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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侠玄幻] 择天记【作者:猫腻】(4月18日更新至“第一百三十五章 临兵斗者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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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一十章 黑山白水,一处明亮
  
  这道光柱不是来自星辰,而是来自更遥远的未知的世界,落在地面上却只有一丈?圆,可以想见是多么的凝练。
  
  只有最为纯净强大的能量,甚至传说中的神明,才能创造出如此凝练的一道光。
  
  看起来,这道光很像是国教的圣光,但魔君知道不是,陈长生更加清楚,他们都知道这道光来自何处。
  
  圣洁的光柱里,魔君的衣衫微微飘动,脸上残破的山水被尽数洗去,容貌正在急剧的变老。
  
  那块天碑化成的印章,不知何时离开了光柱的范围,静静地悬停在夜空里。
  
  印章对着光柱里的魔君,轻轻晃动,仿佛有颇多感慨,有万千追忆,又似是在向一位老友告别。
  
  下一刻,那道光柱消失了。
  
  雪岭湖园没有任何变化,没有山崩雪塌,没有天地异变,没有深渊降临,一切如前,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魔君站在原地。
  
  南客正在赶来。
  
  那名年轻阵师脸上的情绪非常复杂。
  
  他看着魔君,欲言又止,如是三次,最终沉默。
  
  魔君收望向星空的视线,看着年轻阵师,没有说话,若有所思。
  
  南客来到场间,看着当前的画面,也沉默了。
  
  再找时间的沉默,终究是要被声音打破的。
  
  “您快不行了吧?”
  
  年轻阵师望着魔君轻声问道,显得很小心翼翼,还带着点怯意。
  
  魔君说道:“如果你连这都无法确定,却冒险来南方,那便是愚蠢。”
  
  年轻阵师很确信自己绝不愚蠢,于是笑了起来。
  
  他开怀大笑。
  
  就在下一刻,他脸上得意的笑容便消失无踪,变成了悲伤的泪水。
  
  他放声大哭。
  
  他笑着哭着,欣喜却又悲伤,痛苦却又快活,谦卑却又狂妄。
  
  他就像个喜怒无常的孩子,带着委屈以及几分骄傲,看着魔君抽泣道:“这次可以了吧?”
  
  君叹道:“可以了。”
  
  年轻阵师哭着说道:“那这次你总会死了吧?”
  
  魔君平静说道:“是的。”
  
  年轻阵师的神情变得有些紧张,舔了舔发干的嘴唇,问道:“我这次是不是表现的很好?”
  
  魔君用带着赞赏的眼光看着他,说道:“这个局确实很不错。”
  
  听着赞扬,年轻阵师的脸上顿时多了很多光彩,便是连脚步都变得轻快了起来。
  
  他向魔君走了过去,手舞足蹈,蹦蹦跳跳,就像孤峰上滚落下来的一块石头。
  
  南客的脸色有些苍白,想要过来,却被魔君用眼神阻止了。
  
  年轻阵师走到魔君身旁,小心翼翼地扶他坐下,似乎不想让魔君感到一丝痛楚。
  
  然后,他看着魔君很认真地问道:“爸爸,疼吗?
  
  魔君看着年轻阵师,眼里满是宠溺与满足,说道:“还行。”
  
  年轻阵师举手擦掉眼睫上悬着的泪珠,说道:“我也不想这样的。”
  
  就在说话的同时,他的右手像一道黑色的闪电般落在了魔君的胸口。
  
  那是一把黝黑的、无法反射任何光芒的短剑。
  
  那把短剑深深地刺进了魔君的胸口,金黄色的血液从短剑的剑柄里涌了出来。
  
  看起来,这把短剑竟然是中空的。
  
  魔君痛苦地咳了起来,说道:“你不该用这把剑。”
  
  “因为这是您友人的遗物?”年轻阵师把黑色短剑从魔君胸口抽了出来,看了不远处的地面一眼,带着赌气意味说道:“那个家伙都能用龙须做剑,我是您的儿子,凭什么不能用?”
  
  陈长生躺在那里。
  
  年轻阵师把魔君的手从身下拉了出来,费力地一根根掰断魔君的手指,从里面拿出来了一个东西。
  
  魔君的神情依旧平静,像是根本感受不到断指的痛苦。
  
  是个像羊角梳状的东西,不知是何物,应该是他最后的保命手段。
  
  先前如果年轻阵师没有及时出剑断绝他的最后生机,或者还真有可能被他找到反击的机会。
  
  “大姑提醒我,对着您的时候一定要小心小心再小心。”
  
  年轻阵师看着那羊角梳,心有余悸说道:“可我再如何小心也想不到,天魔角居然在您的身上。”
  
  他把羊角梳很小心地放进怀里收好,望向魔君笑着说道:“您不是说二十几年前小姑离开雪老城的时候,把这件圣物偷走了吗?爸爸,您真狡猾,我们都还以为它在离山呢。”
  
  魔君笑着说道:“你小姑愚蠢到被小小苏骗走,我总要给他些教训。”
  
  年轻阵师想着当年长生宗里的血案,感慨说道:“教训何止于此?好在现在您应该没办法再继续教训我了。”
  
  此时魔君生机已绝,手段全无,再没有办法做出反击。
  
  年轻阵师确认了所有细节,才真正地放下心来,坐在了魔君的身旁,擦着额头上的冷汗,喘息了片刻才终于平静,忽然,他看着星空笑了起来,又摇了摇头,似乎有说不尽的感慨。
  
  “其实我也怕啊,但怎么办呢?总还是要做,好在最后我还是赢了。”
  
  无论最开始的沉默还是后来这般癫狂,无论站着还是坐着或者躺着,魔君、年轻阵师还有南客,其实都很像外显或者有所差异,但精神气质其实完全相同,尤其是当他们在一起的时候。
  
  他们就像是雪原极北处的黑山、白水还有那轮血月,散发着残酷、血腥、神秘的意味,却又无比和谐。
  
  如果没有人打扰,或者这幕画面会持续更长时间,然而,这幅画里终究有个人。
  
  也正因为他是人,所以他不可能站在这幅画里。
  
  陈长生站起身来,这幅画便顿时多了些明亮的颜色。
  
  那抹无比坚定的明亮来自于他的眼睛,还有他的声音。
  
  “从战场到松山军府再到这里,已经有很多人为了保护你,为了救你而死去,如果你赢了,那他们呢?”
  
  他看着那名年轻阵师说道:“不管你是谁,不管你为何而来,这都是不对的。”
  
  年轻阵师看着他,有些意外他还能站起来,然后,唇角露出一抹带着嘲讽与奚落意味的微笑。
  
  “教宗大人果然如传闻当中一样古怪,只是你又还能做些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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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一十一章 年轻的魔君,雾后的真相
  
  说着教宗大人,却没有半分敬意,甚至还带着嘲讽与奚落。
  
  无论是敌是友,这种天然而成的感觉,说明这名年轻阵师的真实身份必然非同寻常。
  
  先前陈长生准备离开的时候,曾经试图把此人送进周园,保住对方的性命,结果被一道极微渺的真元偷袭,幽府受震,耶识步乱,非但没有成功把对方送进周园,自己更是遇着了极大的危险,险些被南客杀死。
  
  如今看来,当然就是此人做的手脚。
  
  陈长生看着他手里的黑色短剑,觉得有些寒冷。
  
  这把黑色短剑应该与他的无垢剑来历相仿,都是由真龙须炼造而成。
  
  他的无垢剑是黄金巨龙的龙须,这把黑色短剑想必是当年那只玄霜巨龙的龙须。
  
  只是不知道是魔君入周园的收获还是更血腥的来历,无论哪种都让他觉得有些心寒。
  
  就像眼前的这对父子刚才的对话与行为。
  
  是的,魔君是这名年轻阵师的父亲。
  
  从年轻阵师喊出爸爸两个字开始,陈长生便知道了他是谁。
  
  两年多前雪老城叛乱后,魔君所有的儿子或者死或者囚,只有一个例外。
  
  那就是新的魔君。
  
  也就是这位年轻的阵师。
  
  整个大陆也只有他才敢对陈长生这个人族教宗如此轻蔑。
  
  陈长生很清楚,今夜自己可能改变不了什么,但他想说几句话,因为他想弄清楚一件事情。
  
  如果这件事情与他无关,他自然不会在意,然而断桥两侧,有好几具尸首。
  
  这些人是从松山过来的,山路漫漫,覆着冰雪,还要抬着担架,很是不易。
  
  终于到了这里,担架上的年轻阵师睁开了眼睛,这些人却死了。
  
  再往前推想,年轻阵师装作身受重伤,被人从战场上救了下来,想必也死了不少人。
  
  如果周通还活着,如果这时候在场的是莫雨,应该能很快便能分析清楚整件事情。但他可以把三千道藏倒背如流,却无法看穿这些,所以他要替这些死去的人问个明白。然而就像年轻阵师说的那样,就算问明白了,他又还能做些什么呢?
  
