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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场沉浮] 红色权力(完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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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九章 要被算总账了!

  1985年2月,广宁黄金海岸旅游开发区正式成立,开发区管委会主任由广宁旅游局局长朱培武兼任,至此,明石山——黄金海岸旅游资源开发进入了一个崭新的时代。

  春节陆铮没有回北京,正是化肥厂改制刚刚启动之时,千头万绪,忙得不可开交。越是时不我待,陆铮越希望能把改制的大框架搞起来,这样,接下来可能接手的干部才不会另起炉灶,毕竟,改革不是瞎折腾。

  给爷爷和外公都挂了电话,说不回家过年云云,爷爷很支持陆铮,勉励了陆铮几句,外公却是笑呵呵的说:“小家伙,非等我这个老头子进棺材你才肯来是吧?”对这个外孙,他一向心重,只是以前陆铮不怎么喜欢和外公一族走动,甚至这也是他平生第一次主动给外公打电话。

  陆铮这时候未免心下遗憾,虽然对自己都挺好,但这两位老人家近年便是握握手都不肯了。

  春节之后,令陆铮没想到的是卫香秀突然成了焦点人物,不但上了南方报纸,省公安系统内刊也对她进行了专访和报道。

  事情起源于卫香秀的妹妹卫英姿被武警余杭指挥学校特招而起,卫香秀的妹妹本来在读初三,恰逢余杭武警学校下去招人,颇有些武术底子又文化成绩优异的卫英姿被选中,在去余杭面试时卫英姿更得到一位学校主要领导青睐,问起她小小年纪为什么理想是做警察、武警时,卫英姿回答是因为她的姐姐,她最崇拜她的姐姐。

  由此,本来余杭日报记者下去是为了采访这位特殊的武警学校女学员,转而马上发现了可以大写特写的新素材,是以对卫香秀这个籍贯余杭的普通女公安进行了深度报道,把卫香秀赡养家人、培养教育弟弟妹妹、不弃身残丈夫等种种事迹写的催人泪下,卫香秀被塑造成了有着传统美德而又富有新时代公安干警牺牲奉献精神的楷模,

  冀东省公安内刊很快转载了这篇文章,并也对卫香秀进行了专访,宣传报道。

  而且,很快一纸调令,卫香秀被调去了乌山市局经济保卫处,不管行政级别有没有变更,这已经是一种表彰了,现在市区户口,其珍贵后人难以想象,更莫说乌山这种经济发达市了。

  当然,调令下来之前市局领导是打电话和陆铮进行了沟通的,陆铮当然不会妨碍卫香秀的前程,很是给她说了几句好话。

  春节之后,陆铮在《人民日报》的国际新闻角落位置,突然发现了美、日、西德、法、英等国在纽约签订联合干预外汇市场的协议。

  《广场协议》早了几个月就这样诞生了。

  陆铮捧着报纸,翻来覆去看了许久,但现在国内对于国外能了解到的信息量是如此匮乏,而且经济圈处于自闭状态,便是《广场协议》这等震动世界金融的惊天新闻,在大陆,也实在没什么人关注,甚至包括大多数各级党委政府研究室的专业人员。

  想想也不由得令人叹息。

  周六下午,在陆铮的办公室,惯例县法院院长冯德才、检察院检察长王贵、公安局常务副局长马跃武同陆铮碰头,汇报一周的工作,沟通重大案件的协作。

  现今同刘保军任政法委书记时已完全不同,一来其时政法委职权地位待定,听说中央领导也提出异议,很有些政法委可能被裁撤的呼声,而现在在乌山地区,政法委书记成为同级党委常委会成员逐渐成为常态;二来刘保军谨小慎微,威望不高,同陆铮的蒸蒸日上形成鲜明的对比。

  是以法院院长冯德才也好,检察院检察长王贵也好,最起码在明面上极为尊重陆铮,很是配合陆铮的工作。

  冯德才四十多岁,一直在企业系统,工人、技术员、车间主任都干过,现在他手上还有粗粗的老茧呢,三年前,冯德才才由乌山港务局调入市法院系统,去年,被任命为广宁县法院院长。

  王贵则是个老检察,五十多岁,头发花白,动乱中公检法被砸烂,他也受到了不公正待遇,和彭红军好似一起劳动改造过,不过他性子耿直,早几年好像就因为什么事和彭红军翻了脸,有点老死不相往来的意味。

  陆铮其实是不愿意现在这种公检法坐一起有商有量的情况出现,检察和公安尚好,本身就是一种合作关系,但法院,本就该独立不是,在检察院和被诉人之间,该当是一种中立的立场,而不能本能的条件反射便是,公检法是一家。

  政法委这种协调公检法关系甚至从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指导公检法工作的党内委员会,陆铮也不认为有什么存在的必要。

  但现实就是现实,很多事只能顺势而为。

  冯德才汇报法院的工作,陆铮认真的听着,虽然,外面传来的风声,他的境遇越来越不好,但“只争朝夕”,正是陆铮的性格。

  在这个位子上一天,就要努力的做自己想做的事。

  他并不受外面种种流言影响,虽然,现在外面一些传言已经愈演愈烈。

  化肥厂改制,听闻有老工人给市里写信,强烈反对。

  更听侯建军收到风,县里一些退休的老干部联名向省委、市委写信,抨击自己工作作风粗暴,不尊重老同志,且和一些经济犯关系密切等等。

  这些事,很难说没有幕后推手。

  在这个位子上,又这般年轻,看不过眼的自大有人在,以前也不是没人给上面写信告状,但最近的事,陆铮总觉得有些蹊跷,很多对自己不利的因素好像有意无意的被人翻出来,结成了一张大网,慢慢向自己逼近。

  上个月褚处长那个电话里知会的情况,只是对方的前奏而已。

  中午快到饭口的时候,办公室电话响了起来,冯德才、王贵、马跃武纷纷起身告辞。

  电话是工商局局长蔡金打来的,约陆铮中午在“胜利饭店”小聚。

  听蔡金语气凝重,陆铮便直觉的知道他定然有要紧事,却也没多说什么,只是笑着说好好,一定到。随后,陆铮便给司机班打去电话,叫焦磊来接自己。

  胜利饭店是国营饭店,比之洞蜜园的环境、服务,水准差了许多,饭堂里两名服务员大嫂脸色如刀,白大褂上的油渍斑斑点点,被油污长年累月的侵蚀,都快洗不出来了。

  或许是为了避嫌,蔡金已经很少去洞蜜园,不过广宁私人饭店雨后春笋般出现,不去洞蜜园,也不必非来老一套作风的国营饭店。蔡金把两人碰头的地点选这里,显然是不想碰上熟人。

  在饭堂最里面的桌台,要了几块肉饼,两碗清汤,蔡金笑着说:“今天我请客,随便吃点吧。”

