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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士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完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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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七十章:终于放榜

  但凡是考完了试,考生们纷纷回到客栈或是各地会所,便一个个议论起考试相关的内容来。

  毕竟关乎一辈子的前程,若这次不中又要等待三年,人生苦短,三年又三年,谁又耐得住?此时所有人忐忑不安,自然要将自己默默记下自己所作的文章请人品评。

  不只要品评,更要对比,拿出信服的文章出来比对优劣,又或者看看自己的不足到底在哪里。

  这些读书人三两成群凑在一起,每日如痴如醉,有时豪气干云,有时又懊恼不安,喜怒哀乐尽在这几日的漫长等待之中。

  而有心人发现,成化年的时候似乎也有一场考试,和今年的题目近似,待认真考据下来,终于有了确实消息,等到消息传开,京师更加热闹了,据说当朝内阁学士蒋冕亦是那一年中的进士,他的文章立即在市面上被人百金求购。

  内阁学士的文章,一方面大家确实想看看,看看自己的水平到底还差多少火候,更有人勾起好奇,想看看内阁学士的文章如何。

  在这种心理之下,蒋冕一下子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过不了多久,蒋冕的文章终于被人寻到,毕竟当年的时候,但凡是进士的文章都有人传抄,虽然年代久远,可终究还有人珍藏,只是一天功夫,这篇文章便已经传遍京师。

  “人心出自天子,圣王无父,其父亦道也,天子无亲,亲者为百姓苍生矣……”

  这虽是数十年的文章,可是既视感实在太强,若是几十年前看到。时人只会觉得这只是空口白话,空泛之谈,可是联想到现今,却顿时浮想联翩。

  “好文章哪!”有心人顿时鼓噪开来,对于皇帝要给生父立宗庙,其实士林是普遍反对的,现如今有内阁大学士的文章早在几十年前便已出言反对,更加给予了这些人反对的理论基础,你看。皇帝无父无亲,天子之父乃是天道,即是如此,一个合格的天子,自然不该想着自己的生父如何如何。有这心思,为何不好好治理天下,爱民如子?

  一时间,蒋冕一下子成了影响,成了豪杰,成了最出众的人物,所有的舆论。都在盛赞蒋冕,甚至于他的风头竟是盖过了内阁首辅杨廷和,更是有心人不知编造了多少流言,说是这一次。陛下曾屡屡有立宗庙的倾向,结果都是蒋冕死谏,才罢了这个念头,蒋学士不愧是国朝学士楷模。无愧于人人敬仰的对象。

  这些流言传得多了,渐渐有鼻子有眼起来。皇帝的试探,蒋冕如何怒发冲冠,又如何大义凛然劝说,天子无父无亲,天道既是天子之父,天下人即是天子之亲,各种动人心魄的言论,出自这个身材并不高大,并不见状,却足够伟岸的老人之口,天子如何羞愧,如何罢了这个私念,俱都详详尽尽,正如百姓需要英雄,而士林一直尝试建立典范一样,往远了来说,要建立典范轻而易举,毕竟年代久远,无从考据,随便胡扯几句,便出了三皇五帝,出了圣人,可是时下却不容易,所谓距离产生了美,近距便是丑恶,蒋冕在这风口浪尖,顺应了时势,迎合了心理,他的身份,又恰好对了所有人的胃口,一方面,他是内阁学士,满足了士人们希望上层人物为其做主的心态,另一方面蒋冕的这篇文章又是极好,在学问上,亦是无从挑剔,再加上他的文章深意,更是说中了大家的心事,在这种种‘巧合’之下,典范自然应运而生。

  可惜的是,造谣容易辟谣难,被架到了火上烧烤的蒋冕显然只有哑巴吃黄连的份,他不能出来辟谣,又不能亲口承认,最后他选择了唯一的办法——无动于衷。

  想要无动于衷怎么能这么容易?一封封书信、一封封陈情如雪片一般飞入他的府里,堆积如山,其中有仰慕者,有倾诉者,有支持者,只是这些书信,蒋冕一眼都不敢看。

  如此一来,事情似乎有淡化的趋势,毕竟读书人的兴致不可能维持多久,开始还新鲜,可等这脑子渐渐冷静下来也就觉得没什么兴致了,再加上放榜的日子越来越近,大家的心思终究还在自己的前程上,顾忌不了这么多。

  只是这时候的蒋冕未必肯松一口气,他当然清楚,这只是个开始,只是个铺垫,游戏进行到一半,没有草率结束的道理。

  如今已到了三月底,春雨绵绵,带着丝丝寒意,只是这时候,树木已生出了新芽,花儿含苞待放,一派万物复苏的景象。

  放榜的日子就在这绵绵的春雨中定下来,而榜单已经呼之欲出,靠着考院,附近的客栈早已客满,就是柴草房也已被人盘下,所有的人都在等待着消息,这万物苏醒的天气里,这带着蒙蒙如烟的春雨之中,这宜人的温度之下,却有无数人为之紧张,为之不安,为之捏了一把的汗。

  四月初一的辰时,榜单终于高高悬了出来,一名同考官在几个差役的陪同之下,打着油伞到了外头的石亭下头,张贴出了红榜。

  在这附近早有眼尖的考生等候多时,一见到有人带榜出来,顿时便炸开了锅,无数的人流不断朝这边涌来,寒窗苦读有没有回报,似乎都关系在了这一张轻薄的红纸上,这里瞬间被人围了个水泄不通,旋即,有人方天狂笑,有人掩面而泣,更有人站在人群,目中露出急切之色,眼睛都不敢眨一眨,最后苍凉一叹,竟是直挺挺的昏死过去。

  场面很是混乱,那些挤不进去之人,眼看看榜无望,却也愿凑热闹,到各家客栈去邀朋呼友,大队大队的学子正朝这里赶来。

  徐谦昨天夜里就在这里高价盘了一个屋子,便是希望能第一时间看榜,他住在客栈二楼,地方倒是幽静,将自己关在这客房里,心里却终究还是有些浮躁,他想过太多可能,越是想,就越是烦躁,毕竟与自己的前途息息相关,徐谦便是心理素质再好,也没有淡然处之的气度。

  清早洗漱之后,也不知会不会放榜,让小二送了茶点进房,便细嚼慢咽,享用这并不丰盛的早餐,而客栈里头一道突然响起来的声音犹如一声春雷响彻:“放榜了,放榜了……”

  徐谦愕然了一下,身躯微微一震,抱在手里的茶水差点没有握稳,他随即放下茶盏,随身披了件蓑衣,便毫不犹豫下楼,冒着雨急急忙忙地朝考院方向去。

  今日的人显然太多,用人山人海来形容也不为过,徐谦游刃于人群之中,焦灼的在人潮中推挤,与他相同的人不在少数,耳中听到各种嘈杂声音,可是所有人都没有听进去,只是一味向前。

  徐谦身体还算敏捷,身材也并不臃肿,在人群中游动,终于靠近了最初的位置,不过还未来到那亭下,身边有人突然举起胳膊狂喜,道:“中了……中了……三甲……是三甲……天可怜见,合当我程家发迹,爹……娘……孩儿……孩儿……”

  此人仰首望天,泪流满面,固然是三甲,可是踏出了这一步就是正式的官老爷,官民之别宛如万丈深渊,这一步跨过去,自此人生彻底改变。

  徐谦从此人的身边擦身而过,心里暗暗鄙视,忍不住想:“我若是中了,一定不会喊娘,瞧你这点出息,真当自己是孩子吗?连娘都喊出来了,我中了之后,一定只喊爹……”

  谁知这个声音猛地戛然而止,却听这人大呼:“你们是谁,你们要做什么,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们却敢绑人,放肆,太放肆了……”

  却见混迹在人群中的几个青衣小帽的人物,一左一右挟持着此人,又是拉扯,又是推挤着他走,这人大惊,自是不肯,结果人家显然不以为意,动手动脚显然也是急切,顾不了许多。

  这一切都看在徐谦眼里,他不由暗暗咋舌,先是不解,随即便明白了。

  这种事在放榜的时候是常有的,一般年轻的士子一旦高中,便有一些大富之家的人早已命人在这里埋伏好了,但见年龄合适的便动手抢人,也不管此人是胖是痩、是否发育完全,又或者是否娶妻,先把人绑走再说,一般这样的人家都有女儿待字闺中,这些人家里有的是银子,可是政治地位却未必高,自家女儿高不成低不就,便索性动强,先把人抢走再说,回去威胁利诱,直接拜了天地,到时就算你想反悔却也是不成了,想要问罪,那更是无从谈起,大家都成了亲戚了,你还好意思拿问自家的亲属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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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七十一章:中了 中了

  徐谦奋力挤上前,前头仍有无数攒动的人头,不过这时候他却已能依稀看到榜文了,只是许多字被人遮挡,再往前挤,却无论如何都挤不进去,正在无奈的时候,恰好有人道:“北榜会员竟是个浙江人,这是什么道理?”

  听到这个,徐谦的精神一振,浙江来北榜考试的人不多,徐谦所知道的也不过是几人而已,这些人多是官宦子弟,籍贯虽不在京师,却多在京师土生土长,虽然结果没有揭晓,却等于是给了他一针强心剂,他凭空多了不知多少气力,硬生生的推开一条路来,眯起眼向远方眺望,依稀看到嘉靖二年癸未恩科的字样,他没有闲心从榜尾一个个去看,而是直接去看高踞榜首的名字,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徐字,他继续下看,正是一个清晰的谦字。

  “徐谦……榜首……会员……”

  徐谦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里,他原本就预料自己定能上榜,名次应当不低,可是这榜首上分明是他的名字,一清二楚,虽然他方才暗暗嘲笑别人,嘲笑他们太不矜持,可是现在,却轮到他狂喜了。

  “哈哈……哈哈……中了!”徐谦双手向天,在无数人羡慕的目光之中放天狂笑。

  从此之后,身份大不相同,从前是士,可是跨过这一步就是真正的官,这就是科举的魅力所在,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一朝一夕之间宛如乾坤扭转,从前所担心的。所考虑的,所惧怕的。如今都已成了过眼云烟,因为他是官。是正儿八经的官身,从前走的是独木桥,如今却是康庄大道,从此之后再不是自己巴结别人,而是等着别人来巴结自己。

  他可以堂而皇之的坐轿,他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不再是狂生之态,跨过这一步,眼前豁然开朗,他看到了远大的前程。这前程触手可及,再不用拼死拼活去努力争取,仿佛只要反掌就会主动送上门来。

  宣府的将士便是再如何出生入死又有什么用?一个统兵大将不知要杀多少人、身上还留下多少伤疤、要积攒多少大功才能在那血泪之路之中博得一个前程,可是一个进士出身的文官,他们只需要慢慢养名望,熬资历,只要出身足够,也许十年,至多二十年。就可以直掌宣府,代天子约束三军,什么统兵大将,在他们的眼里。不过是供他驱使的虎狼而已,用的顺手则用,用不顺手。一个弹劾上京,一个钧令手书而成。就可以让他们一切前程化为乌有。

  这就是出身的魅力,这个出身就意味着成为了这个帝国的统治者。这个群体的每一个人,都与帝国息息相关,他们高高在上,翻云覆雨,历史只会记住他们,因为历史本身就由他们撰写!

  更不必说会员这个身份,这个身份在身,就如菩萨庙里的金佛,在这讲究资历和出身的群体里,一个会员抵得上寻常进士的十年资历和政绩!

