明月霍然向山寨中看去,又看向洪百川,脸上带着不敢置信的表情。
  
  洪百川轻轻点了点头,低沉地道:“没错!我们一再小心,还是……失败了!从水中捞出来的这位……”
  
  明月倒抽一口冷气,神色也变得严峻起来:“我马上就走!”
  
  ※※※※※※※※※※※※※※※※※※※※※※※※※
  
  宝翁带着人,把那再兴叔的家暂时当成了自家土司老爷的安顿之所。三天的功夫,他已经搞清楚了这位再兴叔的一些情况。
  
  这个庄子,主要由田李宋三姓构成。这都是黔中大姓,或许在很遥远的年代,这个村子的田宋两家祖先与传承至今的田宋两大土司家族还有着亲戚关系。目前当然是毫无瓜葛了。
  
  再兴叔叫田再兴,是这村中独一无二的读书人。田再兴的父亲做过一任贵阳府的小吏。是个读书人。田再兴是那小吏的独子,在山溪中捉鱼时,适逢山洪爆发,被卷入浊流刮花了脸,受了重创的双腿也不得不予截去,以保全性命reads();。
  
  经此沉重打击,田再兴的父母郁郁寡欢,几年功夫就相继亡故了。田再兴行止不便。每日里都在家中靠读书排遣,倒是学了一肚子学问,只是以他如今的状况,仕途是走不了啦,也没哪位官员和士绅会聘请这样的人担当书办帐房,不得不做了“隐士”。
  
  不过,此人的医书还真不是白看的,尤其能活学活用,善用当地的草药偏方治疗疾病,他替叶小天切脉诊治后。开了一道方子,叫村里人去山上“照方抓药”,弄了些连久居山中的宝翁都不认识的草药回来。煎煮成汤,给叶小天服,那高烧居然渐渐就退了。
  
  但高寒骤退,身子还虚,叶小天虽归心似箭,也就在田家暂时住了来。与这田再兴时常攀谈聊天,大有相见恨晚之感,便邀他随自己去卧牛岭,愿聘其为幕友。
  
  对刚刚建立势力根基尚不稳的叶小天来说。人才当然是不拘一格,此举无可厚非。宝翁等人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可看在洪百川眼里。却知道此人一定是杨应龙一方的人。
  
  洪百川不甘心,曾经又试探过叶小天几次,已经彻底确认:他真的不是叶小天。但洪百川对此束手无策:可怕的不是在不知不觉间,卧牛岭的统治者已经被人掉了包,而是他明知道已经被人掉了包,却无计可施。
  
  之前王宁与被困的叶小安曾经有过接触,但仓促之间,叶小安只是向他说起过自己被人陷害以及杨应龙一方想要实施的阴谋,自然没那闲功夫说书一般对他讲述每一个试图说服他的人什么长相有什么身体特征。
  
  所以洪百川并不知道这个残缺了双腿的人就是整桩事件的策划人之一,但他身为秘谍,替朝廷做了很多事,也未见得全都是光明正大的事,别忘了,他还有一层身份是“一窝蜂”的大盗首领,他干过太多见不得光的事了。
  
  所以,他很清楚叶小安此刻的心理。叶小安天良未泯,不想配合外人害死自己兄弟。但是如果自家兄弟的死已成事实,不管从哪一角度考虑,他都没得选择,只能矢口否认自己的真实身份,硬着头皮冒充去。
  
  洪百川扪心自问,如果换做是他,在这般情况,也只能做此选择。除非你把活的叶小天带到他面前,可叶小天现在在哪?恐怕早已变成一具尸体了吧。
  
  洪百川现在的心情也很矛盾,他想找到华云飞,是想说服华云飞一同揭穿这个假叶小天的真面目,但这真的是最合适的解决办法吗?他不知道。
  
  如果在叶小天已经死掉的情况,他仅仅是想阻止卧牛岭势力为杨应龙所用,他还有另外一个选择:刺杀假叶小天,彻底瓦解卧牛岭势力。
  
  但是从叶小安之前的反应来看,他并不情愿害死自家兄弟,就算是被杨应龙控制了,他也未必甘心,那么……能不能策反叶小安为己所用?叶小天死不死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股力量能否为朝廷所用。这件事显然不能轻率决定,他还得上报朝廷,由鹰党的核心人员来决定取舍!
  