  陆铮微微颔首。

  “先吃,完了再谈正事。”蔡金用筷子指了指碟里香气令人垂涎欲滴的肉饼,就在两年前,能来胜利饭店吃肉饼还是很多广宁人下馆子的最高境界,现在,对很多广宁人来说,吃肉饼却没什么太稀奇了,最多算是改善生活。

  陆铮笑了笑,说:“你就说吧,还怕我听了你的消息就吃不下么?”他和老蔡多少能算共过患难的交情,老蔡提拔无望,两人相处起来反而轻松,没那么多弯弯道道。

  正是饭口,饭堂里人不少,回音嗡嗡的,两人就算正常交谈的话,旁边人根本就听不到。

  蔡金叹口气,看了陆铮几眼,说:“你真不知道?”见陆铮默不作声,就压低了声音:“刘汉山昨天在青龙被捕了,今天上午,就有人给我打电话,暗示我对你在打击办的工作进行清查。”

  陆铮微微一怔,刘汉山?眼前浮现出一个很猥琐的中年男子形象,他和万德武一样,都是给陆铮印象比较深的生意人。

  刘汉山在青龙被捕,吃刑不住,说不定就会吐出些关于自己的事,马上,又有人盯上了自己在打击办时的某些作为。

  青龙,马卫国现在干县长呢。

  陆铮眼睛慢慢眯了起来。

  老工人闹、老干部闹,加之自己和杜伯涛等所谓经济犯的过密关系,现今,又有人开始整自己过去工作的黑材料。

  这张大网,织的越来越是严密,自己,就好似已经落入网中的鱼。

  陆铮点了颗烟,默默的吸着。

  以小博大,稍一不慎,就是满盘皆输。

  尤其是现今,运动式整党整风此起彼伏,动乱刚过,黑材料整人种种手段甚是通行,许多后世的官场潜规则亦未形成,政治斗争尤显残酷。

  见蔡金关切的看着自己,陆铮笑了笑,说:“吃肉饼,没事。”低头,便吃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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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章 理想主义者的宿命

  江海燕的办公室永远都是那么知性整洁,办公桌上,摆着一摞厚厚的经济书籍大部头,这间房间的主人,显然上进心极强,一直在追逐时代的脉搏。

  陆铮落座后不由得笑道:“我最近钻研初中数学呢,海燕县长这是读博士的材料啊!”

  陆铮很少来江海燕的办公室,本来江海燕略有些惊奇,可听到陆铮这句话,眉头微微一簇,显然,觉得陆铮是讥讽她。

  实则,陆铮倒是真的有些佩服面前的女县长。

  坐在黑色大理石茶几对面,江海燕淡然的道:“文无止境,能多学点东西总是好的。你……”随即便摇摇头,“没什么了。”

  或许,本来是想提醒陆铮也该多读书吧?可旋即就觉得和这个人没什么可讲的,也不必进行沟通。

  对面这个人,固然不是什么真的大老粗,可所思所想,内有玄机,完全令人跟不上节奏,甚至找不到沟通的办法,或许,这人和正常人生活在两个世界。若能送走,便早早送走的好。

  陆铮却是点点头道:“我报了乌山机电的函授班,这不,马上也该开学了。”

  江海燕略有些诧异的看了陆铮一眼,没说什么。

  陆铮又说:“前几天海燕县长建议我去党校学习的事,我考虑清楚了,你说的有道理,我是该去进修,一直以来,我也没什么机会系统的进行过党的理论学习,这是个很好的机会,也谢谢海燕县长给我这个机会。”

  江海燕怔了怔,盯着陆铮看了几眼,微微点头道:“你知道我是为你好就行!”

  在半个月前,江海燕同陆铮谈了次话,告诉陆铮县党委准备推荐他参加本次市委党校组织的中青年干部培训班,陆铮当时没表态,只说考虑考虑,看看工作能不能安排开,毕竟这是一次要脱产三个月的学习班。

  从江海燕办公室出来,陆铮又去了同楼层裘大和的办公室。

  陆铮推门进去的时候裘大和正背对着门浇窗台上的花,嘴里好像还哼着小曲,心情很愉快的样子。

  “裘书记好雅兴!”陆铮笑着说。

  听到陆铮的声音裘大和才回过头,笑呵呵招呼陆铮:“来,铮子,坐。”

  “听说裘书记要高升了?”陆铮早听刘保军打电话提过,裘大和离开广宁已经是定局,新的岗位不是市人大副主任便是市政协副主席,这定然是上面调和后的结果。

  现在这个年代,党政一把进人大或者政协实则便是养老、退居二线,不过裘大和最后提了一格荣休,算是最好的结局了。

  裘大和就笑,用手指点了点陆铮,显然,现在的陆铮,各种渠道消息也是很多了。

  “我也要走了,去市委党校学习。”陆铮坐下后,接过裘大和递来的茶杯,笑着说。

  裘大和就深深叹口气,摩挲着脑袋,说:“这次中青班啊,海燕跟我提过,我说,看你本人的意见。”

  后备干部或者要被提拔的干部,参加党校学习自然是好事,而且,也是将被重用的先兆,但陆铮刚刚被破格提拔不久,又手握大权,参加这种脱产学习班,可就难说了,说不定分分秒原来的职务就被人取代。

  而且,以现在各方面的风声,事实或许也是如此。

  裘大和便拍拍陆铮肩膀,说:“你还年轻,多历练历练是好事。”

  陆铮笑着点点头。虽然裘大和表现的有些同情自己,但实则,自己的事,他又怎会真放在心上了?他全身而退等待荣休,至于自己将来怎样,他并不在乎,本来,自己和他也谈不上什么交情。

  “也许,我再回不来广宁喽。”陆铮饮口茶,不在意的说了一嘴。

  裘大和终于,或许是发自肺腑的叹了口气,此时他的心境,也该有些萧索吧?正是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随着他裘大和被调离广宁,他的老班底定然要自谋出路了,而陆铮这个所谓的“金牌打手”,也许,是最倒霉的一个。

  陆铮心里则在想,如果这次走后真的再回不来广宁,自己又在广宁,留下了什么呢?

  希望江海燕,能继续推动自己已经策划的七七八八的化肥厂改制吧,毕竟,如果成功的话,这将是值得大书特书的业绩,而如果失败的话,却也足以令许多官员随之落水。这些,江海燕应该心知肚明,就看她如何取舍吧?

  以自己了解的江海燕,她是应该不会轻易改弦易辙的,不然,她也不会一路开绿灯令自己放手来搞。

  自己走了,改革的阻力就小了很多,一般来说,某些改革的反对者,潜意识里也有种对人不对事的下意识反应。第一个带头出点子吃螃蟹的人垮了台,接下来第二个,就算是还遵循前任的施政轨迹,相应阻力也会小很多。因为反对者们弄垮了第一个,便觉得自己的意见得到了重视,得到了宣泄,反而后来者继续走下去的话,他们的抗拒心理便会淡化。

  这,也是一种劣根性吧。

  江海燕,也必然明白这一点,所以,自己离开广宁或许也是她希翼的,或许幕后黑手,她也是其中之一。

  除了相关企事业改制,自己也希望,广宁司法改革能更加深入的探索下去,为未来社会的法制建设起到排雷小兵的作用。

  公安口,种种举措,希望也不要随着自己的离开,人亡政息。

  其实,自己最近才想明白,为什么费这么大力气想改变这个世界,并不是自己多么高尚,而是,对前世自己遭遇种种不公待遇的一种报复。改变未来社会秩序的走向,便是最好的报复了吧?

