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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侠玄幻] 择天记【作者:猫腻】(4月18日更新至“第一百三十五章 临兵斗者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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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十章 当下的传世之战?

  山野鄙夫很少走官道,钟山风雨剑恰好有官家气,庙堂中人爬山怕辛劳,也能找到对付的剑招,然则苟寒食轻道一声,关飞白剑折有神,瞬间便由山野而庙堂,长剑光明磊落,贵气堂堂,如何能破?

  只是瞬间,陈长生的脑海里便闪掠过无数种可能,却无法找到一招能够破之,像汶水三式那般的燃杀强剑应该可以应对,但他没有教过落落,而他知道的有些奇门险剑,以落落现在的实力境界也无法施展出来。

  直至此时,他终于体会到此生从未有过的那种感受,想起那句本以为永远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的话——书到用时方恨少。

  他看过无数道藏,在修行方面的认识却有极大欠缺,当然,大道三千包涵世间所有,只要给他两年时间,他便有绝对信心将道藏上记载的内容转换成修行方面的知识,即便面对苟寒食也敢言胜,但现在他还做不到。

  书读的太少,终究还是时间太少。

  如果有足够的时间,他能知道更多,也能教落落更多。

  但现在,他找不到剑招帮助落落破掉关飞白的山门剑。

  看着落落满是稚气的小脸,看着她眉间的专注,看着她眼中对自己绝对的信心,陈长生有些惭愧。

  他没有去想,这是因为落落没有学会自己知道的所有剑法,因为那等于是把责任推给了她——那夜在国教学院,他和这个小姑娘第一次相遇,从那之后,她便把所有的信任都给了他,他便要承担所有的责任。

  如果可以,他愿意像那天夜里一样,站在她的身前,面对从天而降的网,或者剑。

  但今夜他只能站在她的身后,帮助她面对敌人。

  这时,陈长生的眼睛忽然亮了一瞬。

  他想起国教学院那夜,想起那名魔族强者,于是想到了方法。

  无法破剑,那便暂避,就像先前苟寒食教七间的那样,只要能够避得开对方由山野转庙堂的第一剑,其后对方的剑势必然衰竭,再也无法像此时这般强大无匹,剑意完美磅礴到毫无漏洞。

  怎样避过这一剑,当然也是件很困难的事情。

  找不到剑招破,那便用身法破之!

  “雪晴!”

  “冰壶!”

  “鱼旋!”

  陈长生向场间踏进一步,连喝三声。

  这是夜空里的三颗星辰,代表着三个方位,同时,也是三种趋避身段。

  世间只有一种身法,能够如此简单却又无比精确地言明。

  落落执剑,脚尖微动,身影微摇。

  殿前广场上起了一道清风。

  不知为何,她便出现在了数丈之外!

  关飞白的剑,就此落空!

  殿前石阶上,响起一声轻噫,显得很是吃惊。

  茅秋雨抚着胡须的手微微一僵。

  苟寒食神情变得极为凝重,下意识里向前踏了一步。

  “耶识步?”

  落落先前展现出来的身法,真的震惊了很多人。

  因为看上去,有些像雪老城里魔族强者的耶识步!

  直到下一刻,茅秋雨等大人物才看的清楚,那并不是真正的耶识步,而是某种简化版本,或者说改头换面的简单身法。

  但已经足够避开关飞白的剑!

  苟寒食的神情依然凝重,很是震惊。

  即便只是简化版本,或者徒有其形,但能够做出简化或者说模仿,至少证明那人懂得耶识步!

  耶识步是魔族某部的不传之秘!

  这个少年从哪里知道的?

  “西出十三归!”

  陈长生没有理会场间众人震惊的目光,也没有看苟寒食,毫不犹豫继续说道。

  用似是而非的耶识步帮助落落避开关飞白蓄势已久的那记山门剑,接着便要反攻!

  说出西出十三归这五个字时,他的眼神很清澈。

  因为他的心神很平静。

  他平静是因为很确信,下一刻落落便会获胜。

  西出十三归是北方某个部落的剑法,那套剑法其实没有名字,如果非要给一个名字,在《北归记》的记载里,被国教某位前贤记录为塞上剑。

  没有人知道这套剑法,就算是陈长生,也是在十岁那年,在西宁镇旧庙蒲团的下面,偶尔翻出来的这本书。

  这本书不在三千道藏之中,只是一本游记,纯粹的游记。

  先前苟寒食用东林七星剑等小宗派的偏门剑法,将他和落落陷入困境,此时他便要用更偏门的剑法胜了对方!

  此时落落与关飞白相距十余丈,各在东星,星位相应,正是他一直在等待的画面。

  二人的位置,最适合那记塞上剑迸发异彩、斩断草原狂风!

  只要落落施出这记西出十三归,以她这数月苦修所得的本事,这场比试,国教学院便赢定了。

  苟寒食一直看着陈长生。

  他看到了陈长生眼神里的平静与信心。

  他听到了陈长生报出来的剑招名字,却想不起来,这招剑诀来自何处。

  世间竟有自己不知道的剑法?

  苟寒食有些吃惊,盯着落落执剑的手,准备接下来的应对,却发现自己第一次在类似这种模式的较量里感到没有信心。

  殿前一片安静,广场间风起无声。

  很多人察觉到,这记剑招是陈长生放出来的胜负手。

  所有人看着落落,等待着那记西出十三归究竟有何等样的威力。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落落终于动了。

  她回头望向陈长生,可怜兮兮说道:“先生,我也不会……”

  殿前响起茅秋雨的叹息声。

  “西出十三归?……好久不见。”

  他的脸上有些感慨,有些感怀,有些感伤,也有笑意。

  “如果殿下会这招,国教学院,今夜大概便胜了吧。”

  ……

  ……

  没有如果,落落没有使出那招传说中的西出十三归,所以战斗还要继续。

  只是个插曲罢了。

  陈长生有些微愕,却也没有什么挫败的情绪,反而因为这个小插曲完全摆脱了先前的紧张,他马上说出另一记剑招的名字。

  又重新回到了钟山风雨剑。

  苟寒食微微一笑,重以东林七星剑相应。

  一应,或者说一和之间,场上的局势重新回到先前。

  仿佛斜风细雨飘在青林之间,静美。

  然而就在观战的人们稍觉平静之时,风雨骤然加速。

  “第七式。”

  “山门剑十一。”

  “周宗剑落回。”

  “金乌剑起势。”

  “倒金乌!”

  “第三剑!”

  陈长生和苟寒食的声音越来越快!

  一人刚刚出招,另一个便马上相应,先前偶尔还会冷场、需要时间,现在二人出招之间已然没有任何停顿,没有任何断绝!

  观战的人们听都有些来不及,他们二人哪里还有什么思考的时间!

  他们的声音越来越快,场上落落与关飞白出招的速度自然也越来越快。

  片刻时间过去,二人便已经各出数十招。

  离山剑宗诸法堂诸山门的剑法,关飞白以一剑展现。

  国教学院藏书馆里那些黄纸上的往年故剑,今日在落落的手间重现。

  没有停滞,没有休息。

  陈长生和苟寒食继续出招。

  落落和关飞白继续出剑。

  剑意如风,激荡夜色,剑意如雨,滂沱而至!

  随着时间的流逝,无数种剑法,无数种身法,都出现在未央宫前的广场上。

  有些剑招明明各属不同剑法,但被陈长生和苟寒食一一道来,被落落和关飞白一一演来,竟能连贯如虹,仿佛天生!

  有些剑招明明是著名的连击剑法,却被陈长生和苟寒食强行拆散,隔了十余招后续才在落落和关飞白的剑间出现,却更有奇效!

  站在殿前石阶上观战的众人瞠目结舌,不时发出惊呼。

  “这样也行?”

  “这是什么招?”

  “老师,这招太没道理了吧?”

  “师叔,你知道这招吗?”

  夜色深沉,繁星闪耀,剑光纵横。

  今夜国教学院与离山剑宗之间这场别开生面的比试,看的京都诸院师生以及南方使团里的人们如痴如醉。

  陈长生和苟寒食展现出来的渊博见识与能力令人震撼,而场间举剑相迎的两人,亦令众人佩服的五体投地。

  从开始到现在,陈长生和苟寒食已经说了数百记剑招,除了那记西出十三归,落落和关飞白全部都使了出来,而且没有丝毫偏差,没有任何错误,堪称完美,这是多么难以做到的事情!

  先前茅秋雨院长的点评,已然令京都诸院学生惭愧不已,离山剑宗对弟子的培养果然已经超过大周朝,神国七律果然都是坚毅苦修的非凡之人,但那个小姑娘呢?身为无比尊贵的白帝独女,她又如何吃得了这么多苦,学会如此多剑法?

  惊呼的声音渐渐低落,议论的声音渐渐消失。

  夜殿前一片安静,那代表着敬意。

  茅秋雨看着场间,忽然说道:“当年周****与太宗陛下在洛阳城那一战,大概也不过如此吧。”

  听着这话,离他稍近的那些大人物神情顿变。

  徐世绩沉默不语,因为他这时候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陈留王大惊道:“院长何出此语?”

  周****是何许人?举世公认的大陆千年最强者!太宗皇帝陛下又是何等人物!今夜国教学院学生与离山剑宗弟子的这一战,固然精彩,又如何能与当年洛阳城那传世一战相提并论?

  “他们现在自然远远及不上周****与太宗陛下。”

  茅秋雨感慨说道:“但当年洛阳一战时,周****与陛下正值盛年,而现在的他们又才多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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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十一章 落落的剑

  听到茅秋雨这句话,人们才想起来场间四人的年岁。

  最大的苟寒食,也不过二十岁。

  关飞白十八。

  陈长生和落落更小。

  他们都还是些年轻人,他们有的是通幽境,有的坐照上境,有的像陈长生这样连洗髓都没能成功,殿前石阶上观战的人群里,随便一位前辈强者,便能轻松地击败他们,更不要说与当年的周独|夫及太宗皇帝陛下相比。

  但他们真的很年轻,年轻到谁都无法确认他们的将来,今夜他们已经展现出令世人震惊的水平,谁又能断言他们日后究竟能走到哪步?