  :周一啦,求几张推荐票!关于叶小天,别惊,别怕,主角肯定还在啊,基本规律能改么。不过,这得一步步道来啊,就算我加一更,甚至加个七八更,一时也解不开这个扣儿啊,只会越来越紧啊!
  
  还有,哥让洪百川找到叶小安揭穿杨应龙阴谋时,你们大失所望,说阴谋揭穿了,没劲了,不紧张了,现在你们明知叶小天没死,明知道不可能出现你们担心的事情,又大叫受不了折磨,这究竟是闹哪样啊,欠揍啊欠揍啊欠揍啊欠揍啊!(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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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章 一家人
  
  红漆的柄,白色的鼓面,鼓面上绘着一个穿着红兜兜、怀抱大鲤鱼的胖小子,鼓两侧各有一绺红线,各缀一颗磨得光滑的酸枣核,轻轻一摇,酸枣核打在鼓面上,便“咚咚”直响。
  
  一个白白净净、眸如点漆的胖娃娃,躺在襁褓里,两只小脚丫露在外面,互相勾搭着。嘴巴用力抿着,吐着泡泡,一见那拨浪鼓摇起来,她便瞪大眼睛,仔细看看,咧开嘴巴无声地欢笑,然后伸出小手,努力地抓呀抓的。
  
  叶大娘抱着孙女儿,叶老汉站在一旁,摇一摇拨浪鼓,看到孙女儿憨态可掬的样子,忍不住便也露出开心的笑容,和那襁褓中的孩子一样,笑得天真无邪。
  
  叶小安去世的消息传开没两天,于珺婷就打点行装带了女儿赶往卧牛岭。虽然由于她的身份和肩负的责任,她不能下嫁卧牛岭,但是她和叶小天的关系,事实上现在于家和叶家都很清楚。
  
  她是叶小天事实上的妻子,大伯子过世,她不能无所表示。再者,叶小天不在,她也有义务替他到膝前尽孝,那么带上一个奶娃娃,无疑是让悲伤的老两口舒缓心情的最好方法。
  
  人,总不能一直活在过去,想起死去的大儿子时,叶老汉和叶大娘还是会情不自禁地伤心,但心里的阴霾毕竟渐渐散去,尤其是逗弄着可爱的小孙女时,他们开始露出了笑模样。
  
  于珺婷穿着一身素罗衫子,气质娴静幽雅的仿佛一株空谷幽兰,只看那贤良温婉的劲儿,叶老汉老两口儿是绝对想不到这个没名份的儿媳妇是如何的精明强干、心狠手辣,更不会想到这样一个娇怯怯的姑娘,竟有一身超卓的武功。
  
  “公公,婆婆,于家姐姐……”哚妮一阵风儿地进了花厅,打断了花厅中温馨甜蜜的气氛,有些气喘。但两颊红红的,流露着难以抑制的兴奋:“郎君回来了!”
  
  正站在一旁,含笑看着公婆逗弄爱女的于珺婷顿现喜色:“他回来了?”
  
  ※※※※※※※※※※※※※※※※※※※※※※※
  
  叶小安一行人刚刚到了山下,消息已经迅速传到山上。山坡上已经修整出一条比较平坦的山道。两匹骏马拉着的马车可以直趋山上。叶小安和田彬霏坐在同一辆马车上,其他人策马追随其后。
  
  在叶小安的侍卫群中有两张生面孔,一个瘦长脸儿,清秀的眉,鼻尖和脸颊上还有几颗俏皮的雀斑。看起来也就十七八岁年纪。他老老实实地骑在马上,半松半紧地挽着缰绳,似乎马术很不过关。
  
  在他旁边的那人身材比他壮实一些,黝黑的肤色,盘头布褂,双腿紧张地夹着马腹,似乎比他还要紧张一些,看起来马术也不怎么样。
  
  这两个人,年纪相差不是很多,却差了足足一辈儿。长雀斑的那个是老村长的大孙子,黝黑肤色的是老村长的本家侄儿,都是跟着“田再兴”出来见世面的。
  
  叶小安在山村里时那副气派,大队人马的簇拥,任谁也能看得出他不是寻常人,听说他有意提携自己那个残废了的侄儿,老村长马上厚着脸皮提出派两个族人追随照顾田再兴,所以他们也就随着下了山。
  
  车里面,在叶小安膝前摆着一只火炉,火炉已经固定在了车子上。不怕一路的颠簸和此时上山车子角度的倾斜。
  
  田彬霏微微侧了侧头,从窗口看到山上正有一群人急急迎下来,便稳住了身形,低声道:“沉住气。不要说太多的话!如果有人问你什么,没有把握就先含糊过去,引诱他们说清楚!记住,你是卧牛岭之主,想答就答,不需要主动回答别人任何问题!”
  