  若说是经历生死之后的大彻大悟,也许,也有那么一点?

  陆铮默默的想着,默默的喝茶。

  下午,在办公室,陆铮接到了父亲陆天河的电话。

  听到父亲略显威严的声音陆铮心里就苦笑,听大姐前阵子在电话里念叨着,父亲马上便会被调任南方某经济大省之省委书记,如果发展的好,前途可谓一片光明,而自己,却是风雨飘摇,前途未卜。父子之间的差距,可真是天差地别。

  “部队上的那套作风,不要带到机关里来,接二连三的被人写信去省里告状,你很光荣么?”陆天河的话有一丝愠怒,这也是他第一次教训儿子。

  陆铮嗯了一声。

  陆天河显然觉得很意外,半晌没说出话来,本来预想中,大概是陆铮会顶嘴吧?也早就准备了一套说辞,却不想陆铮的反应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令他不知道怎么应对好,继续批评吧?那般倔强的儿子服了软,再训斥他好似说不过去,可也不能就这么惯着他吧?

  这个儿子,显然,比陆天河面对的政治对手更令他头疼。

  “爸,过几天,我就去市委党校学习了。”陆铮笑了笑,“退一步海阔天空,孙猴子大闹天宫,被压了五百年,劫数满后,依旧英雄一条。我就是琢磨着,先出个名再说,现在,就去渡劫。”

  “胡说八道!”陆天河笑着训斥了一声,可能也在琢磨陆铮的话,过了一会儿,说:“看来,你有你的想法,我的操心倒是多余的。”这句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可就是一种相当的褒奖了。

  “省里你齐叔叔,你可能不知道,是我的老同学,一直很关注你的,你有机会,去拜会拜会人家,他家里的电话号码是XXXXXX……”陆天河很郑重的嘱咐了一句,又说:“年轻时候,受点挫折是好事,你呀,就是该摔打摔打。”

  陆铮嗯了一声。

  洞蜜园二楼雅间,满满坐了一桌子人,除了陆铮,都是县里的头头脑脑,和陆铮打过交道的各部委局办的一把手。

  如宣传部副部长、广电局局长李向阳、工商局局长蔡金、法院院长冯德才、检察院检察长王贵、县司法局局长张合、县计经委第一副主任郝国栋等等等等。

  这几天,陆铮一连摆了几天酒,大概也就他,临走临走还能弄出这般大的动静来吧。

  第一天,陆铮宴请县公安局的老部下;第二天,则是副县级干部;第三天,便是今日,到场的都是各部委局办的正科级。

  这些同陆铮有过接触的干部,接到请帖后,大多很给面子,没人为了避嫌而不到。虽然人人都知道陆杠头霸道,但除了少数几个他的死对头,要说别人,真说陆铮有多坏,还真觉不出来,反而大多觉得陆铮这个人,仗义、豪爽,心胸坦荡荡,是个值得结交的朋友,更是个不错的领导。

  比那些有了成绩自己要,有了黑锅部下背的官场老油条,可不知道强了多少倍。

  所以,便是头发花白的检察长王贵,也很是敬了陆铮几杯酒。

  陆铮喝到酣处,笑着说:“我陆铮很多事没弄明白,但人缘,我想是极好的吧?某些人定服气的很。”

  众人都笑,心中,却大多觉得有些不是滋味,有些人,虽然从陆铮刚上台便等着看他的笑话,但现今,却也不免心下恻然,或许兔死狐悲,便是这种感觉了。

  有人知道最近风声的,不免会想,或许一两个月后,陆铮便会身陷囹圄,从名声鹊起到轰然倒地,这颗广宁政治明星坠落是如此之快,却和文革中几位红人异曲同工,所以说,官场上,能干也好,平庸也罢,都无所谓,站错队却是万万要不得的。

  当然,更有人想,以陆铮的年纪,便是一时受挫,前景却也颇为光明,能搭上这条线,对将来未必没有帮助。

  有人却是糊里糊涂的,也不知道陆铮为什么好端端的去上党校。

  散席的时候陆铮还极为清醒,但被杜小虎接回家,路上被风一吹,陆铮便不甚明白了。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头痛欲裂,昨晚的事却是不大记得清楚了,只记得杜小虎焦急的问自己:“去党校学习不是好事吗?我怎么听说是有人在背后使坏,要趁机撤了你?”

  自己随口敷衍了他几句,很多事,说了虎子也不见得懂。

  摇了摇脑袋,昨晚,喝的还真不少啊。

  穿衣服的工夫,陆铮发现了床边有一张字条,顺手拿起,却是杜小虎歪歪扭扭的字,“铮子哥,你好好休息,我去找江海燕和高志凯算账,我如果回不来,请照顾好我爹和我娘。”

  陆铮激灵一下,猛地坐起,冷汗满身,此时,又哪还有什么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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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滔天大祸

    外面,焦磊坐在面包车里正等着呢,已经快八点了,还正奇怪呢,今天陆局怎么晚了?随后,就见陆局匆匆跑出来。

    陆铮上车就问:“看到虎子着么?”

    焦磊怔了下,摇了摇头,说:“没下去南营所么?”

    陆铮一挥手,说:“去县局,要快!”随即点了火机,将左手里被撕碎的纸团烧掉,又将灰烬捏碎,一点点从车窗洒了出去。纸团自然是陆小虎留下的字条,万一陆小虎真出了事,这张字条不能被人看到,不然就是预谋伤人之类的铁证。

    便是多么着急,陆铮也没忘记把纸条抓在手里带出来。

    越是紧急关头,陆铮越是冷静,这是生死一线的战场上,作为指挥官必须具备的心理素质。

    焦磊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这时自然开足马力,面包车风驰电掣般驶上了县城大道。

    不到十分钟,面包车就驶入了县局大院,却见院中,并无异常,同往常一般,上班时间,骑着自行车的公安干警络绎不绝,不时响起清脆的车铃响。

    陆铮匆匆上楼,先进了自己的办公室,王玉国后脚进来,送来了一叠文件,看王玉国脸色,也没任何异样。

    “见到虎子着么?还有高志凯?”陆铮问。

    王玉国说:“高副局刚才还来问您几时到,好像找您有事?杜所?他来局里了么?”