  人们静静看着场间的剑风剑雨,听着那些招式的名称,沉默不语,情绪复杂,在他们看来,今夜这场国教学院与离山剑宗之间的比试,胜负其实已经不再重要,或者换个方式说——今夜不会有失败者。

  但陈长生和苟寒食不这样认为,落落与关飞白也不会这样想,在场边比谁都紧张的唐三十六,以及脸色越来越怨毒的小松宫长老,作为当事方的国教学院和离山剑宗,只想战胜对方。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

  真的不知道。

  观战的数百人与场间的双方,都已经忘记了时间的流逝。

  陈长生和苟寒食说话的速度没有变慢,但声音已经渐渐沙哑。

  落落与关飞白出招的速度也没有变慢,依然准确稳定,但呼吸已经渐渐急促。

  终于到了某个时刻,陈长生和苟寒食同时收声。

  所有的身法,所有的步法,所有的剑招都已去尽,水落而白石出。

  不知何时,落落与关飞白之间十余丈的距离,在无人注意的情况下不见。

  二人面对着面,落雨鞭与那柄普通长剑,在夜空里相遇,无声无息。

  这场比试持续了很长时间,陈长生和苟寒食向场间分别踏前一步。

  落落与关飞白用了数百记剑招,用了无数种身法与步法,越过了那十余丈的距离。

  便在最后那刻,双方相遇,鞭剑相触。

  这不是默契,而是浑然天成,于是很美。

  试剑至此,终于相遇,不是油尽灯枯,而是夕阳落山,似乎便到了结束的时候。

  落雨鞭与那柄长剑已然相遇,既然不能动用真元,自然无法继续。

  如此激烈、甚至可以说华彩夺目的较量,到最后竟然平手,这真的很美,很符合修道者的美学。

  殿前安静无声。

  过了很长时间,依然安静。

  然后忽然有掌声响起。

  鼓掌的人是茅秋雨院长。

  接着是陈留王,主教大人,然后是所有人,包括秋山家主与徐世绩,脸色再难看,也开始鼓掌。

  掌声渐骤,如风雨般响起,中间夹杂着感慨与赞叹。

  人们赞美落落与关飞白在这场试剑里面展现出来的风姿,更敬佩陈长生与苟寒食呈现在世人面前的渊博见识与能力,尤其是陈长生——很多人看着这个少年,震撼想着,此人果然值得落落殿下如此尊敬,如果能修行,岂不是会成为第二个苟寒食?

  主教大人低声对身后的辛教士说了两句话。辛教士领命而去,带着下属,分别走到陈长生和苟寒食的身旁,送上离宫的养神丹药——很多人大概会以为落落和关飞白在这场试剑里消耗极巨,主教大人才懂得,陈长生和苟寒食的心神损耗才真正恐怖,尤其是陈长生不会修行,无法以真元培神,如果不及时服用丹药,说不得会严重受创,甚至可能留下什么后遗症。

  出乎意料的是,陈长生和苟寒食没有服用丹药,甚至看都没有看丹药一眼。

  他们依然看着场间,看着落落与关飞白。

  殿前观战的人们这才注意到场间的异样。

  落落和关飞白没有撤鞭,也没有撤剑,他们根本没有退场的意思。

  人群再次安静,诧异看着这幕画面,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不愿意接受平局?

  难道这场比试还没有结束?

  ……

  ……

  落落和关飞白没有理会那无数道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因为他们都闭着眼睛。

  落雨鞭与那柄长剑,在夜空里相遇,然后便没有分开。

  他们闭着眼睛,凭着手掌里传回来的轻微颤动,感知着对方的意志与想法。

  落落的衣裳已经被汗打湿,在秋夜微寒的空气间冒着白烟,看上去就像是个仙女。

  关飞白闭着双眼,双眉如剑,眉眼之间有滴汗珠缓缓淌落,仿佛战场上最后的无双猛将。

  陈长生和苟寒食静静看着场间,脸色有些苍白,却没有说话——他们做到了自己能做到的所有事,让落落与关飞白在前面的试剑里都没有失败,现在决定这场胜负的人不再是他们,而是战斗了很长时间的他们。

  没有任何征兆,落落与关飞白同时睁眼。

  长剑横掠而上,随意而去!

  夜色里忽然出现数道白色的絮丝,那是剑锋切割开空气的湍流!

  苟寒食的眼睛亮了起来。

  他认得,这招剑法不属于离山剑宗,也不属于任何门派,只属于关飞白。

  这是关飞白自创的一招剑法,以他自己的名字为名——飞白!

  飞白乃是书法中的一种笔法,其势若飞举,枯丝相连,中有空白煞目!

  这种笔法必须是干枯的笔触,是枯笔,取的便是个枯意!

  这招剑法肯定不是关飞白最强大的一剑,却肯定是他自身体会最深的一剑!

  从殿内到殿外,向来骄傲无双的关飞白,今夜受了太多羞辱,忍了太长时间,哪怕与落落这场漫长的试剑战斗,他也始终压抑着自己的怒意,冷静甚至可以说冷酷地完全按照师兄的指导行剑,直至此时此刻……

  今夜他压抑了太长时间。

  是的,他还没有到油尽灯枯的最后关头,因为他始终未动真元,但他心里的怒火与骄傲,却已经被时间熬到快要干枯见底。

  在最后的时刻,他终于把压抑了整整一夜的气势放了出来,这种气势很强大,于是能飞,亦有枯意!

  不需要动用真元,只凭如此强大的剑意,他便能把任何对手击溃!

  ……

  ……

  关飞白动剑的瞬间,落落也动了。

  她要用怎样的剑招,才能应下对方这记飞白?

  落雨鞭骤然紧绷,笔直无比,就像是一根被精心挑选的树枝。

  她盯着关飞白的眼睛,看也不看、理也不理他的剑,握着鞭柄,毫不犹豫、毫不迟疑便向前刺了过去!

  是的,没有什么招数,也没有什么变化,更没有什么剑意与蓄势。

  她握鞭为剑,就这样简单地刺了过去。

  落雨鞭如树枝,不需要起,直接向前,然后落下。

  就像陈长生当初在国教学院藏书馆里,拿着那根树枝刺向她的身体。

  这一刺,她当然没有动用真元,夜空里却响起空气被割烈的嗡嗡声响。

  可以想象她的速度有多快。

  可以想象,这一刺她练了多少次。

  人们先前就很不理解,离山剑宗弟子大多出身苦寒,所以练剑不辍,勤勉过人,坚毅不凡,落落殿下身为白帝独女,为何也能吃得了这么多苦?

  在白帝城时,没有人敢管教她,自然不是教出来的。

  陈长生虽然敢管教她,但她这样乖巧懂事,哪里需要管?

  国教学院里确实有根教棍,但他除了用来指导她运行真元之外,从来没有别的用途。

  落落是自己练的。

  因为某个她不想让别人知道的原因,她从懂事开始,便向往着强大。

  所以她修行的很勤奋,练剑练的很苦。

  ……

  ……

  陈长生和苟寒食盯着场间,沉默不语。

  落落与关飞白的最后一剑,看似和他们无关,实际上依然和他们有关。

  他们平日在国教学院、在离山剑宗,对落落和关飞白的指导,便将在这最后一剑里体现。

  落落和关飞白能够有机会施展出这最后一剑,事实上,也是他们费尽心神的结果。

  既然不能接受平局,便一定会有胜负。

  谁胜谁负?是剑更强还是鞭更快?

  人们看着场间,神情紧张。

  关飞白的剑,像道枯笔般画破夜空,又像是天神手里拿的鞭子。

  落落的鞭,像根树枝般刺破夜空,又像是天神里手里拿着的剑。

  ……

  ……

  剑起。

  鞭起。

  剑落。

  鞭未落。

  ……

  ……

  关飞白的眼睛里,出现一抹痛楚,然后被不可思议的情绪占据。

  他低头望向自己的胸口,那处的衣衫已被破开,落雨鞭像剑般钉在那里,血水缓缓渗出。

  他抬起头来望向落落,震惊而愤怒,想要问些什么,却问不出话来。

  鲜血从他的唇角溢出。

  落雨鞭并未前进,落落已经停手。

  他受的伤很轻,唇角溢出的鲜血,不是因为落落的鞭子,而是因为愤怒不甘等诸多情绪暴发,伤了他的心脉。

  “承让。”

  落落收回落雨鞭,揖手一礼,神情平静,转身向陈长生走去。

  陈长生看着夜色里对面的苟寒食,微微躬身,揖手行礼。

  苟寒食沉默片刻,揖手回礼。

  陈长生望向落落,略显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看着他笑了,落落也开心地笑了起来。

  这场试剑,至此终于结束。

  胜负已分。

  落落胜了四律关飞白。

  国教学院胜了离山剑宗。

  人们事前哪里会想到这样的结果。

  全场鸦雀无声。

  忽然有道声音响起。

  “如果可以用真元,你最后这一鞭根本刺不进来。”

  关飞白看着落落的背影,脸色苍白说道,很是不服。

  落落停下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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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十二章 鞭声响亮

  做为神国七律一员,做为青云榜排名第四的年轻强者,他有足够的资格与底气骄傲,今夜这场试剑,在他看来是不公平的——最后居然输给落落,这种情绪变得更强烈——所以他觉得自己依然可以骄傲自信。

  但输了便是输了,骄傲的他本来准备保持沉默,却看到了陈长生脸上的笑容,听到了落落的笑声,他觉得陈长生的笑容很可恶,他觉得落落殿下的笑声很刺耳,于是他忍不住把准备藏在心底的那句话说了出来。

  是的,他不服,他最后那剑名为飞白,枯笔连丝仿若铁线,如果能够动用真元,剑势初起之时,便自有一道铁帘拦在身前,落落最后那记直刺即便再快再简而凛冽,也不可能穿过他的剑势,伤到他的身体。

  落落转身望向他,看着他的神情,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挑眉说道:“如果……可以动用真元,先前第七十六剑时,我便已经破了你的剑防。”

  这句话她说的淡然,却有着不容置疑的肯定。

  关飞白神情微变,回想先前的战局,殿前观战的人群也开始回忆,片刻沉默后,人们竟得出相同的结论——是的,如果可以动用真元,当时陈长生让落落用的那记钟山风雨剑应该可以直取中府,提前获得胜利。

  “问题在于,就算可以动用真元,你也使不出来那一剑。”

  关飞白觉得自己想明白了整件事情,看着她寒声说道:“不要说那一剑,便是更开始的时候,有几式钟山风雨剑,以殿下你现在的修为境界,也用不出来,只不过徒有其形罢了!”

  人群之中议论之声渐起,包括茅秋雨院长等前辈强者,都承认关飞白的这句话有道理。

  妖族修行人类的功法有个最大的问题,因为双方经络构造有极大差别的缘故,很难突破通幽境那一关,所以现在大陆上的妖族强者,包括先前曾经出手的金玉律在内,在成年之前或者都接触过人类的修行功法,而成年之后学习的依然还是妖族自己的修行秘法。

  今夜试剑,落落殿下施展的是人类的剑法,修行的也必然是人类的修行功法。

  按照道理来说,她无法突破通幽境,钟山风雨剑里有几式威力极大的剑招,自然也无法施展出来。

  先前没有人提到这件事情,是因为事先便已经确定双方不用真元,考较的更多的是陈长生和苟寒食,当然也有落落和关飞白的能力,但即便她用的那些剑招只是徒有其形,也符合比试的规矩,无人能够指责。

  直到此时被关飞白一语点破,人们才感觉,这场比试对离山剑宗来说,比事先想的还要更不公平。

  夜风轻拂夜宫,白鹤在殿顶埋首羽中,似已睡着。

  没有人说话,只是看着落落。

  虽然没有指责,也没有批评,也没有人敢试图重新评定胜负,但那些视线里隐藏着的意思非常清楚。

  苟寒食摇了摇头,示意关飞白回来。

  落落看着那些人类的眼神,微微挑眉,心里有些不舒服,但她没有说什么,再次转身向场边走去。

  关飞白看着她的背影,无声冷笑,同样转身。

  二人相背而行,渐行渐远,直至将要回到各自的队伍,相距已有数十丈。

  就在此时,落落忽然停下脚步。

  然后,她做了一件事情。

  她握着落雨鞭,很随意地向着地面抽去。

  鞭起如风,鞭落如雨,正是钟山风雨剑里威力最大的那一招!