  叶小安脸上的肌肉绷得紧紧的。用力点点头,艰难地吞了口唾沫。
  
  田彬霏乜视了他一眼,对他紧张的样子似乎不太满意:“你不是说,从小就和叶小天扮来扮去的?存心扮作他时,你爹娘都分辨不出?这么紧张做什么?”
  
  坐在他旁边的叶小安苦笑一声,道:“说是这么说,可是小二这几年做了大官,和以前不大一样了,我……我也不知道再冒充他还能不能被人看破。”
  
  田彬霏冷哼一声,道:“先入为主的情况下,哪那么容易看破?就算稍有疑惑,谁敢信誓旦旦地指认你就一定不是叶小天?记住,卧牛岭上你最大,兄弟过世,心情不好,稍有异常也正常,沉住气!”
  
  “嗯!”
  
  叶小安只是答应一声,长长地吸气、吐气,镇定着自己。
  
  田彬霏道:“眼下的话,要应付卧牛岭那些属下很容易,蒙过你的父母也不难,倒是枕边人这一关,不是那么好唬弄的。不过这也好办,大哥死了,要服丧,以此为借口,避免与她同房就是了。”
  
  叶小天现在可是有个四夫人哚妮,是以田彬霏有此提醒。时人服丧,不仅仅要为父母服丧。伯父伯母、叔父叔母和兄长过世,也要服丧,只不过服的是‘五服’中的第二服‘齐衰’,丧期由三年改为一年,且不执杖(即不拿哭丧棒)。
  
  至于同房,服丧期间当然不该同房,只是很多人并不遵守这一点,这种私密事只要他自己不对外宣扬,旁人也无从知道。但是对这个假叶小天来说,这无疑是防范最熟悉他的人识破其真面目的最好借口。
  
  叶小安听了田彬霏这句话,脸色突然胀得通红,扭头看了田彬霏一眼,带着怒气道:“这个不劳你吩咐!我不是畜牲!不会做那猪狗不如、天打雷劈的事情!”
  
  田彬霏冷冷一笑,悠然道:“你做……,我也不介意!只要你有本事不被识破!所以,你可要努力了!”
  
  叶小安勃然大怒,气息咻咻,额头的青筋都绷了起来,他狠狠地盯了田彬霏一眼,呼呼地喘着粗气,却终究没有发作。
  
  田彬霏眼神闪烁了一下,忽然笑道:“现在有没有镇定下来,不再慌张了吧?”
  
  叶小安怔了怔,发觉被田彬霏这么一激一气,他异常紧张的心情好像真的放松下来了。
  
  ※※※※※※※※※※※※※※※※※※※※※※
  
  到了铜仁境内,洪百川就与叶小天一行人告辞了,只一离开叶小天一行人的视线,洪百川立即快马加鞭,直奔铜仁城。究竟该如何解决此事,他最终还是要听从上司的决定,但是在他看来,就算是上头最多也只有两种选择。
  
  一:揭穿假叶小天的真面目,或者不惜一切干掉他,彻底瓦解卧牛岭势力,避免其为杨应龙所利用;
  
  二:将计就计,把叶小天当成真叶小天,让他顺利控制卧牛岭。再利用他不甘心当傀儡、不甘心兄弟惨死在杨应龙的阴谋之下的心理,策反他为朝廷所用,如此一来,他的作用甚至比叶小天更大。
  
  因为叶小天与杨应龙是针锋相对的,而这个叶小安,在杨应龙看来,则是已在掌握之中,如果能从杨应龙手中抢过对他的控制权,关键时刻再行反戈一击,他能起到的作用当然比叶小天更大。
  
  还有第三种选择方案吗?在洪百川看来,没有。如果只有这两种选择方案,那么无论最终选择了哪一种方案,恐怕都离不开华云飞的帮助。
  
  华云飞是叶小天的结拜兄弟,在卧牛岭各派系势力中享有很超然的地位。同时,他正负责着叶小天死卫的培养和训练,拥有很强大的力量,很多时候能发挥的作用,远比他们这些锦衣秘谍更大。
  
  此刻,叶小安正站在叶小安的棺椁前面,看着自己的棺椁,那里边躺着另一个自己,是种什么感觉?恍如来世!
  