    陆铮单刀直入,便是观察王玉国的反应,虽然王玉国一直表现的同自己很亲近,但现在外面风声沸沸扬扬,有传闻更说自己去党校之时,就是被市纪委调查之日,在这个关键时刻,王玉国未必就不会阴自己,而且,隐瞒自己一些事也很正常。

    但王玉国很明显,是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脸色迷茫,并不是作伪。

    陆铮嗯了一声,说:“高志凯找我?”

    王玉国说:“是,他刚刚下去二楼刑侦了,我打电话叫他。”

    陆铮摆摆手,说:“我下去吧。”说罢起身,匆匆走了出去。

    王玉国微愕,今天陆局怎么了?这可不像他的作风。

    又琢磨,高志凯眼睛乌青一块,也不知道是怎么搞的,总不能又是陆局打的吧?

    ……

    二楼刑侦科紧挨着审讯室,陆铮进屋的时候高志凯正用白毛巾敷眼上的青肿呢,旁边刑侦科副科长赵明邦弯腰在盆架前洗毛巾。

    看到陆铮进来,高志凯突然就笑了,“陆局长,难得啊,我还以为你这辈子都坐在三楼,高高在上呢。”语带双关的讥诮,好像很久,他没这么扬眉吐气了。

    陆铮现在几乎已经可以确定,杜小虎出事了。

    “赵明邦,你看到杜小虎了吗?”陆铮转向了老赵,语气极为严厉。

    赵明邦眼神闪烁,想说又不敢说。

    “原来你知道啊?”高志凯冷笑着,将毛巾摔到了地上,“我就知道,有人指使他,是你吧?指使他枪杀我!陆铮,这回我看你怎么解释!”

    陆铮早知道,只要自己问杜小虎,定然屎盆子就扣了过来,但此时,不是计较荣辱得失之时,确保杜小虎的安全比什么都重要。

    “杜小虎人呢?”陆铮问完,不等高志凯回答,便转身出屋,来到隔壁审讯室,嘭一脚,踹开了门。

    随即,陆铮就看到了杜小虎。

    双手双脚都被手铐扣着蜷曲在地,鼻青脸肿的,嘴角淌着鲜血,浸透了嘴里的白布,他眼里全是愤怒,正奋力挣扎,等见到陆铮,他绷紧的身子猛的松弛下来,只是眼里,有万般懊恼。

    在陆铮身后,高志凯和赵明邦也很快跟了进来,赵明邦走在最后,轻轻带上了门。

    “怎么回事?”陆铮指了指杜小虎,脸色阴沉。

    高志凯冷声道:“怎么回事你自己心里知道!”

    陆铮便想过去扶杜小虎,却被高志凯拦住,高志凯嘴角挂着冷笑:“怎么,想串供么?我告诉你,杜小虎都招了,他持枪行凶,意图谋杀,你,就是幕后主使!”

    陆铮皱眉道:“你说话要负责任!杜小虎持枪行凶?我看你是想狭私报复吧?”

    高志凯就笑了,“陆铮,我一直看错了你,你可不是什么大老粗,心细着呢,也歹毒着呢,可惜啊,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就是口绽莲花,今天我可是有人证,杜小虎行凶的过程,老赵亲眼目睹,你想包庇这个愣头青?还是先考虑考虑你自己吧?”

    陆铮转头看向了赵明邦,沉声问道:“你看到杜小虎行凶了?”

    陆铮虎威犹在,赵明邦不敢跟陆铮目光相接,畏畏缩缩的点了点头。

    陆铮道:“那好,你跟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赵明邦倒更像个犯人,也不敢看陆铮,结结巴巴的说:“前面,我没赶上,我,我进来的时候,看到高局跪在地上……”

    说到这儿,高志凯脸色一变,狠狠瞪了他一眼。

    赵明邦却没留意,继续说:“杜所儿用手枪顶着高局的头,高局,一直在给他做思想工作,说是他如果开枪,最后会连累陆局您,于是,我就趁着杜所儿分神,从后面抱住了他,高局和我一起,就,就把他枪下了,铐了起来……”

    陆铮皱眉道:“这怎么可能?那杜小虎身上的伤怎么解释?”

    赵明邦脸色一变,求救似的看向高志凯,“这,这我就不知道了。”

    其实陆铮现在已经大体猜到了事情始末,本来,虎子已经控制住高志凯,但高志凯把自己搬了出来,定是威胁他如果开枪,最后不仅仅是他自己的事,也会连累到自己,虎子一时犹豫,思前想后分神之时,被正好偷偷进屋的赵明邦偷袭得手。

    至于虎子身上的伤,想也知道,是事后被高志凯殴打的,也想杜小虎交代出幕后主使是自己,但莫说本来不是,就算真是自己指使的,虎子又怎会承认?

    “不管怎么说,事实还没查清,你们怎么能这样对待自己的同志?赵明邦,马上放开杜小虎,送他去医院!”说着话,陆铮脸色越发阴沉。

    高志凯冷笑道:“证据确凿,陆铮,我劝你还是闭门思过去吧,这事儿,我马上会向县里和市局汇报,你就等着被停职调查吧!”

    陆铮一把将挡在身前的高志凯扒拉到了一边儿,凝视赵明邦:”老赵,铐杜小虎的手铐是你们刑侦的,我就问你,开还是不开?”

    在陆铮逼视下,赵明邦腿肚子都在转筋,不由自主的说:“是,是……,这就开,这就开……”,毕竟陆铮还是正印局长,这些日子树立的威信令他不敢反抗。

    赵明邦低着头凑过去,他不用看高志凯的目光,心里也知道高局脸色定然很难看,只能暗暗叫苦,早知道,今天非这么早来上班干嘛?这不给自己找不自在吗?

    赵明邦把杜小虎手铐脚铐打开,扶他起身,又把杜小虎嘴里的布条揪出来,眼看杜小虎想说话,陆铮厉声斥道:“你什么也别说,先去医院治伤!等调查清楚了,我再跟你算账!”就怕杜小虎张嘴便是“都是我干的,和陆局长无关”等等欲盖弥彰之言。

    杜小虎不傻,此时更后悔的想自杀,可他知道,自己死了,铮子哥就更说不清了,只能默默点头。

    这时候,侯建军匆匆推门进来,见到审讯室内情景,不禁怔住。

    他刚从外面回来,听刑侦的部下说好像陆局和高副局都进了审讯室,不知道有什么事,便也跟了来。

    “看你刑侦干的好事!”陆铮瞪了侯建军一眼,扶着杜小虎出屋。

    高志凯在陆铮背后冷声喊道:“陆铮,你别想一手遮天,我这就去向县里领导汇报,今天的事儿,你知道后果多严重,你就等着和杜小虎一起蹲大狱吧!”

    侯建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见陆铮脸色不善,心下更急,又听高志凯的话,更是无名火起,随口骂道:“你他妈闭嘴,说的都是什么鸟话?!”