  徐谦忍不住泪流满面,从前的委屈、辛苦、辛酸俱都随着这些抑制不住的泪水之中流淌出来,顺着脸颊滑落下去。

  谁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徐谦这一次就真的流泪了,他的嘴唇颤抖,喃喃念叨:“中了,老子终于中了。”

  他的反应未必比别人过激,却也足以引人侧目,比如站在他的身边就有个五旬的老者,这老者上下打量徐谦,眼眸闪烁,随即嘿嘿一笑,凑上来道:“怎么,公子高中了吗?”

  徐谦此时心神已乱,早已失去警惕,忍不住道:“中了,中了……”

  这五旬老汉眼眸一亮,随即道:“来,这里有一个,这小子中了,看他年纪轻轻,生得风流倜傥,就是他了,来人,带走。”

  一声令下,早有四五个孔武有力的大汉,拽着徐谦的胳膊便往外头拉。

  徐谦这才反应过来,心里说,他娘的,莫不是有人要绑我去成亲?坏事了,方才一时不慎,竟是得意忘形!

  他心里懊恼,却是好气又好笑,遇到这种事,你偏偏发不起脾气来,这毕竟是习俗,而且人家是想要将女儿嫁你,难道你还能说谁敢动小爷,小爷杀你全家?

  他只得大喊:“错了,错了,我没有中!”

  结果人家根本不理会,矢口否认的人多了去了,高中者本来就稀罕,逮着一个是一个,这雕虫小技怎么能骗得到别人?

  硬生生的被人拖出来,早有一辆结实马车候着,胡乱将徐谦塞入车厢,这一伙人显然是担心有人黑吃黑,所以速度极快,片刻功夫,马车便动了,飞驰而去。

  徐谦今日算是见识到了大喜大悲,这才刚刚中了会员,还没回去报喜,让老爷子陪着自己高兴,结果他娘的就被人劫道了,这些人显然是专业人手,身手敏捷,绝不拖泥带水,驾车者亦是厉害无比的人物,车子速度极快,又很是平稳,过不多时,外头便有人叫:“新姑爷来了。”

  徐谦心里骂:“新你妹的姑爷,老子清白之身,实在不成只好舍身取义了,堂堂会员的贞操怎么能这么轻易给了你们这帮子土匪?”

  马车居然已经停到了一个院子里头,几十个红衣汉子,一看就是不能轻易招惹的人物,不过显然他们不敢对徐谦恫吓,用强壮的体魄来威胁的同时却都一个个文质彬彬,面带喜色,一见徐谦下车,所有人都拱手道喜:“恭喜,恭喜,金榜题名、洞房花烛,进士公一日独占其二,端的是人生快事。”

  碰到这种情况,又见这主人家如此富裕,稍稍没有节操的人怕都要**了,徐谦却保持清醒,大叫道:“你们绑了我来,我的仆人已经看到,少不得会回去报信让人来营救,你们若是息事宁人,就放我出去,大家交个朋友。”

  前头说了,这些都是专业人士,嘴角带笑,便有人劝道:“新姑爷,这赵家可是京师有数的大户,祖上也是有人中过进士的,如今虽然操的是商业,可是家中有良田千倾,金屋百间,仆从如云。况且赵家小姐端的是美貌非常,温柔可人,是京师里最有数的大家闺秀,今日我等成人美事,进士公有才,赵家有貌,这才极力撮合,弟兄们,进士公显然是扭捏了,咱们给他换新衣。”

  像这种事,最重要的是生米煮成熟饭,否则任徐谦跑了,不但前功尽弃,而且人家将来做了官,未必不会打击报复,可一旦事成了,今日的不快在未来都只是笑谈,说不准大家将来还得沾亲带故呢。

  京师里许多富户,但凡是有小姐的,往往都是高不成低不就,真正的豪门高攀不起,而寻常的人家下嫁又舍不得,反倒是这些刚刚金榜题名的人最是合适,一方面,人家家世未必好,可是将来前程又远大,是真正的潜力股,值得投资。

  因此但凡是下了决心抢亲的人家,是绝不可能半途而废的,这个亲不结不成。

  徐谦还要再说,这些人却也不客气了,七手八脚拉扯着徐谦到了一处空房,请他换了新衣,徐谦倒是想抵死不从,可是这些个壮汉们却是朝他嘿嘿的笑,说是若他自己不换,少不得兄弟们要帮衬一下。

  想到一群大男人给他换新衣,徐谦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若是不小心给人捡了肥皂,他到哪里说理去?这时候他反倒冷静了,瞧人家这手段,显然是有备而来,自己反抗无用,还是暂时顺从着,看看再说。

  他只得换了新衣,这新衣剪裁的并不合理,其实这也难怪,人家也不晓得今日的新郎官是谁人,再者说这东西只是个形势而已。

  换上了新郎官的衣服,徐谦坐在这屋的椅上苦笑连连,他也不知老爷子是否听到了消息,不知老爷子会不会派人来救他,心里只是巴望老爷子给力一些。

  正在这时,却又有人进来,这一次却是个老嬷嬷,老嬷嬷打量他,顿时笑容满面,伶俐地道:“新姑爷真是才貌双全,相貌俊美,生得真是体面,却不知公子可曾娶妻吗?”

  徐谦没好气地道:“已经娶了。”

  老嬷嬷察言观色,却是一笑:“这也无妨,和我家小姐拜了堂成了亲,无非就是多个夫人罢了。”

  徐谦攥紧拳头大声抗议:“国朝的礼法,哪有一男事二妻的道理,真是岂有此理,传出去就是笑话,我是读书人,圣人门生,你们这般折辱,难道就不怕招惹是非吗?”

  这老嬷嬷却是不理会他,对他道:“这是门好亲事,进士公气个什么,是了,老爷唤我来,想请进士公写下生辰、姓名,烦请告知。”

  徐谦眼珠子一转,心里想:“是了,若是八字不合,他们会不会放了我?”随即又觉得不可能,人家既然绑了来,谁才管你八字合不合,不过既然有一线生机,他也不放过,立即道出自己姓名和八字,又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能否请人通知一下家父,家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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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七十二章:泰山在上,受小婿一拜

  这嬷嬷态度客气到极点,道:“老爷说了,一切事都等拜了天地再说,想来令尊是必定欢喜的。”

  欢喜才有鬼了!

  徐谦心里腹诽,可是看到屋外人影晃动,不知有多少人守着,只得耐着性子,心里却在想着主意,琢磨着怎么脱身。

  那嬷嬷很快走了,独独留下徐谦,徐谦出又出不得,坐在这里又觉得心烦意乱,心里不免苦笑:“好不容易中了个会元,不曾想闹出这样的事,南方那边这种事已经少见,前几年也不曾听说过哪里还有榜下捉婿的习俗,这东西理应出在戏文里,怎么今年却是格外的多?”

  他突然有种感觉,这种东西的重新流行,可能隐隐和自己有关,宋朝的时候,富户们捉婿是为了提高自身的地位,这便是所谓的权钱结合,自家有钱,而这些新科的进士将来迟早有权,以此来达成某种共赢的局面。

  可是到了明朝,问题却是出现了,大明朝对于商贾的歧视到了顶峰,富户连丝绸都不敢穿,还敢去捉婿?虽然现在管禁已经越来越松散,再不如明初那样苛刻,可是这种事毕竟是个忌讳。

  只是现如今,随着如意坊的出现,使得不少富户的地位陡然增高一些,至少有了报效国家的这个名头使他们渐渐放宽了视野,而其中有一部分商贾其实却是介于商和士之间,他们从前是士,如今从商,又或者从前行商,现在却通过某种机缘成了士,这一类人腰缠百万,与士人也有一些交道,于是渐渐大胆起来,今次恩科便有人想从中捞取好处。

  要知道大多数中了进士的人其实都是穷困潦倒之人,这一批人是最好利用的,毕竟人家没见什么世面,只要拜堂成了亲,你想赖都赖不掉。

  想到这里,徐谦不由苦笑,暗骂自己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他又不由想,这个赵家倒是颇有财力,方才听得马车似是进了中门,这一路过去也坐了半柱香时间才到内院,可见赵家的宅子有多大。

  乱七八糟地想着,隐隐听到外头传出喜气洋洋的乐声,对方准备充分,可能早在半月前就开始谋划,似乎什么都已经准备好了,这乐声一直响彻,可是过不了多久却是戛然而止。

  徐谦感觉奇怪,怎么突然一下子乐声就停了,莫不是出了什么变故?

  足足等了小半个时辰,却也没有人催逼他去拜堂,如此一来就更古怪了,按说这种草率的亲事也不会讲究什么良辰吉日,可是现在将近正午,若是再耽搁时间,莫非他们想抹黑拜堂吗?

  正在徐谦胡思乱想的时候,先前那嬷嬷却是来了,这嬷嬷仍然带笑,和颜悦色道:“老爷托我这婆子来说,方才对徐公子多有得罪和唐突,还请公子恕罪,现今老爷已是知错,公子能否换回衣衫,让人恭送公子出府?”

  听了这话,徐谦目瞪口呆,人是你绑来的,怎么现在又下逐客令了?

  他百思不得其解,心说莫不是八字不合?于是忍不住道:“你家老爷好生生的绑了人来,为何现在又要赶人?”

  这老婆子勉强一笑,道:“这个……却不是我这老婆子知道的事了,怕是我家小姐高攀不上公子,哎,虽说赵家有家财万贯,天下各处都有赵家的当铺,而我家老爷膝下无子,只有我家小姐一人,小姐又温柔娴熟,端庄美貌,不过和公子比起来却还是差之千里,老爷不敢冲撞了公子,因而……”

  这一番话听得有点心动,膝下无子,这不是说这万贯家财将来要送给别人?至于什么端庄美貌,若是先前,徐谦是一个字也不信的,不过现在嘛,却是信了,因为人家现在根本就是赶人,难道还用假话蒙你?

  换做这种好事,任何男人怕都要迟疑很久,不过徐谦也只是迟疑一下而已,徐谦还不至于没有节操到见钱眼开把自己节操都丢了的地步,只是方才别人催逼他,他心里万分不愿意,现在要赶他走,心里不免酸溜溜的。

  等这老婆子出去了,徐谦便换回衣衫,走出门外,这才发现外头已经变了样,先前徐谦来的时候,这一路披红挂绿,大红灯笼高高挂起,过目的人都是喜气洋洋,个个一身大红的礼装,可是现在,这些人全部变回了青衣小帽,所有的灯笼和红纸贴花也撤了去。

  一个青衣小帽的小厮引着徐谦原道返回,一路所过,亭台楼阁比比皆是,假山回廊相辅相成,徐谦不由咋舌,他自是见过世面的人,可连他都不由荡漾。

  出了府门,门口已停好了马车,想来这赵家想的也是周到,似乎并不愿意得罪徐谦。

  徐谦正要上车,这时,街尾处却传出马蹄声,却见王公公带着两个扈从心急火燎地朝这边飞驰而来。

  王公公显然是来找自己的,徐谦不得不将踩在高凳上的腿放下,静候这王公公勒住了马,王公公见了徐谦,惊喜地道:“徐公子,你真是叫咱家好找。”

  徐谦不由问,道:“公公有事找我吗?这样心急火燎,不知所为何事?”

