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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侠玄幻] 择天记【作者:猫腻】(4月18日更新至“第一百三十五章 临兵斗者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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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一章 被放逐的教宗
  
  难过只是情绪,并不意味着绝望,小黑龙低着头,看着雪地上那行足迹,开始快速地思考计算。当年那只黄金巨龙皇族从异大陆归来,破开晶壁时,损耗了多少实力?商行舟能够轻易地战胜它,自然是依靠了主场的优势,而且必然提前做好了准备,如何通过这场战斗准确地判定此人的真实境界?如果自己的铁链开了,能有多少机会战胜此人?
  
  陈长生猜到她在想些什么,说道:“不要再想了。”
  
  小黑龙抬起头来,盯着他的眼睛说道:“教宗让我做你的守护者,必然有什么意义。”
  
  她和陈长生都不知道,教宗陛下把她从北新桥底救出来,让她做陈长生的守护者,主要看重的是玄霜巨龙一族与白帝城之间那层复杂的关系。
  
  再一次听到守护者这个名词,陈长生沉默了会儿,忽然说道:“你知道我师父当年的守护者是谁吗?”
  
  小黑龙摇了摇头。
  
  陈长生望向风雪里那人刚刚消失的方向,说道:“那天夜里师叔对我说过……师父他当年没有选择守护者。”
  
  小黑龙的眼眸里闪过一抹异色。
  
  陈长生继续说道:“师父他认为修道不能依靠外物,也不能依靠他人,只凭他自己便够了。”
  
  小黑龙沉默不语。
  
  这样的人太可怕了。
  
  ……
  
  ……
  
  黑夜过去便是黎明,风雪依然笼罩着京都,大陆迎来了新的一年。
  
  新年第一天有很多重要的大事发生,比如大周正式更改年号,比如离宫迎来了新的主人。
  
  就在离宫的新年大典上,发生了一件令整个大陆都感到震惊的事情。
  
  依照教宗陛下留下的遗旨与已经提前颁布世间的国教大诰,陈长生成为了新的教宗。
  
  然而,他没有在新年大典上出现,光明正殿里看不到他的身影,自然也就没有所谓的登基仪式。这个消息引发了无数震惊的议论,无论是离宫教士、青藤诸院的师生还是京都里的普通百姓,都感到十分惘然,然后生出很多不安。
  
  纷纷扰扰之际,离宫方面给出了权威的解释。
  
  大诰上面有着五位巨头的道血印鉴还有陈长生的亲笔签名。
  
  教宗陛下因为年纪太轻,修道时间不够,决意入世修行,在红尘之中体悟天道。
  
  何时归来?谁也不知道,大诰里也没有答案,只是写得非常清楚,教宗陛下随时可以回京登基。
  
  教宗不在离宫,而是隐姓埋名,于世间潜修?
  
  这是历史上第一次出现这样的情形。
  
  震惊与迷茫的情绪,充斥着整座京都甚至整个大陆,以至于很多人都没有记住大周朝新的年号是什么。
  
  当这些情绪终于被时间稍微冲淡了些后,人们回首望向刚刚过去的一年,回想起前任教宗陛下做的那些事情,才隐约明白了些什么这一切都是前任教宗陛下的安排。
  
  陈长生如果留在京都,会让朝廷感到极度的不安,这种不安必然会导致战争的发生。
  
  他离开京都,会让朝廷……更准确来说,会让商行舟感到安心很多。
  
  虽然直到现在,也没有几个人理解,商行舟为什么会如此警惕、排斥、厌憎陈长生的存在。
  
  就像陈长生早就想明白的那样,就像商行舟昨夜在国教学院风雪里感慨的那样,相看两厌,那便不见。
  
  给这对师徒一些时间,一些距离。
  
  给朝廷与国教之间一些时间,一些距离。
  
  给这个世界以及黎民万姓一次机会。
  
  不一定需要一场战争,不见得一定要生死立见。
  
  陈长生依然是教宗。
  
  只是不能留在京都,不能留在离宫。
  
  就算这场残局最终还是会走向你死我活,至少可以有些落子的空隙。
  
  现在解决不了的问题,等到将来,或者双方会拥有更多的智慧来解决。
  
  这就是前任教宗陛下的安排,现在看来,也是最好的解决方法。
  
  当然,前任教宗陛下的安排当然还有更多的细节,以保证陈长生就算离开京都,离宫也可以保证自己的立场。
  
  这种前所未见的局面有着极其复杂的成因以及条件,完美地体现了教宗陛下的智慧以及耐心。
  
  做为继承者,陈长生现在需要做的事情,便是接受这种安排,继续提升自己的智慧以及耐心,还有力量。
  
  他需要凭借智慧与耐心活下去。
  
  只要活着,便是教宗。
  
  待到山花烂漫时,再说。
  
  不是所有人都能够看明白这件事情,更没有几个人明白前任教宗陛下这个安排里的良苦用心,以及离宫通过此事展现出来的决心及气魄,当震惊的情绪散去后,人们看到的事实很简单。
  
  陈长生继任了教宗,却被赶出了京都。
  
  任谁来看,这都是朝廷的胜利。
  
  很多人以为,这是商行舟不愿意朝廷与国教开战,也不愿意否决教宗遗旨,所以做出的一种宽容的姿态。
  
  宽容自然是居高临下的。
  
  不在离宫的教宗,怎么看都有名无实。
  
  甚至比有名无实还要更加惨淡。
  
  这是一位被放逐的教宗。
  
  ……
  
  ……
  
  正统纪年正式结束。
  
  天海圣后对这片大陆的统治,成为了史书上的一页,已经被翻开。
  
  大周王朝正式改元新国,南北合流宣告成功,春回大地的时候,无数事务便将落到实处,现在已经有很多修道者,奉旨从天南来到了北方,加入了各大军府。
  
  妖后伏诛,魔君受死,雪老城内乱,教宗辞世,万象更新,大陆的未来一片光明。
  
  人族毫无疑问必将迎来太宗陛下之后最好的时代。
  
  没有人知道,就在一个平常无奇的冬日里,新任教宗陈长生离开了国教学院。
  
  他出了百花巷,汇入人群,沿着洛水行走,走过奈何桥与离宫前的石柱,出了城门,离开了京都。
  
  他的怀里揣着一封信,腰间系着一把剑,手里提着一把伞。
  
  在他的身旁,有个穿着黑衣的小姑娘。
  
  小姑娘生的清新可人,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显得格外冷漠。
  
  她的怀里抱着一盆青叶。
  
  陈长生走的不快,但小姑娘很娇小,想要跟住他,脚步便必须快起来。
  
  随着行走,她的黑发在寒风里荡起然后落下,怀里的青叶同样荡起然后落下。
  
  那不是春风里荡起的双桨,而是她和这个世界应该有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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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二章 我们去南方
  
  从新国元年开始,整个大陆都只关心一件事情。
  
  不是被驱逐的教宗,不是合斋的圣女峰,不是王破回到了槐院。
  
  那件事情比所有这些加起来都更加紧要。
  
  魔族入侵。
  
  前年秋天,魔君死,南客走,新君初立,魔族内部一片混乱,雪老城里到处都是血,天时异常寒冷,寒冬提前到来,风雪交加,收成奇差,不知多少魔族小部落被迫远离雪老城,魔宫最重视的狼骑出产数量不及往年的三分之一。
  
  任谁来看,这都是魔族最弱小的时刻,没有几个人能想到,魔族竟会选择这时候大举入侵。
  
  大举这两个字意味着疯狂、不惜一切代价。
  
  可能是风雪严寒带来的生存危机,直接转变成了魔族嗜血的**。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那就是当年的魔族太子汗青,守天书陵六百余年,终于离开了京都,穿越莽莽雪原,回到了雪老城。
  
  按照与商行舟的约定,白帝城通过某种隐秘的方法,把他送进了雪老城,联系上了一直忠于他的某些元老会成员。通过魔宫里传出的情报,他再次确信当前真正统治魔域的并不是魔宫里的新任魔君,而是魔帅以及那位神秘的军师黑袍。
  