  叶小安见到了自己的亲人,父亲、母亲、妻子、儿子、还有弟妹,彼此相见,叙及到“死”去的他,白发苍苍的父母双亲潸然泪下,他那一直总是看不惯他这儿、看不惯他那儿的妻子,哭得声音都已沙哑,叶小安禁不住热泪滚滚。
  
  所有人都以为叶小天兄弟情深,到了大哥的棺椁前真情流露,谁会明白他此刻流下的眼泪,包含了更丰富、更深沉的情感。
  
  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头已百年身。一旦犯下严重错误或者堕落,就会成为一个人终身的憾事,因为世上没有卖后悔药的,当你认识到自己错了的时候,该错的都已错了,无法再回头弥补。
  
  但是对叶小安来说却又不然,人人都认为他死了,但他没有,他以另一个身份,反思着那个已经死去的自己,所做的种种荒唐,这种触动,远比父母的教育、兄弟的愤懑、妻子的唠叼更具教育意义。
  
  他不是一个能被当头棒喝便幡然醒悟的智者,可是通过这种别人很可能从未用过的方式,看着棺中的另一个自己,他的认识比谁都深刻。此时他才知道,曾经的自己错得有多么离谱。
  
  叶小安泪眼模糊地抬起头,看着满面悲戚的亲人,一直以来,都是他的兄弟撑着这个家,现在他的兄弟不在了,他再蠢、再笨,都必须得接过这个担子,继续守卫他们的家园。
  
  田彬霏坐着四轮车,静静地待在灵堂的一角。这车子是途中请能工巧匠现做的,他原来那辆四轮车在他成为田再兴的时候就没再出现过了,一个“山野村夫”本不该拥有那样一辆车子。
  
  看着叶氏一家人,看着真情流露的叶小安,田彬霏的眼底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神色:“这一次,也许真的是我输了!这一局,我究竟能赢多少?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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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2章 应对
  
  叶小天归来,部属们当然要来拜见,当叶小安离开灵堂的时候,李大状已然快步迎上来,对他低低禀报了一句:“大人,大家都在前堂,等候大人训示呢。”
  
  李大状说着,飞快地瞄了一眼被人推着四轮椅,随在叶小天身边的那个蒙面人,他已经知道此人的身份:大人归来途中无意间结识,并招揽过来的师爷。
  
  自从叶小天为了毛问智一怒拔剑,力敌四大土司,他的“护短”之名就传遍了贵州全境,自由民中有些本领、希图投一明主的文人武士纷纷把卧牛岭当成了最佳去处,如今投靠卧牛岭并得重用的人实不在少数。
  
  但眼前这人是土司大人亲手招揽过来的,作为稳居叶小天幕友第一人的李大状来说,这绝对是个潜在的竞争对手。面对李大状投来的审视的或者说并不友善的目光,田彬霏只是微微一笑。
  
  叶小安点点头,类似的场面,他也演练过很多次了,这是他顶替小二身份后必然要过的一关,而且要经常面临这种局面,所以对类似场合下的表现以及可能遇到的问题,田彬霏都安排了人反复陪他演练过了。
  
  叶小安转过身,歉疚地看向爹娘,眼睛还是红的,声音也有些沙哑:“爹,娘,儿子先去前厅处理些公事……”
  
  叶老汉和叶大娘已经在卧牛岭住了这么久,风风雨雨也经历过几回了,如何还不明白他们的儿子此刻已不仅仅是他们的儿子。叶老汉点点头,道:“儿子,你去忙你的。”
  
  叶小安点点头,又看向哭得两眼桃子似的妻子,曾经,每每听她聒噪,恨不得撕了她的嘴,此刻看她这副模样,叶小安却不禁一阵心酸。他犹豫了一下。才哑着嗓子道:“大嫂,别太伤心了。大哥……的仇,我会报!”
  