  大家都是老相识了,而且王公公现在还算是老爷子的同僚,徐谦也不会和他客气,有事说事,开门见山,没这么多虚词。

  王公公先是朝徐谦拱拱手:“咱家是来道喜的,先恭喜徐公子高中会元,哈哈……咱家怎么说来着,早就晓得你是个有出息的人,黄公公还曾训斥过咱家,让咱家多向你学习呢,这一次你中了会元,少不得要恭喜一番。”

  徐谦呵呵一笑,道:“同喜,同喜,想不到连王公公都知道此事了,想来报喜的人已经去了我家是吗?不成,我得赶紧赶回去才是。”

  王公公却是拉住他,笑嘻嘻地道:“不忙,不忙,咱家还有一件喜事要和你说,其实清早的时候,这榜上的名单就已递入了宫中,由陛下朱笔拟准,陛下见你在榜首,也很是高兴,还说要给你一个大惊喜。”

  惊喜的事,徐谦早就晓得了,却不以为意,心里说,能有什么惊喜?无非就是哄小孩子罢了。

  王公公咯咯一笑,才道:“而恰好,咱家今个儿正好入宫去见黄公公,打听了之后才晓得陛下打算给你赐婚,连人选都已有了,乃是东宁侯之女。”

  东宁侯之女……

  徐谦皱眉,这什么侯爷他也分不清,可是却足够让徐谦吓一跳,忍不住道:“这东宁侯之女是什么来路?”

  王公公翘起大拇指道:“咱家对她也有耳闻,说是她很有才气,端庄贤淑,早就待字闺中……”

  徐谦冷冷一笑,道:“既然待字闺中,这求亲之人,怕也踏破了门槛吧,既然如此,为何要将她赐婚于我?”

  王公公摇头道:“求亲的人倒是不多。”

  徐谦不由问:“这又是为何?”

  王公公道:“此女固然是端庄贤良,可是嘛,就是相貌平庸了一些,据说小时候烫坏了脸蛋,不过嘛……”王公公又喜滋滋地道:“两宫太后都很喜欢她,说她很是懂事,其实娶妻未必要什么国色天香,最紧要的还是德行,德行不好,便是生得像狐媚子又有什么用?徐公子啊,你这一次是捡了大便宜了,须知这位东宁侯负责左金吾卫,也很受宫里信任,如今你与东宁侯家的人结了亲,岂不正是如虎添翼吗?喂……徐公子……你跑什么……”

  王公公说到一半,徐谦居然跑了,徐谦是往赵家宅子里跑的,他急急忙忙地冲进赵家,赵家的人还没反应过来,他已拉住了一个门子的衣襟,大叫道:“你家老爷在哪里?快说,在哪里?”

  这门子期期艾艾,徐谦却是顾不了许多,直接冲进去,他依稀记得内宅的路径,急匆匆地冲到了内宅,恰好被一个护院拦住,这护院却是认得他,不敢对他放肆,倒是徐谦很放肆,大叫道:“叫你家老爷出来!”

  正在这时,徐谦的身后有人道:“徐公子还没走吗?”

  徐谦回头,却是看到一个衣饰华美的老者笑吟吟地看着他,徐谦立即猜测出了对方的身份,此人……必定就是赵家的老爷了。

  徐谦毫不犹豫,跨前一步,双手作揖,便道:“泰山大人在上,请受小婿一拜。”

  他正要拜倒。

  这老者却是呆了,随即脸色一变,别看他年纪老迈,可是身手却是敏捷无比,犹如脱兔一般,竟是飞窜到徐谦身前,连忙将徐谦搀住道:“徐公子万万不可如此,老夫如何当得起,快快起来。”

  徐谦却是执意要拜,道:“泰山当不得,这世上还有谁当得?”

  老者却是咬牙死都不肯让徐谦跪下,人的潜力是无穷的,老者方才还是弱不禁风,这时却仿佛有天生神力,硬是没有让徐谦拜下去,口里道:“老夫一介草民,岂敢受你这官人一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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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七十三章:我再拜

  “要的,要的,既是翁婿,就无官民之别,这大礼,泰山当不得,还有谁当得?”

  “谁是你的泰山?徐公子此话何意?”这老者也是急红了眼睛,跺脚撇清,听到泰山二字,他就浑身打哆嗦。

  原来他乃是京师顶级的大户,再加上从前又是士绅人家,祖上在明初的时候曾做过官,在京师经营数代,有不少的人脉,钱财更是无数。

  他独有一女,正待字闺中,以他的家世随便寻个寻常人家又觉得不甘,可是那些个官宦人家又高攀不起,这便如后世剩女一般,不上不下,很是烦恼。

  今年恩科,他便冒出这么个念头,决心榜下捉婿,这种事毕竟是美谈,不会有翻脸的风险,就算事情办砸了,至多也就博人一笑而已。于是他暗暗筹备,布置妥当,还真捉了个人来,只是可惜……

  原本他兴高采烈,正要来个霸王硬上弓,待徐谦拿了姓名和生辰八字给他,生辰八字倒是相合,问题还是出现徐谦的身上,这位赵老丈最是爱和读书人打交道,打交道得多了,自然风闻了徐谦的许多事,什么得罪了当朝首辅,什么人品低下,这厮浑身上下竟是一个闪光点都没有,此人如今金榜题名,当朝首辅杨大学士会不会收拾他这是两说的事,可是赵老丈不一样,人家收拾你还不容易吗?

  左思右想,赵老丈当机立断,立即赶人。

  他倒是希望找个进士女婿,可问题在于他还不至于饥不择食,什么人都敢要。

  原本以为事情已经了了,心里大石刚刚放下,谁知道这厮又跑了回来。见了他便是一声泰山在上。

  赵老丈岂是肯吃亏的人?自然不肯,于是二人一个死缠烂打,一个宁死不从,便僵持在了这里。

  许多赵家的家人已是围了过来,却又都不敢上前,赵老丈无计可施,目光恰好落在府上的管家身上,连忙朝这管家使眼色,这管家会意。过不多时,这管家从赵家库房里取出一盘金元宝来,赵老丈深吸口气,又是心痛又是咬牙切齿地道:“徐公子,方才多有对不住的地方。这误会,闹得有些大了,为表歉意,老夫这里有黄金百两,还望徐公子不吝收下。”

  这意思是说,拿了钱赶快滚!

  徐谦正义凛然地道:“学生还未娶妻过门,如何肯要泰山的银钱?自此以后咱们都是一家人。焦不离孟孟不离焦,你的钱便是学生的钱,学生的钱便是赵家的钱,又何必分出个彼此?”

  赵老丈恨不得给这徐谦两个耳刮子。可是他没这个胆子,这时只得苦笑,又道:“老夫在京师还有宅邸一栋,占地三十亩。价值纹银五千,也一并送给徐公子。”

  徐谦惊喜地道:“泰山是要学生与新妻住在新屋吗?如此也是甚好。想不到未雨绸缪,竟早已为小婿盘算好了,只这份恩情,学生非要拜一拜不可。”

  赵老丈泪流满面,正在无计可施的时候,这时候却有人排众而出,却见赵夫人来了,赵夫人生得又矮又壮,皮肤黝黑,朝天鼻子,眯成缝儿的眼睛,颧骨突出,脸上满是胭脂水粉,老远就有刺鼻的香味袭来。

  却听赵夫人道:“嫁了,嫁了,玉儿说了,嫁谁不是嫁?快,快快拜堂成亲。”

  徐谦撇眼看了赵夫人一眼,心肝儿顿时一颤,心说妈呀,原来这就是这什么玉儿他妈?他脑子一转,哈哈一笑道:“方才都是戏言而已,学生不过是开个玩笑,开个玩笑,抱歉,学生还有要事在身,告辞。”

  说罢,徐谦便带着未消除的惊吓,焦焦急急地往外跑。

  后头那赵夫人却是穷凶极恶地在追,扯着嗓子道:“贤婿……贤婿……”

  跑出了赵家,徐谦着实抹了把冷汗,心里暗暗庆幸,好在没有误入狼窝,那姓赵的相貌平平,赵夫人更是人间奇葩,还说生了个貌美的女儿,我呸……差点被坑,看来坊间流言实在不足为信。

  只见在赵家的门口,王公公还在等他,见他出来,笑嘻嘻地道:“徐公子,咱们快快回去等着圣旨吧。”

  听到圣旨二字,徐谦又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一边是狼,一边是虎,他最后一摊手,只得无奈地道:“走,回家。”

  一路赶回徐家,此时报喜之人早将徐家围了个水泄不通,徐家如今却也不在乎钱,逢人便是将喜钱送上,结果来人越来越多。

  这时不知谁叫道:“新科会元老爷来了。”

  一声大叫,所有人自动让出一条路来,纷纷朝向徐谦恭喜。

  徐谦笑得小脸几乎要抽筋,团团作揖,脚步却是极快,直奔自家门。

  原本徐家早就商量好了,这一次金榜题名期望极大,徐昌便带着徐家的人在家里张罗,随时做好迎客的准备,而徐谦便在考院那边租个房子到时看榜,徐昌听到中了,又是会元,早就高兴得要跳脚,指使着人打发报喜之人,又命人张罗酒席,少不得还要迎接一些贵宾,此时忙昏了头,见徐谦回来,瞪大着眼睛道:“怎么去了这么久?我还担心你在外头出了事,这里的事不必你来张罗,你去厅中与几位老爷陪着说话去。”

  徐谦咋舌,连忙小跑到厅里,却发现这儿早就来了不少人,除了寿宁侯、建昌伯、永丰伯,还有恩师谢迁的儿子谢正,谢正一直都在翰林,平时和徐谦走动得不多,不过毕竟是同门,对徐谦也多有关注,虽然对徐谦这厮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颇有微词,可是师弟高中会元,却是非要来道贺不可的。

  除此之外,翰林学士桂湘也来了,他是桂萼之兄,和徐谦虽然不是很熟悉,不过这一次也很给徐谦面子,他身份最高,自然是坐在上座,此时正与谢正低声说着什么。

  等徐谦进来,众人一起起来道贺,徐谦连忙回礼,随即坐在角落一边,便寒暄起来。

  他有点儿心不在焉,想到这该死的圣旨不知什么时候来,到时自己便要从天堂沦落到地狱,想到每天跟一个脸上被烫坏的人面对面,便不禁打冷战。其实这还不是问题,问题就在于,他和这个什么侯女一点感情都没有,就算生得丑倒也不算是重点,若是有感情,倒还能忍受,硬生生给自己塞一个没有感情的丑妻子,这不是坑人是什么?

  桂湘见他心不在焉,忍不住问:“徐会元莫不是心中太过高兴,否则怎的不说话?老夫问你如何承题,你却为何不答?”

  “啊……”徐谦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连忙道:“是啊,是啊。”此时有些尴尬,他便胡乱问道:“桂提学现在还好吗?”

  桂湘微微一笑,道:“他倒是蛮好,地方虽然苦寒一些,可是他自得其乐,却也能苦中作乐。”

  徐谦唏嘘一番,心知人家根本就不在乎这个,便又问道:“桂稚儿小姐呢,她总说会来京师,不知到了京师没有?”

  桂湘道:“早就到了,哎……”

  他叹了口气,不再吭声了。

  徐谦好奇地道:“桂大人何故叹息?”

  桂湘迟疑了一下,道:“她是苦命之人,本来呢,天资聪慧,虽不是貌美如花,却也算是小家碧玉,许给了江宁王家,谁知刚刚拜堂,这新郎官便猝死了,说来也是奇怪,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说死就死?哎……她在江宁自是住不下了,都说她克死了自家丈夫,因此便随我们这两个兄长漂泊……”

  徐谦不由唏嘘,在这个年代,一个这样的女人确实凄惨,以前看她的时候,见她智珠在握,平时也是笑吟吟的,想不到还有这么一段故事,一个克死自己丈夫的女人,走在哪儿不要被人说闲话?