  陈长生不会想这些,继续问道:“就算你在松山军府有叛徒接应,又怎么能瞒过这么多人?”
  
  “要确保有人能找到你,并且把我抬到这里来,这确实很麻烦——松山军府的伤员那么多,你定下的规矩又太复杂,想要完全算清楚,确实很难,就算是军师大人亲自安排,只怕也很难做到。”
  
  年轻的魔君微笑着说道:“好在我不需要c心这些事情,自然会有人替我处理。”
  
  陈长生看着他的眼睛问道:“谁?”
  
  年轻的魔君说道:“除了唐家,你们朝廷里有很多人也一直想找到朱砂丹的主人,不是吗?”
  
  陈长生的神情变得有些凝重:“你想说什么?”
  
  “我说的不是刚才那些废物,我说的是你的老师。我在外逃亡了两年的父亲和妹妹都能知道你就是朱砂丹的主人,他怎么可能会想不到?只不过你藏的确实很好,如果不是经验不足,如果不是他太了解你,还真不容易找到你。”
  
  年轻的魔君微微挑眉,带着丝嘲弄与同情说道:“现在你明白了?我根本不需要考虑怎么瞒过松山军府的这些人,怎么瞒过唐家,因为这本就不是我的局,而是你老师商行舟的局。”
  
  无论是唐家的想法,还是朱夜、宁十卫、天海家以及相王这些朝廷大人物们的想法,最终都无法越过商行舟的想法。做为大周皇朝毫无争议的第一人,他站的最高,看的最远,对局势的掌握最为全面准确,才能随意借来一用。
  
  借势,为的是杀人。
  
  商行舟要杀的人,当然就是陈长生。
  
  雪岭微寒,湖园早残,陈长生低着头,形只影单。
  
  ……
  
  ……
  
  雪岭很荒僻的某处山崖上,唐家十七爷捂着咽喉缓缓的倒了下去,脸上满是惊恐与不可思议的神情。
  
  崖间到处都是死人的尸首与被冻凝的鲜血——这些人都是先前被他杀死的,现在,他也成为了其中的一员,虽然鲜血还在从他的手指里不停地向外流,但已经看不出来太多分别。
  
  那位前英华殿主教走到唐十七爷的身前,脸上的拘谨不安与悸意早就已经消失无踪,变成一片漠然。
  
  “二爷的意思很简单,你也知道,杀死教宗当然是大功一件,却也是一件大罪,我们汶水唐家也承担不起,所以你把这些人都杀了,可问题在于,亲自布置此事的你,难道很正常能活着吗?你死后,再没有任何人能把教宗的死亡与我汶水城联系在一起,相反,我们唐家还可以借助此事对朱家和天海家发难,或者再过几年,汉秋城里的绝世宗便要改个名字。”
  
  神官服在寒冷的夜风里轻轻的飘着,花白的头发与淡漠的声音也一样——唐十七爷已经死了,自然不会说话,但他还是很认真地解释着,给人一种感觉,仿佛从今夜之后他再也没有什么机会说话了,显得格外珍惜,甚至有些贪婪。
  
  “这才叫死得其所,死有其用,不然你就不过是个废物罢了。”前主教看着唐十七爷颈间恐怖的伤口,神情漠然说道:“你也不想想,如果不是二爷让你知道,就凭你又怎么可能找到教宗大人?”
  
  说完这句话,他望向下方那片湖园,因为隔得太远遥远,无法看清楚具体的画面,但他已经已经看到了将来——今夜出现的所有人都死了,再没有人知道真相,知道教宗陈长生究竟是因为谁而死。
  
  “你在撒谎。”
  
  陈长生忽然抬起头来,看着年轻的魔君说道:“和你联手的不可能是他,而是另有其人。”
  
  年轻魔君有些意外他这么快就做出了判断:“为什么?难道你以为你老师是个仁义君子?”
  
  陈长生说道:“他当然不是仁义君子。我不喜欢他的很多做法,但我知道他不是那样的人。当初为了推翻天海娘娘,他可以与黑袍形成默契,但他绝对不会向魔族借力,更不要说和你这个魔君合作。”
  
  年轻魔君感兴趣问道:“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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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一十二章 简单故事
  
  从数百年前开始,魔族军师黑袍便开始在南方的人类世界里发展奸细,虽然表面上看来,进展并不是太顺利,但实际上有谁知道,究竟已经有多少人暗中效忠了魔族?周园里的故事,早就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黑袍一直都是年轻魔君敬重并且愿意学习的对象,对他来说,任何人类都可以成为他收买的对象,只要对魔族的大业有利,哪怕是杀父仇人他也可以一笑泯之,如果对方真的很重要,他甚至愿意付出更大的代价。
  
  商行舟现在是人类世界里的最重要的大人物,按道理来说这样的人根本无法收买,因为魔族无法提供更多的好处,但对魔族来说,机会依然存在,因为商行舟与陈长生之间明显有问题,可以尝试着利用。
  
  既然有机会,那便有可能,为何陈长生如此坚定地认为他在撒谎?
  
  “虽然他在人类世界里拥有无上的声望与权势,但很明显他一直在警惕你,这难道不可能成为诱因?至于权势与利益,我确实无法给予他更多,但我可以承诺他南北分治,世间太平,难道他不想看到这样的美好未来?”
  
  年轻魔君没有想着说服陈长生,而是想通过他的答案,更多的了解商行舟,了解这对师徒。
  
  陈长生说道:“他不会接受你的条件,因为他不会甘心,于是他也不会认为你能甘心。”
  
  年轻魔君脸上的神情变得冷峻起来,说道:“因何不甘?”
  
  陈长生说道:“道法三千,唯顺心意,我很清楚他要做什么,所以他不可能与你联手。”
  
  年轻魔君微微眯眼,说道:“他到底要什么呢?”
  
  陈长生伸手指向他和他的父亲,说道:“他要杀死你们,然后统一这个世界。”
  
  年轻魔君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笑了起来,说道:“好壮阔的心胸。”
  
  他的笑容与前代魔君的笑容并不相似,没有太多清旷孤高的感觉,反而显得有些羞涩,却更令人心寒。
  
  “果然骗不到你,与我联手的确实是商行舟。”
  
  年轻魔君笑着说道:“不过他确实是要杀你,这确实是他的局,从军部到松山军府,从朝廷到汶水,很多愚蠢的人或者主动或者被动在配合他,却根本不知道这个局的真实内容是什么。”
  
  这句话里提到的愚蠢的人,指的自然是已经死去的朱夜、宁十卫、天海沾衣、军部高官、甚至还包括朝廷里那位权势熏天的王爷,当然还有松山军府那位爱兵如子的裨将、安华这些好心人。
  
  “有些人要找到朱砂丹的主人,有些人只知道把一名年轻阵师送到松山军府,有些人负责安排那名年轻阵师的位次,却没有人知道,那名年轻阵师是长生宗一个叫除苏的小怪物,受了商行舟和唐家老二的命令,来这里杀你。”
  
  年轻魔君敛了笑容,平静说道:“而我只做了一件事情,就是想办法在这个过程里替掉了那个小怪物。”
  
  或者这便是全部的真相,但依然有些事情隐藏在浓雾后。那名叫除苏的长生宗小怪物,能被商行舟和唐家派来杀陈长生,必然极为强大,甚至恐怖,却悄无声息地被顶替了就算他是魔君,这件事情也太过不可思议。
  
  陈长生更是注意到,当他提到长生宗那个叫除苏的小怪物以及被他替掉的事情时,无论魔君还是南客的神情都没有什么变化,说明在他们眼里这是很正常的事情,至少不是难事,这又是为什么?
  