  他认为魔帅与黑袍虽然联手推翻了自己那位曾经雄霸大陆的魔君父亲,但并不意味他们真的互相信任,相反,没有了天空里的阴影,二者之间的信任随时都有可能变成泡影,他们必然互相警惕,甚至随时准备向对方下手。至于魔宫里那位年轻的新任魔君,不过是个可怜的傀儡,就像根草般在两道寒风之间摇摆,随时可能被波及,然后死去。
  
  汗青想要利用魔帅与黑袍之间的紧张关系。
  
  因为历史原因,他不可能与黑袍合作,所以理所当然,他先联系了魔帅。
  
  他知道魔帅不会完全相信自己,但他不在意,他真正想要联手的对象,是那位年轻的新任魔君。
  
  那个孩子在魔宫里孤立无援,想必****惶恐不安,这时候如果能够得到他以及他身后的力量支持,必然会欣喜若狂。
  
  而且,他们是亲兄弟。
  
  事后来看,汗青的想法并不为错,甚至可以说绝对正确。魔族不是人族,看待这个世界的角度不同,但两者从本质上并没有太大的差别,所有决定事情走向的不过是利益、信任以及彼此之间的关系先天强弱程度。
  
  汗青会失败,是因为一开始他的判断就出了问题。
  
  魔帅与黑袍之间可能真的有问题,但那位年轻的魔君却并不是他以为的孤苦无依的傀儡。事实上,直到他死以后,整个大陆才知道,雪老城叛乱的主使者并不是魔帅,也不是黑袍,而就是所有势力怜悯或者无视的那位年轻魔君。
  
  他才是真正的篡位者。
  
  魔帅与黑袍之所以会联手,把那位曾经霸道无双的魔君推入深渊,正是因为他的存在。
  
  魔帅和黑袍确实不会信任彼此,但都无比信任年轻的魔君,把年轻的魔君视为最亲近的子侄。
  
  能够同时拥有这两位的信任甚至是忠诚,年轻的魔君是如何做到的?
  
  他的父亲曾经是这片大陆上最恐怖的阴影,便是太宗与周独|夫联手,也无法将他完全消灭,却被他亲手杀死了。
  
  年轻的魔君究竟是怎样的存在?
  
  把成功的希望寄托在真正的对手身上,怀着利用的心态对付一个无法想象其可怕的对手,没有任何意外,汗青彻底失败了。即将死去的时候,枯守天书陵六百载、风雨不能动的他,也忍不住抬起头来,望向了王座。
  
  那是一位年轻而英俊的魔族,唇角微微扬起,恰到好处的冲淡了魔躯里的贵气与霸气。
  
  年轻的魔族是那位伟大的魔君陛下最小的儿子,比南客也大不了多少。
  
  逝去的魔君拥有很多子女,汗青是其中最强大的一个,南客是最出名的一个,其余的那些连名字都很难被记住。
  
  相较而言,他的名字?算知者颇众,因为他曾经是魔君少主,更主要的是因为他说过一句话。
  
  “我十分想要徐有容。”
  
  不是想见,是想要。
  
  这句话在大陆流传开来后,自然引发了人族与妖族的无限怒火,也引发了很多嘲弄。
  
  因为那时候,他除了魔君少主的身份,没有更多值得夸耀的地方。
  
  无论是修行的天赋还是魔躯的进阶,他都表现的很普通,不如南客,更不要说徐有容。
  
  在雪老城的贵族聚会里,在兰溪画展上,他从来都没有得到过任何美誉,连陈长生都不如,更不要说秋山君。
  
  直到现在。
  
  雪老城外烽火处处,城内无数贵族头断身残,碧血连天。
  
  魔宫外狼骑呼啸而行,宫里的建筑上到处都是苦战的痕迹。
  
  传奇的长兄浑身是血跪在他的身前。
  
  魔帅和黑袍安静地站在他的身侧。
  
  他在最前方。
  
  他在最中央。
  
  ……
  
  ……
  
  “你难道会相信自己可以一直拥有他们的忠诚?”
  
  汗青看着年轻的魔君问道。这句话里说的自然是黑袍与魔帅。
  
  “哥哥,你们活的时间太长,想事情往往只能与忠诚、热血、信任、阴谋……这些无趣的旧词有关,我还很年轻,我喜欢一些更清爽的新词,比如理想、梦想、阳光、温暖、春天……南方,还有姑娘。”
  
  年轻魔君的脸上现出一抹动人的微笑:“他们支持我与忠诚无关,而是因为我们拥有共同的理想,或者说梦想。”
  
  汗青明白了他的意思,脸色变得有些苍白。
  
  第七魔将与第二十四魔将上前,把他拖离了宫殿,魔宫后方那道深渊正在等待着他。
  
  魔族大军即将出征。
  
  年轻的魔君走到殿外,看着雪地上黑压压的狼骑还有那些不停低声咆哮的魔族士兵,忽然沉默了。
  
  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有些走神,很久后才醒过来,有些自嘲地笑了笑。
  
  然后,他说了一句日后会很出名的话。
  
  “南方的阳光更好,更温暖,春天更长,南方还有很多姑娘,所以,我们去南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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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三章 残酷的乱山
  
  天凉郡,是大陆上最出名的州郡。千年之前,这里便有梁府、陈氏、朱阀,还有早已破落的王家,大陆前后两个皇朝都是发端于此,更有无数传奇人物层出不穷,比如那些帝王,比如陈玄霸,比如朱洛,比如现在的王破。
  
  随着大周皇朝立国,天凉郡的地位更加特殊,被视为祖地,无论赋税还是民政,都享受着最好的待遇,浔阳城的道殿也是国教所有道殿里地位最高的一座,地界也逐年扩展,渐渐成为大陆面积最大的一处州郡。
  
  从地图上看,现在的天凉郡就像一把短剑,汉秋城在剑柄,浔阳城在剑锷,上方还有一片辽阔的土地,如同剑身。
  
  这把剑直刺北方,那里是莽莽的雪原,也就是魔族的疆土。
  
  当然,天凉郡最北方的千余里除了十余座军寨及两大军府所在地,其余的地方都是人烟罕见,非常荒凉。在这里人族始终没有建立起有效的控制,更无法让此间繁华起来,因为这里距离魔族太近。
  
  无论世间局势如何,在天凉郡北,人族与魔族的战争从来没有一天真正的停歇过。
  
  去年初春魔族大军南侵后,这里的局面变得更加紧张,而且血腥,往日里荒无人烟的原野上到处都是烟尘,无法计算数量的骑兵彼此冲杀着,即便在京都也极难看到一次的飞辇还有魔族驭使的凶恶异兽,在寒冷的高空里对峙着,就像天神冷酷无情的眼睛。
  
  震天的杀声里,双方的骑兵如洪流一般对撞,溅出无数朵血花以及无数喷涌的气浪,在很短暂的时间里,便有无数人族骑兵倒下死去,同样也有很多魔族最可怕的狼骑被人族的阵法困住,然后被撕成了极其恶心的肉块。
  
  如同彼此的立场,人族与魔族的鲜血颜色截然不同,在白色的雪原背景下对照的极为鲜明,然而随着死去的生命越来越多,那些红色与绿色的血也禁不住终于融合在了一起,那些尸体也叠在了一起,无论壮丽还是丑陋恶心,总之再也无法分离开来。
  
  死亡都无法分离,还t着的人自然也挤在了一起,双方的军队再也难以分清楚彼此,变成了一片黑潮,把辽阔的雪原完全覆盖,在如此高密度、高强度的惨烈战场上,无论是人族还是魔族的阵法都被血气强行撕裂,不时能够听到阵师临死前受到反噬时痛苦的喊叫,不时有修道者或者魔族的强者冲天而起,在黑潮般的战场上杀出一片空白地,意图远离,下一刻却被黑潮重新湮灭,再也无法看见。
  