  徐谦忍不住安慰道:“桂小姐美貌动人,温柔娴淑,迟早会有个好归宿的。”

  桂湘摇头苦笑道:“但愿吧,只是这世上多的是世俗之人……”

  徐谦心里一动,猛地想到了桂稚儿的倩影,这个倩影有些模糊,却又仿佛记忆深刻,又想到她的一颦一笑,竟是如此动人,再想到圣旨猛地来了,自己被一队亲军抓去迎亲,掀开了红头盖子,猛地一个青面獠牙的妹子出现在他面前。

  想到这一切,他又情不自禁地打起了冷战,就在这一刻,一个念头猛然在脑中闪过,随即离座而起,朝着桂湘拜倒在地,道:“家兄在上,请受妹婿一拜。”有了方才的经验,徐谦行起大礼来果断熟稔,果然这世上的东西,但凡是有练过才能做到行云流水。

  顿时,整个大堂的人都愣住了。

  所有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徐谦,心里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便是这家伙莫非中了会元,脑子抽风了?

  一般大家出门在外,唤人家一句兄台,却也不算什么,可是家兄二字,却是不能胡乱喊得,至少你得是人家亲眷才能喊吧。后头那个妹婿二字,更是骇人听闻,让人一头雾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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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七十四章:好气魄

  桂湘震惊了。

  好端端的聊天,眼前这厮居然猛地跳出来,方才称呼他为桂大人,转眼就成了家兄,方才是自称学生,转眼就成了妹婿。

  “妹婿……”桂湘双目一阖,带着几分狐疑,带着几分踟躇,一时之间,这已活了四十多岁的老狐狸竟有点不知所措。

  他这妹子确实是能有个好归宿才好,毕竟已到了双十年华,时间拖得越久越是不利。现在有这么个会元公跑来要求亲,似乎也算是一桩良缘。

  可是这个姓徐的,未免有点……

  有点什么呢,桂湘说不清,只是觉得这厮动作太快,不但打他个措手不及,而且还给他一种不太要脸的感觉。

  虽说女儿家才要矜持和扭捏,可是你一个少年初哥,怎么性急成这个样子?

  就在桂湘迟疑不定的时候,边上立即有人轰然叫好了,张延龄、张鹤龄、王成这三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先是大愕,猛地见徐谦弄出这么个戏码,竟是佩服到五体投地。

  厉害!难怪年纪轻轻就有这般大的成就,这家伙混账起来,在京师里简直无敌手,抢亲、逛窑子又算得了什么?就算抢掠民女也都不算什么花样,瞧瞧人家,刚才还在唏嘘闲扯,转眼就跪下了,脸皮子跟婊子的身上的粉黛衣裙一样,说脱就脱,说不要就不要。这……才叫正宗的高人。

  三个国舅一道鼓掌,兴高采烈,眉飞色舞,轰然叫好。

  桂湘苦笑,今日这事传出去,就算是没事也有事了。不答应了这徐谦,有这三个国舅在,鬼知道会传出什么闲话来,他不由唏嘘道:“徐会元有话好商量,你且先起来说话。”

  徐谦不肯,正气凛然地道:“家兄不答应,妹婿跪死在这里。”

  这就是纯属的耍无赖了,就是跟你拼谁的脸皮够厚。

  桂湘真恨不得仰天长叹,大叫一声桂家这是造的什么孽。又见三个国舅兴奋得要继续鼓掌,竟不禁心念一转,自家妹子已到了这个地步,这未尝不是一个好归宿,不要脸又如何?只要不是对自家妹子不要脸。却也由着他,长兄如父,这个事他自然做得了主,于是只好道:“老夫先暂且答应,你起来吧。”

  一边的谢正实在是不忍卒睹,徐谦是他的同门兄弟,是他爹的得意门生。这家伙刚刚中了个会元,谢家也跟着沾光,谁知道这厮居然当着自己的面直接跑去求亲去了,求亲就求亲。这本来也没什么丢脸的,男人嘛,迟早都要成亲的,只是这成亲的方式实在有点儿……别致。

  徐谦闻言大喜。连忙站起来,笑呵呵地道:“学生籍贯钱塘。姓徐名谦,字子容,生辰是……”

  他一口气将自己的底细报了出来,随即又急匆匆地道:“家兄,择日不如撞日,我看今日良辰美景,又是我金榜题名之时,未免夜长梦多,也免得我焦灼等待,不如今日就成了亲吧,还请家兄成全。”

  这番话道出来,更是骇人听闻。

  他求亲别致倒也罢了,居然猴急到这个地步,你当这是在街市口买猪肉吗?要成亲先要下聘求亲,之后还有六礼,还要挑定吉日,就算最快的,那也需要一个月功夫的准备时间,今天就想成亲,真是疯了。

  桂湘顿时不悦起来,恙怒道:“哪有这样的道理?说成亲就成亲,你把桂家当成了什么?桂家好歹也是书香门第,是最讲规矩的人家,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岂有此理,真真是岂有此理!”

  徐谦却是笑嘻嘻地道:“话不能这么说,我对桂小姐甚是仰慕,那个……那个……其实桂小姐和我早已……啊……这里说话不方便,能否借一步说话。”

  他虽是说借一步说话,可是根本不必去借一步,桂湘单单从他的口气就能察觉了点东西出来,徐谦接下来的意思仿佛是要说,其实两个人早就搅在了一起,莫非自家妹子已经有喜了?

  虽然徐谦没有明说,可是他越想越觉得可能,他依稀记得自家妹子到了京师,似乎也提及过这个徐谦,说了他不少好话,是了,说他人很是勇敢又聪明、学问又好,生得也是极好,几乎把这个家伙夸成了一朵花了,如此看来,桂稚儿定在杭州和徐谦有过许多的来往,自家妹子是个深沉的性子,又很是聪慧,平素也看不上眼一般的人,何以对这徐谦如此看重?

  再者,这徐谦刚刚中了会元,为何如此心急火燎的求亲?他如今前程远大,哪家的小姐娶不到?退一万步,就算他真看中了自家妹子,又何以如此心急?这么多天都等了,就不能等多一刻?

  事有反常即为妖,桂湘是何等聪明的人,他顿时想到了一个可能……这个可能就是,自家妹子真的瞒着自己和这姓徐的做了什么苟且之事,而眼下纸已经包不住火了,便向徐谦求救,徐谦为了避免事情败露,所以……所以……

  桂湘忍不住深吸了口凉气,此时真是想哭的心都有,这种事若是传出去,不但自家妹子的贞洁完了,桂家只怕也免不了遭人指点,这是造了哪门子的孽啊!

  徐谦见他的脸色越来越铁青,哪里想到桂湘起了这么多心思,他有几分不安,只得退让几步,道:“若是家兄觉得不妥,这成亲拖延几日也可以,不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要家兄和家父把事情定下来,这个……这个……”

  这时候,吹胡子瞪眼的桂湘猛然而起,豁然地狠狠拍案。

  他的过激举动把堂中的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张鹤龄几个也吓得脖子缩了一缩,心里不免想,虽然徐谦是好样的,可是姓桂的毕竟是世俗之人,怕是动了火气,被这徐谦引得动怒了。

  谢正身躯不由一振,心里却又在想,看来老大人是真的动气了,这样也好,我这同门师弟虽是有才学,可是做人做事没有分寸,今日正好给他一个教训。

  谁知桂湘却是道:“成亲,今日就成亲,所谓好事成双,今日就是最大的吉日,择日不如撞日,还等个什么?徐家的聘礼可都准备好了吗?”

  徐谦忙道:“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就能准备妥当。”

  桂湘拂袖,抬腿便走,又留下一句话:“老夫在府上恭候,不过虽是仓促,该有的还需有,这媒人、聘礼、六礼、还有花房、花轿都要尽力筹办出来,老夫有事在身,先告辞了。”

  张鹤龄几人呆住了,忍不住翘起大拇指道:“桂大人好气魄!”

  谢正目瞪口呆,恨不得自己是瞎子是聋子!

  徐谦不由兴奋起来,他娘的,桂小姐好歹也算是红颜知己,家门比徐家更是不知高多少个档次,和自己还算熟络,总算是有那么点情分在,再怎么说也比自己委身去娶青面獠牙又没有感情的悍妇好,这圣旨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到,说不定下一刻就来了,拼了!

  他先是跑到了张鹤龄三个国舅面前,面露真挚,诚心诚意地道:“三位老哥,学生与你们的关系自然也就不赘言了,今天学生成亲,尚缺媒人、保人,却不知三位老哥可愿意代劳?”

  张鹤龄等人激动了,他们这种混账人,傻子都不会请他们去做媒作保,还是徐老弟照应他们,给他们这次机会,不容易啊不容易,三人没什么二话,小鸡啄米的点头,王成率先道:“好说好说。”

  徐谦便又冲向师兄谢正,笑吟吟地道:“谢师哥,你比我年长,现在恩师不在京师,这个媒人也少不了你。”

  谢正差点要昏厥过去,他所受的教育和眼下发生的事实在是格格不合,自然不肯,可问题在于,徐谦是他爹的得意门生,人家现在又是会元,你若是摇了头,不免有点不近人情,于是只得苦笑着点头,心里却是叫苦万分。

  徐谦摆平了四人,便急急忙忙地跑出去,外头宾客如云,道贺之人将这宅子围的水泄不通,徐谦大叫一声:“今个儿徐某人双喜临门,先是金榜题名,高中会元,现在又要成亲,洞房花烛,还请诸位不吝赏光,吃个喜酒再走。”

  他这一叫,方才还喜气洋洋道贺的宾客们顿时鸦雀无声了。

  无数双眼睛看着徐谦,眼中尽是不可思议。

  脸上堆笑的徐昌听了徐谦的话,差点双腿一软,一屁股坐在地上,至于其他人自是表情各异,都是哭笑不得。

  徐昌气冲冲地跑到徐谦的跟前,直接把他拽进了房里,怒斥道:“你胡说什么?成个什么亲?你脑子糊涂了是不是?”

  徐谦苦笑道:“爹……这个事待会我再和你细说,时间来不及了,我现在就要成亲,等下就去桂府,你的儿媳是桂家小姐,想来爹也听说过,他家可有好几门进士,且不说在浙江的桂提学,还有这京师里的桂学士,除此之外,还有三四个堂兄弟和叔伯现在都还在做官,闲话少说,爹还是替儿子去准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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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七十五章:宫里宫外擦屁股

  今日嘉靖没有去早朝,内阁那边拟了今年殿试的章程,还要他推敲一下,不过嘉靖显然没有兴致去推敲这所谓的殿试章程,因为说是推敲,其实也只是说说而已,放在宫里几天,到时候直接朱批就是,上百年都是这个规矩,这已经成了成例。

  此刻,他在慈宁宫里,笑嘻嘻的陪着王太后说话,王太后今日倒也高兴,不断道:“东宁侯的那个女儿,哀家也看着喜欢,若是这事儿真成了才叫好呢。”

  嘉靖板着脸道:“圣旨都已经下了,徐谦这小子难道敢抗旨不成?母后放心,这事儿已经板上钉钉,东宁侯之女貌美如花,朕也是亲眼所见的,再者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赐婚给了徐谦,倒是便宜了他。他还能不喜欢?是了,母后昨日说东宁侯的大女儿被人烫坏了脸,至今未嫁出去,不妨朕再寻个好人家,一并赐婚得了,这东宁侯掌金吾卫,祖上又靖难有功,自然不能委屈了他们。”

  王太后吟吟一笑,道:“怎么,皇帝什么时候对人家儿女的事上心了?”