  他隐约间想到某种可能,却又觉得那太过荒谬,无法再继续想下去那么,直接问好了。
  
  “那个人究竟是谁?”
  
  问是陈长生的自由,不答则是年轻魔君的必然
  
  他看着陈长生反问道:“商行舟要杀你,你难道不觉得伤心?”
  
  陈长生摇了摇头,说道:“师父他想杀我很多次,习惯了。”
  
  年轻魔君感慨说道:“没想到这一代的教宗居然是个愚孝之徒。”
  
  陈长生没有解释什么,是想着师父想要借势杀死自己不难理解,可是年轻的魔君为何要冒险前来?
  
  这片雪岭距离魔域雪原再近,终究是人族的地方,魔君出现在这里,当然是冒险,想当年,他的父亲,比现在的他强大无数倍,也始终不离雪老城,唯一冒险潜入寒山的那次,还险些没有办法去。
  
  魔族的君王与人族的教宗的地位很相近,为了杀死陈长生而让自己置身险地,殊为不智。
  
  说明从最开始的时候,年轻魔君的目标就不是陈长生,或者说不止是陈长生。
  
  陈长生望向不远处。
  
  统治大陆北方千年之久的一代魔君,现在已经变成血人,浑身染着金色的汁液,仿佛某种邪教祭拜的神像。
  
  南客跪在他的身旁,沉默不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魔君的呼吸变得极为绵长,仿佛下一刻便会沉睡,如果不是他一直还睁着眼睛看着那片星空。当然,这也可以理解为他呼吸的频率下降了很多,随时可能断绝,到那时,或者便是真的死不瞑目。
  
  年轻魔君说道:“如果只是杀你,那个叫除苏的长生宗小怪物在担架上偷袭,应该便以成功。但我冒着奇险南下,除了杀死你这位教宗大人,当然还有更重要的原因。”
  
  “商行舟和唐家不知道父亲还活着,但我知道。”
  
  他看着陈长生说道:“我更知道,既然父亲活着,就一定会来找你。”
  
  陈长生说道:“唐家发现了朱砂丹里的线索,便等于给你父亲指明了方向。”
  
  年轻魔君说道:“不错,而当他到来的时候,我已经在这里等了他很久。”
  
  说完这句话,他走到魔君的身旁蹲下,伸手轻轻抚摩着那张苍老的面容。
  
  “从一开始知晓商行舟的安排后,我就知道,这是我杀死您最好的机会,甚至也可能是唯一的机会。”
  
  “我当然怕您,绝对不想与您见面,可是要杀您,无论南人还是军师都不行,只能我亲自出手。”
  
  “您看,整件事情就是这样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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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一十三章 划拳开始
  
  魔君的眼睛一直是睁着的,只是里面的生机正在渐渐逝,看着有些黯淡。
  
  就在这个时候,他的眼睛忽然变得明亮了一瞬,或者是因为夜空里划过一道流星的缘故。
  
  那颗流星来自北方的星域,甚至有可能来自极北的那颗天君星,这意味着什么?
  
  星空杀人,哪里还需要提前给出征兆,不过是凑巧罢了,就像你的到来,哪里是因为谨慎与勇气,不过是不得已罢了。
  
  魔君有些艰难地转头,看着儿子说道:“如果你不是把自己所有的兄弟都杀了个干干净净,除了自己之外再没有人能够使用星空杀,以你隐忍的性情,怎么可能冒这么大的风险亲自来杀我?”
  
  年轻魔君正色说道:“就算他们还活着,我怎么放心他们和您相见?所以终究我还是会出现在您的眼前。”
  
  “这个简单的故事写的很好,你做的也很好。”魔君看着他的眼睛,声音带着些清冷的意味:“但你应该很清楚星空杀意味着什么,那么你有没有想过,如果那些异族真的破壁而至,你应该怎么应对?”
  
  “爸爸,我很认真地想过这个问题,最终得出的结论还是只能这样做。因为首先,如果不动用星空杀,就算是军师和大姑她们冒险出手,也无法确保能够杀死您,两年前的深渊已经见证了一次奇迹,我不希望再有奇迹发生,尤其是发生在您的身上。其次,异族人会不会通过星空杀找到破壁的方法,我并不在乎,因为那必然需要很多年。
  
  年轻魔君说道:“就算之前有少数降临者,最终也只能成为我的奴隶,最终那天到来之前,我相信自己已经统一了我们所在的这个大陆。在异族大军到来之前,我会带着大军先过去,所以,我怎么会担心这个问题呢?”
  
  说这段话的时候,他的神情很平静,充满了无穷的信心与坚定的意志。
  
  魔君看着这张年轻的脸,想到先前看到陈长生那些石头时眼前掠过的画面,隐约有所明悟,然后欣慰。
  
  雄图大略,王图霸业,不世之功,原来并不需要自己亲手去完成,也可以交给流淌着自己血脉的后代。
  
  魔君微笑说道:“既然你有准备,那就好。”
  
  年轻魔君俯下身去,轻轻亲吻他的额头,难过说道:“我舍不得您离开。”
  
  “不,事实上我早就应该离开了。”
  
  魔君看着他的眼睛说道:“直到今夜再次见证你的出色,我才知道自己最大的错误在于,雄心早在千年之前便已受挫,身躯早已腐朽将灰,我却依然贪恋权势,不肯把皇位传给你们这些年轻人。”
  
  年轻魔君眼里含着热泪说道:“是的,我们没有办法再等下去了,所以只能想办法请您离开这个世界。”
  
  ……
  
  ……
  
  很难理解魔君父子之间的关系,悲伤不舍的话,那这数年的阴险与冷酷又是何物?
  
  陈长生也无法理解,但他听懂了,魔君父子先前的这段很难听懂的对话。
  
  天书陵那夜,他就在天海圣后的身边,看到过以及感知过那个来自异大陆的僧侣强大的神魂,而且他也来自那个大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是遗族向大周朝廷开出的条件,也有可能变成异族的前驱。更重要的是,先前他在星河里感受到了那道光,他看到了那片神秘而遥远的未知世界,隐隐感知到了一些可怕的气息。
  
  但正如年轻魔君所言,那必然是很多年之后的事情,无论是他还是陈长生都还有足够的时间让自己变得更加强大,让自己所属的种族变得更加强大,让这片大陆变得更加强大,从而能够有完全的信心去迎接未知的挑战。
  
  首先他们需要先确定这片大陆的归属,换句话说,要确定谁还能继续活下去。
  
  “我必须承认,你不愧是遗族的希望,寅与商的传人,你比传闻里还要强大很多,今夜如果不是你吸引了父皇的全部注意力,我想要找到机会从星空里借来那道杀机,还真是非常困难的事情。”
  
  年轻魔君看着陈长生,显得有些不好意思:“这种情况下,我自然不好意思杀了你。”
  
  陈长生说道:“我以为你一直都想杀死我。”
  
  年轻魔君微笑说道:“不错,在原先的安排里,到现在你早就应该已经死了,或者死在海笛大人的手下,或者死在我妹妹的手下,就算你有无穷手段能够撑过这两关,也必然会被父皇杀死。”
  
  陈长生说道:“我还活着。”
  
  年轻魔君说道:“这很好,带一个活着的教宗回到雪老城,可以帮助我解决很多问题。”
  
  人族与魔族在大陆上对峙了已经无数万年,还从来没有出现过像教宗这样级别的大人物被俘虏的情况,无论哪边都没有,如果年轻魔君真把陈长生带回雪老城,必然会成为魔族历史上最荣耀的一刻,必然也会稳定他的魔君之位。
  
  陈长生只说了一句话:“你觉得这有希望吗?”
  