  啪的一声脆响!

  真元充盈的落雨鞭,如剑般击中厚重无比的大地!

  殿前的地面似乎都颤抖了一瞬!

  地面上顿时裂开一道大缝!

  无数烟尘石砾从缝里迸射而出,在星光照耀下,仿佛万只飞蛾!

  谁说妖族修行人类功法很难突破通幽?

  此时落雨鞭展现出来的境界是什么!

  谁说她无法驭使钟山风雨剑威力最强的那几记剑招?

  这一鞭又是什么!

  ……

  ……

  听到那道清脆的声音,关飞白霍然转身。

  他没有看到落落起鞭的动作,但他看到了夜空里残留的真气痕迹,然后他听到了地面传来的喀喇碎响。

  他望向地面,只见一道裂缝向着自己延伸而来,最终在他离约一尺的地方停止。

  烟尘石砾,从地缝里喷涌而出,啪啪落下。

  他眼瞳微缩,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他能猜到落落用的钟山风雨剑里的哪一招——正是先前他说她使不出来的那记剑招。

  当时在场间试剑对战时,他与她相隔十余丈,此时相隔已经数十丈。

  此时,她的剑意能够来到他的身前,更何况先前?

  他终于明白,原来对方不知为何,早已经突破了通幽境的门槛,完全地掌握了钟山风雨剑!

  如此说来,先前试剑如果不是未动真元,而是真正战斗,自己竟然也会败?

  短暂的瞬间里,他想了很多事情,推演了无数种可能,竟发现,自己竟找不到任何胜利的可能性!

  难道自己真的不如她?

  落落的鞭声还在夜色里回荡,在安静的大周皇宫里飘向远方。

  那声音很清脆。

  就像是一记耳光。

  关飞白想着先前自己骄傲冷漠的那番话,只觉脸颊一阵滚烫。

  他苍白的脸颊上微红。

  殿前观战的人们同样震撼,看着地面上那道裂缝,看着执鞭静立陈长生身旁的落落殿下,长时间都没有人说话。

  他们同样觉得落落殿下的那记落雨鞭,仿佛是抽在自己的身上!

  很少听闻,有未成年的妖族居然能够修行人类功法突破通幽境!

  她是怎么做到的?

  莫雨看着落落,峨眉微蹙,她要想的更多些——白帝一氏的血脉天赋,难道强大到了这种程度?

  ……

  ……

  “没有想到,殿下居然能够越过那道难关。”

  苟寒食看着落落,说道:“恭喜殿下,只是不知……”

  “是的。”

  落落知道他的意思,转向陈长生恭敬行了一礼,说道:“感谢先生教诲。”

  苟寒食望向陈长生,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说道:“佩服。”

  这声佩服,是真的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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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十三章 夜车

  在学识方面,没有人能胜过苟寒食,能让他佩服的人也很少,今夜,陈长生做到了这一点。

  他看着苟寒食说道:“不敢当。”

  “你当得起。”苟寒食看着这个先前没有引起自己任何重视的少年,有些感慨。

  他想起惊才绝艳的大师兄,想到这场婚事,竟发现悄无声息间,自己对师兄的信心竟有些动摇。

  “刚才殿下最后那……”他有个问题想问陈长生,又不知道是否合适,欲言又止。

  “还问什么问?还不赶紧走!难道要留在这儿继续丢人现眼!”

  小松宫长老脸色铁青喝道,又怨毒地盯了眼对面的金玉律,怒拂道袖,转身而去。

  苟寒食神情微涩,对陈长生揖手说道:“告辞。”

  陈长生回礼道:“再见。”

  “确实会再见。”

  苟寒食平静下来,看着他说道:“我很期待大朝试上你以及国教学院的表现,希望你能继续带来惊喜。”

  陈长生明白他的意思,没有说什么。

  苟寒食转身,带着离山剑宗的师弟们,消失在皇宫的夜色中。

  未央宫前一片沉默。

  今夜的青藤宴,发生了太多事情,带给人们太多震撼。

  整片大陆都期待着的秋山君与徐有容的婚事,被一个叫做陈长生的少年拿着婚书阻止了。

  他是国教学院的学生。

  落落殿下表明身份。

  她也是国教学院的学生。

  汶水唐家的少爷退出天道院。

  他成了国教学院的新学生。

  所有的事情,都与国教学院这个名字有关。

  于是,强大的离山剑宗依着青藤宴的规矩挑战衰败多年的国教学院。

  最后,国教学院胜了。

  而且是毫无争议的胜利。

  跌宕起伏的过程,出乎意料的结局,一时间,有很多人竟无法相信。

  人们看着国教学院方向,待重新留意到那三人还是少年少女,对今夜的事情,更是难以接受。

  大多数目光都落在陈长生的身上,虽然论及身份地位,他自然要比落落差的很远,但他做为徐有容的未婚夫,做为落落的老师,做为当前国教学院的代言者,有太多理由吸引人们的目光。

  人们很清楚,今夜之后,破败多年的国教学院可能将会重新走向新生,而国教学院的这名新生则将不再是那个无人知晓的普通少年,他将会成为整座京都甚至是整片大陆议论的中心。

  人们看着陈长生。

  陈长生只看着徐世绩。

  徐世绩很清楚,少年为何看着自己,脸色一片铁青。

  主教大人在旁边微笑说道:“这个女婿就算比不上秋君,其实也不错了。”

  徐世绩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主教大人呵呵笑着,没有再说什么,就此离开。

  殿前人群渐散。

  茅秋雨院长走下石阶,把唐三十六唤到一旁,说了几句话。

  莫雨走到陈长生身前,眉头微挑,想要问问他究竟是怎么从桐宫里出来的,却看着落落像只小老虎般盯着自己,不由微涩苦笑说道:“我说殿下,您可千万别记恨今夜的事情,我也是没办法不是。”

  夜空里忽然响起一声鹤唳。

  人们抬头望去,只见那只白鹤翩然而去。

  它今夜来到大周皇宫,就是为了送一封信,见一个人。

  这些事情都做完了,它自然要离开。

  看着白鹤渐渐消失在夜空里,陈长生觉得自己似乎遗忘了些什么事情。

  他望向夜宫深处那片废园,点头致意。

  ……

  ……

  一行车队正向离宫方向驶去。

  那是南方使团的车队。

  与来时的喜气洋洋相比,此时车队寂静无声,气氛压抑低落到了极点。

  车队里偶尔响起几声咳嗽。

  苟寒食拿着手帕掩着嘴,皱着眉,脸色微白。

  他不想自己的咳嗽声惊动太多人,尤其是前面那辆马车里的小松宫长老。

  今夜一战,他虽然没有亲自落场,但与陈长生隔空而谈,不知消耗了多少心神,即便上车后,用了那颗主教大人赠的丹药,还是有些难受。

  “没有想到那个叫陈长生的少年竟然如此了得。”

  苟寒食伸手掀起窗帘,望向后方那座夜宫,感慨说道:“幸亏他不能修行,不然还真麻烦了。”

  关飞白等三名师弟都在车厢里,听着这话,情绪有些异样。

  他们知道二师兄说的麻烦是什么意思,里面肯定有对大师兄的担心。

  因为那个叫陈长生的少年,是徐有容师妹的未婚夫。

  “难道师妹真的要嫁给他?”

  关飞白神情微沉说道:“大师兄这些年对徐师妹如何,整个南方都看在眼里,师妹她究竟是怎么想的?居然还专门让白鹤带了那封信过来!她有没有想过,这样让师兄如何自处?”

  “这事怎么能怪徐师妹呢?”

  苟寒食叹气说道,却也没有说这件事情应该怪谁,毕竟师门长辈们的决定,他们这些做弟子的不便指责。

  车厢很宽敞,苟寒食与关飞白还有五律坐在一排,七间一个人坐在对面,瘦弱的少年低着头,显得很可怜。

  关飞白看着他微微皱眉,语气却变得温和了些,说道:“我输给落落殿下,那是真输,你输给唐三十六那个家伙则是意外,不要太伤心。”

  七间抬起头来,小脸上满是羞愧与伤心。

  苟寒食看着他微笑说道:“大朝试不远,不过数月时间,到时候把今夜输掉的,尽数拿回来便是。”

  师弟们平静应下,因为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今夜青藤宴上,虽然离山剑宗最终输给了国教学院,但没有多少人真的认为国教学院就要比离山剑宗更强。

  那些规矩不谈,落落殿下出乎意料的强大也可以不去想。

  到大朝试那天,国教学院不会有任何机会。

  因为规则不同,因为他们是神国七律,因为到时候,苟寒食会亲自落场。

  苟寒食看着窗外的京都街巷,再次开始咳嗽,眉都皱了起来。

  ……

  ……

  今年的青藤宴,注定会留在很多人的记忆里,再难抹去,如果有恨,比如像南方使团里的某些人,比如满怀兴致而来、败兴而归的秋山家主,比如被陈长生用婚书狠狠扇了记耳光的徐世绩,那便是记恨。

  陈长生不会记恨今夜的事情,虽然被困废园时,他真的很恨,比如在黑龙潭底,他以为自己即将死去的时候,他也很恨,但后来发生了那么多事情,他坐在前往国教学院的马车中,再难生出恨意,自然没有记恨。

  这是百草园的马车。金玉律不肯坐进来,车厢里只有三名少男少女,他们坐在柔软的绣垫上,看着窗外星星点点的灯光,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沉默持续了很久,只有车轮碾压青石板的辘辘声,不时传入耳间,应该是到了洛河边的那条道路。

  陈长生看着窗外,忽然嘿嘿笑出声来。

  唐三十六正提着串葡萄在吃,看着他这模样,险些喷出来,嘲笑说道:“真傻。”

  落落觉得他对先生有些无礼,有些不喜。

  陈长生没有理他,继续看着窗外的风景,脸上带着笑意。

  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有像苟寒食那样咳嗽。

  今夜是七夕,情人相亲相爱的时辰,已然夜深,洛河两岸已经不像先前那般热闹,河畔的柳枝终于得到了片刻歇息的时间,河面上飘浮着的那些灯船却显得更加明亮,像无数颗星星,光线进入车窗,照亮了少年的脸。

  落落撑着下颌,看着陈长生的侧脸在灯船照耀下泛着明亮的色泽,心想先生今天晚上真好看。

  唐三十六吃完了葡萄,拿起手巾擦了擦唇角,挪到他身边,望窗外看去,觉得没甚意思,远不如汶水的七夕风景迷人。

  他看着陈长生很陶醉的模样,问道:“什么感觉?”