  嘉靖呵呵一笑,在王太后面前也不隐瞒,道:“亲军卫中,听说有几个指挥使和内阁走得近,既然如此,该敲打的要敲打,该赏赐的总要赏赐。”

  王太后深以为然的颌首点头,语气凝重地道:“不错,哀家也有耳闻,倒是这东宁侯对咱们安陆来的忠心耿耿,合该给予他们礼遇。”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王太后突然想起什么,道:“怎么近日红秀不是很高兴?哎,她的事,你这皇兄也该上心了。总不能别家的姑娘都嫁了,宫里这个公主反倒没有着落吧,你有空去寻她说说话,不要冷落了她。”

  嘉靖连忙称是。

  而这时候,黄锦却是跌跌撞撞地进来,他对王太后最是畏惧,一般情况是绝不可能在王太后跟前冒失的,也不知是发生了什么大事,让他如此。他一进殿,立即拜倒在地,随即便道:“娘娘,陛下,徐谦要成亲了!”

  成亲……

  嘉靖皱眉道:“虽然旨意已经发了出去。可是也没有这么快成亲吧,难道不要下聘吗?这是哪里来的规矩?”

  黄锦苦笑连连道:“是徐谦和桂湘之妹,叫个桂稚儿的成亲了,迎亲的队伍都已经出发了,原本那些恭贺徐谦高中的宾客,现如今……”

  “这……”嘉靖目瞪口呆。

  王太后亦是不知所措。

  完了……

  出问题了!

  圣旨即将下去,正要赐婚。可是人家却跑去了迎亲,这不是天大的笑话吗?

  嘉靖的目光幽幽,想到的却是另一层,他的脸色顿时冷了下来。森然道:“是谁事先走漏了消息?朕不是说了不可走漏消息的吗?是哪个嚼舌根子的家伙?”

  黄锦吓了一跳,知道此事的也只有王太后和嘉靖还有他三人,是了,他倒是和王芬提及过。当时也不觉得什么,现在出了问题。心里便想到八成是王芬一时不慎了。

  可问题在于就算牵扯出王芬来,那也是他黄锦泄漏出去的,他这个罪责保准跑不掉。现在王太后又在这里,若是她晓得自己犯了什么忌讳,嘴巴不严实,还不生生打死自己?

  黄锦不由打了个冷战,连忙道:“陛下,这事儿宫里知道的人不多,奴婢倒是晓得,只是奴婢并未离宫半步,已是许久没见过徐谦了,奴婢平素是什么人,娘娘和陛下是晓得的,陛下开了口,奴婢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张扬出去,还请陛下明察。”

  嘉靖这才打消了疑窦,忍不住喃喃道:“莫不是这并不是徐谦早有防备,只是一个巧合?徐谦这厮莫非和桂家小姐有什么私情?是了,这个小子,看他平时正儿八经,原来也是个风流货,定是这风流货惹出了什么桃花韵事,这才极力要掩盖,否则怎么会仓促成婚?”

  王太后还在不知所措中,焦急地道:“陛下,现在该怎么办?事情到这个地步,人家正在成亲,若是旨意传了过去,岂不是惹人笑话?宫中的脸面还要不要?便是东宁侯那边,脸面怕也不好看。”

  嘉靖苦笑,他方才还踌躇满志,如今便已经为难了,他皱起眉,顿时也感觉事态严重,人家都要拜堂成亲了,你跑去放圣旨,总不能不许人家成亲吧,可要是许他们成亲,自己又开了金口,东宁侯家是不嫁也要嫁,二女侍一夫倒也没什么,问题就在于这事儿涉及到了宫里,问题就难办了。

  他连忙道:“黄锦,你……你要快,亲自去一趟,把那传旨的太监寻回来,这旨意断然不能声张,权且就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黄锦也晓得这其中的厉害,连忙站起来,忙不迭地跑了。

  方才满是轻松闲聊的一对母子如今却是大眼瞪小眼,一句话也说不出。

  …………………………………………………………………………………………………………………………………………

  桂湘虽是在京师做官,可毕竟只是个翰林学士,清贵和清贫二字是一对双生兄弟,一旦清贵就意味着你没什么油水可捞,单靠朝廷俸禄,勉强混个小康倒也不算什么,可是想要富贵却有些难了。桂家虽是大户,可是主要产业并不在京师,桂湘倒也不是什么铺张之人,因此这京师的桂家不过三重的院子,十几个厢房,前后两个大厅,再加一个书房,十几个仆役而已。

  现如今他关着门,眼睛怒视着桂稚儿,在这屋外头则是几个丫头托着各种礼服候着。

  啪……一向温润的桂湘拍起桌子,气得胡子颤颤作抖,道:“你做的好事,哼!哎……你实话说,你肚里的孩子到底有几个月大了?你是什么时候察觉的?咱们桂家好歹也是官宦人家,历经数代从未出过这样的事,爹在的时候时常教导我们兄妹三人……”

  桂稚儿目瞪口呆,后头的话,她根本没心思去听,只听到肚子里的孩子,让她羞赧得无地自容,耳根子都红了。

  她连忙道:“兄长说的是什么话,什么肚子里的孩子……”

  桂湘见她满是羞涩的模样,又见她抵赖,便忍不住要跳起来,怒气冲冲地道:“你还抵死不认?你以为为兄不知道?以为为兄是瞎子是聋子?为兄早就觉得奇怪了,你自从进了京,总是闭门不出,近来饭量也是增加了不少,小腹亦有隆起的征兆,你平时最爱穿百花衣裙,衬显修长的身材,而近日却总是罩着一件小衣,你说说看,你这是要掩饰什么,到底要掩饰什么?”

  桂稚儿气得差点晕厥过去,忍不住道:“天气寒冷,你见谁这个时候穿裙子的?”

  桂湘愣了一下,不知怎么作答,又觉得桂稚儿顶撞自己,便气不打一处来,几乎要流出泪来,捶胸顿足道:“好啊,你抵赖吧,为兄是管不了你了,哎……爹啊,我对不起你老人家,当年……”

  这时,外头却有人敲门,正是桂夫人,桂夫人见老爷回来怒气冲冲,却又要人准备礼服,要人将这府邸装饰一新,随即关起门来便和桂稚儿吵得不可开交,她心里担心,便在外敲门道:“老爷,你这是做什么?什么话不可以好好说,一惊一乍的做什么?”

  桂湘气呼呼地去打开门,恰好看到了面色姣好的桂夫人,甩着袖子道:“是啊,一惊一乍的做什么,既然如此,那就成亲吧,迟早都要露陷的,不遮掩怎么成?你这个做嫂子的今日少不得要张罗了,陪嫁的东西都尽力去筹办,不要显得咱们桂家小家子气。”

  他这一番话说出来,门外的桂夫人顿时也只有目瞪口呆的表情,里头的桂稚儿也是一头雾水,都觉得桂湘是开玩笑,桂夫人终于忍不住问:“是嫁给哪个子弟,怎么这么仓促?老爷,到底是怎么回事?”

  桂湘冷笑道:“怎么回事?你去问你这个宝贝小姑子吧,这事儿,老夫不管了!”

  说罢,桂湘拂袖而去。

  桂夫人觉得事态严重,连忙踏进门去,方才还劝老爷不要关起门来质问,现如今她感觉事情不同寻常,也是慌慌张张地关了门,对着一脸愕然的桂稚儿道:“稚儿,这是怎么回事?莫不是……莫不是……哎,其实嘛,这也就这么回事,这种事虽然说出去不好听,可真论起来谁能说得清楚,你不要害怕,这不是来迎亲了吗?从此以后就是名正言顺了,总比偷偷摸摸的好,哎……你别生气,嫂嫂晓得的,女儿家害羞,方才我在外头听说什么孩子,你莫不是有了?呀……你为何不早说,瞒着哥哥嫂嫂,自个儿不是遭罪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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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七十六章:有美玉于斯

  桂稚儿何等聪明之人,可是现在却也犯糊涂了,她左思右想也理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被兄长这般冤枉,又见嫂子口里虽是说着好话,可是话里话外都像是自己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心里怫然不悦,好在她不是易怒的性子,越是这个时候,心思就越是在猜测事情的原委,反而不太在意嫂子说什么了。

  却在这时,外头传出鼓乐之声,恰好外头候着的几个丫头忙不迭的冲进来,道:“老爷说了,请小姐速速换衣衫,有什么事都等事儿过去再说。”

  这丫头话音刚落,桂湘还觉得不放心,又冲进来道:“快,迎亲的来了,不可耽误,你莫要诧异,这是为了你好。”

  桂稚儿却是摇头道:“兄长,什么迎亲,迎的又是哪门子亲?与我有何干?”

  桂湘气得跺脚,怒道:“来人,快给小姐换衣衫。”

  却说另一头,徐谦骑着高头大马带着一干人众喜气洋洋地过来,徐勇、徐寒几个则在前头提着铜锣敲打,唱喏道:“癸未新科会元徐谦迎亲咯……”

  这么一喊,简直就是生怕别人不晓得,于是有无数人立于两道旁驻足围观,长蛇般的队伍到了桂家门口,徐谦下马,连忙递上大红的名刺,口呼:“学生敬上。”

  门口的门丁不敢怠慢,拿着帖子急如星火般冲进府去。

  只是里头……却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说来倒是奇怪得很,足足等了一炷香时间,许多人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徐谦倒还算自在,他晓得事情太突然,这也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连自己都不太接受这样的仓促。更何况还是女方?好在他自信自己和桂稚儿关系匪浅,在杭州的时候虽然没到郎情妾意的地步,双方却都颇有好感,虽然桂稚儿比自己年长一些,不过这都不成问题,徐谦不计较,想来桂稚儿也不会计较。

  既然如此,那么就等着吧。

  可是前头开路的徐勇、徐寒二人却是面面相觑,他们来之前。叔父就已经吩咐过,若是这迎亲出了什么问题,就拿他们二人是问,眼看这桂家一点反应都没有,却不知鼓捣什么。莫不是想悔婚?