  年轻魔君想着先前睁开眼睛的那一刻看到的高空的画面,挑了挑眉。
  
  那一刻陈长生把人族剑法里最决然的两记剑招融进了燃剑里,就是为了杀死自己。
  
  除非他的父皇还活着,或者军师以及魔帅亲自到场,没有谁能够阻止一心平静赴死的陈长生。
  
  “确实没有希望,那么你就去死吧。”年轻魔君的想法来得快,去得也不慢,对他说道:“反正你肯定也不会让我吃掉,那快去死吧,你也知道的,我喜欢徐有容,所以我一直都很想你去死。”
  
  陈长生说道:“我有些不明白你的信心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那你呢?你已经身受重伤,无力再战,却还能与我平静交谈,这信心又是从哪里来的?”
  
  魔君微笑说道:“你不用回答,因为很凑巧的是,我知道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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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一十四章 又一片夜色
  
  年轻魔君不再多说,低下身去,轻触魔君的额头,轻?地念着什么。
  
  他说的不是普通的魔族语言,带着一种仿佛天然具有的悲凉意味,像是最后的祈祷或者说祝福。
  
  快要死了,他的父亲。
  
  魔君眼睛里的明亮已经逐渐黯淡,就像夜空北方的那颗星辰。
  
  南客在另一边牵着他的手,他没有理会。
  
  他只是静静看着年轻魔君,轻轻地拍了拍手背,然后缓缓闭上了眼睛。
  
  随着他的眼睛闭上,他的呼吸也变得更加悠长,直至没有间隙,就此停止。
  
  那道幽蓝的星光在他的腹部伤口里向着四周蔓延,把他的魔躯变成了凝结的冰。
  
  寒风不再呼啸,星光避向远方,夜色越来越浓,一片安静,仿佛时间和空间都凝住了。
  
  魔君死了。
  
  一代传说就此结束。
  
  千年之前最波澜壮阔的那段历史,到了此刻,终于画上了一个略显潦草的句号。
  
  对于人族来说,那段历史里随着汗青离开天书陵前的凉亭,随着凌烟阁的倒塌,已经宣告了结束。
  
  对于魔族以及整个大陆来说,今夜才是真正的结束。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年轻的魔君擦掉眼角的泪水,停止悲戚,站起身来。
  
  随着他的起身,天空里的夜色仿佛涌入了他的身体,让他显得无比高大,更加强大。
  
  无数万年的强者传承,在这一刻才正式的、完整地交给了他。
  
  从这一刻开始,他就是北方大陆的君王、魔族的主人,不再需要任何前缀,年轻的或者是新一代的。
  
  他就是魔君。
  
  他望向了陈长生。
  
  “父皇这么伟大的人物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不应该如此寂寞或者平淡。好在有你这位人族教宗陪葬,也勉强算是安慰。现在,你可以去死了,当然,你的那些东西要留下来。”
  
  陈长生说道:“你指的是什么?”
  
  魔君沉默了会儿,说道:“周园?天书碑?今夜我虽然失去了一个父亲,但可以得到的补偿不会太少。”
  
  听到这句话,陈长生确认他是真的知道自己信心的来源,那么,他的信心又是从何而来?
  
  “不要试图进周园。”魔君看着他的眼睛说道:“我虽然不是父皇那样的强者可以切断你与空间之间的联系,但我向你保证,当你尝试穿越空间的时候,我有无数种方法让你失败。”
  
  陈长生想了想,问道:“黑袍?”
  
  魔君有些意外,说道:“你能这么快就想到了原因,头脑还算清醒。”
  
  当初周园之变后,离宫和离山进行了很长时间的分析,确认黑袍非常了解周园,而且能够通过某种方法影响到周园的规则。当初南客手里能令兽潮的魂枢废了,黑袍的那块铁盘也被遮天剑刺破,可谁能保证没有别的手段?
  
  在魔君的手上受了很重的伤,小黑龙被扔到了万里之外,青叶不在,天书碑尚未悟明,周园不敢擅入,无论谁来看,这时候的陈长生想要活着离开,都是件极难的事情,但他自己并不这样认为。
  
  “我这时候想要离开,很简单。”陈长生看着魔君说道。
  
  魔君神情微异,问道:“是吗?”
  
  陈长生看着他说道:“只要杀死你就可以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很平静。
  
  魔君微微挑眉说道:“你觉得自己有资格说这种话?”
  
  “我为什么没有说这种话的资格?”
  
  陈长生说道:“你年龄比我大但大不了多少,你擅长隐忍但真实的天赋也不见得有我高,你是魔君,我是教宗,法宝手段我也不比你少,无论从哪个角度看,我都不比你差,凭什么不能和你战一场?”
  
  境界实力、修道天赋、奇遇造化、身份地位权势……年轻的魔君当然都是世间首屈一指的那位。
  
  但这片大?上有两个在所有方面都能与年轻魔君抗衡的人物。
  
  陈长生和徐有容。
  
  魔君静静看着他,忽然笑了起来,说道:“确实有道理,但你今夜好像已经受了很重的伤。”
  
  “是啊,可是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么多话呢?”
  
  陈长生说道:“这说明你没有信心杀死我,而这给了我很多信心,杀死你的信心。”
  
  说完这句话,他把手伸向夜色里。
  
  数颗天书碑化成的石珠悄无声息从夜色里飞回,落在他的手腕上。
  
  他身上的骨头不知道断了多少根,但左臂还是完好的,先前在夜空里,他就是准备用左手出剑。
  
  这时候,他的左手依然紧紧地握着剑,很稳定。
  
  数千道剑从湖底飞起,从乱林里飞出,来到他的身体四周,静静地悬停着,也很稳定。
  
  魔君感受着夜空里的森然剑意,微微眯眼,说道:“你说,如果是苏离来用这些剑,那会如何?”
  
  这句话和当前没有任何关系,显得格外突然。
  
  就像魔君的出手一样。
  
  魔君的武器,不是那把名为星空杀的石杵,而是一把羊角梳。
  
  更准确地来说,那是一个很像羊角梳的强**器。
  
  它叫天魔角。
  
  天魔角带着无数道浓郁的黑气,向着陈长生落了下来。
  
  黑色弥漫在雪谷之中,遮蔽星空,仿佛是一片真正的夜色,又如无底的深渊,令人睹之生畏。
  
  看着这幕画面,陈长生想起了当年离开周园后在雪原上看到的那片夜色,神情略显凝重。
  
  年轻的魔君隐忍多年,将天赋与才华尽数藏匿在浪荡不羁的外表里,今夜终于展露锋芒。
  
  在获得了完整的传承之后,他的境界强大的难以想象!
  
  在年轻一代的人族里,很难找到同样强大的人物。
  
  无论是他还是徐有容,都要明显地差出一截,就算是秋山君来了,也应该胜不过对方。
  
  除非是逍遥榜前列的肖张、梁王孙等人,或者与才有一战之力。
  
  他现在身受重伤,驭剑之威不及巅峰状态下的十分之一,只能凭法宝与外物作战,更加不是对手。
  
  但他先前没有撒谎,他确实想要试着把魔君杀死。
  
  因为他还有别的手段,别的帮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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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一十五章 越鸟之鸣
  
  夜色来临,向着陈长生的头顶而去。
  
  无数道剑光亮了起来,在夜色之间来回,仿佛要把?一切都切割成碎片。
  
  谁也不知道,接下来会是夜色被斩还是剑光被湮,事实上也没有结果。
  
  因为极其突然的,在这片充斥着寒雪与冰霜的残园里,发生了一场威力惊人的爆炸,轰!
  
  仿佛极北星域里的那颗星辰真的变成了流星。
  
  仿佛那颗流星真的坠落到了地面。
  
  就坠落在这里。
  
  大地震动不安,泥土与冰雪被掀起,向着天空飞溅,幽绿的光芒如闪电般时隐时现。
  
  两道笔直而清晰的剑痕,出现在夜色之中,一横一竖,仿佛十字,正在缓缓消失。
  
  这场爆炸以及这两道剑痕,都来自南客。
  
  她站在数棵寒柳之下,双手提着那两把长到夸张的南十字剑,盯着不远处的魔君。
  
  一道血水从她的唇角淌落,娇小的身躯上到处都是魔气蚀烧的恐怖痕迹,明显受了很重的伤。
  
  魔君的脸色苍白,胸口那片血肉模糊的伤口变得更深了些,里面闪着些幽幽的绿光。
  
  他也受了不轻的伤,而且中了孔雀翎的剧毒。
  
  没有谁想到,南客会忽然出手,更想不到的是,她会向魔君出手。
  
  陈长生也没想到,她并不是他所想的在和手。
  
  魔君盯着南客的眼睛,微哑的声音里有掩之不住的震惊与愤怒:“你疯了?”
  