  叶小安慢慢转过身,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无论他情不情愿。无论他出于何种目的,他现在都必须完美地扮演好小二的角色。主动与被动,只是心念上的不同,可是因此能焕发出来的动力却绝不相同。
  
  这一刻,与小二从小到大共同经历的点点滴滴都飞快地涌上他的心头。他努力让自己扮演的更完美、更无瑕疵,就如他登台唱戏时一样,扮演一个角色、揣摩一个角色、融入一个角色。
  
  叶小安迈着稳重的步伐向前走了几步,忽又站住,微微侧首,这时的举止、神韵,与叶小天当真是一般无二:“于大人,你也一起来吧!”
  
  叶小安当然知道于珺婷和小二的关系,但他并不清楚私下里小二如何称呼于珺婷,称她为珺婷、小婷还是什么更亲密的称呼?他不清楚。但当下这个场合,他称之为于大人,却也丝毫不错。
  
  于珺婷点了点头,把怀中的女儿轻轻递给婆婆,又握了握她的小手,心中忽地生起些不快:“小天回来后,还没认真看过女儿。”不过想到叶小天此刻的心情,便也释然了。
  
  ※※※※※※※※※※※※※※※※※※※※※※※※※
  
  聚义厅内,其部属比往昔扩充了近乎一倍。坐在近上首的当然是李大状、格哚佬、于家海、于扑满等老臣子,在其之下的却大多是生面孔。这都是近来不断投向卧牛山的各方豪杰。
  
  “百川归海、人才往附”,这是一股势力真正成形并迅速壮大的必然过程,没有人只靠着最初起兵时的三五个兄弟便能支撑越来越庞大的势力集团。归附的人当然也未必个个都是真正的人才,但沙里淘金。总要给他们一个试炼的过程。
  
  眼前这些人,都是经过初步试炼,被选拔出来的人才,已经充实到了卧牛岭势力的各个基层,叶小天时不时就要离开卧牛岭,他的势力依旧能稳定发展并蒸蒸日上。离不了这些人的努力。
  
  叶小安登上首座,简单慰勉了大家几句,说了说此行贵阳所获。这些都是公开的信息,事实上他还没回来,卧牛岭这边已经全部知晓,但是听他亲口又说一遍,许多人还是禁不住的激动。
  
  卧牛岭已经获得朝廷的认可,成了掌控铜仁、弹压石阡的一方庞大势力,较之四大天王虽有不及,却已远超普通土司,其影响力甚至超过一些金刚级的土司。
  
  每个投奔卧牛岭的人都希望它发展壮大,自己才有用武之地,才能建功立业,获得丰厚的回报,他们当然希望卧牛岭越强大越好。不过,土司大人刚刚死了兄长,大家纵然为了卧牛岭的发展雀跃不已,却也不好露出太明显的欢喜模样,只好强自忍耐。
  
  叶小安坐在上首,微微侧着身,一手抚着额头,做沉思状。这也是叶小天的习惯动作之一,用于眼下这种情况、这种心绪里,他这样的举止,更是无可厚非。
  
  叶小安心不在蔫地听负责军、政、农、商各个方面的部属汇报了一下情况,咳嗽一声,道:“关于我大哥的死,于大人……”
  
  叶小安转向了于珺婷,方才他不管是向众人介绍情况,还是听取众人汇报,于珺婷那双秋水般澄澈的眸子都一直瞬也不瞬地盯在他的身上,看得他如坐针毡。
  
  于珺婷当然不是这么简单就发现了他有什么异常,仅仅是与情郎久别重逢的本能表现,可叶小安受她注视,却是浑身的不自在,故意抚额低头做沉思状,也是为了回避她的注视,这时,叶小安反守为攻了。
  
  于珺婷被叶小安一唤,也发觉自己方才的注视太过忘形,脸儿微微一热,急忙坐直了身子。
  
  叶小安用低沉缓慢的声音说着话,斟酌地道:“家兄之死,还劳于大人多费些心思,杀人偿命,凶手要绳之以法,断然不能让他们逍遥法外!”
  