  二人对视一眼,在锦衣卫里久了,也不免沾了几分蛮横的性子,徐寒便高声大喝道:“诸位听到了没有?里头有人在喊新郎官呢。”

  众人也都屏住气息,凝神静听,徐勇已是大叫起来:“不错,我也听见了。快,快与新郎官进去。”

  他们二人一叫,人群顿时骚动起来,跟着来迎亲的人本来大多就是凑热闹。凑热闹就得有凑热闹的态度,于是大家呼呼啦啦的拉着徐谦下马,裹挟着徐谦如潮水一般往桂府涌进去。

  桂府的门子拦不是,不拦又不是。其实他们就算他们拦也拦不住,立即便被冲了个稀里哗啦。

  一干人凶神恶煞地冲进了里院。里头的桂稚儿和桂湘还在僵持,桂湘听到外头迎亲的人冲进来了,脸色顿变,跳脚道:“为兄不管这么多了,我这便出去待客,你快快换好衣衫。”说罢给桂夫人使了个眼色,便心急火燎地赶了出去。

  等桂湘出到去,已看到如山如海的人已经将这儿围得水泄不通,大家见了他,纷纷道:“人呢,人呢?新娘子在哪里,新郎官快去将新娘抱出来。”

  这些人中混了不少京师败类和人渣,其中以张鹤龄、张延龄、王成这样的人最是恶劣,世俗的礼法在他们眼里狗屁都不是,图的就是个痛快和热闹。

  此时连徐谦都觉得这几个家伙有些胡闹,连忙上前,对桂湘恭恭敬敬地行礼道:“学生拜见家兄。”

  桂湘怕拦不住,生怕这些人胡闹,眼珠子一转,只得道:“唔,想要娶老夫这妹子却也不难,不过我桂家自然不能让你轻易娶了,老夫出一上联,你若是对得出才肯放你过去。”

  徐谦打起精神,做八股的人对对子简直就像吃饭一样容易,须知八股满篇都是对句,几乎都是用对子组成,若是连这个都不敢应战,那他这堂堂会元的招牌就算砸了,于是忙道:“有何不敢。”

  桂湘沉吟,捋须晃脑道:“娶来桂家女,添人添口便添丁。”

  众人一下子犯难了,毕竟跟来迎亲的还是莽汉居多,这桂湘是王婆卖瓜自卖自夸,夸自家的妹子将来要旺夫,大家便都看向徐谦,想看看徐谦怎么回答。

  只见徐谦微微一笑,没有多想便道:“嫁得徐家郎,有水有田方有米。”

  众人一琢磨,还真觉得工整,桂家自夸,徐家也自夸,于是众人一起叫好,张鹤龄混在人群中道:“对子也对了,快快去接新娘子出来。”

  桂湘顿时有些慌了,他原本是想出个对子先为难住这徐谦,好准备充分一些,谁知这徐谦才思太敏捷,难不住,他正要阻拦,已有人推搡着徐谦往前走,不再理会桂湘。

  而在屋里头,外头的声音不免传进来,桂夫人正在劝,桂稚儿不妨听到徐谦的声音,又听到了那对子,便知外头不是别人,正是徐谦无疑,她所接触的徐谦正是才思敏捷,像是任何事都难不倒他般,想到徐谦,她的脸颊不由一热,记得在杭州时,徐谦那一句我保护你的话犹言在耳,这个男子虽然年少,可是身材修长,体魄虽不健壮,却也比大多数人早熟一些。再加上说话风趣,有时勇敢,有时小家子气,又有时候潇洒不羁,这让桂稚儿难以猜测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徐谦。

  可正因为如此,这才是徐谦的魅力所在,想不到徐谦突然来迎亲,桂稚儿不免羞愤,可心里竟隐隐又有几分期盼。

  只是这小小的期盼终究熬不过薄如纸儿的脸皮,听到徐谦的声音越来越近,隐隐有破门而入的趋势,她倒是镇定下来,大叫道:“且慢!”

  外头的徐谦以及诸人纷纷驻足,有人兴奋的道:“是新娘子的声音,准没有错的。”

  徐谦听到这熟悉的声音,也不禁有些激动,毕竟有些日子没见,现在重逢,想不到竟是在此时此地,虽是隔着门墙,却仿佛已经看到了桂稚儿娇躯和嫩生生的脸庞。

  不过样子却还是要做的,他朝里头长长作揖,规规矩矩地道:“小生……”

  里头的桂稚儿却不给他客气的机会,却是道:“久闻徐公子大名,就不必自报家门了,惊闻徐公子今日高中,可喜可贺……”

  她说到这里的时候,顿了一顿才又道:“奴不过是苦命之人,原本指望着陪伴兄嫂了此一生,不曾想到兄长已将奴许给了公子,既是如此,奴也不敢怨天尤人,只是公子想要顺顺当当迎亲,少不得要考校你一二,徐公子可敢吗?”

  这一番话有礼有节,在这个当口上,她竟还能保持这样的清醒,倒也难得。

  徐谦心里想,桂稚儿一向聪明伶俐,有时连自己都未必胜得过她,她现在要为难他,只有两个可能,一个是令自己知难而退,一个只是借坡下驴,女人嘛,总要扭捏两下的。可要是前者,她一定会出个难以破解的难题出来,假若是后者,必定怕自己回答不出悄悄放水,因此要晓得桂稚儿的真实态度,只需看她如何为难就一清二楚了。

  徐谦振作精神,道:“还请小姐出题。”

  屋子里沉默了一下,随即道:“我出的是八股题,你可要听好了,题曰:有美玉于斯,韫椟而藏诸?求善贾而沽诸?。请公子破题。”

  听到是八股题,徐谦心里顿时笑了,桂小姐这是明显有放水的嫌疑,八股破题自然难不倒徐谦,而这一句有美玉于斯,韫椟而藏诸?求善贾而沽诸?出自论语,顾名思义,无非是说有一块美玉在这里,你是把它收藏起来,还是寻一个识货的商贾将它卖了。

  不过这时候却不能把朱子他老人家的集注搬出来,因为这不是科举考试,不必探究什么哲学大道理,桂小姐聪明伶俐,显然是将自己比作了美玉,隐隐告诉自己,现在有一块美玉放在你面前,你会做什么选择。

  其实两个选择,显然都不是桂小姐所要,卖给商贾是万万不能说的,可说要珍藏起来,看上去似乎正确,却未必符合她的心意,但凡人有了才,自然都不愿任人摆布,去做个花瓶。

  因此这既是个八股题,同时也是个选择题。

  徐谦沉吟片刻,回答道:“举美玉而立言,若不容轻视其有焉。”意思是说,孔圣人将美玉来比喻讨论,就不可以轻视拥有人拥有美玉的价值。

  这个破题,实在平淡。

  接着徐谦又道:“盖玉以美称,则玉重,美玉以有称,则有重……”意思却是一转,是说:如果玉是以其美好的质地而得到称赞,那么玉本身固然重要。如果是因为拥有美玉而被称赞,那么‘拥有’是最重要的,而我更关心的是后者,若美玉无光,拥有它又有什么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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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七十七章:乱套了,全部乱套了

  破题恰到好处,既符合题意,又契合八股,最重要的是,回答也很令桂稚儿满意。

  桂稚儿坐在房里,并不吭声了。

  这意思便是傻子都晓得是什么,在众人怂恿下,徐谦已到了门口,过没多久,这桂夫人亲手牵着一身凤霞吉服的桂稚儿从房里出来。

  迎了桂稚儿打道回府,徐家这边也已经准备妥当,徐昌脸色通红,难得是儿子娶亲,如今双喜临门,此时也顾不得徐谦的冒失,一见一对璧人到了,便高高坐在大堂的正首位置,耳边听到鼓乐声,听到无数人道贺声,他的心里不由感慨万千。

  一年多前,徐谦是何等落魄,而现如今却是吉星高照,桂家的门第,若是换做以往怎么高攀得上,现在却真真切切的攀上了。

  徐昌也不是什么挑剔的人,毕竟是底层摸爬滚打出来,晓得什么都是假的,只有实实在在的好处才是真的,这个桂小姐虽然从前许过人家,会遭来别人嘲笑的借口,可是只要儿子喜欢,人家家世又是不差,这又算什么?

  来不及多想,一对新人已是进了堂,众人前呼后拥,纷纷大生叫好,张鹤龄扯起嗓子道:“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礼成!”

  “还愣着做什么,送入洞房去吧!”

  徐谦已是在混乱中牵住了桂稚儿温软的纤手,纤手有些被汗水浸湿了,明显能感觉到桂稚儿的娇躯在微微颤抖,只是一挨到徐谦,桂稚儿的心神便稳了下来,她仿佛想到那一日的情景。

  那一日倭寇围住了山门。冲进了寺院,徐谦也是这样拉着她,她虽是故作镇定,可是心里害怕极了,是徐谦这并不健壮高大的身躯挨着她,是徐谦这修长的手抓住她的手腕,他告诉她:“我保护你!”

  这在当时是一句很可笑的话,可是偏偏,桂稚儿竟像是从未历经世面的小女儿。竟是深信了这句话,现在想来都觉得不可思议,她至今记得她那盈盈若水的眸子与那双清澈却又冷静幽邃的眸子相错,她知道,徐谦不是骗人的。

  靠着徐谦。这个男子身上给桂稚儿一股子难以莫名的安全感,仿佛只要轻轻偎着他,世上再没有事困难。

  而正在这时候,有人打破了这个平静。

  一个太监急匆匆地过来,看到这个场景,满是不可思议和目瞪口呆,他大叫道:“且慢。且慢!”

  乐声戛然而止,所有人都注视着这坏人好事的死太监,太监似乎也感觉到压力,顿时冷汗淋漓。他看了看徐谦,又看徐谦身侧的桂稚儿,再看周遭的宾客,一切都明白了。

  可是明白也没用。他的手里捏着一份圣旨,圣旨已被他手上的冷汗淋湿。这小太监已经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寿宁侯张鹤龄站出来,旋即道:“你是谁?好大的胆子,难道不晓得人家在拜堂成亲?”

  别人怕太监,国舅可是不怕。

  这小太监吓得更是脸色苍白,冷汗淋漓。

  在场之人,有几个他是认得的,寿宁侯、建昌伯、永丰伯,还有徐家父子,这些人……都不太好惹。

  他期期艾艾地回答道:“奴婢……奴婢是来传旨的。”

  张鹤龄倒是不敢再追问了,道:“既是传旨,为何还不速速宣读?”

  小太监呆住了,他在踟躇自己该不该宣读,宣读圣旨本就是他的差事,若是不宣读,那便是抗旨不尊,可眼下人家在拜堂成亲,你跑来……

  犹豫了片刻,小太监咬了咬牙,正色道:“有圣旨,徐谦接旨意吧。”

  徐谦原本希望这小太监知难而退,谁知这厮居然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心里也是叫苦不迭,不由道:“公公,何不先喝一口茶水再宣读旨意不迟。”他的如意算盘是,先拖延时间,宫里若是知道了消息,必定会撤回旨意。

  谁晓得徐昌倒是急了,儿子的胆大妄为他是晓得的,现在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人家都说了要宣读圣旨,你却推三阻四,还要人家喝口茶水,茶水什么时候不能喝?这不分明是怠慢圣旨吗?

  再者说了,现在都到了入洞房的节骨眼上,现在你让这小太监喝水,洞房入不得,又得作陪,不是给人看笑话?