    现在侯建军兼任刑侦科科长,可高志凯有事没事就来转悠,令侯建军本就不爽,今天更明显,在刑侦科的地头,惹恼了陆局,这就更令侯建军上火,这说明他上任几个月了,还没把刑侦科牢牢抓在手上。

    这和陆局是不是要走没关系,就算陆局真的走了,也没他高志凯鸟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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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二章 各显神通

  侯建军跟进陆铮办公室的时候陆铮正在打电话。

  侯建军已经大体知道了事情始末,心里暗暗乍舌,甚至,再看陆铮,隐隐觉得有些惧怕。

  他现在的心境和高志凯截然不同,高志凯现在,可能沉浸在暴怒和狂喜中,暴怒的是杜小虎竟然想枪杀他,而他更不争气的曾经跪在杜小虎脚下摇尾乞怜;狂喜的则是,经此一事,哪怕送陆铮进牢房,也不是没可能。

  侯建军,却看到了事情的另一面。

  陆铮,是何许人也?竟然能令人为了他去杀人?而且,这个凶手可不是什么地痞无赖亡命之徒,而是公安系统的派出所所长,年纪轻轻,根正苗红,前途无可限量。

  这件事仅仅用战场上的生死之交是很难解释通的,毕竟,侯建军了解杜小虎,杜小虎虽然莽撞了一点,可也不是视人命如草芥的凶悍性子,除非,他有不得不去的理由。

  这个理由,又是什么?

  侯建军琢磨着,暗暗心惊。

  陆铮放下了电话,招手叫侯建军跟他坐到了沙发上。

  “建军啊,你帮我办点事。”陆铮慢慢点了颗烟,道:“老赵说他亲眼看到虎子把手枪顶在高志凯头上,我是不大信的,你帮我查查清楚,看有没有这档子事?”

  侯建军心里就突了一下,这案子还没在局里传扬开,谁也不知道杜小虎为什么浑身是血的被送进医院。知道案子详情的就是他、陆铮、高志凯、赵明邦和刑侦科一名侦查员王立国。

  赵明邦和小王都是高志凯的亲信,但小王来得晚,没看到事情始末,他赶到时,高志凯正恶狠狠毒打已经被铐上的杜小虎,逼杜小虎招认幕后主使便是陆铮。

  所以说,赵明邦,是整个案件唯一有力的目击证人。

  陆铮话里的深意,以侯建军的精明,又如何不知。

  陆铮这是暗示自己,想办法叫老赵闭嘴呢。

  在陆铮目光下,侯建军莫名觉得脖颈子发凉,怎么叫老赵闭嘴?难道,也去干掉他?

  陆铮却已经站起了身,“这事儿就交给你了,我得赶紧去县里走一趟。”

  侯建军心里发苦,却也只能硬着头皮点头。

  ……

  陆铮急匆匆进入县委办公楼时,恰好马跃武从里面出来,他一大早就来向江海燕和裘大和汇报工作,见到陆铮,他尴尬的笑了笑,刚刚碰到高志凯倒没什么,可和陆铮撞个对门,想来陆铮也知道他来干什么,马跃武自然觉得尴尬。

  陆铮对他点了点头,径自上了台阶,机关里,尤其是有利害关系的干部之间,又哪里会有知心朋友?不在你倒霉时落井下石背后捅刀子,这人人品已经爆棚了,对这点,陆铮看得很透、也很淡。

  高志凯来找江海燕的时候,马跃武刚好从江海燕办公室出来,又去裘大和办公室坐了会儿,而陆铮来到江海燕办公室门口时,高志凯恰好推门而出。

  高志凯漠然的看了陆铮一眼,目光里的狠毒一闪而逝,经历早上生死瞬间带来的情绪波动后,现在的他,显然冷静了许多。

  陆铮敲门而入,江海燕,捧着茶杯,微微有些入神,或许,还没从高志凯汇报的案件带给她的震惊中醒悟过来。

  “哦,你来了?坐吧。”江海燕指了指对面的沙发。

  “为了杜小虎的事吧?”厚厚的眼镜片后,江海燕的目光审视着陆铮。

  陆铮点点头:“是,我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但我绝对不相信杜小虎意图谋杀高志凯副局长的说法,这也太荒唐了,说出去有人能相信吗?一个派出所长,要杀公安局长?这可能吗?”

  “不过,有人证,又有物证。”江海燕垂下头,轻轻吹着杯里漂浮的茶沫儿。

  陆铮道:“哪来的物证?杜小虎本来就一直配枪,他自己的枪,怎可能没他的指纹?至于人证,难道不能作假么?我希望对这个案子,县里能慎重一些,毕竟事关重大,传扬开去,人民群众会对我们公安机关怎么看?影响太恶劣了。”

  江海燕突然笑了笑,说:“总不能担心影响就捂盖子吧?”

  陆铮一直以来,对江海燕的印象还是不错的,江海燕执政的很多思路,都和自己契合,是以虽然江海燕对自己有种种误解,甚至很可能也是这次送走自己的幕后黑手之一,但陆铮,对她并没有什么恶感,阵营不同而已。

  但现在谈论杜小虎生死之事,突然看到江海燕脸上露出笑容,很轻松的样子,而且,还在恶意揣测着自己。

  陆铮心里,一股怒火猛的升起,这个老女人,丫也是欠抽。

  长长的吐出口气,陆铮勉强压下心里的怒火,站起身,说:“不管你信不信,江海燕,虎子我保定了,你有本事就和我对着干试试!”丢下这么句话,扬长而去。

  江海燕好一阵错愕

  ,愣了好久才回过神,脸色阵青阵白,幸好,办公室没有旁人听到。

  医院里,看到陆铮进来,杜小虎挣扎着坐起来,陆铮忙走快几步,扶住他,责怪道:“你就躺着就好了。”

  见病房里没有旁人,杜小虎垂头丧气的道:“铮子哥,我脑子就是爱发热,这次,可惹大麻烦了吧?我真是……”

  陆铮笑着拍了拍他肩膀,说:“知道怕了?那就好。”

  “早知道我不如一枪崩了他,然后我再自杀……”杜小脑懊恼的连连拍自己的脑袋。

  陆铮皱眉道:“这就能解决问题了?你崩了他,省里市里的领导,还有你的首长们,就看得起我了?我就能进步了?”

  陆铮问一句,杜小虎就摇一下头,看他样子,陆铮忍不住就笑了,说:“以前我跟你说过,咱们只打胜仗。但是这仕途,和战场上没什么区别,有时候为了达到一些战略性目的,暂时撤退,是为了将来总决战的胜利,虎子啊,遇到事别急,不过今天这事对你是好事,以后你再冲动的时候,就想想今天,想想因为你,我焦头烂额的,说不定,分分钟被人投进大牢,这样,你就能冷静下来了。”

  杜小虎焦急的问:“铮子哥,你没事吧?”