  能够看见的是黑潮里不时耀出的亮光,那是星辉迸散,每一朵亮光,意味着一名聚星境修道者的死去,星辉迸散。
  
  即便是薛醒川复生,肖张亲至,又或者雪原深处那几座如山般的魔将出手,对这样的战场也没有太大意义。
  
  这就是战争,惨烈但非常公平,最终的胜负取决于参加战斗的每一个人。
  
  当然,必须是所有的每一个人合在一起时,才会对这场战争有意义,一旦分开,那么意义便会降低,直至没有任何意义。
  
  比如此时行走在雪原东面那片乱山里的一支松山军府小队,眼看着便要全军覆灭,也不会对这场战争带来任何影响。
  
  问题在于,小队里的所有人都想活着,他们的生死对自己很有意义,所以他们还要继续战斗,哪怕明明不是对手。
  
  这支松山军府小队之所以脱离战场,不是因为恐惧做了逃兵,而是领受军命,带着一位重伤的阵师提前撤离。
  
  阵师是战场上最重要的角色,布阵需要把自己的识海以及星辉与阵法构成无法切割开来的烙印,对修道者的要求很高,所以最普通的阵师,也必须是通幽境,而当阵法被破时,阵师会遭受极其惨烈的反噬,所以阵师也是战场上最容易死去的角色。
  
  最重要也最容易死去,理所当然地,阵师是所有将士最敬重的对象,也是最极力保护的对象。
  
  为了让那名重伤的阵师能够尽快得到治疗,松山军府小队付出了极其惨重的代价,来到这片乱山时,三十名军士只剩下了十四个人。
  
  追杀他们的五名狼骑。
  
  乱石崩飞,地面震动,烟尘微乱,狼骑的身影再次出现在他们的眼里。
  
  狼骑是魔族最恐怖的兵种,座骑是雪原里的一种嗜血异狼,毛如钢针,体形巨大,速度奇快无比,而且生性残暴。
  
  伴着纷飞的乱石,五名狼骑从烟尘里突出来,把十四名人族士兵围在了中间。
  
  嗜血巨狼高约丈许,骑在上面的魔族士兵头上生着角,身上覆着鳞片,眼睛泛着惨淡的绿色,人字形的嘴里淌着腥臭的涎水。
  
  这些魔族士兵与雪老城里的魔族贵族比起来,显得格外丑陋,也更加可怕。
  
  这就是低等魔族的真实模样,也是人族眼里魔族的模样。
  
  最低等的魔族士兵,也能抵挡洗髓之后的人类,更不要说,这些是最精锐的狼骑。
  
  被五名狼骑包围,再无退路,人族士兵的脸上满是绝望的情绪,但没有人投降,而是把手里的兵器握得更紧了些。
  
  人族与魔族之间的战争,很少会有俘虏,也很少有人投降,原因其实很简单,因为魔族没有接受投降的习惯。
  
  从某种意义上说,魔族天性里的残暴,对人族来说是有好处的,因为只需要担心逃兵,而不需要担心会出现叛徒。
  
  也正是因为如此,当初很多人都无法相信,离山剑宗的梁笑晓会勾结魔族。
  
  战斗开始了,很快便分出了胜负。
  
  虽然松山军府小队可以说完美地呈现了平时的艰苦训练成果,进击防御之间的配合非常好,依然无法抵挡住对方。
  
  狂暴的气浪里充满了血腥的味道,坚硬的岩石上出现了无数道狼爪留下的痕迹。
  
  第一轮交锋只持续了数息时间,又有三名人族士兵被杀死。
  
  魔族士兵付出的代价,只是其中一名士兵的犄角被砍断。
  
  寒风卷起干燥的雪,重新覆在那些狼爪划出的痕迹上。
  
  那名犄角被砍断的魔族士兵非常愤怒,暴吼着发出一连串声音,用铁枪挑起身前一名人族士兵的尸体。
  
  嗤啦一声,人族士兵的尸体被撕成了两片。
  
  鲜血如雨般落下。
  
  魔族士兵抓住尸体的上半截,拿到嘴边,慢慢地开始嚼食。
  
  那名士兵尸体的下半截也没有落到地面上,被魔族士兵身下的嗜血异狼咬在了嘴里。
  
  喀喀喀喀,死寂的山谷里,只能听到骨头被咬碎的声音。
  
  鲜血从魔族士兵的嘴里淌落,也从嗜血异狼的嘴里淌落,落在地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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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四章 怒吼的乱山
  
  人族与魔族的战争,起始于对这片大陆的争夺,但双方之所以战的生死不休,与一件事情息息相关。
  
  魔族是吃人的。
  
  这是人族最大的恐惧与愤怒,也是最大的勇气来源。
  
  其实无论在哪个年代,人族都不是魔族的主要食物来源。魔族最开始吃人更多像是蛮荒时代的痕迹残留,出于神秘战斗、强化自身、夸耀力量、恐吓敌人方面的考虑,只是随着时间的流逝,这种行为变成了魔族的一种习惯。
  
  到后来,这种恐怖行为对魔族已经不再具有最初时的激励作用,对人类的恐吓效果也大多数转化成了仇恨与勇气,从任何角度来看,这种行为对这场人族与魔族之间的战争都没有任何好处,只能带来负面的效应。
  
  魔族里的有识之士很早就认识到了这一点。只是想要打破一样已经形成的传统,必然会遇到很多阻力,更不要说,对以残暴著称的魔族来说,任何血腥恐怖的事情都是他们最欢迎的精神享受。
  
  直至多年前,那位名传千古的通古斯大学者用了二十年时间研究,最终对这种行为从神学上、风俗起源角度、生理心理诸方面的利弊做出了判定,在著作里大学者非常明确地指出,食人对魔族进阶没有任何好处,反而人族身体里的某种物质会侵染魔族的灰质脑干部分,最终导至食人过多的魔族发疯直至自残而死。同时,通古斯大学者还在神学上对这种行为表示了极冷酷的不屑,断定这种行为是对月神的亵渎。
  
  在雪老城里,通古斯大学者的研究自然没有听到任何反对的声音,就像他过往年间的任何一项研究一样,而那个年代里唯一有资格质疑他的另外一位大学者——南方教宗,也对此终保持着沉默。
  
  或者正是因为这种沉默与往年二人之间激烈争执景象太过不同,反而导致私下有很多议论流传,有些魔族学者怀疑通古斯大学者的立论本身就有问题,离宫里的学者则暗中提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可能——那本与魔族食人相关的著作,极有可能是通古斯大者与教宗陛下一起写的,至少教宗陛下在其中提供了很多帮助。
  
  如果这些怀疑是真实的,这件事自然有问题,甚至极有可能是瞎编乱作。但正如先前所言,这是通古斯大学者的论断,雪老城里的皇族与贵族对此保持着沉默,离宫里的教宗陛下也对此保持着沉默,那么还有谁敢提出任何质疑?
  
  随着这本著作的颁行流传,魔族食人的风气渐弱,直至千年前,那位雄霸大陆的魔君终于趁势颁布了禁止令。从那之后,食人这种行为在魔域被全面禁止,尤其是在雪老城里,基本上再也没有出现过。
  
  只是传统的力量实在是太过可怕,魔域雪原太过辽阔,魔族各阶层之间的智识、文明程度相差太多,即便是通古斯大学者与魔君这样伟大的存在,也无法让这种行为完全消失。小部落里的低等魔族依然在偷偷吃人肉,甚至引以为荣,数百年的战场上有多少人族遗体消失不见,数十位魔将里,又有几个没尝过人肉的味道?
  