  于珺婷点点头,道:“铜仁如今在我治下,出了这样的事情,我责无旁贷。你放心,这个案子,我会一直查下去,直到真凶伏法!”
  
  于珺婷说着,暗暗松了口气,其余人如李大状等也都松了口气,大人这个安排,倒还理性的很。他们此前一直担心大人归来不问青红皂白,为了替兄复仇,搅起一片腥风血雨。适当的杀戮可以立威,不适当的血腥却只能有损于卧牛岭刚刚树立的声望。
  
  ※※※※※※※※※※※※※※※※※※※※※※※※
  
  “我知道,你刚回来,需要处理的事情一定很多……”
  
  离开大厅,走向后宅,叶小安迟疑着,刚要开口,善解人意的于珺婷已经主动开口,微笑道:“我这次来,只是因为你不在,想带女儿过来,让公公、婆婆不再那么难过……”
  
  说到公婆,于珺婷又是脸儿一红:“铜仁那边还摞着一大摊子事儿,我这就回去了。”
  
  叶小安点点头,暗暗松了口气,长大成人后,和父母双亲交流的也就少了,再加上和父母之间本就没有多少私密,他要冒充小二自感还应付得来,少些接触未必露馅,可是面对小二的女人,他可不敢有此自信。况且,就算能瞒得过去,他也不想与自家兄弟的女人有太多接触。
  
  于珺婷白了他一眼,嗔道:“你就知道点头,回来你都还没抱过女儿呢,就不怕她不认你这个爹爹?”
  
  “女儿……”叶小安心中一阵茫然,忽然站住了脚步,于珺婷诧异地道:“怎么?”
  
  叶小安摇摇头,道:“你先回去,我去看看……大嫂!”
  
  于珺婷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晓得那是叶大嫂的居处,轻轻点了点头。
  
  虚掩的门扉轻轻推开了,叶小安一眼就看见妻子正坐在院中树下,目光有些呆滞,对他的到来全然没有察觉。他的儿子小石头似乎也知道母亲正在伤心,叼着一根手指站在母亲身边,很乖巧的样子。
  
  叶小安登时心头一酸,曾经,每次迈进这个家门,他都要硬着头皮勉为其难,现在失去了堂堂正正以男主人的身份踏进这个门的机会,他才觉得以前在他心中不足为道的一切,是那么的弥足珍惜。
  
  “二叔……”石头讷讷地叫了一声,伸手想去拉母亲的衣袖,叶小安摇了摇头,慢慢走过去,在石桌对面轻轻地坐下。
  
  妻子似乎依旧没有察觉他的到来,又呆呆地坐了许久,才幽幽地道:“那个混蛋啊,他活着的时候,我恨不得他死了算了。可他真的死了,我……我真的舍不得……”
  
  妻子的声音哽咽起来,两行泪水缓缓爬下脸颊。叶小安心头酸楚不已,泪花也在眼眶里转起了圈圈。他真想不顾一切,把真相告诉妻子,可他不能,妻子只是寻常妇人,儿子更是不谙世事,太难不露声色守住秘密了。他要维护这个家,就得守住这个秘密,泄露不得。
  
  然而,因此他要瞒住的人,并不是敌人,反而恰恰是竭力维护叶家、维护小二的人,他的父母、他的妻儿……
  
  此刻,洪百川正急急赶往铜仁,大亨已经找到华云飞,如何应付这个假叶小天,洪百川还没有一个最终的算计。而精明如狐、绝难瞒过的田妙雯,业已离开贵阳,扬帆东来。
  
  叶小安,任重而道远啊……
  
  PS:月末啦,正值双倍,向您诚求月票、推荐票!
  
  有位书友说的好:我只看到一个心黑手狠又奸诈,运气好得不像话,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对头见了就悲哀。敢跟主角作对的,死的死残的残,太监的太监,被精神病的被精神病,敢让主角跪一跪的,转眼就沦为女奴的男主角…就这还虐主?不过呢,这样的戏份,虐的不是主,其实是读者。贫道掐指一算,三五日内,就会揭开谜底,做为虐待狂的我,好遗憾不能折磨你们更久时间,嘿!嘿嘿……(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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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时区 GMT+8, 现在时间是 2024-6-3 17: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