  陈长生看着河面,沉默了很久,想了很长时间。

  西宁镇外的旧庙,满墙满房的旧书,那只旧了的竹蜻蜓,那封旧了的婚书,京都神将府里的羞辱,天道院与青藤诸院里受到的打压,被流放到荒烟漫草的废园,被遗忘的国教学院……很多画面在他的眼前掠过,然后消失。

  就像洛水河面上那些灯船拖出的光线。

  最后只剩下一幅画面。

  那是国教学院青藤尽除后古朴的院门,藏书馆黑到发亮的地板,池塘以及池塘边的榕树下有个小姑娘,还有朋友。

  “很高兴。”

  陈长生收回目光,望向唐三十六和落落,说道:“我很高兴。”

  不算拙于言辞,但他确实不怎么爱说话,也不知道怎么说好听的话。

  他说高兴,那就是真高兴。

  很高兴成为国教学院的学生,很高兴国教学院胜了离山剑宗,很高兴徐有容不能嫁给秋山君。

  是的,婚约并不重要,但尊重很重要。

  最后,很高兴能认识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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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十四章 夜话

  洛水畔夜柳轻摇。

  落落睁大眼睛,看着陈长生说道:“我也很高兴能认识您。”

  唐三十六挠了挠头,觉得似乎到了需要自己表态的时候,说道:“好吧,我也很高兴认识大家。”

  陈长生说的是真心话——在西宁镇旧庙决定来京都的时候,他哪里想到会遇到这么多事,认识这么些人,自己这个普通少年,居然能够结识汶水唐家的少爷、青云榜上的少年天才,更能认识白帝的独女、这片大陆身份最尊贵的妖族公主殿下。

  “你不要总把自己当成普通的少年。”

  唐三十六看着他的神情,便知道他在想什么,说道:“在天道院入院考核的那天,我就很确定,你不是一个普通人,你是个天才……为什么我能确定你是个天才?因为连我这样的天才都想和你亲近。”

  陈长生想着在客栈里,这个家伙似乎也说过类似的话,看似在表扬自己,其实还是在赞美他自己。

  落落觉得唐三十六说的很有道理,她一直认为陈长生是这个世界上最有才的人。

  “而且你是徐有容的未婚夫。”

  唐三十六看着他感慨说道:“就凭这点,这片大陆谁还敢认为你是个普通人?”

  落落拍着小手,脸上满是赞叹,说道:“是啊,是啊。”

  陈长生怔了怔,望着唐三十六说道:“我怎么觉得才是你要说的重点?”

  “我要说的重点是,像这么了不起的事情,以后要记得第一时间告诉我们。”

  唐三十六把手伸到他面前,说道:“拿出来看看。”

  “你要看什么?”陈长生不明白他的意思。

  “当然是那封婚书。”

  唐三十六像看白痴一样看着他,说道:“那可是徐有容的婚书!”

  那封婚书在殿上宣示之后,已经回到了陈长生的怀里。看着唐三十六满怀期待的眼光,他说不出不让看的话,但想着婚书上有徐有容的生辰八字,他把婚书拿出来后没有掀开,表示看看外面便好。

  对此,唐三十六没有异议,能够接触到徐有容的婚书,他已经很满足,便是落落也好奇地凑了过来。

  唐三十六用手抚摩着婚书表面,感慨万分,说道:“徐有容啊徐有容……想不到你也有今天。”

  陈长生把婚书收回放进怀里,不解问道:“哪天?”

  唐三十六说道:“嫁人的那天。”

  陈长生不解,说道:“女孩子要嫁人不是很正常的事情?”

  唐三十六说道:“像徐有容这样的女人……总给人一种感觉,她一辈子都不会嫁人。”

  陈长生有些无语,又想着那个时常与徐有容一道出现的名字,问道:“那……秋山君呢?”

  唐三十六觉得这个家伙好生无趣,说道:“今夜本来极为开心,你为何非要说些不开心的事?”

  落落问道:“就算她嫁人,你又为何开心?”

  唐三十六正sè说道:“我是替这些年在青云榜上被她镇压的苦不堪言的那些年轻人们开心。”

  落落点点头,说道:“你也是那些年轻人当中的一员。”

  唐三十六有些尴尬,说道:“那又如何?反正她要嫁人,到时候还好意思天天在外面打打杀杀吗?”

  落落说道:“为何不可?谁说女子嫁人后便要大门不出?圣后娘娘可不会同意你的看法。”

  “只要某人同意我的看法即可。”

  唐三十六望向陈长生说道:“好好管教你媳妇,别让她总出来让我们这些人闹心。”

  陈长生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

  ……

  回到国教学院时,夜已深沉,轩辕破被喊醒出来开门,灯笼映照下,妖族少年右臂打着绷带,左手拄着拐杖,看着就像是刚从战场上归来的退伍士卒,说不出的凄凉潦倒,很让人担心他能不能站稳。

  “你不是在替他治伤?怎么越治越越糟糕了?”唐三十六有些吃惊,望向陈长生说道。

  陈长生有些无奈,说道:“如果你能让他老实两天,不要看着树便想去锤,看着石头便想去踢,或者他的伤能好的快些。”

  轩辕破不好意思地摸摸脑袋,说道:“以后不会了,不然再像今夜一样错过青藤宴,那太可惜。”

  金玉律知道今夜发生了这么多事情,殿下肯定会与陈长生等人有话要说,留下几句话,便驾着马车先回了百草园。

  四人从院门向藏书馆里走去,轩辕破问了几句今夜青藤宴上的事情,落落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唐三十六便说道:“是的,我们胜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神情平静,像是在说一件小事,挥了挥手,像在拂去一粒微尘,格外风清云淡。

  轩辕破是憨厚的妖族少年,很难领会这种美学风范,老实问道:“胜了谁?”

  “离山剑宗要挑战我们国教学院,于是我们战而胜之。”

  唐三十六说道:“对了,忘了告诉你一件事情,我现在也是国教学院的学生,你可以称我为唐师兄。”

  轩辕破对这个家伙忽然变成自己的同窗并不怎么感兴趣,他虽然老实憨厚,也不会真的就老老实实喊这个家伙师兄,只是听他说国教学院胜了离山剑宗,忍不住说道:“大半夜把我吵醒,就要说这个笑话给我听?”

  “不是笑话。”落落看着他说道:“我们真的胜了离山剑宗。”

  轩辕破愣了愣,依然觉得这是在说笑话,只是……说笑话的人是殿下,他不敢反驳。

  直到坐到藏书馆乌黑的地板上,这位妖族少年才知道他们说的话是真的,想到自己因为前天一时脚痒,把湖边那颗石头踢碎,从而导致脚骨碎掉,继而无法参加青藤宴,他便很生自己的气,没能看到今夜这些画面,太可惜了。

  长夜漫漫,年轻人们却无心睡眠,参加了青藤宴的三人已然极疲惫,jīng神却依然振奋,各有各的道理,唐三十六是因为自由,落落是因为胜利,陈长生是因为证明,总之他们很想继续聊聊,把这份愉快维持的时间更长些。

  陈长生取出珍藏的炒麦茶,说道:“深夜饮这茶,非但不伤神,还有益脾胃。”

  落落哪里会让他动手,接过茶便去冲泡。

  不多时,茶便妥了。

  “就算你去了,也只能当个看客,万一被那些南方人言语逼着下场,那我们最多只能和对方打成平手,因为你肯定会输,陈长生也一定会输。”

  唐三十六接过落落递过来的茶,看着轩辕破随意说道。

  然后他才想起来,这茶是落落殿下泡的,也是落落殿下亲自送到自己手里,顿时觉得手里的茶杯滚烫无比,险些没有端住。

  妖族公主殿下亲自斟的茶,家里的老祖宗也没喝过吧。

  陈长生这个家伙的运气真好,怎么随便拣个女学生,就是白帝的女儿呢?

  想着想着,他看陈长生的眼光便有些异样。

  恰在这时,轩辕破羡慕说道:“站远些看看你们的风光也很好啊。”

  听着这话,唐三十六更加恼火,把茶杯放下,说道:“风光?那都让陈长生这家伙一个人占全了,我们就是两个木偶。”

  “先生让你退,你不也就退了?”

  落落说道:“说是不要,身体倒是挺老实的。”

  一片安静,有些冷场。

  唐三十六有些生硬地转了话题:“那件事情你们真的不感兴趣吗?”

  “什么事情?”

  “为什么我要离开天道院。”

  陈长生和落落没有接话,轩辕破低头喝着茶,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唐三十六有些恼火,不理他们,继续说道:“庄换羽是庄副院长的儿子,前妻所生,嗯,他妈很早就死了,他小时候在老家过的很苦……后来到京都才父子重逢,而很多年前,庄副院长和我母亲……总之,你们懂的。”

  这是一个并不复杂的家庭恩怨剧,没有太多狗血,他可以说是受了池鱼之殃。

  陈长生没有接话,事涉他人私隐,知道个大概便是,他对金长史与离山长老小松宫之间的恩怨更感兴趣。

  听着他的问题,唐三十六看着落落说道:“像金将军这样了不起的英雄人物,怎能做车夫管家一流?即便殿下身份尊贵,这事也不妥。”

  落落说道:“金叔叔就愿意打理钱财一类的小事,连我父皇都拗不过他,我能怎么办。”

  金玉律与小松宫之间的故事同样也并不复杂,只是要格外铁血一些。

  很多年前,在那场与魔族的大战里,离山剑宗小松宫与其余几位师兄弟负责押送的粮草先后失期,以军法论当斩,当时小松宫与他几位师兄弟都是前途无量的年轻才俊,与当今神国七律的地位相仿,联军里的南人将领苦苦求情,负责后勤事务的金玉律则是坚决不允,连杀三人,终于杀到了离山最看重的小松宫,离山掌门恳请大周太宗陛下亲自出面,白帝连颁数道圣旨,金玉律才被迫答应。

  为了这件事情,离山掌门将离山剑法总诀送给了白帝以为酬谢。但也是因为这件事情,与魔族的战争结束之后,金玉律坚决不肯接受白帝的赏赐封爵,在忘川东坡躬耕生活,直至落落出生,他才重新回到白帝城皇宫。

  当年的故事都讲完了,重新回到当下。

  开心的今夜将要过去,明天yīn云密布。

  藏书馆里的少年们开始思考,国教学院接下来面临的那些问题。

  陈长生叹了口气,说道:“我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但我想,肯定会有很大的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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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十五章 破院(上)

  青藤宴上发生的事情,足够很多人回味很长时间,足够国教学院的人们扬眉吐气很长时间,但要不了太长时间,这件事情会引发的严重后果,便会来到百花巷处,不知道湖畔的那些大榕树,能不能禁得住那些风雨。

  最重要事情并不是国教学院战胜了离山剑宗,那两场试剑很公平,没有任何人能说什么,问题是在引发这两场试剑的那件事情——陈长生拿着婚书出现在世人面前,证明了自己徐有容未婚夫的身份。

  南方使团前来提亲之前,必然已经与大周朝廷达成共识,当事人比如徐有容甚至秋山君自己可能都不知道,但圣后娘娘知道——南北合流是大周建国以来尤其是圣后娘娘当政以来的头等大事,这件婚约便是这件大事最重要的象征。

  却被陈长生破坏了。

  国教学院重现出现在京都众人的眼前,这本来就已经被很多人视为对圣后娘娘的极大不敬或者说挑衅,或者那时候,圣后娘娘根本不知道这等小事,而在陈长生又做出这件事情之后,国教学院必然重新进入她老人家的视线。

  圣后娘娘一定会很生气,那么后果一定会很严重。

  这就是陈长生所说的麻烦,很大的麻烦。

  “不要看我,像这种天大的麻烦,没有人承受得住。”唐三十六毫不犹豫说道。

  陈长生说道:“先前在皇宫里,看你说话的语气,我以为你不怕天海家。”

  唐三十六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说道:“娘娘与天海家是一回事吗?”