  在这两年时间里,南客一直随父亲在逃亡,从这方面来看,她与年轻的魔君当然是势不两立的敌人,但魔族是世间最讲究强者为尊的地方,今夜前一代的魔君已死,并且在死之前承认了现任魔君的地位,大局已定,她做为魔族尤其是皇族的一员,没有任何道理继续与魔君作对——不要忘记,魔君是她的亲兄长,黑袍是她的老师。
  
  魔君压抑住情绪,看着她说道:“在所有的姐妹当中我最疼爱你,你应该很清楚,雪老城之乱后,所有的姐妹都还活着,我连她们都没有杀,更加不会伤害你,可是……你为什么就一定要和我作对呢?”
  
  南客的神情依旧木讷,仿佛先前出手的并不是她自己,但说出来的话,却像极了雪老城的雪,冰冷而且坚定。
  
  “姐姐们还活着,但男人都被你杀光了。在你看来,这是仁慈与友爱,但在我看来,这是怜悯与轻蔑,因为在你眼里,我们这些女人都很弱小,对你的皇位不会造成任何威胁。”
  
  “我,最不喜欢的就是这一点。”
  
  南客的这句话是对魔君说的,也是对雪地上的父亲所说。她看着父亲死后仿佛冰晶一般的遗体,带着一种极为复杂的情绪说道:“父亲,原来你从来都没有想过,让我来统领神族。”
  
  她的眼睛之间隔的依然有些宽,眼神依然显得有些呆滞,但却能够呈现出无比复杂的情绪,是因为她的声音在微微颤抖,她的嘴唇也在微微颤抖,或者她的魔心也在微微颤抖。
  
  “很小的时候,我展露出来了越鸟血脉的天赋,你当时很高兴,每逢宴会都会带着我,后来,徐有容证明了她的天赋比我好,从那之后,你就再也不喜欢我了。我一直以为那是因为您准备把我培养成为您的接班人,统治未来的神族,却发现我过于弱小,无法承担起这种责任,所以才会失望。”
  
  南客看着死去的魔君继续说道:“我不想让您失望,所以我很努力地让自己变得强大起来,我千辛万苦才拜在军师的门下,我入周园想要杀死徐有容,我做了很多事……甚至,就在老师他们叛变您之后,我依然没有放弃您,我冒着身魂俱灭的危险,熬过万夜噬身的痛苦,把您从深渊底救了回来,我以为,这样就可以向您证明我强大以及忠诚,这样您就会再次喜欢我,看重我,结果……”
  
  她抬头望向夜空北方那颗微显黯淡的星辰,神情漠然说道:“到了最后,您还是不肯看我一眼。”
  
  直到今夜,直到此时此刻,年轻的魔君才知道,自己的这个妹竟然有着这样的想法。虽然她有着越鸟的天赋血脉,虽然她的天赋极高,战意之强更是雪域难觅,看似呆痴,实则聪慧至极,但……
  
  “你终究是个女子。”魔君厉声道。
  
  他相信这便是为何父亲从来没有考虑过由南客继位的原因之一。
  
  “谁说女子就不能做魔君?”
  
  南客收回视线,望向年轻魔君的眼睛。
  
  她的眼神依然显得有些呆滞,却又隐隐透着份狂热,仿佛深处有什么在燃烧。
  
  “天海难道不是女子?难道你就敢说自己将来会比她做的更好?”
  
  没有人能够回答这个问题。
  
  魔君也无法说出违心的话。
  
  南客继续说道:“既然女子也可以,那老师为什么选你,父亲还是选你?”
  
  魔君看着她的侧影,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微笑起来。
  
  “因为我比你强,而我神族讲究强者为尊,所以老师和父皇最终都会选择我。”
  
  南客看着他的眼睛,声音有些机械:“我杀死你,自然就能证明我比你强。”
  
  魔君的神情依然平静,说道:“你会死的,就算让你侥幸赢了一招半招,又能证明给谁看?”
  
  “虽然他已经看不到了,但我总还是想试试。”
  
  南客手里的南十字剑斜斜向前,仿佛两杆要挑破夜色的枪。
  
  狂暴的风声瞬间吞噬了所有的对话,绿色的光线代表着羽翼在夜色里的轨迹。
  
  挟着浓厚魔息的夜色,与南十字剑斩出的星光,在雪谷里不停地互相侵伐。
  
  极为短暂的时间里,魔君与南客便交手了数十招,然后再次分开。
  
  魔君依然站立着,金色的血水在胸腹间蔓延,却没有摇摇欲坠,显得格外强大。
  
  南客倒在了干裂的湖底泥土上,单手支撑着,已经很难站起。
  
  魔君明显胜了,脸上却看不到任何骄意,相反很是凝重。
  
  “原来你的神魂二次苏醒了……难怪可以从深渊里离开。”
  
  南客没有说话,只是盯着他身上流淌着的金血。
  
  这次交手,她受的伤更重,右翼上面出现了一道裂口。
  
  在那道裂口里,隐隐有悲泣之声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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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一十六章 生来有病
  
  看着魔君身上那些金色的血水,南客的眼神变得有些黯淡。
  
  ——这意味着妾已经得到了魔君的真正传承。
  
  想到深渊里那些撕裂神魂的风还有那些吞噬血肉的蛆虫,她很不甘,甚至有些绝望。
  
  一声痛苦而愤怒的喊声,从她的唇间迸发出来。
  
  喊声在雪谷里回荡,她用巨大的南十字剑撑着身体站了起来。
  
  来自羽翼裂口里的悲泣声戛然而止,双翼再次开始摆动,似要把这片夜色撕碎。
  
  她的眼神不再黯淡,而变得如同冰雪一般漠然,羽翼挥动的速度变得越来越快,直似要变成残影。
  
  一道很难形容的强大气息,从她娇小的身躯里向着四周散发而去。
  
  这道气息无比的高贵,却又不屑于命令众生,只在雄山峻岭的另一边独自起舞,说不出的清冷。
  
  这就是孔雀,这就是南客,这就是越鸟,这就是万鸟之中最独一无二的存在,便是凤凰也无法令她低头。
  
  魔君的神情变得越来越凝重,声音变得寒冷如冰,锋利如刀,喝道:“你想死吗!”
  
  南客盯着他没有说话,眼睛最深处的隐绿早已燃烧成了火焰,给人一种疯狂的感觉。
  
  “你不要忘记军师当年是怎么说的,如果你真的让神魂完全二次苏醒,你会变成一个白痴。”
  
  魔君看着她说道:“妹妹,不要再犯糊涂了,跟我回雪老城。你想证明父亲是错的?不,父亲为什么从来没有想过传位给你,就是因为你有病!你生来就有病!”
  
  这段话他说的很严厉,却又很嘲讽,满是轻蔑与怜悯。
  
  南客最不愿意接受的便是这种态度,但她不得不接受的事实是——魔君说的是真话。
  
  很小的时候,孔雀的神魂便在她的身体里觉醒,向整个雪老城宣告,她拥有着最高贵强大的天赋血脉。
  
  谁也没有想到,这也意味着从那一天她便开始生病。
  
  ——她的天赋悟性太强,所以孔雀神魂苏醒的时间太早,远远超过了她身体成熟的速度。孔雀的神魂在她的双眼之间不断成长,她的眼距变得越来越宽,看着越来越木讷。如果任由孔雀的神魂继续成长,完成第二次觉醒的过程时,她依然没能长大,那么她便真的会变成一个白痴,甚至极有可能直接爆体而亡。
  
  魔君的话揭穿了所有的真相,给出了所有的解释,也断绝了她所有的希望。
  
  南客站在湖底,裙上满是泥点,头发微乱,看着就像一个刚刚砍猪草回来的小姑娘,很可怜。
  
  就算她这时候把在深渊里开始的二次神魂苏醒完成,又能如何?
  