  现在随着那位魔君的死去,随着魔族与人族之间战争变得无比惨烈,这项禁令的约束力更是严重减弱。
  
  在这片雪原的偏僻处,到处都有这般残忍的画面出现,比如此时的乱山。
  
  那名魔族士兵与嗜血异狼不停地撕咬着人族士兵的尸体。
  
  鲜血从它们的嘴角淌落,落在坚硬而寒冷的地面上,
  
  看着这幕画面,终于有人承受不住,发出一声悲鸣,扔掉手里的武器,向着山道后方跑去。然而他没能逃出多远,便被守在西南方的一名狼骑追上,伴着一声短促的惨叫,变成了地面上一摊模糊的血肉。
  
  人族在战场上每天都会接受这种血的教训。
  
  ——只有和同伴们在一场战斗才有生的希望,任何背叛与逃亡都是死路一条。
  
  恐惧与愤怒向来是双生子,当那名士兵恐慌逃跑的时候,其余的十来名士兵则是变得无比愤怒。
  
  愤怒是气的最大来源,士兵们再次紧紧握住了手里的兵器,向着那五名狼骑发出了吼叫。
  
  这支松山军府小队的队长是名洗髓多年的老兵,他的战斗经验很丰富,所以比所有下属都要冷静的多。
  
  当惨呼与怒吼相继响起的时候,他还在观察四周的地形,判断当前的局面,同时思考脱困的方法。
  
  他的视线落在担架上,默默说了声抱歉。他的小队必然全军覆灭,必然要动用最后的两个手段,但即便成功,一个活人也都不会剩下来,到时候,担架上的这名阵师或者被严寒冻死,甚至有可能被饿死,会很凄惨。
  
  阵师是战场上最受敬重与欢迎的人,战死也就罢了,但不应该有这样悲惨的结局。
  
  而且这名阵师还很年轻。
  
  阵师的最低要求是通幽境,所以一般而言,年龄都比较大。
  
  这时候躺在担架上的这名阵师很黑很瘦,脸上满是血污,但依然通过眉眼看出年轻。
  
  这样年轻的阵师,不要说他们这样的普通作战部队,就算是在松山军府本府里,都极为罕见。
  
  如此年轻的阵师,必然天赋极高,只要能够活下来,想必一定会拥有无限美好的前途。
  
  队长明白,应该正是因为如此,上司才会在如此激烈的战斗里依然让他们专程护送这名阵师离开。
  
  遗憾的是,当时正与他们交战的那支魔族狼骑应该也是发现了这一点,所以不惜折损战力,也派出了数名狼骑追了上来。
  
  看着逼过来的狼骑,看了眼满怀必死决心的下属,队长扔掉了手里的铁剑,从腰间取出了一样法器。
  
  那法器上散发着淡淡的气息小动,与他身体里某件物事隔着盔甲与衣裳互相感应着。
  
  士兵们似乎也感觉到了些什么,回首望向了他。
  
  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
  
  士兵们猜到了他准备做什么,脸色变得有些苍白,有名年轻的士兵眼睛都红了起来,那不是愤怒,而是伤心。
  
  来不及说服,来不及安慰,魔族的狼骑已经冲了过来,腥臭的气息扑面而至。
  
  乱山里响起怒吼。
  
  人族士兵向着狼骑发起了反冲锋,无论异狼的牙有多锋利,无论魔族士兵的铁枪多强大,就这样冲了过去!
  
  在这个过程里,没有一个人回首看他一眼。
  
  鲜血狂喷,残肢乱飞,在极短暂的时间里,人族士兵便死光了,魔族狼骑只有两只受了轻伤。
  
  士兵们的尸体倒在狼骑的爪下,被挂在魔族士兵的铁枪下,被它们咬在嘴里,画面异常血腥,无比恐怖。
  
  看着最后的那名人类,魔族士兵发出难听的笑声。
  
  他听不懂它们在说什么,直接握碎了手里的法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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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五章 余烬寒
  
  随着法器破碎,一道气息从那名队长的手里生出,以极快的速度向着山崖四周蔓延开来。
  
  那些已经死去的人族士兵的尸体,或者在地上,或者被魔族士兵挑在枪上,或是被异狼叼在嘴里,随着这道气息的到来,尸体内部也随之生出了一道意味相近、相对微弱的气息。
  
  这道气息仿佛是无形的火焰,点燃了隐藏了很久的火种。
  
  魔族士兵隐约感知到了些什么,幽绿的眼睛里出现一抹惊恐的神情,尖锐地叫喊了起来,挥动铁枪把人族士兵的尸体扔向远方,同时扯动嗜血异狼颈间的皮索,准备转身逃离。
  
  但来不及了。
  
  嗜血异狼的智商很低下,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有些舍不得扔掉嘴里的人族士兵尸体,便在这时,一道明黄色的光团从人族士兵的尸体里溢了出来,同时,更多的明黄色的光团,在山崖间到处亮起。
  
  轰轰轰轰!
  
  恐怖的爆炸声在乱山里炸响,仿佛有群雷落下,然后有火焰生出,在极短的时间里,把这里变成了一片火海。
  
  坚硬的石块被炸成碎片,然后被炽热的火焰直接融成了岩浆,落在那些魔族士兵的身上。
  
  嗜血异狼的下场更是凄惨,半个头颅都被直接炸碎,血肉模糊一片,根本看不出来任何原先的模样。
  
  乱山里的惨嚎声不停响起,却无法穿过恐怖的火海与喷涌的气浪,很快便消失无踪。
  
  那些魔族士兵与嗜血异狼,就这样被杀死了。
  
  那些喷涌的气浪,把山崖推出了一片平坦的坡地,然后混入天地之间。
  
  只有那片恐怖的火海持续了很长时间,火势才慢慢变得小了起来。
  
  那名队长松开小臂上变成焦黑色的小盾,艰难地向后方爬去。
  
  他的右臂已经完全被法器爆炸的威力震碎,胸腹间也是血肉模糊,隐见白骨,受了极重的伤,但还没有死去。
  
  在死之前,他还有件事情一定要做完,那就是杀死那名阵师。
  
  他很敬重这名楸轻的阵师,如果对方能活下来必然极有前途,这样优秀的人类不应该被活活冻死或者饿死,而且……前天上战场时,他接到过一条军令,绝对不能让这名年轻的阵师落在魔族手里,如果必要,可以杀死此人。
  
  他有些艰难地爬到担架前,疲惫地喘了两口气,看着担架上那名年轻阵师的眉眼,心情有些复杂,有些感伤。
  
  他杀死那五名魔族士兵所用的法器,当然不是普通的法器,而是一种极为奇诡的法器,更像是一种阵法,这种兼具阵法威力的法器非常珍稀少见,而且使用的方法过于残忍,大周军方基本上没有使用过。
  
  这套法器据说来自汶水唐家。之所以他能够拥有这样的法器,因为他是将军的亲信下属,也因为他带领的这支松山军府小队经常执行一些很重要的任务——比如保护或者杀死这名年轻的阵师。
  
  他麾下的那些士兵,直到死去也不知道身体里早就已经被植入了这种法器。
  
  想着上战场之前将军的命令,他的神情变得有些惘然起来。
  
  为了此人,松山军府的大人物们明显提前就做了很多安排,甚至已经做好了让这支小队全军葬送的准备。
  
  “你究竟是谁呢?”他看着担架上昏迷不醒的年轻阵师喃喃说道。
  
  在杀死此人之前,他很想知道对方的姓名与来历,或者是因为这样,会让他感到些许安慰。
  
  有些遗憾的是,此人在战场上受到反噬,受了极严重的伤,没有任何可能醒来,回答他的问题。
  
  他有些困难地抽出一把短剑,对准了年轻阵师的咽喉,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用力按了下去。
  
  但下一刻,他没能听到喉骨破裂的声音,没能感受到短剑没入血肉的感觉。
  
  他睁开眼睛,吃惊地看到,短剑被两根手指夹住了,根本无法向下。
  
  真正令他吃惊的是,这两根手指属于那名年轻阵师。
  
  砟年轻的阵师不知何时已经醒了过来,睁着眼睛,静静地看着他。
  
  他的眼神很冷漠,没有任何情绪,就像是乱山里残着的冰雪,只是冰雪下方隐隐有血迹,散发着淡淡的腥味。
  
  队长醒过神来,看着年轻阵师的眼睛无来由地感到恐惧。
  
  年轻阵师手指微动,把短剑拿了过去,接下来却没有做什么。
  
  队长赶紧把刚才发生的事情解释了一遍。
  
  年轻阵师若有所思。
  
  队长再没有任何力气,疲惫地坐在地上,庆幸说道:“你还活着,我们这些兄弟死的也算不冤了。”
  