  陈长生有些不解,说道:“难道不是吗?”

  唐三十六像看白痴一样看着他。

  他已经记不清楚,这是自己第几次像看白痴一样看着陈长生。

  他很清楚,陈长生当然不是白痴,能够与苟寒食比较学识的人物,只能是天才,不能是白痴。

  可有时候陈长生确实显得很幼稚,他明明知道那么多偏门知识,道藏里的经注,却像是完全不懂朝廷政局、天下大事,而且他把这当成很理所当然的事情,显得太过天真纯粹,于是便很白痴。

  “……这是个很复杂的问题,离宫附院的教授如果要解释清楚,也需要做好大一篇文章。”

  唐三十六说道:“你只需要知道,圣后娘娘虽然姓天海,但她毕竟是我陈氏皇朝的执政者。”

  陈长生听不懂,想了想说道:“似乎真的很复杂。”

  “先生,您不用担心什么。”

  落落说道:“我见过娘娘好些次,娘娘是个很温和的人,而且……像这种事情,她真的不会在意。”

  唐三十六心想娘娘或者不会在意,问题是像周通大人和天海家那些大人物们,万一认为娘娘在意,那么国教学院依然会迎来灭顶之灾,陈长生则想着,圣后娘娘能够以女子之身执政大周,又怎么可能是个温和的人?自己在这方面再白痴也不会这样认为,落落真是小姑娘心性……

  忽然间,他们清醒过来,能够与圣后娘娘经常见面……是啊,现在坐在他们身边的小姑娘,并不是普通的小姑娘!

  国教学院现在有白帝之女,再大的麻烦又需要怕什么?

  “就算有天大的麻烦,落落殿下也能顶住。”

  唐三十六看着她,眼神很是火热。

  落落有些不适应,往陈长生的身后挪了挪。

  最担心的事情、国教学院可能风雨飘摇的前景、哪怕天大的麻烦,随着他们想起落落的身份,都不需要去想了。

  漆黑的夜空里繁星点点,像河像山像原野,也有些星迹相连仿佛笔画,似乎写着五个字。

  “那么,我们接下来需要考虑的是大朝试的问题。”

  唐三十六说道:“今夜快活了,可不能大朝试的时候,让那些南人把脸打回来。”

  陈长生沉默不语,他想起苟寒食临去前留下的那句话——惊喜?是的,如果要参加大朝试,他必须给这个世界再带来一次震惊,如果依然像现在这样洗髓都不能成功,武试和对战无法落场,就算文试拿了满分,又有什么意义?

  更何况,他的目标是首榜首名。

  落落说道:“我没问题。”

  小姑娘神情平静,语气随意自然,自有威势与信心。

  “殿下您当然没问题,但我有问题。”

  唐三十六说道:“离大朝试还有数月,我再拼拼命,或者不需要这个家伙,到时候也有战胜七间的机会,但神国七律里其余的人……我不是对手。”

  他说的也很平静自然,因为这是事实。

  “这个家伙的问题最大。”

  他望向陈长生,叹道:“明明应该是个天赋惊人的家伙,却因为不能修行,大朝试的时候只能成为废物,太可惜。”

  这话很有些哀其不幸,怒其不幸的意味。

  陈长生解决不了这个问题,自然也回答不了他的话。

  他站起身来,说道:“我要去睡觉。”

  “这话题转的何其生硬。”唐三十六恼火说道。

  陈长生解释道:“我是真要去睡觉。”

  “值此良夜,为了庆贺青藤宴的胜利,为了欢迎本天才加入国教学院,难道不应该醉一场?”

  唐三十六看着杯中溢着微焦味道的炒麦茶,说道:“喝点酒再睡。”

  “喝酒对身体不好。”

  陈长生转身向藏书馆外面走去。

  落落向来唯他马首是瞻,随之起身离开。

  唐三十六看着轩辕破,举起杯中的炒麦茶,说道:“你知道哪儿有酒吗?”

  轩辕破憨厚回答道:“我找了好些天……这里没有酒。”

  唐三十六眼睛微转,准备继续问些什么。

  轩辕破很及时地补充了一句:“厨房里没有黄酒,就连酒酿都没有。”

  ……

  ……

  喝酒对身体不好,肥肉吃多了对身体不好,大喜大悲对身体不好,早睡早起对身体好,鱼肉对身体好,青菜对身体好,青椒也对身体好,陈长生一直严格地按照对身体好与不好来决定自己做什么以及不做什么。

  这样的日子他过了很多年,只有在很短的一段时间里,他放弃过这种生活准则。

  那段时间就在不久之前,在大周皇宫那片废园的地底,在那只玄霜巨龙的面前,他以为自己马上就要死了,有些遗憾自己这辈子没有放肆地生活过,所以决定最后时刻放肆一把,他冲着那只恐怖的黑龙大喊大叫,泪流满面,顺带着把自己刚开始没多少年的人生回顾了一遍。

  结果却没有死,现在想来,他觉得当时自己的表现有些尴尬,然后很自然地重新回到曾经的轨道上,重新开始按照那些准则生活,当然,没有接受唐三十六的提议来睡觉,究竟有多少是因为觉得喝酒对身体不好还是觉得无法面对那个问题,他自己也不清楚。

  躲进小楼成一统?

  他躺在床上,隔着窗户看着渐渐发蓝的夜空,看着渐渐变暗的星星,看着星光森森的树林,发现自己竟然睡不着。

  他很少失眠,一时间有些茫然,不知道睡不着应该做什么,应该睁着眼睛还是闭着眼睛,应该想些事情,还是什么都不想只数羊。

  一只羊,两只羊,三只羊,四只羊……

  满山坡的白绵羊里,忽然出现了一只黑羊。

  他想起把自己从重重深宫里带到未央宫的那只黑羊,想起那只让自己离去的黑龙,觉得今夜发生的事情太过诡异。

  他没有想起池塘边险些被花盆砸伤的中年妇人。

  然后他又想起七间,想起苟寒食,没有得意,只有佩服。

  他真的很佩服那些离山剑宗的弟子,尤其是苟寒食。

  苟寒食通读道藏,修行境界亦高深莫测,为什么自己就做不到?

  就像唐三十六说的那样,大朝试的时候,自己该怎么办?

  他睁开眼睛。

  微淡的星光从窗外洒落进来,落在他的手掌上。

  他把手掌翻过来翻过去,看着那些星光落而渐散,不由叹了口气。

  窗外传来一声晨鸟的鸣叫。

  这让他想起那只从南方归来的白鹤。

  这让他心情平静安宁很多。

  于是他渐渐睡去。

  ……

  ……

  清晨时分,陈长生醒了过来。

  他看了眼窗外的天色,发现时间尚早,虽然比平时晚了很多,但昨夜睡的太晚,又有些失眠,睡眠严重不足,困意难忍。

  他还是爬了起来,不是因为那些生活铁律,而是因为窗外传来的声音实在太大。

  他是被这些声音吵醒的。

  他很不习惯这种睡眠不足的感觉,很是难受,用冷水洗漱完毕,揉着眼睛,打着呵欠走下楼去。

  唐三十六和轩辕破也被院门外的声音吵醒,模样比他还要难看,看来昨夜睡的更晚。

  “我牙都还没刷!”

  唐三十六听着院外扰嚷的声音,脸色很是阴沉。

  “怎么一大清早的就这么热闹?”

  陈长生不解问道。

  轩辕破想了想,说道:“因为昨夜赢了离山剑宗,所以今天很多人来咱们学院报名?”

  陈长生微怔,心想倒真有这个可能。

  唐三十六嘲讽道:“你以为京都里的人都像你这么憨,像他那么天真白痴?就像昨夜说过的那样,陈长生这家伙一气得罪了圣后娘娘、秋山家、离山剑宗、东御神将府,也不会让教宗大人高兴……这种鬼地方,谁家父母敢把孩子送来求学?那是送死。”

  国教学院外的声音越来越大,只是听不清楚是什么。

  一道无形的压力随着那些叫喊,开始在校园里弥漫。

  陈长生回头看了一眼院墙上那扇紧闭的新门,有些奇怪。

  按道理来说,就算落落起不了床,百草园那边的早餐这时候也应该送过来了才是。

  他忽然间生出些不好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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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十六章 破院(中)

  走到院门前,外面的声音终于清楚起来,有人在喊着什么,有人在嚷着什么,还有人在拍着院门,好在那些叫嚷喊话声音并不是太夸张,至少言辞听着是有礼数的,那些落在院门上的手掌也还算有分寸,不会给人太多砸门闹事的感觉……但,碍不住此时院门外人太多,那些声音扰嚷汇在一处,还是有些可怕。

  唐三十六摇头阻止轩辕破开门,不知从哪里觅得一个木梯,搭到门边的院墙上,示意他爬上去看看。轩辕破很老实地依言爬了上去,往墙外一看,只见黑压压的人群,根本数不清,不由吓了一跳。

  看见国教学院的院墙上探出一个人头,外面的人群愣了愣,然后迅速安静下来。看着这幕画面,轩辕破愈发觉得自己先前的判断是正确的,看着人群最前方的数人喊道:“你们是来报考国教学院的吗?”

  前方那些人对视数眼,心想这是哪里来的说法?

  便在这时,轩辕破的身边多出一个头,原来是唐三十六忍不住好奇心,也顺着梯子爬了上来。只见那数人衣着低调却不贱,而且年齿颇长,明显是管事一流人物,再听轩辕破这话不禁觉得好生尴尬。

  “咱们能别这么自恋吗?你觉得这些人看着能像是学生吗?”

  他有些恼火地把轩辕破挤到一旁,用手扶着院墙,对那些人神情淡漠说道:“你们要做什么?”

  那数人七嘴八舌地开始自我介绍,表明来意,紧接着,其余的人也开始叫嚷起来,声音纷乱不堪,让唐三十六有些头痛,只大概听清楚了一些府邸商会之类的名称。

  原来这些人都是来拜见……落落殿下的。

  昨夜青藤宴后,京都人才知道原来白帝的独女居然就住在京都,自然要前来奉迎,要知道人族与妖族联盟,两族之间商贸往来频繁,即便这些都不提,能够见到殿下一面,那又是何等样的荣耀?

  唐三十六能够想明白为什么这些人如此热切,清晨时分便过来,先前也说过,轩辕破那些想法太过天真自恋,但当他发现这些人真是来寻落落殿下,对自己和国教学院没有任何关心,还是觉得有些不愉快。

  “要拜见殿下,去百草园便是,来国教学院吵什么?”他的神情愈发冷淡。

  “百草园无人应门,据说殿下昨夜便走了。”为首的一名亲王府管事苦着脸说道。其余人也纷纷应是,然后又道,殿下是国教学院的学生,既然不在百草园,肯定就在这里。

  “殿下不在国教学院。”

  听着这些人的话,唐三十六觉得有些诧异,心想殿下不在百草园,那是去了何处,站在梯上回头向国教学院里望去,却见陈长长站在一棵大榕树下,正望着墙那面的百草园沉默不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便在这时,百花巷入口处缓缓驶来一座辇,围在国教学院门口的人们纷纷行礼,然后避到两旁。唐三十六看着辇上那位中年人,发现竟是离宫附院的副院长来了,离宫附院的副院长,这句话有些拗口。但他的身份地位很清楚,国教学院的院门自然要开启。

  陈长生三人向这位副院长行礼。

  副院长从怀中取出一封信递给陈长生。

  陈长生接过这封信,心里咯噔一声,知道先前不好的感觉,可能真的要落在实处,手指轻轻一搓,发现封口处的火漆还有些软,没有完全凝固,知道这封信刚写完不久。

  信封上的笔迹很清秀,是落落的笔迹。

  陈长生这才知道,昨夜落落和她的族人便搬离了百草园,悄无声息地离开,去了离宫附院,他没有拆信看,沉默片刻后抬头望向副院长,问道:“为什么?”