  就算她这时候能够击败对方,又能如何?
  
  她会死,或者变成白痴,终究,她不可能成为父亲的继承者,不能成为魔族的主人。
  
  这个世间,没有人能够治好她的病。
  
  无所不能的父皇做不到,无所不知的老师做不到。
  
  南客手里的南十字剑渐渐低落,就像她的头以及她的情绪。
  
  便在这个时候,有道声音在她的身后响了起来。
  
  “我可以治啊。”
  
  ……
  
  ……
  
  那个声音很清亮,哪怕声音的主人经历了这么长时间的战斗,已经受了重伤,相当疲惫,可他的声音还是那样令人觉得平静安宁,或者是因为说的内容,也有可能是因为他始终都很容易得到信任。
  
  ——无论是他的朋友还是敌人,或者非敌非友。
  
  这是陈长生的声音。
  
  当初在周园里,在日不落草原旁,他看见南客的第一句话便是:你有病。
  
  然后他对南客说:我可以治。
  
  时隔数年,他还是一样的话。
  
  南客看着他,仿佛看到当年站在水草里的那个少年,本已有些黯淡的眼神重新明亮起来。
  
  同时,她重新举起了手里的南十字剑。
  
  都说改变是世界的主题,但事实上,也有很多事情很难改变。
  
  当时陈长生提出的条件是让她放过自己和徐有容,现在他的条件同样清楚。
  
  南客是魔族的小公主,她之所以会对年轻的魔君出手,是因为对父亲和老师的失望与愤怒,并不代表着她就会愿意背叛魔族与陈长生这个人族的教宗联手,更不代表她对陈长生有什么好感,想要帮他。
  
  陈长生的这句话,就是给出了一种可能性。
  
  他可以治好她,那么她帮他也就成了很有道理的事情。
  
  但南客的想法,要比陈长生来的更加极端。
  
  她看着陈长生,用剑指着魔君,说道:“我们联手,杀了他。”
  
  很干脆,很凛冽,带着些憨拙的意味,这就是南客。
  
  “我的伤太重。”陈长生说道:“希望不大。”
  
  仿佛是要给他的这句话做个证明,静静悬在夜空里的无数道剑,微微地嗡鸣起来。
  
  这表明他现在的神识强度已经快要无法完美控制这些剑了。
  
  南客微微挑眉,正准备说些什么,忽然神情微变,望向了雪岭外的远方。
  
  远方是北方。
  
  雪岭之北,千里之外,一个浑身罩在黑袍里的魔族,出现在一处山丘间。
  
  星光洒落,把雪原照耀的异常洁白,按道理来说,应该把他衬得非常醒目。
  
  但哪怕是大周军方眼力最好的红鹰,也无法发现他的存在。
  
  他就像雪原里一块很不起眼的黑色岩石。
  
  因为他是大陆上最擅长隐匿踪迹的魔族军师黑袍。
  
  黑袍的视线落在身前一块破旧的铁盘上。
  
  星光落在铁盘上,仿佛当年,仿佛没有任何改变,但事实上,今夜的星光与过去千年的星光都不一样。
  
  北方夜空里最明亮的那颗星辰,已经变得异常黯淡,不知何时才能重现光明。
  
  一声幽幽的叹息从黑袍里飘了出来,情绪无比复杂。
  
  作为辅佐魔君近千年时光的他,面对着魔君的逝去,又怎能真的做到无动于衷?
  
  如果真的全无感怀,为何他落在铁盘上如玉般的手指,都在微微颤抖?
  
  ……
  
  ……
  
  当黑袍的手指落在那块铁盘上时,南客和陈长生都感觉到了极大的危险。
  
  南客是因为师徒之间的感应,陈长生正是依赖于国教正统的命星感照。
  
  没有任何犹豫,陈长生喊道:“魁、北、轸、四八有凭。”
  
  南客挥动双翼,向夜空里疾速飞掠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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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一十七章 孔雀东南飞
  
  陈长生喊的是星宿,是方位,更准确地说,那是耶识步的位置指向。
  
  耶识步是魔族耶识族人的天赋绝学,魔族皇族可以学,但数十年里也只有南客做到了完美掌握。陈长生则是凭借着对道藏的了解以及难以形容的枯燥计算,以及对天书碑上的星图感知,才学会了这套步法。
  
  喊出这些方位后,陈长生右袖一震,群剑破空而去,拦住了借夜色而潜至的天魔角,脚踏星位,身形骤虚,便离开了地面,于夜空里连踏数步,向着极遥远的高空而去。
  
  无数剑随之而去,在途中渐渐归于剑鞘。
  
  这画面看着极其美妙,但意义不大,待稍后真元不济之时,他便会从高空里坠落,面临极大的危险,更不要说,天魔角带着的那片浓郁夜色,一直在后方紧紧地缀着他。
  
  陈长生所以这样做,是因为他知道南客一定会明白自己的意思。
  
  果然,当他出现在满是寒风,近乎与雪岭等高的夜空里时,南客已经出现了在那里。
  
  在她身后的夜空里残留着两道绿色的光屑痕迹,很是美丽。
  
  只是这样依然不足以离开,因为天魔角带起的那片夜色,渐要把整座雪岭覆盖。
  
  更因为在遥远的北方,黑袍落在铁盘的手指开始敲击了起来,就如同是在敲鼓。
  
  呼啸的寒风吹拂着陈长生的脸,他感受到了些什么,握着剑的手紧了起来。
  
  南客的睫毛微颤,眼神依然漠然,看着越来越深沉的夜色,感受着里的气息波动,明白了些什么。
  
  陈长生虽然身受重伤,与南客联手也不见得能够击败年轻的魔君,但按道理来说,逃脱不再是件难事。
  
  然而谁能想到,这片夜色里,有数百个元气锁。
  
  当年魔族用来围杀苏离时用的手段,今夜被黑袍用来对付他们两个人。
  
  那些应该与天魔角无关,而是年轻的魔君用别的手段散布,然后由远方的黑袍负责围杀。
  
  如何能够破掉这些元气锁?人族的教宗真的要为魔君陪葬吗?
  
  “你真的能治?”
  
  南客的声音在寒冷的夜风里显得格外肃杀。
  
  陈长生在她的眼睛里看到了一抹决然,他明白她想要做什么,却无法做出回答。
  
  如果给他足够的时间,他有信心能够治好南客的病,尤其是他可以得到徐有容的帮助。
  
  可是现在局势太过危险,众所周知,黑袍最擅长的便是精神攻击,如果南客现在完成神魂第二次苏醒,非常可能被她的老师隔着千里之远重创,结果非常糟糕。
  
  陈长生没有信心。
  
  没有听到他的回答,南客的气息却依然在继续提升。
  
  也许她问这个问题,只是想安慰一下自己。
  
  她眼眸里的漠然,尽数变成了某种具有自毁倾向的狂热。
  
  然后,开始燃烧。
  
  夜空里,出现了一只明亮的孔雀,向着四面八方散播着绿色的光芒。
  
  它的双翼宽约百丈,挥动之间,云散星乱,下方的雪峰不停崩塌!
  
  隐藏在夜色里的数百个元气锁,随着孔雀真身的出现,被逼着现出了痕迹。
  
  最靠近人族领域的那片夜空里,元气锁的数量相对最少,有些稀疏。
  
  孔雀向那边飞了过去,一路不知撞碎了多少元气锁,绿羽折断,气息狂流!
  