  年轻阵师的声音显得格外冷漠:“难道你以为你们这群废物能够决定我的生死?我只是不想出手。”
  
  “什么?”队长怔住了,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这是什么意思?片刻的惊愕惘然之后,他愤怒了起来,指着山崖间被烧焦的尸体,想要训斥对方几句。
  
  年轻阵师没有给他机会,那双冷漠而残忍的眼眸里生出一道恐怖的气息,直接把他生生震死,把他变成了一具浑身是血的尸体,然后他的尸体开始被山崖间残留的法器之火烧灼,散发出难闻的味道。
  
  “不管是出于善意还是要完成军令,总之,刚才你试图想要杀死我。”
  
  年轻阵师看着燃烧中的那具尸体漠然说道:“所以你要死。”
  
  寒风呼啸,渐渐吹熄山崖间的余火,吹散那些复杂而难闻的味道。
  
  魔族士兵与嗜血异狼遭受了十余件法器最集中的攻势,再被阵火烧过,现在只能看清大概的轮廓,根本无法分清楚模样,十余名人族士兵也好不到哪里去,总之画面很是惨淡,环境很是残酷。
  
  但年轻阵师没有离开,再次躺回到担架上。
  
  他闭上眼睛,仿佛看不到地狱般的山崖,闻不到焦糊的味道,感受不到寒风的凛冽,就这样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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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六章 丹药的名字
  
  大战结束后的第四天,松山军府里的空气依然那样的寒冽h但血腥的味道已经淡了很多,长街上已经看不到数百名军卒抬着担架,一边喊叫着一边快速奔跑的紧张画面,也看不到圣医馆里十余道圣光同时照亮夜空的神圣画面。
  
  松山外的怀陵里生起了很多道白烟,向着高远的天空飘去,在城里远远看到这幕画面的人们,纷纷停下脚步,致以哀思,因为每一道白烟都代表着一位阵亡的将士,据初步统计,在这场战役里牺牲的大周军人已经超过了万数,这还没有计算负责后勤辎重的民工以及各方来援的修道者。
  
  圣医馆里的气氛也不再像前些天那样紧张,大部分伤员的伤势都得到了控制,伤重不治的人也早就已经抬了出去,但不知道为什么,在最深处的那间厢房里依然挤满了人,而且气氛显得格外焦虑。
  
  “我不听任何解释,我只要你们救活他。”
  
  将军的脸色严峻至极,语气也非常强硬,当他的视线落到床上时,声音里更是多了几分暴戾的意味。
  
  躺在床上的那名伤员很年轻,从他的服饰以及腰间的布囊可能看出是位阵师,身材瘦削,肢色微黑,但此时面白如纸,明显失血过多,嘴唇上到处都是翘起的干皮,呼吸非常微弱,看起来似乎随时都可能死去。
  
  听着将军的话,房里的人们都感觉到了极大的压力,同时生出一些不解。
  
  如此年轻的阵师,想来必然师出名门,极有前途,但将军是柯神将非常器重的亲信,在松山军府里声望极隆,地位极高,何至于因为这样一个伤员发如此大的脾气,要知道替这名年轻阵师治伤的人除了军医,还有两位来自国教。
  
  将军知道人们在想什么,但没有做任何解释。
  
  他隐约知道这名年轻阵师的来历,但他此时表现的如此愤怒而紧张,并不是因为此。
  
  来到医馆之前,他刚刚收到事后调查的卷宗,
  
  那片山崖间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现在除了床上这个将要死去的年轻阵师,再也没有人知道。但亲眼看过那片山崖的军人们都很确信,那些事情必然是极为壮烈的,因为他们看到的画面,非常惨烈——十余名士兵动用汶水唐家秘制的法器自暴,与五名狼骑同归于尽,而在山崖前的撤退路线上,还发现了十余士兵的尸体。
  
  松山军府三十名最精锐勇敢的士兵牺牲了自己,就是想让这名年轻阵师能够活下来。那么他就一定要将这名年轻阵师活下来,不然如何能够安慰自己那些死去下属的魂灵?
  
  “我不会做任何解释,因为我确实没有能力让他活着。”
  
  一名穿着白色祭服的女子从床上站起身来,清丽的容颜间满是疲惫,清柔的圣光从纤细的指间渐渐消散。
  
  将军沉默了。
  
  女子来自京都青矅十三司,姓安名华,两日前刚刚抵达松山军府,然后便开始不眠不休,不停救治战场上受伤的人们,如果不是松山军府储备了足够多帮助冥想恢复的晶石,极有可能她已经因为圣光枯竭而死去。
  
  面对着她,将军此时的心情再如何糟糕焦虑,也说不出任何重话。
  
  而且他看得非常清楚,她为了救治床上那名年轻阵师已经尽了力。
  
  将军望向圣医馆的主事神官。
  
  神官不易察觉地微微摇头。
  
  各处医馆的医者对年轻阵师的伤势都无能为力,离宫神官与青矅十三司教员的圣光术也无法救回吗?
  
  将军的心情落到了谷底,再也无法控制情绪,重重地一拳砸到了桌子上。
  
  房间里的气氛异常低落,有人取下了帽子,准备致哀。
  
  便在这时,角落里有名军医难过说道:“如果还有朱砂丹就好了。”
  
  朱砂丹这名字似乎具有某种魔力,房间里一片安静,甚至近乎死寂,只能听到渐渐变粗和急促起来的呼吸声。
  
  有些人的眼睛里出现惊喜的神情,然而不知道想到什么,很快便黯淡了下去。
  
  果不其然,那位神官叹息说道:“战役开始的第一天,我们的配额就用完了。”
  
  将军非常清楚第一天战场上送回来了多少重伤将死的士兵,从一开始的时候,就没有对此存有希望,只是那个名字再次被人提起,他忍不住抱着最后的希冀问道:“下一批什么时候分配下来?他能不能撑到那一天?”
  
  神官摇头说道:“配药的日期是在十天后,他这伤势最多还能撑五天。”
  
  安华一直在青矅十三司里学习圣光术,尤其是与魔族的战争开始后,她更是把所有心思都放在修行上,想要尽早去往前线救治伤员,可谓两耳不闻窗外事,再加上来到松山军府只有两天时间,完全听不懂众人在说什么。
  
  “朱砂丹是什么?一种丹药吗?”她看着神官不解问道。
  
  从名字上看这种丹药的主材应该是朱砂,确实可以入药,有止血功效,可是这名年轻阵师的伤势如此之重,便是她的圣光术都无法奏效,在她看来,除非数位红衣大主教同时出手才有可能挽回,难道那种丹药能起到相同的效果?
  
  神官明白她在想什么,说道:“朱砂丹能治好此人的伤。”
  
  众人纷纷点头,没有谁表示出丝毫质疑,因为在见过朱砂丹的人们心里,这种药能够治好世间所有的伤与病。
  
  安华根本没有听说过这种丹药,无法理解人们的狂热信任,又生出更多不解。
  
  “如果真的……能行,为何不赶紧找来试试?”
  
  神官感慨说道:“这样的宝物能到哪里找去?”
  
  众人想起传闻里此药只应天上有的形容,沉默不语。
  
  将军对安华说道:“这药很少见。”
  
  安华依然不解,说道:“如果此药确实有奇效,何不让那药家献出成方,然后由朝廷或者离宫大量仿制?”
  
  房间里再次安静。
  
  所有人的视线落在了她的身上,显得有些紧张。
  
  没有人回答她这个问题。
  
  整座圣医馆忽然都变得安静了。
  
  没有任何声音。
  
  仿佛她的问题是什么禁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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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七章 丹药的意味
  
  圣医馆一片安静,最里面的这个房间更是连人们呼吸的声音都能听得到,甚至能够听出来有人在刻意地压低呼吸的声音。有些人低下了头,有些人紧张地四处打探,气氛很是压抑紧张,仿佛有谁在窥视着这里。
  
  在紧张的气氛里,忽然有人忍不住咳了一声,将军看了他一眼,继续问道:“还要十天?”
  