  “昨夜青藤宴上殿下的身份曝光,再居住在百草园里多有不便……就算在国教学院也同样如此。”

  副院长望向国教学院院门,说道:“你们也看到了先前的画面。”

  “不开门便是。”陈长生说道。

  “最大的问题是安全。我昨夜才知晓,殿下曾经在国教学院被魔族强者行刺……现在整个大陆都知道她在京都,无论魔族还是那些藏在暗中的危险,都会向殿下涌来。”

  “但她终究是国教学院的学生。”

  “我明白你的意思,难道以为我离宫附院会与国教学院抢人?”

  副院长看着他神情冷漠说道:“一切都要以大局为重,我们必须保证殿下的安全,殿下她依然算是国教学院的学生,只是暂时在离宫附院里居住,你们不用多心。”

  轩辕破有些不忿,问道:“难道离宫附院就比国教学院更安全?”

  陈长生和唐三十六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示安慰,也不想让他继续说下去。

  离宫附院和离宫前后相邻,本就是一个建筑群,而且落落去离宫附院读书只是对外界的说法,她肯定会居住在离宫里。

  教宗大人就住在离宫里。那里自然比国教学院安全,比百草园安全。

  除了大周皇宫,京都里再也找不到更安全的地方。

  从这方面说,落落离开百草园和国教学院,住到离宫,有非常充分的理由。

  根本无法争执。

  离宫附院那位副院长,最后才说出最重要的那句话。

  “这是教宗大人的意思。”

  ……

  ……

  副院长走了,落落和她的族人昨天夜里便搬走了。

  陈长生爬到大榕树上,望向百草园方向,只见那片一边安静,和此前数月里的热闹景象完全不同。

  他打开落落留下的信,静静读了一遍,然后沉默了很长时间。

  “好好学习。”他在心里默默对那个小姑娘说道。

  信纸最下方有些湿,应该是落落写信写到最后时,终于忍不住流下了泪水,因为不舍。

  陈长生也很不舍,眼睛有些微湿。

  怎么就这么突然地离开了呢?我还有些问题想要问你。

  他觉得心里面有些空,想着,难道这就是书里说的怅然若失?

  他站在大榕树上,看着国教学院四周的街巷,发现百花巷里那些来拜见落落的人也走了,一片安静。

  不管发生了多少事情,只要她不在,国教学院依然还是个被人遗忘的地方。

  落落是国教学院唯一的女学生,也是最大的背景与靠山。

  国教学院能够撑到现在,陈长生能够平静地生活到现在,全部是因为她。

  先前离宫附院的副院长让他不要多心,他又如何能不多心?

  落落的安全自然是人类世界最重视的事情,这个理由非常强大,但数月前那名魔族耶识族的高手已经发动过一场暗杀,如果真的只是为了安全,为什么当时教宗大人不让她搬去离宫。

  为什么偏偏在青藤宴结束后的夜晚,便要让落落离开国教学院?

  为什么这么急迫?这件事情究竟意味着什么?陈长生明白,唐三十六也懂,大概只有轩辕破还有些浑浑噩噩,依然沉浸在再也无法近距离服侍公主殿下的痛苦之中。

  落落便是国教学院的招牌与护身符,那些大人物们想要破掉国教学院,便要想尽方法先请她离开。

  她的离开,便是破院的第一步。

  秋日的树林里隐隐弥起湿意,有风微作。

  暴风雨就要来了。

  “你做好心理准备没有?”

  唐三十六看着树上的他喊道。

  陈长生望着京都里的街巷,喊道:“没有啊。”

  唐三十六愣了愣,大声喊道:“既然没有,喊这么大声做什么?好傻!”

  陈长生依然对着整座京都喊道:“声音喊大些,说不定会有人听到,然后来帮我们啊!”

  唐三十六喊道:“你想的好美啊啊啊啊!”

  ……

  ……

  京都午后真的下了一场雨,秋雨沥沥,没有带来太多寒意,国教学院的建筑被打湿,墙边的野草滴着水,显得很垂头丧气,断裂的雕像仿佛在哭泣,刚刚恢复了些的生气不知道去了哪里。

  雨停后,国教学院迎来了第一个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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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十七章 破院(下)

  院门被敲响,轩辕破去问话,不多时便回来,少年的脸上虽然满是络腮胡,也无法完全掩住红色,那是紧张的,也是害羞的,因为一位打着油纸伞的少女跟着他走到了藏书馆前。

  唐三十六看着那名清丽的少女,微异说道:“哪里来了位丁香般的姑娘?”

  轩辕破有些紧张地搓搓手,说道:“我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小姐,问了也没说。”

  唐三十六说道:“那你就让她进来了?虽说昨夜才刚的七夕,何至于如此。”

  轩辕破连忙解释道:“她说认识陈长生。”

  陈长生正在看书,听着这话,放下书卷往槛外望去,发现还真认识——不是哪家府上的小姐,而是东御神将府的大丫环霜儿。

  他自然不会对轩辕破说明,起身走到藏书馆外,对霜儿说道:“好久不见。”

  确实很久不见,距离上次霜儿到国教学院来找他,已经过去了数月时间。

  霜儿把油纸伞收拢,示意他跟着自己到了偏僻些的角落里。

  “有什么事情吗?”他问道。

  霜儿看着他,想着昨夜青藤宴的那些传闻,神情有些复杂,想了想后说道:“我听说了你的事情,我必须承认你确实出乎很多人的意料,夫人和我当初对你的评价并不正确。”

  陈长生说道:“你有你的立场,所以不用道歉。”

  他说的是真心话,一直以来,他都只会说真心话。

  霜儿细眉微挑,说道:“你不要误会,我对你的看法或者有错,但不代表我就支持你和小姐在一起,就算你学识过人,但不会修行,终究还是个……”

  她虽然不喜欢陈长生,但毕竟没有什么坏心肠,把废物两个字收了回去。

  但谁都知道她的意思。

  陈长生说道:“你支持与否,对这门婚事没有任何意义。”

  霜儿有些生气,说道:“我和小姐情同姐妹,我比任何人都在意小姐的幸福,你在青藤宴上拿出婚书,扬眉吐气了一把,可你想过没有,小姐和秋山君之间本是良配,却被你这样破坏,于心何忍?”

  “所以,你是来替秋山君打抱不平?”

  陈长生看着她说道:“你应该知道,昨天夜里青藤宴上,你家小姐让白鹤带了封信,在信里她承认了这门婚事,而现在你似乎是对这门婚事有不一样的看法,甚至还替别的男子打抱不平?”

  “你这样做,你家小姐知道吗?”

  霜儿说不出话来,她不知道小姐为什么要这样做。

  陈长生说道:“还有什么事?”

  “先前那句话确实不该我说。”

  霜儿平静下来,抬起手臂,擦掉鬃间的水滴,说道:“小姐让我给你带句话。”

  “什么话。”

  “你不要误会。”

  听着这句话,陈长生沉默了很长时间,先前霜儿说过类似的话,很伤人,徐有容又是什么意思呢?

  他问道:“误会什么?”

  “我不知道。”霜儿看着他的脸,说道:“你自己应该明白。”

  昨夜白鹤带着那封信越万里而归京都,在信里徐有容表明了自己的态度,虽然他很清楚,徐有容不可能真的想嫁给自己,她这样做一定隐着别的意思,但对她的厌恶感还是减轻了很多。

  但此时听着霜儿转述的这句话,他的心情不可能太好。

  “就这些?”

  他看着霜儿说道,这是准备送客的意思。

  霜儿说道:“小姐还说,如果你有什么想说的,可以直接给她写信。”

  一声鹤鸣,白鹤自天空落下,扑扇着双翅,落在藏书馆外,羽上的水珠缓缓淌下。

  陈长生看着白鹤点点头。

  白鹤踱到他身前,低下细颈,碰了碰他的右臂,显得有些亲热。

  “这些年,你过的好吗?”他看着白鹤说道。

  白鹤清鸣两声,仿佛在做回答。

  看着这幕画面,霜儿很是吃惊。

  昨夜白鹤飞走时,陈长生觉得忘记了什么事情,当时以为是废园地底的黑龙,此时他才想起来,自己应该写封信,然后请白鹤带给徐有容,有很多事情,直接交流要好很多。

  霜儿始终扮演着他与徐有容之间中间人的角色,他不喜欢这样。

  来到京都后,徐有容只给他写了一封亲笔信,那个信里只有四个字,显得很是吝惜笔墨。

  ——好自为之。

  陈长生提笔想了会儿,应该写出怎样斩钉截铁、饱含深意、傲世不群的四个字,才能不落脸面地回复对方。

  这也是十岁后他给她写的第一封信。

  但他最终只是很平实地写了封信,字句寻常,说的也是寻常事。

  他不怎么愿意和小女生赌气。

  哪怕她是徐有容,哪怕她只比他小三天,依然还是个小女生。

  ……

  ……

  京都南方万里之外,是圣女峰。

  圣女峰下皆是禁地,直到三百里外,才有一座小镇。镇上生活的都是普通百姓,有铁铺,有酒铺,有肉铺,也有赌铺。铺一般玩的都是牌九、骰子,但这家赌铺最深处有个装修素朴的房间,摆着一张桌子。

  这桌玩的是麻将。

  坐在东手的是一名美丽的少女。

  那少女十四五岁,眉眼如画,眸若点漆,好看的不似凡人。

  桌旁三人知道她肯定不是凡人。

  两年前,赌铺老板准备对当时年龄更小、看上去更怯柔,更容易激起人类犯罪欲望的她下手时,死的非常惨,荷官接了老板的位置,正是此时坐在桌西头的那名中年大汉。

  从那天开始,每隔一段时间,这位少女便会来到小镇,打一场麻将,两一夜不准下桌。

  那间装饰朴素的房间,每数月才开放一次,陪她打麻将的,便是最开始的三个人,从来没有换过,那三个人是普通人,真正的普通人,哪能想到会遇到这样不普通的事。

  从最开始的恐惧不安到砌牌不会手抖,他们用了很长时间,但到现在,他们已经可以很自然地与那位小仙女相处,在牌局里不会放水,而是真刀真枪地比划着输赢,甚至有时候还敢抱怨几声。

  能和这么漂亮的小仙女一起打牌,这是多大的福份?

  而且有的时候,是真能赢钱啊。

  窗外传来一声鹤唳,少女说道:“今夜有事,不打了。”

  三人很吃惊,心想发生了什么事情,今次居然提前这么久就结束?两天一夜的规矩还要不要了?