  那边是东南。
  
  ……
  
  ……
  
  看着铁盘上时明时暗的那些光点,黑袍再次发出一声幽幽的叹息。
  
  很明显,这一次他的叹息源自他唯一的女徒。
  
  忽然间,铁盘上东南角的某处变得极其明亮,那些光线甚至照亮了黑袍里他的脸。
  
  那是一张可以说是完美的脸,只是常年不见阳光,有些苍白,又有些隐隐淡青,泛着死亡的气息。
  
  黑袍抬头望向南方的夜空,发现了些什么,唇角微微向下——唇角向下往往意味着不喜,或者说情绪不高,但在他的脸上,却多了些别的意味,就像是很浓的嘲讽。
  
  铁盘上发出铮的一声脆响。
  
  远处夜空里的元气锁,悄然无声地散开,不知杀死了多少惊起的飞鸟。
  
  那道绿光的最前端,可以很清楚地看到,那只孔雀消失了。
  
  两个黑点般的身影,向着遥远的地面坠落,不知是生是死。
  
  几乎同时,夜色遮住了星光,年轻的魔君不知道通过什么方式出现在千里之外的雪原上。他没有对黑袍说话,也没有看南客和陈长生坠落的地方,而是望向了原先那座雪岭,显得很感兴趣,甚至有些兴奋。
  
  黑袍也静静望着那座雪岭。
  
  雪风掀起黑布一角,露出他的半张脸来,可以看出他的神思有些复杂。
  
  他仿佛在看故乡。
  
  或者,是因为那里有故人的缘故。
  
  ……
  
  ……
  
  当年轻的魔君把那根石杵刺进父亲的小腹里时,当那道神秘的光柱穿越星河落在雪岭上时,大陆很多地方都生出了感应,离宫与甘露台,圣女峰与白帝城,甚至更遥远的大西洲乃至南海龙岛,都知道有大事发生,而当北方星域的那颗天君星骤然黯淡之后,所有的观星台都观察到了这个异象。
  
  按照推算出来的结果,分布在寒山一线的大周军队收到了军令前去调查,本应最快做出ˋ应的高阳镇却因为接二连三的剧变陷入混乱之中,根本没有人想到翻越雪岭去探个究竟。
  
  别样红出现在雪岭那边。
  
  两年时间过去了,在天书陵之变里身受重伤、眼看着便要死去的他,依然还活着,并且伤势尽复,境界实力更是再进一步,在如今的八方风雨里隐隐要占据首位。
  
  即便是他,一夜时间纵驰数千里路,尾指上系着的那朵小红花也不免显得有些委顿。
  
  当年魔君入寒山杀陈长生之时,天机老人示警天下,别样红从江南而至寒山也没用多长时间,长距离兼程,便是白帝城的金玉律也远远不如他,然而今夜他却不是最早到的那个人。
  
  最早到的人是一名书生。
  
  别样红在西陵名胜万寿阁里读书多年,腹有诗书气自华,但他不敢在这个人面前自称书生。
  
  魔君行走世间常以书生的打扮示人,但哪怕是他在这个人面前也不好意思自称书生。
  
  这个人看的书实在是太多了。
  
  他在故乡看书,在洛阳城里看书,在京都看书,在离宫看书,在皇宫看书,在天书陵里看书,在雪原看书,梦回吹角看书,醉里挑灯看书,在苟寒食和陈长生、余人之前,只有他看遍了三千道藏。
  
  后来他还开始教书,在摘星学院教了数十年,教出无数名将,直教魔君白头。
  
  他就是千年来最出名的那个书生,王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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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一十八章 风雪故人来
  
  别样红没有见过王之策。但很多年前他曾经在凌烟阁里停留过一夜,借着白日焰火的光线对着那幅画像端详了很长时间,又或者只是因为王之策就是王之策,所以当他看到书生的时候,便认出了对方。
  
  三年前陈长生在寒山里遇见过王之策,因为某些原因他没有对太多人说过,但事实上有很多人都知道王之策还活着,只不过云游四海,难觅其踪,当然,那些人都是像别样红一样的大人物。
  
  虽然是现世的大人物,亲眼见到王之策依然会让他们感到震惊与荣耀,别样红也不例外。
  
  他的声音有些微微颤抖:“王大人?”
  
  王之策没有说话。
  
  别样红平静心神,走到离他不远处的湖畔,指着里面残留的战斗痕迹,把自己的分析与情景重现描述了一番。
  
  王之策还是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雪松林里某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别样红想着那些传闻,忍不住说道:“大人,魔族南下之势甚嚣,难道您还不准备出手吗?”
  
  松林里有片微微隆起的丘陵,上面残着雪,看着很是凄冷。
  
  魔君便是死在那里,现在还在里面。
  
  王之策知道,但不准备对任何人说,也不准备对那位故人的遗骸做些什么。
  
  就像如今在国教学院地底的那位一样。
  
  托体同山阿。
  
  该逝去的终究都是要逝去的。
  
  无论你再如何挣扎,无论你修一座与天齐的陵墓,而是变成人类世界里不起眼的小土丘。
  
  魔君终于死了。
  
  陛下和大兄很多年前就已经死了。
  
  王之策想起了很多往事,很多故人,生出很多感慨。
  
  他摇了摇头,准备离开。
  
  别样红看着他有些萧索的背影,劝说道:“太宗陛下当年待您凉薄,但世人敬您爱您,您何忍弃之?”
  
  八方风雨里,王之策向来最欣赏别样红,只是觉得此人选择伴侣的眼光实在糟糕至极,此时听着此人劝说自己,笑想着自己应该劝他休妻别娶才是,不料出口时,却换作了一声叹息。
  
  在这方面,他又有什么资格劝说别人呢?
  
  ……
  
  ……
  
  千里之外的雪原,夜空里的星河渐露真容。
  
  黑袍静静地望着雪岭,仿佛看到了那位故人。
  
  风雪如昨,寒且肃杀,掀起帷帽,露出他的面庞一角。
  
  他的肌肤泛着死意的微青色,却掩不住绝美之色,让人忍不住猜想,当年拥有怎样的绝代风华。
  
  魔君也看着雪岭方向,幽深的眼眸里隐隐有野火燃烧,显得格外感兴趣,甚至可以说兴奋。
  
  “来人真的是王之策?真可惜,朕没能看到这位传说中的人物。”
  
  魔君声音微哑说道:“如果他追过来就好了,朕一定会好好看看他,然后把他碎尸万段。”
  
  毫无疑问,王之策是魔族历史上所遇最可怕的敌人。
  
  在雪老城的史书里,关于他的记载非常多。
  
  在魔族仇恨的对象排行榜上,他甚至要比太宗皇帝排的更高。
  
  从千年之前开始,直至现在,距离最后知道王之策的消息已经过去了数百年,魔族依然希望王之策还活着,因为他们不想此人寿终正寝,因为只有活着,才能看到人族的失败,才能被碎尸万段。
  
  从这个角度出发,魔君的话是理所当然的,然而问题在于,如果王之策此时真的追了过来,只凭他与黑袍,又有什么底气能够战胜王之策,留下王之策,甚至还能将他碎尸万段?
  
  沉重的声音响起,雪原颤抖起来。
  
  一只数十丈高的倒山獠从星光里缓缓走出,仿佛先前它一直都在虚空里一般。
  
  倒山獠巨大的盘角里,盘膝坐着个瘦小的身影,全身的盔甲上到处都是金线织成的太阳花,以及无比艳丽却给人一种腐朽感觉的绿色宝",却依然无法夺走他眼神里的半分寒芒。
  
  他是魔族军方的最强者——魔帅。
  
  原来,他一直隐匿在这片雪原里。
  
  十余座如山般的黑色身影跟随在他的身后,都是魔将。
  
  今夜魔族摆出的阵势,确实足以围杀世间任何一名强者,哪怕是传说级别的强者——当年在雪老城外,面对这样的阵势,要不是陈长生万里送剑,苏离险些被生生磨死,即便最后逃离,也受了极重的伤。
  
  一声满含遗憾的叹息从魔帅的盔甲里渗了出来。
  
  那十余位魔将也有着相似的心情。
  
  星光照耀着黑袍的下颌,淡青的死意略散了些,只留下美丽的苍白。
  
  “此人虽然还活着,但已经死了。”黑袍看着雪岭方向说道。
  
  他的声音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但在场的魔族都听出了强烈的嘲讽意味,还有一丝极深的怨毒。
  