  他立即拍板道:“茶水不急着喝,还请公公宣旨吧。”他郑重其事地拜倒在地,道:“臣锦衣卫百户徐昌,恭迎圣旨。”

  有他领头,其余人纷纷拜倒在地。

  这一下子,徐谦悲剧了,这圣旨是想不接不成了,自己的爹都跪了,自己总不能还站着吧,他握紧桂稚儿的手,牵着她一起拜倒,有气没力地道:“徐谦听旨。”

  太监扯开喉咙:“奉天承运皇帝,敕曰:兹闻东宁侯陆征之女陆琴娴熟大方、温良敦厚、品貌出众,太后与朕躬闻之甚悦。今新科会元徐谦适婚娶之时,当择贤女与配。值陆琴待宇闺中,与徐谦堪称天设地造,为成佳人之美,特将陆琴许配徐谦为妻,择良辰完婚,以结秦晋之好。”

  太监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因为他已经感受到身边所有人都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了。

  这太监念到最后,几乎要哭出来,本来嘛,出来传旨都是肥差,多少都能领点赏钱,尤其是恩旨,接旨的人高兴,随便打发一下也足够他一年半载的薪俸了。

  可今天这事儿太不寻常,人家拜堂的时候你来传赐婚的旨意,这不是犯忌讳吗?幸好他现在是‘天使’,打狗还要看主人,若他没有这一重身份,多半人家以为他是来砸场子的,少不得要爆打一顿。

  永丰伯最先反应过来的,箭步冲上前,一把揪住这太监的领子,恶狠狠地道:“这旨意哪里来的?一定搞错了,瞎了眼的东西,没看到人家在成亲吗,怎么会有这样的恩旨?这婚事可是本伯爷保的媒……”

  小太监要哭出来了,正不知所措,吓得瑟瑟作抖。

  徐昌差点没有两眼一抹黑一头栽倒在地,这真是坑哪,儿子成婚本是大喜事,谁知又来了个赐婚,什么时候徐家这么抢手了?就算抢手,那也不该这样玩啊。

  大堂里闹得不可开交,三个国舅自是唯恐天下不乱,更重要的是,在他们看来,这一场婚事是他们保的媒,他们责无旁贷,虽然不敢怀疑皇帝,可是欺负一个传旨的太监却是足够了。

  至于其他宾客,那就更不必提了,有人现在还没回过神来,有人觉得不可思议,有人不知如何是好。

  徐谦感觉到,身边的桂稚儿显然很不高兴,换做哪个女子遇到这样的场景怕都开心不起来,况且桂稚儿还有‘前科’,从前的时候也是刚刚拜堂,丈夫便暴卒了。现在好不容易遇到个自己喜欢的,谁知道又上演了这么一幕,她想必是担心,担心这婚礼继续不下去,怕再生什么意外。

  想到这里,徐谦再无迟疑,大叫一声:“入洞房了,入洞房了,都愣着做什么?先入洞房要紧。”

  众人反应过来,这是要生米煮成熟饭,圣旨归圣旨,可是圣旨总没说不许徐谦入洞房吧?既然如此,一切事自然等入了洞房再说。

  张鹤龄、张延龄等人也是反应过来,一起造势:“是,先入了洞房再说,快送新郎官和新娘子入洞房。”

  徐谦已抓住了桂稚儿的手,心急如燎地往洞房走去。

  这满堂的宾客顿时一个个目瞪口呆,最是无语的自是徐昌,徐昌左又不是右又不是,正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外头却又有人来了,黄锦带着几个侍卫气喘吁吁地冲入徐家,大叫:“旨意呢?旨意呢?旨意宣读了没有?”

  那传旨的小太监连忙迎上去,小心翼翼地道:“回公公的话,旨意已经宣读了。”

  “宣读了?”黄锦的脸色骤变,二话不说直接就给了这小太监一巴掌,怒气冲冲地道:“瞎了眼的东西!”

  他再顾不得这个小太监,目光在人群中逡巡,忍不住问:“徐谦……徐谦在哪里?”

  徐昌上前,笑呵呵地道:“谦儿已在洞房了,公公有什么话跟我说也好。”

  黄锦气得跺脚,道:“跟你说有什么用?都已经入了洞房,生米都已经被你们煮成了熟饭,说再多又有什么用?哎……完了,完了,全部都乱套了,这是造孽啊!”

  王成不阴不阳地道:“人家在这儿成亲,黄公公跑来造孽,这不是晦气吗?再者说了,谁晓得这个当口宫里有赐婚的旨意,不知者无罪而已。”

  黄锦正要呵骂,且想看看是谁敢顶撞他,可是看到的竟是王成,一肚子的火气全部咽了下去,这王成乃是王太后的胞弟,除了嘉靖外,黄锦谁都不怕,唯独怕这王太后,若是得罪了永丰伯,人家随便进宫里去挑唆一下,王太后非打死他不可。

  什么司礼监秉笔太监,什么东厂厂公,什么黄伴伴,在太后面前,他就是个奴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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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七十八章:善战者死于兵 善泳者溺于水

  事情很难办,纵使是黄锦如何左右逢源,也晓得这事儿是要惹出乱子的。

  洞房都进了,你要把人家的婚礼作废,这显然不可能。况且桂家也不是好招惹的,这些时日和宫里里外呼应,正火热着呢,将来陛下要做大事,还真离不开这桂家的两兄弟,若是把他们逼到了杨廷和那边,不但陛下身边少了帮手内应,反倒还给杨廷和做了嫁衣。尤其是那桂家的二爷桂萼,别看他官职不高,却是老谋深算,不声不响,就闹出了足以让所有衮衮诸公都侧目的事。这个人,绝不会简单,真要惹翻了脸,这家伙若是跑去杨廷和那儿出谋划策,定是个麻烦。

  可问题就在于,你既不能坏人婚事已经下了,圣旨是什么?这乃是天子的意旨和命令,假若这是内阁代书的诏命,倒也罢了。可是这份圣旨乃是敕命,所谓敕命,乃是天子本意,金口一开,驷马难追,现在这么多人亲耳听到了这敕命,用不了多久这件事就要传遍京师,便是想要后悔,却也难了。

  黄锦现在想死的心都有,他可以想象,皇帝知道制止不及,会怎样龙颜大怒,毕竟是新君,更不可能拿自己的圣旨当儿戏,这宫里的脸面还要呢。到时候彻查下来,问题保准还是出在他黄锦身上,因为消息毕竟是他黄锦走漏的,以陛下的聪明劲儿,迟早还要怀疑到他的头上。

  黄锦浑浑噩噩的回到紫禁城,不敢迟疑,飞快回宫禀报,慈宁宫这边,嘉靖正在焦灼等候消息,连王太后也觉得事态严重。略显不安。

  此时黄锦失魂落魄进来,不需他禀告,嘉靖顿时便明白了,他阴沉着脸,道:“怎么,远水没有救成近火?”

  黄锦连忙磕头,道:“陛下,奴婢万死。”

  嘉靖森然一笑,道:“你固然是万死。可是眼下,朕却成了笑话,便是将你千刀万剐,也难以补偿,你既知罪。那么自己去处置自己吧。”

  黄锦心里松了口气,忙道:“奴婢遵旨。”连忙出去,命几个大汉将军给他杖刑去了。

  而嘉靖背着手在这宫里来回走动,目光闪烁,喃喃道:“不对,不对,就算有私情。那也不必急这一日,徐谦一向狡猾,莫不是当真听到了什么风声,所以故意……他就这么不想和陆家的小姐成亲?”

  王太后亦是怒了。道:“眼下这个局面,该如何收拾残局?陛下初登大宝,正在建立威望之时,圣旨都已经发了。泼出去的水收的回来吗?应当立即派人去徐府,让徐谦解除婚约。”

  嘉靖苦笑摇头。道:“母后,桂家也不简单,这姓桂的一对兄弟,朕将来还要大用,桂家的长兄,忝为翰林学士,在翰林院中,是为数不多对朕忠心的。至于那个桂萼,便是上次取了徐谦做头名的提学,母后不要小看他,此人很是隐忍,一举一动都有深意,将来必定是呼风唤雨的人物,朕现在孤立无援,正需这一对兄弟暗中支持……”嘉靖眯起眼,道:“况且……朕有一个预感,桂家不会是眼下这么简单,在他们的背后,定有人暗中资助。让徐谦解除了婚约,桂家那边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朕赐婚的原意就是施恩于人,岂可因此而示威于人?”

  王太后蹙眉,道:“如此说来,应当如何?难道还要严惩一下这徐谦?”

  嘉靖沉默了一下,道:“等等再说吧,徐谦这个家伙,明日肯定会进宫来,到时朕再做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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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宾客已是散了,圆月当空,这仓促收拾起的洞房里却显得有些静谧,红烛冉冉,照的桂稚儿的脸颊多了几分晕红,贝齿抵着下唇,羞态尽显。

  徐谦吁了口气,他站起来,随即便开始在洞房的各个角落里贴墙静听,又是隔着门缝悄悄向外张望。

  桂稚儿觉得好奇,哪有新郎官进了洞房掀开了人家的凤霞披盖却跑去做贼一样贴着墙的道理,她免不了低咳几声,借此引起徐谦的注意。

  徐谦尴尬一跳,连忙回去,正坐危襟的与桂稚儿相对而坐,随即解释道:“江湖险恶,为夫只是看看有没有龟缩于屋外窃听而已。”

  大家是老熟人,倒也不至于太尴尬,桂稚儿嗔怒道:“这个我却是放心,夫君想来是忘了,你爹是斤斤计较的性子,他既在这里,怎么肯让人在外胡闹,有他盯着,定然无事。”

  徐谦不由问:“你怎知家父是斤斤计较的性子?”

  桂稚儿抿嘴一笑,道:“这却是不难,所谓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她说到这里,声音微弱,不肯再说下去了。

  徐谦大叫:“好啊,原来你拐着弯骂人。”心里却是佩服桂稚儿的细心,反倒自己当局者迷,他已扑上去,一把拉住桂稚儿,正色道:“真是岂有此理,今日若是不给你一点教训,怎能显示大丈夫的威风,快快认错,否则……”

  桂稚儿饶有兴趣看他:“否则如何?”

  凤目之中,不免带着几分戏谑。

  徐谦已是将她揽在了怀里,道:“自然是严惩了。”感受到怀中沁人心脾的体香,徐谦有些心猿意马,虽然年纪不大,不过古人这个时候成亲的却也不在少数,徐谦本就早熟,发育完全,再有两世为人的经验,生理上虽是初哥,可是心理上却早已熟透了。

  桂稚儿却是不同,虽是比徐谦年长一些,多少知道一些事,可是这种事毕竟是头一遭,耳根已红到了粉白的脖颈,低声道:“你这人真是大胆……”

  徐谦不由道:“好吧,那我矜持一下。”他居然将桂稚儿放开,站起来深深给桂稚儿作揖,道:“小生徐谦,欲与桂小姐同赴云雨之欢,成秦晋之好,却不知桂小姐意下如何?”