  少女取出几片金叶子搁在桌上以作补偿,便转身离去。

  三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位妇人担心说道:“小娘子不知发生甚事情,看着兴致不是很高哩。”

  ……

  ……

  小镇外的野山崖畔,徐有容从白鹤腿上解下那封信,随意拆开。

  漫天星光下,纸张被照很清楚,上面的语句寻常,笔迹干净,篇幅不长,她却看了很长时间。

  在那些语句和字迹里,她看到了拘谨,却没有看到怨恨的情绪,甚至连一点负面的情绪都没有。

  她很难想象,一个少年在京都经历了这么多难熬的日子后,还能平静如此。

  换作是她,她是肯定做不到的。

  她记得他比自己只大三天。

  她望向京都的方向,说道:“如果不是作伪,这个家伙不是君子,便是真人。”

  白鹤引吭而鸣,明显不同意她的说法,这里的不同意,指的是作伪二字。

  徐有容有些无奈,说道:“你为什么就喜欢那个家伙呢?我不记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有什么值得你喜欢的。”

  白鹤低鸣两声,提醒她先前关于君子和真人的说法。

  “无论是君子还是圣人,都不是能相伴漫长修道岁月的人啊,那样会太无趣了。”

  她看着白鹤说道:“我可不想过无趣的生活。”

  白鹤微微偏颈,显得有些困惑,如果小姐你不想嫁给陈长生,为什么要写那封信,要在世人面前承认这门婚事?

  徐有容没有解释什么,她自有想法,无论父母还是师长,教宗大人还是圣后娘娘,都不知道。

  接着她打开霜儿的信开始看,然后她知道了昨夜青藤宴上发生的事情。

  她微微挑眉,有些意外。

  婚书既然已经昭告世间,那么至少可以平静一段时间吧?

  只是那个家伙还真有些令人意外。

  然后她看到霜儿转述的与陈长生之间的对话。

  她背起双手,再次望向京都的方向,沉默了很长时间。

  “我忽然想起来……十一岁的时候,我曾经偷偷写过一封信,让你带到西宁。”

  白鹤细喙轻点,那是它最后一次去西宁,整个东御神将府里,没有人知道。

  “在那封信里我好像说过,我不会嫁给他。”

  “他没有回信反对,那么,他现在又是在坚持什么呢?”

  ……

  ……

  陈长生坚持的事情从来都不是这门婚事。除了西宁镇旧庙的师父与师兄,现在这个世界上,只有皇宫地底那条黑龙知道。当然,他不知道在池畔偶遇的那位中年妇人也知道。

  为了那件事情,他甚至放弃了早睡早起的习惯,整个夜晚的时间,都被他用在冥想,用在引星光洗髓上,虽然看上去没有什么进展,但在最后那刻到来之前,他永远不会停下努力。

  清晨时分,他在藏书馆里醒来。

  如昨天一样,依然是被吵醒的。

  国教学院前方,传来一声恐怖的巨响。

  他推开藏书馆的门,和唐三十六、轩辕破走了过去。

  国教学院的门破了。

  国教学院被人破门。

  整理好不足数月的院门,被一辆马车撞塌了。

  满地石砾与木块,看着很是可怜。

  一匹马倒在微湿的地面上,睁着无神的眼睛,四蹄微微蹬动。

  烟尘渐散。

  十余骑出现在国教学院门外。

  鲜衣怒马。

  马非凡种。

  那些骑士眉宇冷漠,明显也不是普通人。

  一名青年骑士,看着残破的院门,面无表情说道:“这破院子还有存在下去的必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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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十八章 国教学院少年们的反击

  那名骑士二十余岁,眉眼细柔,却自有股冷漠贵意,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视线看着国教学院破落的院门,仿佛根本没有看到匆匆赶来的陈长生三人,显得骄傲至极。

  陈长生三人来的匆忙,唐三十六用手挽着发髻,看到眼前的画面,不由呆住,待听见那名骑士说的话,他的眼睛眯了起来,看了一眼后,竟不发一言,转身便往国教学院里走去。

  轩辕破没有看那些骑士,只是看着倒在积水里那匹奄奄一息的战马,他是妖族少年,伤势恢复的极快,右臂还需要陈长生治疗,左腿已经好了,不需要拐杖,慢慢地走了过去。

  陈长生一个人站在国教学院的门口,看着那些骑士,还有那名冷漠骄傲的青年贵族。

  破门砸锅是最暴烈的手段,如果不是有不可化解的怨仇,绝少使用,他不认识这名青年贵族,但能猜到对方为何而来,他缓缓握紧双拳,然后才想起自己把短剑忘在了小楼里。

  轩辕破走到那匹战马的身前蹲下,看着这匹本应该雄骏的战马倒在雨水里奄奄一息的模样,看着战马唇处喷出的血沫,这名妖族少年的眼神渐渐冷了起来。

  清晨再次微雨,雨点落在水里,激起很小的水花,落在那匹战马的身上,显得很寒冷,轩辕破低着头,摸着这匹战马渐渐变冷的身体,伸出右手按住马颈,微微用力。

  喀喇一声闷响,雨继续下着,那匹战马闭上眼睛,得到了解脱。

  轩辕破站起身来,望向马上那名青年贵族说道:“要破我们家院门,可以用石头砸,可以用树顶,为什么非要让它拉着车来撞?就因为你觉得这样会显得很强悍?不,这只能显得你更无耻。”

  那名青年贵族没有理他,因为妖族少年虽然与那件事情也有一定关系,但不是他今日前来的主要目标,他居高临下看着陈长生,神情冷漠说道:“你就是陈长生?”

  陈长生没有回答,因为一阵风自他的身侧掠过。

  那阵风破开与晨光一道降临国教学院的微雨,向院门外那十余骑卷了过去!

  那人是唐三十六,他先前和陈长生一样,把剑落在了小楼里,见着院门处的画面,他话也不说一句,便回到国教学院,不是畏惧也不是想去找援兵,而是要回去拿剑。

  剑在手,才能杀敌。

  没有任何言语,唐三十六握着剑从国教学院里冲了出来,毫不停顿时便向那名青年贵族和那十余骑杀将过去!

  汶水剑泛起道道寒光,微暗的晨雨里,骤然出现一轮太阳,红色的光线向着四周散去,并不温暖,一味肃杀!

  夕阳挂!

  院门被人故意撞破,这是何等样令人愤怒的事情。

  唐三十六很生气,出手便是威力最大的汶水三式!

  晨雨中微暗的院门处,骤然间亮若正午。

  那名青年贵族双眉微挑,座骑提前动了,向后退了数步。

  两名骑士出现在他的身前,手腕一翻,两枝精铁打铸的长枪,便出现在了风雨之中,迎向唐三十六的剑。

  大周最强大的北军,才会配备这种铁枪。

  看到这两枝铁枪破风雨而起,唐三十六知道,这十余名看着鲜衣怒马,如京都游侠儿般的人物,竟然都是自北方归来的军中好手,但他哪里会理会这些,汶水剑带着杀意凛然的血色,依然向前卷了过去。

  剑锋所过之处,雨水嗤嗤化作白烟!

  两声震耳欲聋的脆音,暴响于晨雨之中!

  当!当!

  两柄铁枪变作四截,横横向雨丝深处飞去,重重落在地面,溅起雨水,震破青石板,砸栏了街边一座建筑的外墙,铁枪断处隐隐发红,雨水落在上面,瞬间便被蒸发!

  那两名骑士闷哼声中,被击下座骑,倒在雨水之中,胸前出现两道清晰的剑痕,鲜血汩汩而出!

  这便是汶水三剑夕阳挂的真实威力!

  前夜在未央宫殿前与七间那场战斗,考较的是胜负不是生死,又有陈长生在旁指导,唐三十六有些束手束脚,不得快意放肆,哪像今晨这般挟怒而出,真正地把实力尽情地释放出来。

  当然,那两名骑士都是大周北军的强者,唐三十六暴怒而击,一剑斩断对方铁枪,将对方击落雨中,也付出了些代价,刚用手挽好的发髻松垮,黑发披散在肩,脸色有些微白。

  他握着汶水剑,站在晨雨中,看着那些人,神情极为傲然,哪里有受伤的样子。

  先前只是瞬间,他便把真元提至巅峰,经脉里如有岩浆流淌,汶水剑刚刚生出一轮太阳。此时雨水落在他的黑发上,他的身上,也落在剑锋上,尽数变成白烟。

  他就像站在烟中。

  那名青年贵族看着唐三十六,猜到他是谁,眼睛缓缓眯起,仿佛柳叶一般,眼光愈加锋利,寒冷的话语,从他薄而无情的双唇间逼将出来,也变得锋利了很多:“好大的胆子,居然敢……”

  他的话没有说完,因为唐三十六喊了一声:“还等什么?别让他说完!”

  他说还等什么的时候,轩辕破便已经从雨水里掀起了一大块木板的一角。

  国教学院的院门是无数年前修的,前段时间教枢处整修时,也没有换掉,因为还足够结实,院门足足有两人高,厚约两掌,先前如果不是被那匹战马带着马车以生命为代价冲撞,很难被撞破。

  院门现在破了,轩辕破现在掀起的便是院门破损后的残块,依然有两人高,厚约两掌,树起来就像是一座假山。

  就算是洗髓很彻底的修行者,也很难凭本力把这片院门残板举起来。

  轩辕破右臂有伤,左臂却能发力,凭着妖族的血脉天赋,硬是把这块板子举起来。

  有数名骑士注意到他的动作,为了保证那名青年贵族的安全,他们向那边靠了过去。

  这时候唐三十六说完了那句话。

  轩辕破怒吼一声,凭着单臂举起小山般的院门板,向着那名青年贵族便砸了过去!

  轰!一声恐怖的巨响,在晨雨里响起,无数烟尘破雨而起。

  国教学院前的地面,微微震动,地上积着的雨水仿佛都要跳将出来!

  两声闷哼!

  两名骑士化作两道黑影,远远地落向晨雨深处,重重摔落在地。

  他们依然握着铁枪,但铁枪已然弯了!

  那名青年贵族的座骑见机极快,旁撤数步,他没有被轩辕破砸中,自然受伤,却被溅起的污水与烟尘,污了衣裳,先前冷漠的眉眼,再难保持住矜持的贵气他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握着马缰的右手微微颤抖。

  不是畏惧,而是愤怒。

  他的目光落在国教学院院门外这三名少年的身上。

  拿着剑站在烟里的唐三十六。

  拿着门板站在雨里的轩辕破。

  站在院门残破的雨檐下,没有出手,连衣服都没有怎么打湿的陈长生。

  他真的很愤怒。

  他付出一匹战马的代价,撞破了这座破院的院门,他觉得这很铁血,很符合自己高贵而强大的身份,待这座破院子里的人出来后,他准备出言训斥,立威,然后发飙。

  结果,不要说发飙,他连一句完整的话都没有说出来,便有四名下属被打成重伤。

  他把国教学院的院门给破了,结果对方竟扛着这扇破门,让自己如此狼狈!

  晨雨破院的气势,至此严重受挫,这让他非常不舒服,非常生气!

  京都所有人都知道,他愤怒起来,会导致怎样恐怖的结果发生。

  在他盛怒的时候,就算是周通,也要保持沉默!