  魔帅满是绿锈的盔甲上有一面看着残破的护心镜,镜边由最纯净的晶石镶嵌而成。
  
  他伸出毛茸茸的手从护心镜里取出一个由布裹好的事物。
  
  很明显,对布里的那个东西他充满了厌憎的情绪,不愿意在手里多停留片刻,直接向地面扔去。
  
  那个包裹落在了雪原上,发出嘭的一声闷响,然后响起一道听着有些可怜,又令人牙酸的尖锐咒骂声。
  
  “不愧是南教祖庭,底蕴不浅,长生宗被苏离杀了两遍,竟还能藏下这般阴毒强大的手段。”
  
  魔帅的声音很尖锐难听:“不过道法有些缺损,我请元老会的阴符师做了些改造,应该好用多了。”
  
  被从数十丈高扔到寒冷的雪原上,那个东西却没有受伤的模样,不停地挣扎着,看着有些像小兽。
  
  魔君的视线落在那个东西上,露出些厌恶的神情,听到元老会的阴符师这些字眼后又多了几分忌惮,在他眼里,这个东西生来就是个怪物,现在被改造过,更是到处透着股血腥诡异的味道。
  
  “回南方去做你的事吧,如果陈长生还活着,记得把他多杀几次。”
  
  一根泛着金光的麻绳落在魔君的手掌上,雪地上的布袋被解开了。
  
  一道黑影从里面蹿了出来,瞬间便掠到了数十丈外。
  
  借着星光的照耀,可以隐约看清楚那是个瘦小的人类,身上却覆着极深的毛发,有些像妖族变身没有完全时的状态,而当他盯着某个位置看的时候,呆滞的眼神里偶尔会闪现出疯狂的感觉,就像是受了无穷折磨的野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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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一十九章 离开以后
  
  那个怪物盯着这些魔族,露出尖锐的牙齿,嘴里发出低楸的呜咽声,似是在警告与恐吓。
  
  但最终他只是对着空气假咬了两下。
  
  他确认了这些魔族都远比自己强大,自己没有任何机会。
  
  伴着两声充满痛苦与恨意的尖叫,那个怪物潜进了深雪里,向着南方归去。
  
  很明显,这个来自长生宗的怪物要比在场的魔族强者弱小很多,但不知道为什么,无论魔君还是魔帅,在厌憎之余却很警惕,直到确认那个怪物真的离开了很远,他们才真正放松下来。
  
  “海笛怎么样了?”魔君抬头望向倒山獠的上方问道。
  
  如果现在还是他的父亲执政,绝对不会就这样问话,因为需要魔君仰望的存在,只能是死者的英灵。不知道年轻的魔君是不是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还是魔帅有意要让他意识到这一点,魔帅留在了倒山獠的头顶,并没有下来。
  
  “死了。”
  
  “很好。”
  
  魔君的脸上露出一抹森然的笑容:“当初大哥进雪老城的第一夜见得就是他,以为朕不知道?”
  
  黑袍淡然说道:“海笛大人还是指望着能够瞒过陛下的眼睛。”
  
  “当年在雪老城外他硬接苏离一剑,只断了一只手臂,现在他更强,父亲却是受了重伤,哪怕天书碑认主,又何至于一招便把他击入雪峰之中?想要趁乱离开,还是想演一出好戏?朕可没兴趣再演下去。”
  
  说完这番满是嘲讽的话,魔君牵起黑袍的手,扶着他向北方走去,显得格外尊重。
  
  魔帅坐在倒山獠的盘山角里,看着雪原上面这对君臣的背影,发出一声极轻的意味难明的笑声。
  
  他的笑声很难,就像是破了的锣。
  
  笑声戛然而止,他望着远方的黑袍问道:“南客殿下呢?”
  
  “应该死了。”
  
  黑袍的声音还是没有任何情绪起伏,与说王之策时不同,没有任何嘲讽或怨毒隐藏在后面。
  
  楸一的传人就这样死去,他却没有情绪波动,或者正是因为没有情。
  
  “陈长生呢?”
  
  “应该还活着。”
  
  这次回答问题的是年轻的魔君。
  
  听到这个答案,魔帅有些意外。
  
  今夜魔族布下的这个局堪称完美,为此甚至不惜用了数场战争以为铺垫和背景——逃出深渊、令雪老城所有权贵都感觉如芒在背的陛下,当然是他们首先要杀死的对象,但他们肯定也不会放过人族的教宗。
  
  如今陛下死了,南客殿下应该也死了,陈长生却还能活着,为什么?
  
  年轻的魔君想起南客神魂二次苏醒时散发的强大的气息,眼睛微眯说道:“出了些意外。”
  
  相信那个小怪物回到南方后,会给这个世界带去一些别的意外,他默然想着。
  
  黑袍知道他在想什么,说道:“那个小怪物不见得能够杀死陈长生。”
  
  魔帅厉声喝道:“是不能杀死,还是你不想它杀死陈长生?”
  
  “陈长生修道天赋极高,剑道修为极深,手段层出不穷,那个小怪物虽然极邪,但想杀死他确实很难。”
  
  魔君说这番话本意是不想魔帅与黑袍争吵,但陈长生在战斗里的表现也确实给他留下了太深刻的印象,同时也让他很不解——陈长生根本不像一位教宗,更像位行走在夜色里的刺客,
  
  黑袍没有理会魔帅的质问,对他说道:“陈长生虽是国教正统传人,但传承的并非寅与商,而是苏离。”
  
  以魔君的身份地位,自然知道苏离当年就是一名刺客。
  
  听完这句话,他略有所悟,不再多言。
  
  ……
  
  ……
  
  苏离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但他的精神还在。
  
  这句话的意思并不是说他已经死了,离山的剑堂前堆满了菊花,还有音容宛在四个大字。
  
  这里说的是,他带着南方圣去了遥远的异大陆,但他的剑还在这个世界里发挥着作用。
  
  他留下的剑在那几封信里,最后那封被陈长生当着魔君的面拆开了。
  
  同时,他的剑也在陈长生的手里握着。
  
  当然,他的剑一直都被离山弟子们握在手中,从来没有放开过。
  
  两年前,魔族大军非常突然地向南方发起了进攻,在很短的时间内便征服了万里沃野,杀到了寒山脚下,到这个时候,人们才想起来千年之前那段屈辱的历史,想起了人族曾经面临过的灭族之灾。
  
  除了大周军队,世间所有的宗派山门以及各大学院都参加到了这场波澜壮阔的战争之中。青藤六院的师生源源不断向着前线而去,从南溪斋到梧院,从秋山家到烈阳宗,无数南方修道者来到了寒冷的北方,开始战斗。
  
  南北合流后,南方诸宗派山门世家不再像以往那般听调不听宣,有更多修道强者参加战斗,有更多阵师辅助战略的实现,有了更完善的配合,人族军队的战斗力得到了非常明显的提升,如今人族能够在原野上都与魔族取得均势甚至偶尔还能进行有力的反攻,除了神秘的朱砂丹能够激励士气,更多的是基于这些变化。
  
  离山剑宗却依然像往年那般。三名剑堂长老带着苟寒食、关飞白、梁半湖等二代弟子还有数量更多的三代弟子于拥雪关、拥蓝关等战略要地,助人族军队做战,却很少听从军府的命令,大多时候都是自行其事。
  
  这样的行事作派自然引来了很多非议,然而长生宗现在根本没有办法影响到离山的决策,圣女峰这两年很低调,而且以南溪斋与离山之间的亲密关系,自然也不会对离山指手划脚,至于朝廷……
  
  自苏离以降,离山弟子们的眼中向来只有剑,哪有这种事物。
  
  哪怕议论再多,也没有人敢对离山剑宗指手划脚,除了上述这些原因,更主要的是因为人们无话可说。
  
  离山剑宗守的拥雪关还是拥蓝关,都是魔族施加压力最大的地方,离山剑宗的弟子们在战场上厮杀的极苦,不甘人后,短短一年多时间里,便有十余名三代弟子战死,苟寒食与梁半湖先后身受重伤,一位聚星上境的剑堂长老为给黑山军府的玄甲重骑断后,强行拖住魔族狼骑中队整整一个时辰,最后壮烈战死。
  
  面对这样的离山剑宗,谁还能说什么?
  
  除了洒惯热血的摘星院,再也没有哪个宗派或者学院比离山剑宗牺牲的更多。
  
  而与之形成鲜明对照的是国教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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