  陆铮拍拍他的手,“放心吧,没事,你就安心养伤。”

  杜小虎长长叹口气,默默点头。

  ……

  傍晚时分的洞蜜园二楼包厢。

  高志凯、赵明邦和王立国占了一张大桌台,边聊边吃饭喝酒。

  今天是高志凯请客。

  刑侦这边,自从侯建军兼任科长后,高志凯便指挥不动了,现在,也就老赵和小王还能称得上是他的心腹,今天早上本也是去他俩的办公室找他俩说事情,却不想,被杜小虎差点一枪给崩了。

  现在想想,高志凯还有些后怕,但更多的是,即将击倒对手的狂喜。

  高志凯突然笑着说:“陆铮说过一句话,你们还记得不?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我看啊,这杜小虎,就是头猪。”

  老赵其实对杜小虎印象不错,咳嗽了两声,没有吱声。

  小王却是鼓掌叫好,他比杜小虎年长几岁,也比杜小虎进县局早,可谁成想杜小虎是黄马褂,跟着陆局水涨船高,没几日就下去干派出所所长了,这令他心理极为不平衡。

  高志凯动手殴打杜小虎,他也很是帮了手,倒是老赵,一直在旁边劝。

  高志凯又说:“本来叫你们查的事,不用查了,陆铮这次,垮台垮定了。”

  小王关切的问:“高局,陆铮就这么完了?我都不敢信呢,简直跟做梦一样。”若以前,这些话他自然不敢问,但今天见高志凯心情好,这才凑趣一样的问了嘴。

  高志凯喝了口酒,冷哼道:“这就叫自作孽,他陆铮得罪的人可不是一个两个,本来就要完蛋,现在可好,又出了这么码事儿,老天都帮着咱收他。”

  小王笑嘿嘿说:“我就知道得罪了高局,他肯定没好果子吃,他还得罪了别人么?”

  高志凯哼了一声,说:“不说海燕县长吧,就彭红军,你以为是吃素的么?那是整惯黑材料的人,文革时候,他就挨整了,还能不总结出点经验?”说着就轻蔑一笑,彭红军那套,他同样看不起。而今天眼见大仇得报,心情放松,倒难得和心腹聊几句,平素,他话都是憋在心里的。

  嘬口酒,高志凯又说:“谁都好个面子,他一个毛头小子,就敢在常委会议上骂彭红军是什么东西?搁谁也非得弄倒他出口气啊?他陆铮,这才起来几天?广宁地头,又有几个真跟他近的?”

  小王吐吐舌头,说:“彭红军是纪委书记吧?陆杠头,可真了不得,到处都是仇人。”心说人要活到这份上,也很不简单了。

  这时门帘轻轻挑起,从外面走进来一名娇滴滴的美貌少妇,正是洞蜜园老板老王的夫人,她轻声慢语的问:“高局,赵科、王科,你们还要点什么吗?”

  因为洞蜜园是陆铮的基地,从陆铮发迹之初这里才开始兴旺,陆铮请客吃饭大多在这里,高志凯以前只听闻洞蜜园名声,却从未来过,因为在他眼里,这里是陆铮的地盘。

  今天请老赵和小王吃饭,顺便说说市局下调查组,该如何应对,志得意满下,高志凯便来了洞蜜园,就是要在陆铮的老巢商量怎么对付他。

  看到王夫人娇滴滴的模样,高志凯就哼了一声,心说怪不得陆铮一直照顾这里生意,这就是蔡金的姘头吧?想来现在早就被蔡金转手给陆杠头了,一个老色狼,一个小色棍,能是什么好东西了?

  本来,是想查查陆杠头和卫香秀的关系的,但现在,这些细微末节,却也不用查了。

  “老板娘,你不给我们高局敬杯酒啊?”那边,小王却是鼓噪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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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三章 黑幕中的变脸

  老板娘抿嘴一笑,说:“就怕高局瞧不上我们乡下人呢。”说着话,轻步走上来,带起一阵香风。

  她今天第一次穿高跟鞋,更显身段窈窕,走路时有些不大稳当,但看在老赵、小王眼里都有点冒火,他们很少接触这般娇滴滴水嫩嫩的时尚女郎,加之喝了点酒,看老板娘扭腰拧臀的诱人,不免口干舌燥,想入非非。

  桌上菜不多,但都是小鸡炖蘑菇之类的实诚菜,浓香四溢,酒,则是高志凯带来的汾酒。

  老板娘斟了一杯酒,轻轻凑过去跟高志凯桌上的杯子碰了碰,娇滴滴道:“高局,我祝您官运亨通!”

  小王却在旁边起哄道:“这哪里行?老板娘,第一次和我们高局喝酒,怎么也得来个交杯酒才有诚意吧?”

  看到老板娘俏脸刷一下红了,老赵也咧着嘴嘿嘿笑,在旁附和,心里那团火热啊,好像只能通过逗弄这小媳妇来发泄。

  老板娘红着脸,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陪着笑说:“高局,赵科,王科,你们慢慢喝。”转身正想走呢,却不想被小王拦住,小王笑嘿嘿说:“老板娘,那这样,我和赵科一人和你喝一个,完了,你再跟我们高局喝这个交杯酒。”

  老板娘无奈,只好赔笑说好,同小王和老赵一人干了一杯,又回头敬了高志凯一杯酒,正想走呢,小王又伸胳膊拦住了她,“老板娘,这两杯酒你可都没和我们高局交杯,那不算,重来,两杯交杯酒。”

  老板娘笑着说:“恭喜你们都飞黄腾达,王科,我刚刚可是连干了四杯,有点顶不住了,您就别逗我了。”

  小王脸却沉了下来:“谁和你逗?谁和你开玩笑?听说,你和陆铮可是喝过交杯酒!怎么,我们高局没陆铮面子大是吧?”

  老板娘虽然也常和酒客交际,但也就是敬杯酒的事儿,刚刚小王说喝交杯酒她还以为开玩笑呢,现在看,却是来者不善。和陆铮她确实喝过一次交杯酒,但那个酒局她丈夫王老板在场,大家话赶话开玩笑起哄似的喝了一个,无非是调节酒桌气氛,可今天这几个公安,分明是来找茬儿的。

  老板娘也听到信儿了,好像陆铮要离开广宁,这个高副局,想来是以前陆局的对头,不然,每次陆局的酒局都没见过他。

  可不管怎样,自己两口子在广宁开买卖,第一不能得罪的就是公安。

  老板娘无奈下,只好又倒了杯酒,凑过去准备和高志凯喝个交杯。

  高志凯在小王开始威逼老板娘时,刚想劝阻,旋即就听小王说这小少妇跟陆铮喝过交杯,高志凯到了嘴边的话就咽了回去,反而,看着这个小浪蹄子不情不愿却还得委屈着来陪自己喝酒,心里,竟隐隐有一种报复陆铮的快感。

  而且,这个衣着光鲜的俏丽小少妇到了近前,薄薄衣衫下,随着她的动作身段婉转一览无遗,高志凯心中一荡,慢慢抬起胳膊,就等她把香香的小胳膊放进来,感受下她绵软胴体,想来,别有一番滋味吧?