  他看着雨中的三名少年,就像看着三个死人。

  “很好,很好……”

  这名青年贵族怒极反笑,苍白的脸颊上现出一丝腥红的颜色,显得很不健康,又有些阴森。

  ……

  ……

  在青年贵族再次开口之前,唐三十六便对陈长生说道:“等会儿他说话的时候,不要让他说完。”

  轩辕破也望着陈长生,他们俩先前已经出手,现在轮到这个家伙了。

  陈长生看着他,不解问道:“为什么?”

  “不要给他发飙的机会,憋死他!”

  “就像前天夜时最开始你的安排?”

  “是的。”

  “这很重要,因为我很不高兴,所以他也别想高兴。”

  唐三十六看着已经变成废墟的国教学院院门,面无表情说道。

  陈长生看着破败的院门,沉默不语,发现自己也很不高兴。

  就在这时候,那名青年贵族的声音在微雨里响起。“很好,很好……”

  陈长生下定决心,抬头望向对方说了一句话。

  他说的时候有些迟疑,很不习惯,有些抵触。因为他从来没有说过类似的话。但除了这样,他不知道怎么打断对方的话。而且就像唐三十六说的那样,雨中国教学院的破门让他很愤怒。

  “好……”

  他看着那名青年贵族,认真又拘谨地说道:“……你姑奶奶的。”

  ……

  ……

  从西宁镇到京都,他没怎么骂过人,脏话都很少说,所以他此时说的很生疏,甚至有些生硬的感觉,中间停顿了好几次,就像是孩童最开始学说话,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吐。

  按道理来说,对方有足够的时间打断他的话,但没有。

  陈长生心想自己终于做到了,虽然显得有些笨拙。

  他望向唐三十六,想要得到些表扬,却发现场间的气氛有些怪异。

  晨雨中的国教学院院门一片安静,废墟里的烟尘都被雨水湿在了地面,不敢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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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十九章 雨帘破

  说完那句“脏话”,陈长生如释重负,却发现院门处的气氛更加沉重,而且这沉重来自于唐三十六和轩辕破——二人脸上的神情很古怪,尤其是唐三十六看着他的眼神很震惊,仿佛真把他当成了白痴。

  那名青年贵族也是震惊到了极点,心想京都里或者有人敢骂自己,但谁敢辱及自己的姑奶奶?那些骑士们也完全想不到会发生这种事情,竟吃惊地忘了愤怒,也没有喝骂,国教学院门前,陷入一片诡异的安静里。

  “你知道他是谁吗?”唐三十六走到陈长生身边,压低声音问道。

  陈长生说道:“还能是谁,应该便是天海家的人。”

  “你知道他是天海家的人,还敢这么骂?”唐三十六倒吸一口冷气。

  陈长生说道:“你不是不怕天海家?而且你也说过,圣后娘娘和天海家不是一回事。”

  唐三十六怔怔看着他,看了很长时间,确认他是真不知道,想着他的那句话实在是够凑巧或者说不巧,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却又不便笑出声,憋的脸通红一片,看着极为辛苦。

  “到底怎么了?”陈长生不解问道。

  唐三十六拍了拍他的肩头,用安慰的语气说道:“天海家确实不是圣后娘娘,但此人的姑奶奶……就是圣后娘娘。”

  陈长生怔住,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当然知道圣后娘娘姓天海,却没有想到,自己随便骂一个人——准确地说,自己这辈子第一次骂人,第一次在话里带上姑奶奶三字,便骂到了圣后娘娘的头上。

  他的神情有些异样,似乎很想时光马上倒转,但那是不可能的事情,说出去的话也没有办法收回,于是他只好低头去看靴边那些绽出花的雨水,假装先前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那名青年贵族终于醒过神来,用极为怪异的眼光看着陈长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愤怒震惊到了极点,他的唇角竟带着一丝笑意,声音却比自天而降的秋雨还要更加寒冷,赞叹道:“真是了不起的少年。”

  敢在大周京都的街上辱及圣后娘娘,自然很了不起,了不起的人,自然很容易死。

  这位青年贵族叫天海胜雪,他的爷爷叫天海佑国,他的父亲叫天海承武。

  天海佑国是圣后娘娘的长兄。

  圣后娘娘就是他的姑奶奶。

  天海家第三代有十余人,最出名的便是长房的四兄弟,便是所谓的天海四子,四子中一人在朝,一人在军,一人在商,最后一人……在玩。天海胜雪便是在军中效命,他的修行境界在天海家第三代里也最为强大,曾经在青云榜里排到过第十二,如今更是点金榜里有位次的强者,更是明年初大朝试时首榜首名的强力候选。

  他昨日刚刚带着亲随从北方前线归来,得知京都发生的事情,尤其是堂弟天海牙儿残废的消息后,静静等了一夜,当确认落落殿下已经离开国教学院,前往离宫附院后,他起床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来到国教学院。

  他破了国教学院的门,接着便是让国教学院关门,他今天就是来发飙的。

  没有想到,他连番数次的发飙,都被国教学院的少年打断,对方竟是完全不按牌理出牌,话都不说一句,脸都不洗便拿着剑、扛着门板往前冲,把四名亲随重伤,而最后那个少年竟是……直接当着他的面,骂了他的姑奶奶。

  天海胜雪容颜俊俏,肤色极白,不知迷倒了京都和北方草原多少姑娘,此时晨雨微作,落在他的脸上,显得更加白,仿佛玉石一般,但只有真正熟悉亲近他的人才知道,这代表他的愤怒已经到了极点。

  落落去了离宫附院,这本就是京都某些势力针对国教学院的第一步手段,陈长生等人很肯定,自己会面临很大的麻烦,昨日站在榕树下,看着风雨欲来的京都街巷,他们早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各,却没有想到,第一场风雨便是这般骤厉。

  话本小说上的那些故事往往不是这么发展,在那些故事里,最开始出场的总是一些不起眼的狗腿子,被正义的男主角一方打跑后,才会引来更强大的主人,而在他们的这个故事里,敌方的大将一开始便登场了。

  “高潮来的太早了些……不过,这样更刺激。”

  唐三十六提着汶水剑,站在雨中的石阶前,忽然对身边的陈长生低声说了一个字。

  “跑a。”

  即将开始的是一场真正的战斗,与前夜皇宫里的青藤宴完全不同,陈长生再留在场间没有任何意义,难道他还能像前夜那样指导?这场战斗不说玩命,也肯定会出现极重的伤势,陈长生这身子骨哪里顶得住?

  至于可能会胜利……唐三十六很冷静,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情,以天海胜雪的实力境界,可以轻松战胜三个自己,那么就算陈长生不走,他们三个加在一起,也不可能战胜对方一只手。

  没有脚步声响起,没有靴子踏在雨水上的声音,他转身望去,只见陈长生还站在原地,不由微微皱眉,沉声喝道:“这种时候,还要装什么?你留下来也不过是个包袱,非但帮不了我们,只能拖累我们。”

  轩辕破点点头,没有说话。

  “你们不要管我……我知道这时候跑是最好的选择,只是实在迈不动腿。

  ”

  陈长生说道:“而且你们也跑不了,那么就不存在拖累。”

  唐三十六想了想,知道无法说服这个家伙,便不再多言,提着汶水剑向院门外走去,踏着石阶上的雨水,发出啪啪的响声,他把汶水剑在腿畔拍打了数下,同样发出啪啪的响声,声音很是清脆。

  随着拍打,雨水像珍珠般离开剑刃,向四周散落。

  被雨水洗过的汶水剑明亮如新,稍后带出的那片晚霞,一定会非常艳丽。

  向后退走,确实迈不动腿,但向前可以,而且脚步很轻松。

  陈长生跟着唐三十六走出国教学院的院门。

  轩辕破看了眼自己怀里那块院门门板,想了想,没有松开,就这么抱着跟了上去。

  国教学院外,十余北方归来的骑兵蓄势待发。

  三个少年毫无惧意。

  “冲垮他们。”

  天海胜雪面无表情说道,右手轻提缰绳。

  要打倒国教学院这三名学生,他一人出手便够了。

  但他知道,虽是清晨时分,国教学院外的街巷里已经来了很多人。

  那些人都想看看天海家会怎么处理国教学院这件事情。

  他要直接碾压过去,把国教学院碾平。

  他要向整个大陆证明,天海家的威严不容挑衅。

  晨雨忽骤,自天空落下的雨珠瞬间变大很多,落在百花巷的青石板上,绽散成无数水花。

  雨帘渐密,遮住很多人的视线。

  蹄声乍起,然后连绵如雷,十余道黑影如箭一般射向国教学院院门!

  那些战马明显皆非凡种,带着妖兽的血脉,在如此短的距离内,竞加速到如此恐怖的程度!

  看着这幕画面,唐三十六想着,明明先前回去取剑的时候,还偷空喝了杯热茶,为什么这时候觉得有些冷?

  雨水落在轩辕破的脸上,打湿了少年的胡子,渗进他的唇里,他心想为何还是有些发干?

  那是因为紧张,也是因为恐惧,哪怕他们是骄傲的青云榜天才、勇敢的妖族少年,终究没有经历过真正的生死。

  陈长生的神情没有任何变化,或者是因为他一直在经历生死的缘故?

  忽然间,百花巷里狂风大作,雨线被吹的东倒西歪!

  一道身影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出现在场间,转瞬间掠过陈长生三人,迎向天海胜雪和那十余骑!

  数声恐怖的断折脆响,十余柄长枪从中折断,十余骑重重掉落在雨水里。

  根本没有人能够看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

  直到铁枪断折的声音消散后,青石板上的积水里才出现数个脚印,重重雨帘里,出现了几个空白处!

  那人的身法究竟快到什么程度?

  居然肉眼根本无法看到,只有穿过雨水时留下了痕迹!

  天海胜雪眼瞳微缩,感觉到一种强烈的危机。

  他没有想到,国教学院里居然还隐藏着这样的强者!

  他没有退,因为他很清楚,自己再快也不如对方快。

  他暴喝一声,双手握着铁枪向身前的雨空里刺去!

  铁枪所刺之处,正是满巷雨帘数片空白的最前方!

  他体内的真元磅礴而出,配合着霸道的枪势,竟把座骑前的雨空刺破!

  无数雨水变成细线,围着枪尖旋转不停!

  空中忽然出现一只拳头,正好在铁枪枪尖之前!

  那只拳头一出现,铁枪所有的光彩都尽数被夺走。

  那些绕着枪头旋转的细雨线,纷纷崩裂,然后消散。

  那只拳头破雨而出,砸在了铁枪的枪尖上!

  天海胜雪这柄铁枪当然不凡,尤其枪尖乃是朝廷大匠亲手打铸,用的乃是陨铁,坚韧异常,在北方原野的战场上,不知道刺死过多少肤若铁石的魔族战士,然而在这只拳头前……铁枪的枪尖竟然瘪了!

  一道难以想象的力量,顺着铁枪震回。

  天海胜雪虎口流血,再也无法握住枪身,只听着嗡的一阵鸣叫,铁枪剧烈震动,倒挫而回,势若羽箭!

  如果铁枪撞中他的胸口,就算不死,也会身受重伤!

  而就在这时,空中多出了一只手。

  那是一只很枯瘦的手。

  那只手落在天海胜雪的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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