  因为这句话,房间里的气氛稍微轻快了些。
  
  安华随着神官走到窗边,低声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神官说道:“没有人能让药家献出成方,因为到现在为止,没有人知道究竟是谁做出了这种丹药。”
  
  听到这个回答,安华很是吃惊,忘记了场间间异样的气氛,声音微高说道:“这怎么可能?”
  
  既然世间存在这种丹药,并且已经用过,自然是有人把药送到各大军府,怎么会查不到是谁做的药?
  
  神官抬起右手,示意她注意自己的情绪,却没有对此做出任何解释。
  
  “就算不知道这种丹药的来历,那么仿炼呢?没有成方也可以通过丹药的成分倒推。”
  
  安华看着神官有些犹豫的神情,以为猜到他的顾虑是什么,劝说道:“这是救死扶伤,不是做生意,前线将士的生命安危,要比那些陈腐的道德观念重要无数倍,我相信无论是大主教们还是您,都应该很清楚这一点。”
  
  神官摇了摇头,说道:“你不明白,这件事情很复杂,这种丹药也很复杂,很难仿炼。”
  
  “看名字就能大概猜到,这丹药应该是以朱砂为主,诸药为辅,如果真的如此神奇,重要的地方肯定是在辅材方面。”安华盯着神官的眼睛说道:“但请不要告诉我那些辅药是多么的珍稀罕见,因为那无法说服我。”
  
  世间根本就没有国教和朝廷找不到的药材,但这也无法让神官无话可说,他苦笑着说道:“不要说找到那些辅材,就连这丹药究竟有哪几种辅材,到现在为止都还没有人能够弄清楚。”
  
  安华再次震惊,心想以国教和朝廷那么多教士学ф的能力,怎么可能还没弄清楚那些辅药的成分与比例。
  
  神官放低声音说道:“可供研究的丹药数量太少,而且那名提供丹药的人事先就已经说明禁止这样做。”
  
  听到居然还有这种事,安华越发感兴趣,问道:“这种丹药究竟是什么来历?”
  
  “先前就说过,没有人知道来历,人们只知道一年前,拥蓝关出现一瓶丹药。”
  
  神官的眼睛忽然变得明亮起来,仿佛在发光,但那并不是贪婪与占有欲,而是向往与敬畏。
  
  出现在拥蓝关的那瓶丹药里有二十颗丹药,也许是病急乱医,也许是那名神秘的炼丹者事先做了一些安排,总之,一名重伤将死的士兵服下了一颗丹药,然后活了下来。
  
  其后这样的事情不停地发生,无论受了多重的伤,只要没有当场死亡,服下这种丹药后便能活下来,虽然不是每一次都能完全修复伤者的伤势,有些修道者幽府破损或经脉断裂也无法治好,但至少他们远离了死亡的阴影。
  
  所有亲眼看到丹药救人画面的人,都惊呼这是神迹。
  
  神迹的传播自然极为迅速,在非常短的时间里,这种神秘丹药便成为了雪原十余座军府里最出名的事物。
  
  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人们忽然知道了这种丹药叫做朱砂丹,却依然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谁做的。
  
  医死人,生白骨,这是安华在道藏上看过的两句话,她当然知道这是夸张的形容,不可能是真实的。但今天圣医馆里人们的反应,还有神官大人明亮的眼睛,都在告诉她这是真实的存在,并且已经被人看到。怎么可能有这样的事情?就算是离宫深处真藏着传说中的圣药想必也不过如此吧,而且圣药的数量必然极少,对这场战争没有任何意义……
  
  她忽然问道:“一共有多少颗朱砂丹?”
  
  神官说道:“没有人知道。”
  
  再次听到这个答案,安华忽然感到?疲惫。
  
  但这一次与神秘主义无关,只是简单的数学问题。
  
  “隔一个月,便会有一瓶朱砂丹出现,所以没有人知道,那人手里到底有多少颗。”
  
  神官看着她的眼睛说道:“我更倾向于相信,朱砂丹是那人炼制出来的,而且正在不停地炼制当中。”
  
  安华再次震惊,声音微紧说道:“我也希望是后者。”
  
  如果是后者,那就说明朱砂丹能够源源不断地供给前线的将士,而且还有可能会逐渐增多。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这都是最美好的情况,当然,首先要建立在朱砂丹真的如此神奇的前提下。
  
  安华看着神官,眼睛里流露出盼望的神情,甚至有些像乞求。
  
  神官知道她这时候的心情,她想要听到什么,因为他也曾经有过同样的时刻,那种紧张与期盼至今难忘。
  
  他看着她平静而坚定地说道:“是的,朱砂丹真的可以救命,无论你受多重的伤。”
  
  安华的手有些发抖,不是因为紧张,而是因为喜悦与茫然。
  
  她是神职人员,也是医者,深具悲悯仁爱之心,最常思考的便是怎样救死扶伤。
  
  她清楚这意味着人类历史上第一次拥有了可以量产的圣药。
  
  对她来说,这意味着很多生死别离就此不见,伤痛消失。
  
  当然,对人族来说这种圣药还意味着更多的事情,比如某些重要的阵师与修道者等于拥有了两次生命。
  
  那么,对人族与魔族之间的这场战争来说,这种丹药又意味着什么?
  
  安华没有想这些。
  
  她在想,这种丹药如果不是神国赐给人族的礼物,又会是什么呢?
  
  不管那个人是谁,他注定会站到历史的神坛上,接受万民膜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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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八章 那个人定下的规矩
  
  安华和神官在窗边对话的声音并不高,但房间里太?静,人们还是清楚地听到了,然后各生心事。
  
  如果那个人表明身份,必然会通过种丹药得到难以想象的好处,那绝对不仅仅意味着财富,更重要的是权力。但很明显,那个人自始至终都没有这方面的想法,为什么?就因为要保证自己的神秘感,还是为了安全?
  
  安华依然不理解为什么朝廷和国教都查不到那个人究竟是谁,难道这种名为朱砂丹的药物是神国落下的玉浆?要知道丹药既然每隔一段时间便会准时分放到各军府,必然会留下很多线索,比如是谁负责送药来。
  
  “汶水唐家。”神官知道她在想什么,说道:“送药以及负责分药的,都是唐家的人。”
  
  医馆在松山军府最阔直的大街上,对面是军府要地,后方则是梅寒道上的一家客栈。那家客栈是这座军镇上最著名、也是条件最优渥的客栈,每日里人员往来极密,但很多人都不知道,客栈最贵的那间套房与圣医馆只有一墙之隔。
  
  一名中年男人坐在太师椅上,沉默不语,神情显得有些阴郁,这并不代他此时的心情,只是平日里太多的事务消耗了他太多心神,此人的衣饰很简单,但材料非常好,贵气隐而不发,应该是商道中人。
  
  那边的声音穿过墙壁后变得极为微弱,便是听力最好的盗贼都很难听清楚。但他低着头,听得非常认真,似乎能够听那边所有对话的细节,从这个细节上隐约能够看出,此人的修道境界很是不凡,极有可能是位真正的高手。
  
  圣医馆里的对话还在继续。
  
  一名年长的医官说道:“这是前线所有人都很关心的事情,所以一直都有人在暗中访察,现在可以确定的是,汶水唐家只负责转运分发,并不是朱砂丹的真正主人,甚至我们相信,汶水唐家也不知道那个人究竟是谁。”
  