  谁知道老板娘第一次穿高跟鞋,高志凯偏偏稳坐钓鱼台,她只能弯腰去喝交杯酒,加之心里满是耻辱,稍一分神,脚下一扭,一个趔趄,一杯酒就结结实实泼到了高志凯脸上。

  包间内的几个人一时全怔住。

  高志凯猛的起身,啪一个耳光,险些把老板娘抽倒在地,随即他便大步离席,留下了一句话:“你们等着关门吧!”

  不管老板娘是不是故意的,高志凯这口气都难咽下去,而且,陆铮走后,他本也会来找洞蜜园的麻烦,今儿,就算撞正了。

  老赵和小王怔了会儿,忙追了出去。

  老板娘捂着脸,眼泪止不住淌出,这帮人,太欺负人了,太欺负人了!

  高志凯当晚回到家,又叫来弟弟很是喝了几杯,直喝得酩酊大醉,第二天醒来时,却已经是快八点了。

  高志凯慢慢爬起身,不知道怎么的,心里有一种不舒服的感觉,已经很长时间,他没有睡过点了。

  通常,他都是每天六点半准时起床,风雨不改。

  昨晚,实在是太放松,也从来不是他的作风。

  敲了敲脑袋,高志凯起身去洗脸刷牙,虽然,今天由县纪委和局纪检组组成的联合调查组会开始着手调查杜小虎的案子,但他不急,过几日后,市局下来的调查组才是重头戏。

  县纪委彭红军牵头带队的调查组,还用担心么?彭红军这个人,或许,比自己更痛恨陆铮。

  高志凯慢条斯理的吃着桌上的早餐,今天,他要用最佳的状态迎接调查组的聆讯。

  吃过饭,下了楼,来到靠在花圃前的绿色吉普旁,高志凯轻轻叹口气,慢慢抚摸着吉普车的金属外壳,这辆车,跟了自己很久了,跟着自己跑遍广宁的大街小巷,这些年的辛苦,只有它知道。

  上车,打火起动,高志凯摇摇头,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天这般多愁善感,或许是因为,酒还没有醒吧?

  带着这种莫名的情绪,高志凯慢悠悠开着吉普车进了县局大院。

  他的办公室在办公楼三楼,但他还是先去二楼的刑侦科转了一圈,没见到老赵,有一名刑侦的干警说,老赵一大早就由魏庆先副局长陪着去县委了。

  高志凯这才放了心,想来是被调查组传唤去了吧?或许,是自己去的?老赵还真是迫不及待,不等调查组过来,便自己去报道了。

  魏庆先这个局纪检组组长,总算办了件正事儿。

  回到办公室,高志凯翻开了今天的报纸,第一版整个版面,都是中国南极考察站长城站建站的消息。

  国际版的专题,深度解析一个叫戈尔巴乔夫的家伙,这个人,很可能在下个月当选为苏共中央总书记。

  高志凯点点头,这名字,听起来蛮特别的。

  翻开国内版,改革专题多是南方的新闻,“全国第一家地区性航空公司——厦门航空有限公司经营的广州至厦门航线,昨日开航。”

  “清远县龙塘区养鸡专业户张钢明办的清远水湖鸡场广州禽畜购销部正式开业,这是广州第一家由农村专业户开办的禽畜购销部。”

  “爱丽绿田电脑有限公司在中国大酒店举行开业典礼,该公司是广州经济技术开发区第一个中外合资企业。”

  “深圳市保安服务公司成立,成为中国内地第一家市级保安服务公司。”

  南方的新闻,件件都很新鲜。

  高志凯一边喝茶水,一边翻看着报纸,直到电话铃声响起,他才回神,下意识看了眼墙上的钟,十点多了,两个多小时,自己竟然一直无所事事的在看报纸,这就是这些日子自己的状态,这一切,都是陆铮赐予的。(hongsequan.COM更新最快)

  不过,这样的日子,很快就会过去了。

  接起电话,话筒那边,传来低沉的声音:“是高志凯高副局长吧?”

  “我是,您哪位?”高志凯一边说,一边还顺手翻着报纸。

  “我彭红军啊!”话筒那边的男音淡淡的说。

  高志凯翻报纸的动作猛的停滞,笑道:“彭书记啊,你好你好,是为我那个案子吧?这样,是你们调查组的同志过来还是我过去?您看怎么方便?”

  彭红军声音有些冷:“小高,你们那儿到底怎么搞的?这案子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搞清楚了再向我汇报,不要危言耸听,把我当枪使!”

  高志凯怔了下,问道:“什么?”

  “你自己问赵明邦吧!”彭红军“啪”的挂了电话。

  高志凯猛的站起,想再把电话拨过去,想了想,又放下,问赵明邦?问赵明邦?

  高志凯知道,出了意外,事情正向自己不可预知的方向发展。

  高志凯快步下楼,到了刑侦科,却不想侯建军也在,刑警们异常忙碌,好像有什么大案子。

  “赵明邦呢?”高志凯提高声音问,却没人理他。

  高志凯又问了几次,终于,有人回了句:“好像还没回来吧?”

  “志凯,我们出去说。”侯建军不由分说,拉着高志凯出来,顺手带了门,说:“昨天有一起凶杀案,正忙呢,按规定,你……”

  侯建军欲言又止,话里的意思高志凯自然明白。

  “那我在这儿等。”高志凯压着火气,站在门前。

  “随便你。”侯建军无奈的摇摇头,回身进了屋。

  高志凯等了足有半个小时,正不耐烦的时候,却见赵明邦垂着头,从楼梯口向这边走来。

  高志凯快步迎了上去,拉着赵明邦进了楼梯口的男厕,顺手把男厕门关上,从里面锁了。

  赵明邦被吓了一跳,等看到面前人的样子,那声惊呼才咽了回去,但,却又垂下了头。

  “你到底怎么回事?在彭红军面前怎么说的?”高志凯厉声的问。

  赵明邦却不吭声,只是无精打采的垂着头。

  “我问你是怎么回事?!”高志凯提高了声音。

  赵明邦却从怀里摸出一张存折,塞给了高志凯,说:“这个,我不能要。”

  高志凯翻开看了眼,五千元的存折,分文未动,这是昨天晚上吃过饭他交到赵明邦手上的。

  “陆铮给了你多少钱?”高志凯知道陆铮家庭条件很好,便是预先怕这点,所以才不但给了赵明邦存折,还在仕途上给了赵明邦种种承诺,甚至,还隐约点了点自己背后的关系。

  却不想,赵明邦还是变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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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四章 结束,也是开始!