  桂稚儿又羞又是无语,啐了一口道:“下流胚子。”

  徐谦虎躯一震,道:“人不下流,如何繁衍子孙,如何传宗接代?孔圣人若是正经,这历朝历代所袭的衍圣公难道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圣人说,食色性也,人之大欲存焉,下流二字,自是遵照圣人吩咐,又有什么上流、下流之分?施主,你着相了。”

  临到了洞房,居然还耍嘴皮子,这也算是酸秀才们的一个特色,徐谦操的是学业,自然不免被传染,一番摇头晃脑,又是曲解经义,又是一番胡说八道,终于按捺不住,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桂稚儿的红唇,便已屈身吻了上去,舌尖轻轻绞开贝齿,触碰到桂稚儿的香舌,桂稚儿的身子顿时酥了,满肚子要反驳徐谦的话尽皆随着这温柔烟消云散。

  云雨毕,徐谦的头枕着自己的双手上,桂稚儿轻轻偎在他的身前,脸色红晕更甚,香汗淋漓,她踟躇片刻,道:“夫君,你明日入宫吧。”

  她没有往深里说入宫做什么,可是徐谦却是晓得她的意思,今日这赐婚,聪明的桂稚儿没有提及,只是因为不想因为这个而扰乱了徐谦的兴致,只是真要赐婚下来,只怕将来徐家非要鸡飞狗跳不可,桂稚儿让他入宫,言外之意是让他入宫回绝这桩赐婚。

  徐谦毫不犹豫点头,道:“好,我明日便去和陛下说去,说起来……你我能有今日,倒还要感谢那个什么陆家小姐。”

  桂稚儿的玉手搭在徐谦的胸前,秀发披在徐谦的上肢,笑吟吟的道:“你是早知道宫里会有赐婚的旨意,所以想要抗旨不尊,最后才……”说到这里,她幽幽一叹:“我还道你的动机至诚,真愿……愿娶我,想不到原来竟是形势所迫,若无这陆小姐,怕是你再想不起我了。”

  徐谦吁了口气,这才过门第一天,他就已闻到了酸味了,可话又说回来,正因为是桂稚儿在乎自己,才会如此幽怨吧,徐谦连忙道:“你不要胡说,其实我几次想要见你,打听你的下落,可是每次见了你那兄长一张臭脸,便什么兴致都没有了,自然不敢去多问。”

  桂稚儿脸色缓和一些,转嗔为喜,将娇躯挨得徐谦更紧,道:“好吧,我不怪你,只是你们男人大多薄情寡义,却不得不提防,今日你我成亲,我这一辈子是对你死心塌地了,只是有些事不问明白,终究心有不甘,我只问你,像我这样的女子,你心里到底有几个,你放心,说出来无妨的,我晓得你将来前程不可限量,也不指望一辈子你守在我身边,只求不被人蒙在鼓里。”

  徐谦狐疑的看她:“当真?”

  桂稚儿点点头,俏皮可爱,又带着几分温柔道:“自然当真。”

  徐谦被她的诚意感动,道:“其实也不多,无非也就两到三四个而已,赵小姐想来你是晓得的吧,还有个叫红秀的姑娘,不过这红秀姑娘却不知现在在做什么,哎……我再想想。”

  他浑然没有想到,桂稚儿的脸色已如蒙上了一层寒霜,紧接着,徐谦突然感觉自己胳膊一痛,眼泪都差点迸出来,委屈的道:“不是说说出来就没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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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七十九章:见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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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大清早,昨个儿的喜气还没散去,眼看太阳已经日上三竿,卯时一刻就洗漱了的徐昌却仍木然地坐在这大堂里,假装悠悠闲闲的吃茶,眼睛却是往外头乱瞟。

  怎的还没起来?

  按钱塘那边的习俗,这新媳妇起来便要来给公婆上茶,婆婆是没有,公公倒是有一位,徐昌不好催促,只得干等。

  其实从头到尾,徐昌都不晓得这桂小姐生的是什么样子,小徐是验过货了,他这做爹的老徐琢磨了一夜却也没个所以然,在这事上,徐昌是很关注的,自家儿子的性福自然要上心。

  “但愿不是个丑八怪才好,家世倒是一等一,就不晓得品貌如何。”徐昌到了现在,心里还在琢磨,不知不觉又吃掉了一盏茶,他心情烦躁,便怒气冲冲地喊:“徐寒,死哪去了?给叔父上茶。”

  徐寒几个也在外头东张西望,盼着相见。

  这时候听到徐寒激动地道:“叔父,来了,来了。”

  里头的徐昌顿时身躯一震,立即低喝:“还有没有规矩,都给我滚开,你们当是看戏吗,要平静自然,不要唐突,显得咱们没规矩一样。”

  众人一听,徐寒立即捡了扫帚装模作样去扫地;徐勇挎着刀,凶神恶煞来回巡视;徐禄想往房里躲,可是来不及了,便故意望天,叹息道:“怎么近来都不下雨?明明是春天,雨水反倒少了,这样下去。怕有大旱吧,这可怎么得了。位卑不敢忘忧国,我虽是一介草莽。可是想到京师即将大旱,便辗转难眠,哎……老天爷下雨吧,再不下雨,不知多少人要遭殃了……”

  徐福低骂:“下你个头的雨,如意坊到了下雨,生意至少少三成,下了雨谁肯去吃茶?闭上你的乌鸦嘴。”

  徐禄便和他理论:“和天下百姓相比,如意坊算什么?你是钻进钱眼里去了。竟不知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道理。”

  徐晨儿叫道:“你们不要吵,叔父让你们自然,你们争个什么?语气要自然客气一些,莫要吓着了堂嫂。”

  正在这时候,徐谦已经牵着桂稚儿的手来了,众人连忙悄悄地去看,见桂稚儿一身并不奢华的衣裙,可是身材修长,衬得格外婀娜。鹅蛋的脸蛋儿,修长的眉毛,俏挺的鼻子,宛如画中走出的仙子。于是一个个目瞪口呆。

  徐谦笑呵呵地和他们招呼,他笼统地叫了一句:“诸位堂兄都在?”

  众人忙不迭地点头,徐寒道:“是啊。是啊,地上不干净。我扫一扫。”徐勇吱吱呜呜:“我巡视一下,以防盗贼。”徐禄叹口气道:“老天不下雨。百姓的生业该怎么办?哎……想到这里,我便操碎了心。”

  徐晨这时候大叫道:“我的零钱花完了,堂哥又不请我吃冰糖葫芦,我的心也碎了!”

  “碎你个大头鬼。”徐谦直接伸手要去打徐晨,桂稚儿却是连忙拉住,将徐晨护在身后,道:“和孩子置什么气?”又摸摸徐晨的头,道:“往后想吃什么,直接到嫂子这儿来问,一家人不必客气。”

  徐晨立即雀跃,高呼万岁,随即做了个鬼脸,道:“堂嫂,大丈夫不吃嗟来之食的,我未立寸功,岂敢要你好处?不如这样,往后你问什么,我便答什么,问一句一串冰糖葫芦。”

  这分明是做细作的节奏啊,怕是不出三天,徐家的所有底细就全部都要抖落出来。

  桂稚儿恬然一笑,随即示威地看了徐谦一眼,徐谦忍不住打了个冷战,感觉自己就像是剥了壳的熟鸡蛋,再无秘密可言,只得硬着头皮道:“快去见我爹吧。”

  徐谦与桂稚儿一道进了大堂,只见徐昌凛然正坐,摆出一副官人老爷模样,脸色慵懒之中又带着几分威严,目不斜视,目光却是落在手上的一本书上,这书竟是从徐谦的书箱里翻出来的,正是《春秋》是也。

  徐昌拿着《春秋》,宛如关圣转世,脸色如一泓秋水,却是故意表现出早已陶醉在这春秋世界,如痴如醉的姿态。

  徐谦想要戳穿他,最后还是作罢,乖乖地和桂稚儿一道行礼,道:“爹……”桂稚儿轻盈的身子福了福:“媳儿见过公公。”

  徐昌这才一副惊讶地抬起眸来,面露微笑道:“哦,原来你们来了。”他眼睛不好去看桂稚儿,却只是瞥了一眼,顿觉惊艳,心里好生安慰,便立即将目光落在徐谦的身上。

  但凡这个时代的家长,怕都喜欢显露出几分威严,徐昌只是朝桂稚儿笑笑,道:“好媳儿……”便板着脸对徐谦道:“谦儿,如今你也已经成家,往后不可再造次了,要好好待自家媳妇,不可胡闹,爹这几日看书,晓得了不少道理,譬如这本春秋里就说了许多有趣的故事,比如这孟母三迁,为父就很有感触,你想想看,孟母为了自家儿子肯三迁其家,可见她的慈爱,为父的意思其实就是告诉你,成了家就要治家,家里和睦,这日子才会好。”

  徐谦忍不住道:“春秋著成的时候,孟子他老人家还在娘胎里呢?并没有孟母三迁的故事。”

  徐昌大囧,一时膛目结舌,实在装不下去了,便怒气冲冲地道:“你这混账为何不早说。”

  桂稚儿微微一笑,道:“想来是公公平时书看得多了,因而混淆了,其实媳儿有时也是如此,经常看些杂书,这书中的许多典故混在一起,反而糊涂了。”

  这番话的意思既是给徐昌一个台阶,也隐隐有拍马屁的成分,徐昌这种大字勉强只认识一斗的人,却是说他书看的多才混淆了书里的内容,这简直就是把他夸到了天上。

  徐昌很是欣慰,感慨地道:“好儿媳啊,所以说女儿家通晓事理,为父嘛,其实也没看过什么书,一个月也就三四本而已,都是囫囵吞枣的看过去,不求甚解嘛,哈哈……是了,你们既然来了,为父正有事要相商,现在谦儿和你成了亲,家中局促,怕是多有不便,咱们徐家呢,平时也攒了一点银子,便打算在附近新建个府邸,从前这徐家都是男子,住在哪里都没什么,可现如今却是不同了,为父只是知会你们一声,其余的事自然为父来办。”

  桂稚儿微微一笑,道:“公公,其实桂家在京师倒也有几处别院,靠着这儿不远就有一处,不妨这样,我去和兄长招呼一声,若是公公不嫌弃,索性一起搬去那里。不过搬去那里,面子上怕是不好看,索性让家兄将宅子卖给徐家,价格嘛,自然好商量,随便收一点也就是了。”

  她这一番话顿时让徐昌大喜过望,徐谦一见老爷子没有节操,估摸着以为捡了大便宜的样子,心里便不禁摇头地想:“这新媳妇是把你这公公的心思摸透了,晓得你爱占小便宜,还喜欢做婊子要立牌坊,这才故意拿点便宜给你占,人家这是故意的。”

  桂稚儿眼眸一转,对徐谦道:“具体的事宜,奴家到时请兄长来谈,相公,你不是说要进宫吗?为何还不去?”

  徐谦咋舌,桂稚儿表面上对昨日的赐婚一事无动于衷,可是背地里却很是上心,于是连忙道:“是了,我得入宫一趟,稚儿,你刚刚进门,先熟悉熟悉环境,为夫就不作陪了。”

  徐谦换了一身衣衫便动了身,他有出入宫禁之权,因此到了午门,便有太监领他直接到东暖阁外头侯见,之所以侯见,是因为嘉靖正在召见其他人,徐谦等了一会,百无聊赖,良久才有一个人满是不悦的出来,此人穿着一件蟒袍,脸色阴沉,龙行虎步地出了阁,此时恰好看到了徐谦,竟朝徐谦冷冷一笑,便拂袖而去。

  徐谦拉住小太监,问道:“此人是谁?”

  这太监答道:“是东宁侯。”

  徐谦不由无奈,既是东宁侯,你瞪我做什么?冤有头债有主,阁里的那位才是正主儿,若不是他总要赐婚,何至于弄的这么僵?

  此时阁里又出来个太监,却是面无表情地对徐谦道:“陛下有口谕,徐谦就不必去见陛下了,陛下无话可说,你若有什么话,自去慈宁宫见了太后亲口去解释,陛下操劳国事,待事情解决之后自会过去。”

  吃了一个闭门羹,徐谦晓得这是嘉靖故意给脸色自己看,他倒也没说什么,只是道:“学生遵旨。”

  便又有太监领着徐谦,取道慈宁宫,前去拜谒王太后。

  到了慈宁宫外头,又是禀告一声,里头却也没什么动静,足足等了半柱香才有人叫他进去。

  徐谦连忙进去,王太后坐在榻上,却不去理会他,倒是和身边一个女子在低声攀谈,徐谦不好贸然去打量,只是低着头行礼道:“学生徐谦见过娘娘,娘娘千岁!”

  王太后似乎这才注意到了他,停止了和身边女子的低声交谈,冷哼一声道:“好啊,咱们的新郎官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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