  这听上去有些难以置信,但很可能就是事实,而在最开始的时候,人们更关心的是汶水唐家会如何分配药物。
  
  世间最珍贵的是什么?当然是不能重来的生命。能够挽救生命的药物,自然是所有人都想得到的宝物。
  
  拥有分配药物的权力,便等于把很多人的生死操于手中的权力。
  
  这种权力非常可怕,同时也是非常沉重的责任。
  
  把这种权力交给别人实施,换个角度想,其实就是在推卸责任,也可以说不负责任。
  
  在安华看来,能够做出朱砂丹的那个人必然宅心仁厚,心怀苍生,必然不会如此。
  
  “那个人没有把权力完全交给唐家,提前已经设定好了很多规矩。”神官看着她微笑说道:“首先便是严禁追索他的身份来历、询问朱砂丹的名字从何而来,另外严禁解析药物成分。”
  
  安华这才明白为何先前自己说国教和朝廷应该仿炼的时候,房间内外会变得如此安静,人们看着自己的眼神会那样奇怪。原来这是那人提前就订好了的规矩,或者说,这是朱砂丹的禁忌。
  
  那么怎么分配呢?如何把朱砂丹分配到十余座军府并不是难事,她并不擅长这方面,也能大概想到,分配方式应该是按照各军府的将士数量进行,这种方法最简单也最公平,真正的难点在于如何分配到具体的伤者身上。
  
  松山军府在前线十余座军府里是较大的一座,每个月最多的时候也只拿到过六粒丹药,最少的那个月只有两粒,而就算是战事最为平稳,没有大的战役发生的那个月里,身受重伤、面临死亡的伤员,也至少有百人。
  
  “圣光术和医官能够治好的伤员,不给,伤势再如何重,哪怕断腿断臂,只要不死,不给。”那名年长医官介绍道:“朱砂丹给谁不给谁,与年龄长幼无关,与职位高低无关,不看家势背景,首先供给神职人员,第二阵师。”
  
  安华很快便想明白,为何会这样分配。
  
  前线的神职人员或多或少都能施展圣光术,一粒朱砂丹救活一名神官,便意味着以后能够救活更多人。阵师在战场上承担着最重要的任务,承受着最大的压力,死伤率极高,也极受敬重,排在第二也能够被接受。
  
  神官接着说道:“接下来就要看伤者的境界如何以及伤势,境界越高、伤势越重的人,在序列里越靠前。”
  
  安华有些没想明白,为何境界越高的修道者,越容易得到朱砂丹?
  
  将军忽然面无表情说道:“因为这是战争,救活一名强者,比救活一个普通人,对人族来说更有意义。”
  
  从纯粹理性的角度出发,这句话当然有道理,可是……生命难道不都是平等的吗?
  
  不看职位,不看家势,不看年龄,但依然会有贵贱之分吗?
  
  安华忽然觉得有些冷。
  
  一道愤怒的声音在房门外响了起来:“这不公平!难道我们这些普通人的命就不是命?”
  
  圣医馆里的一名伤兵不知何时来到了门槛外,腋下夹着拐,裤管轻飘,应该是在战场上断了腿。
  
  很明显,这名伤兵的愤怒控诉,在松山军府以及别的地方,都曾经不止一次的出现过。
  
  没有人理会这名伤兵,房间里很安静,便是安华都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低着头。
  
  现实是残酷的,那人对朱砂丹的分配方法确实显得很冷漠,但谁都无法否认,这是正确的。
  
  “那么……谁来判断伤情的轻重缓急?”安华抬起头来看着神官问道。
  
  很明显,这才是真正重要的问题,也是真正麻烦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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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九章 一颗丹药引发的血案
  
  在安华想来,判别伤情是相当重要的一环,理所?当由品德与能力都值得信任的离宫神官们执行,然而,迎着她询问的眼光,神官摇了摇头,欲言又止,情绪有些复杂。
  
  “现在伤情判断由唐家管事还有随军的医官负责。”
  
  那名年长医官说道:“那人事先便拟好了伤情判定的条阵,具体的条款写的非常清楚,现在每个圣医馆里都存着一份,无论唐家管事还是我们,都必须按照这个条阵来,谁也不敢随便乱来。”
  
  说完这话,他从袖里取出约半指厚的一本簿册递给了安华。
  
  安华接过簿册开始翻看,随着看到的内容越来越多,眼里的钦佩神情越来越浓。神官自然也看过伤情判定条阵,感慨说道:“就算没有朱砂丹,只看这个伤情判定条阵,便可以确定,那位必然是一代名医。”
  
  看完簿册后,她递还给那位医官,然后提出了自己最后也是最重要的疑惑。
  
  “那人怎么保证这些规矩都能得到有效的执行?”
  
  她在青矅十三司一心向学,向来不问窗外事,但也知道人心险恶,世道复杂。而且再完善的规则制度也能找到漏洞,更不要说,事涉生死,前线军府里有那么多修道强者和大人物,真急红了眼,谁还会去管这些。比如朝廷某位大人物的孙辈在战场上受了重伤,按规矩他没资格拿到朱砂丹,可是眼看着就要死了,难道还有人敢不把药给他?
  
  “在拥蓝关确实出现过一次这种情况,费典神将的侄子抢了一颗朱砂丹。”
  
  神官看了将军一眼,继续说道:“后来拥蓝关整整两个月都没能得到一颗朱砂丹,以至于闹得军心不稳,民怨沸腾,闹出了一次军变,在战场上死伤惨重的一只小队冲进了神将府,把还在养伤的那位直接斩成了肉泥。”
  
  安华有些不安问道:“这是明抢……可如果有真正的大人物在发药之前就做了手脚?”
  
  神官看着她的眼睛说道:“你大概不知道,最初负责朱砂丹分配的并不是汶水唐家,而是英华殿。”
  
  安华有些吃惊:“您是说,最开始的时候是国教负责此事?那为何后来会转给了唐家?”
  
  “正如你先前所说,有人试图在分药之前做手脚。”
  
  神官感慨说道:“那是一位宗祀所来前线援战的学生。这位学生极具修道天赋,被视为远超当年的天海牙儿,而且品德优秀,杀敌极为英勇,在一次与狼骑的突遇战中,为了掩护同窗撤退,受了极重的伤。”
  
  安华不解问道:“难道这样他还没有资格拿到一颗朱砂丹?”
  
  “那是一座很偏僻的军寨,三个月时间就分到了一粒朱砂丹,而且他运气很不好。”
  
  “何意?”
  
  “有名同样重伤将死的散修阵师,在序列上排在他的前面。”
  
  “原来如此。”
  
  “宗祀所主教知道此事后,请托英华殿里的一位红衣主教做了手脚,把他的名字写在了那名散修阵师的前面。”
  
  对离宫而言,一名极具天赋前途的年轻学生,当然要比一个没有山门宗派的散修重要无数倍。
  
  安华不会做这样的事情,但她能够理解宗祀所主教为何会这样做。
  
  “那名宗祀所的学生服了朱砂丹后,果然复原如初,而且没有留下任何后遗症。”
  
  “那名散修阵师呢?”
  
  “死了。”
  
  这就是那名阵师当然的结局,平淡的两个字,却是那样的令人感到凄凉无助。
  
  安华沉默了会儿,继续问道:“然后呢?”
  
  既然是宗祀所主教和英华殿的红衣主教出手,想必无论是序列调整还是别的内幕交易,都不会留下任何证据。她甚至联想到了一些更加黑暗的可能,比如某些大人物为了获得朱砂丹,甚至可能暗中杀害那些序列在前的伤者!
  
  “那座军寨没有受到任何影响,还是和过往一样,大概每三个月能够分到一粒朱砂丹。”
  
  神官的语气忽然变得凝重起来:“但从那之后,英华殿再也没能得到过一粒朱砂丹。没有人知道那个人是如何知晓的此事,那人也没有给出任何证据,他只是把分配朱砂丹的权力从英华殿里收了回来,交给了汶水唐家。”
  
  房间里一片安静,所有人都还记得去年发生的这件大事。
  
  神官叹道:“闻知此事,茅秋雨大主教雷霆大怒,请凌海之王开始整肃英华殿,那位红衣大主教被直接处死,那位宗祀所主教被逐出了国教,还有很多大人物也都因为此事倒了大霉。”
  
  安华知道英华殿有位资历极老、权高位重的红衣大主教死了,本以为是病死,没有想到竟是源自于此,很是震惊。
  
  朝廷与国教之间的局势不再像两年前那般紧张,但双方依然处于对峙之中,在与魔族战争的前线,当然是朝廷的话语最有力量,在这种情况下,国教必须珍惜任何展现力量的机会,更不要说是分配朱砂丹这样的权力。
  
  那位红衣大主教与宗祀所主教得罪了朱砂丹的主人,让国教失去了这个极其珍贵的资源,可以说是万死莫赎,茅秋雨以宽仁闻名,但自己的下属惹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他的愤怒与堪称严酷的惩罚措施完全可以理解。
  
  “从那之后再也没有人敢打朱砂丹的主意,更没有谁敢诈伤然后试图私藏,抢药的事件也发生的越来越少。”
  
  神官说道:“因为这是那人定下的规矩。是的,没有人知道那人是谁,也许他就是乡间一个普通的医生,没有办法保护自己的规矩,但他有朱砂丹,他的话语便有力量,英华殿的这场血案已经证明了这一点,而汶水唐家为了保证继续保有分药的权力,是不惮于为了此人的规矩而杀人的,无论你藏在哪里,唐家要杀的人,有谁能活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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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十章 奇货
  
  再神奇的药物,如果无法为己所用,和垃圾也没有什么区别。对病床上奄奄一息的年轻阵师来说,朱砂丹就是这样的存在。将军不再看他,转身向屋外走去,经过安华与神官时停下脚步,请二人好好照顾,然后沉声说了一句话。
  
  “我不会说那人沽名钓誉,但其人必然所谋极大。”
  
  人们明白将军的意思,无论那人是从古藉上找到的圣方还是凭借医道天赋自行研制而成,如果他直是是心系人族安危,悲天悯人,那么最应该做的事情,便是把药方拿出来。
  
  自从确认朱砂丹真的有奇效,并且救活了很多应该活着的人们,安华对那个素未谋面、无人曾谋面的神秘人便产生了极大的好感,她不愿意相信那人会是一个阴谋家或者说另有心思,但她同样也没有办法否认将军的这句话。
  
  那个人每月只能拿出一瓶朱砂丹,数十粒的数量与前线将士的需求来说还是太少,她相信那个人已经尽了力,只不过因为没有办法收集到足够多的珍稀药材,或者能力有限,没有办法提高产量,但只要他愿意交出药方,这些问题都可以迎刃而解。就像她最开始想的那样,无论这种丹药需要的药材再如何珍稀,国教和朝廷都必然能够找到。
  
  国教和朝廷可以大量生产这种丹药,人族在这场战争里将会获得极大的优势,大陆的前途将会一片光明,当然,对那个人来说这也有极大的好处,他会收获整个世界的感激与无数功德,他哪怕不会修行,也会成为真正的圣人。
  
  那么他为什么不愿意这样做呢?
  
  ……
  
  ……
  
  中年男人坐在椅中静静地喝着茶,客栈老板站在他的身前,一动都不敢动。
  
  听到墙壁后方的那些声音,他的唇角露出一抹嘲讽的笑容:“圣人?不过是居奇罢了。”
  
  客栈老板把身子压得更低了些,什么话都不敢说。
  
  奇货可居,是商人卖货的手段。
  
  朱砂丹值多少钱?如果以疗效来说,它可以生白骨、医死人,自然是无价之宝。但事实上,从朱砂丹第一次出现在拥蓝关开始,便从来都没有过售价,想要得到它,不需要任何钱,只需要等待如果你有命等到那一刻的话。
  
  无论是朱砂丹的主人还是英华殿以及现在的汶水唐家,都无法从朱砂丹里获取任何收益,在有些人看来,汶水唐家完全没有道理为了这种无法获得收益的丹药,得罪世间那么多势力与大人物。但在真正的有识之士看来,这种想法毫无疑问极其愚蠢。朱砂丹的主人确定了规则,但规则是死的,总有一些可以利用的地方,比如同样是重伤将死的两名阵师,无论修行境界、过往军功各方面的条件都非常相近,那么如何判定他们在序列上的先后顺序?
  
  这种时候,便是唐家的权力。
  
  哪怕这种权力并不是时刻都会出现,看上去很微渺,但无穷尽的万分之一依然广如沧海,再如何重视都不为过。唐家绝对不会放弃这种资源,为了确保这种资源的长期保有,会尽可能地满足那个人的条件,包括替他执行规则。
  
  天书陵之变后,唐家在人族的地位变得更高,已经把天海家远远地甩在了身后,成为了大周王朝事实上的第一世家,现在他们手握着朱砂丹的分配权,地位再一次得到了巩固,甚至让很多势力感到隐隐地畏惧。
  
  如果是普通的世家,到了这样的位置,应该已经心满意足,但汶水唐家不是普通的世家,他们是大陆最早的商家,商人是永远无法满足的,是贪得无厌的,这句话不论褒贬,在商言商,唐家当然无法满足于朱砂丹带来的收益。
  
  与朱砂丹的神奇相比,现在的收益有些过少,而且……他们不是主导者。
  
  那个神秘人才是真正的东家,唐家无法接受这一点。
  
  无论军械、粮草、城池、珍宝、药物,唐家在大陆所有参与的生意里都必须是唯一的东家,至少也要是大股东。
  
  从数万年前开始,对利益的贪婪、强悍的控制欲,便是汶水唐家最浓郁的颜色,甚至可以说是存在的目的,这两点早已深入家族每一个成员的血脉里,变成了一种执念,所以哪怕英华殿血案在前,他们依然想要从朱砂丹里获得更多。
  
  他们比谁都更想知道谁是真正的朱砂丹的主人。
  
  和世间别的势力相比,他们毫无疑问和那个人最近,彼此之间的雾山或者有几重,但已经隐约能够看到些真相。
  
  是的,这家客栈是汶水唐家的产业。
  
  中年男人是汶水唐家的十七爷。
  
  他从汶水千里迢迢来到松山军府,便是要找到隐藏在朱砂丹后面的秘密。
  
  一道恭谨而隐含惧意的声音在门外响了起来。
  
  “黑山送的货到了。”
  
  听到这句话,唐十七爷微微挑眉,眼睛变得明亮了数分。
  
  他从椅中起身,在客栈掌柜的引领下,来到客栈后院的一间密室里。
  
  密室的正中间摆着一个很大的黑色的石桌,石桌上面便是汶水唐家花了极大代价从黑山军府运来的货物。
  
  那是一具尸体。
  
  死者是一名男子,受伤极为严重,脸上与颈部一片焦黑,明显曾经被带着剧毒的魔焰炙烧过,被半解开的衣裳有着明显的军中风格,手指极为修长,指节微微隆起,胸腹间那道凄惨的裂口里,还有着隐隐的星辉痕迹没有完全消散。
  
  从这些细节上可以看出,这是一名聚星境的修行者,死于与魔族强者的战斗,极有可能是大周军方的将军。
  
  唐十七爷从袖中取出一块洁白的手巾掩在了口鼻上,用眼神示意掌柜上前。
  
  掌柜走到黑色石桌前,拿着一把锋利的小刀,开始在那名尸体的胸腹间切割,从本来就已经存在的裂口深处向下划去。
  
  伴着轻微的嗤啦声,刀锋割开了那名死者的胃部,青色的难闻的液体涌了出来,淌到了桌面上。
  
  唐十七爷微微皱眉,有些厌恶地把手巾捂得更紧了些,却没有移开视线。
  
  在他的身前,客栈掌柜看上去就像是一个特别庸碌的仆人,但这时候,却像是一个非常老练的仵作。
  
  掌柜毫不犹豫地把手伸进死者的胃里,摸索片刻后,取出了一个小袋子。
  
  那小袋子不知是用什么材料制成,非革非纸,表面很是光滑,感觉非常薄软,隐隐可以看到里面有颗圆圆的事物。
  
  那事物可能是颗石头,可能是颗珍珠。
  
  也有可能是一颗丹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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