  “不是钱的事儿,您就别问了,我,我走了。”赵明邦转身,拉开厕所的门,想往外走的工夫,稍一犹豫,说:“我跟调查组说了,是一场误会,当时杜小虎不是想拔枪,我也没看到他拔枪。”说完,赵明邦就走了出去。

  高志凯慢慢的瘫靠在墙上,赵明邦翻供,那自己的说辞一文不值,本就是,这件事本就匪夷所思,若不是亲身经历,任谁也不会相信杜小虎真的要拿枪崩了自己。

  除非杜小虎是神经病,而偏偏,杜小虎是个很健康没有不良嗜好的正常人,而且是很能干的派出所所长。

  便是彭红军也不信吧,所以赵明邦翻供后,彭红军才会愤怒异常,觉得自己是拿他当枪使。

  老赵,为什么会翻供?

  不是钱的事儿?那是为什么?

  被威逼恐吓?老赵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事?

  发了会呆儿,高志凯慢慢走出厕所,却不防,陆铮正和侯建军低声说着话,从他面前走过。

  “陆铮,你站住!”高志凯吼了一声,也快步追了上去。

  陆铮回身,静静的看着他。

  高志凯见左右无人,只有侯建军一个,压低声音,阴恻恻道:“你以为这事儿就完了吗?我告诉你陆铮,你那些乌七八糟的事,瞒不住人,想杀我?我一定会把你送进大牢,一定!”

  陆铮静静的看了他一会儿,说:“我也正想跟你说,这事儿没完。虎子的帐,我会慢慢和你算。”

  陆铮的声音很平静,可不知道为什么,一旁的侯建军就觉得头皮微微有些发麻,被毒蛇盯上了的感觉。

  陆铮从高志凯身旁走过,侯建军忙跟了上去。

  高志凯看着两人背影,脸色阴晴不定,随即转身,现在,还是去查查老赵为什么反口,这事儿,不能就这么轻易给陆铮混过去!

  洞蜜园后院环境雅致,春风暖暖袭人,石灰台砌成的花圃里已现绿意。

  堂屋中,摆着满满一桌丰盛菜肴,酒则是王老板珍藏的茅台,陆铮明后天就要去党校学习了,风传这次学习甚至是陆铮仕途的终点,很快他就会被市纪委隔离调查。

  王老板却不避嫌,无论如何都要在家里摆酒给陆铮践行。

  或许便是此时,才能看清孰近孰远,才能看清谁是真正交下的朋友。陆铮便也欣然赴约,顺便,也叫上了侯建军。

  老板娘打扮的很漂亮,在旁作陪。

  酒桌上气氛有些沉闷,王老板实在不知道该同陆铮说些什么,总不能睁眼说瞎话庆贺陆局高升?也不能宽慰陆局必能逢凶化吉之类的言语,毕竟,一切都是传言。

  所以王老板只能陪着陆铮和侯建军喝酒,说些有的没的,聊聊乌山风情之类的闲嗑。

  侯建军或许也觉得气氛沉闷,突然笑着说:“话说,局长,市里美女多啊,您啊,也该考虑下终身大事了。”

  王老板立时笑着在旁边附和,说:“是啊是啊,小毛在市里有几个姐妹,叫她帮您操持操持?”

  “小猫?”侯建军一脸诧异的样子,实则在装傻充愣。斜眼看着老板娘,心说还真是猫一般乖巧。

  被人当面调戏夫人都成了常态,老王咳嗽一声,指了指老板娘,说:“你嫂子姓毛,叫毛云珠。”

  侯建军啊了一声,见陆铮微微蹙眉,便不接这个话茬,反而郑重其事道:“王大哥,嫂子,你们放心,只要我在广宁一天,肯定照顾你们,他高志凯,这次也上不了局长。”只要杜小虎的案子无果而终,高志凯便肯定会受到一些影响,短时间内,他还是得继续缩头装孙子。

  陆铮带他过来,他知道,也是希望自己表个态。

  王老板听到这话,心里微微松了口气。

  陆铮看向了毛云珠,说道;:“嫂子,你放心,这口气,我早晚帮你出了。”

  毛云珠抿嘴一笑,喝了点酒,俏脸红扑扑的,更显美艳,她轻声慢语的说:“我也没什么,开饭店,本就是伺候人的差事,陆局您别往心里去。”其实王老板和毛云珠老夫少妻,毛云珠不见得比陆铮年纪大。

  侯建军笑道:“陆局说过的话,哪一次不是言出必践?哥哥,嫂子,你们就等着瞧好吧!”说着话,就一拍脑门,说:“咱刚说到哪儿了?可别岔开了,嫂子,你要给陆局介绍的,可得是天仙一样的美女,不然哪配得上陆局?”

  毛云珠轻笑道:“行,我叫她们好好物色下,包陆局满意。”

  陆铮笑笑,却不由得想起了卫香秀,好长日子未见了,也不怎么想她,难道以后也要,夫妻之交淡如水?

  旁侧三人,自没人知道这个情商智商应该都很高的陆局,满门心思的就认定了一门亲事,若是知道陆铮现在想什么,定然都吃惊的下巴噼里啪啦掉一地。

  从洞蜜园后门走出,陆铮和侯建军漫步在县城长街,路灯闪耀,县城街景越来越显繁华。

  “陆局,您能不能跟我透个底,这次去党校,到底是怎么回事?”侯建军有着犹豫着问,自从帮陆铮办妥了赵明邦一事,侯建军自觉地成了陆铮真正的亲信,若以前,这类话他是不会问的。

  当然,赵明邦的事侯建军是如何处理的,陆铮不会问,侯建军更不会主动提起。

  陆铮笑笑,递给了侯建军一颗烟,说:“建军,你好好干,总之,我还不至于进大牢。”

  侯建军也跟着笑,心说那就好,陆铮的年纪太有优势了,只要没被真正击倒,早晚有东山再起的一天。

  陆铮吸口烟,又说:“虎子伤养好了后,我也会叫他离开广宁,以后啊,我回广宁看熟人,也就你们几个了。”

  侯建军怔了怔,更觉得蹊跷,杜小虎是正规编制的派出所所长,陆铮一句话,就可以不干?这可不是什么好友、交情能解释的了,倒更像,杜小虎是他的跟班、仆人。

  当然,联想到杜小虎会为了陆铮去杀人,这工作调动的事也就没什么稀奇了。而且,杜小虎如果留在广宁,和高志凯朝夕相对,确实很不妥当。

  陆铮瞄了眼侯建军,心里知道,这次为了杜小虎,自己多半已经碰触了灰色甚至黑色地带,但想想,却也没什么,自己归根结底,也谈不上是什么好人。

  最近才想明白了,自己为什么想改变这个世界。那不过是因为前世的自己,不管赚了多少钱,却依然对抗不了强力的国家机器,自己赚的钱越多,面对那些红顶子和红顶商人,愈能感觉到不公。

  自己不是胸怀天下的圣人,改变这个社会的未来秩序的走向,也不过,是对前世遭受不公待遇的一种报复。

  当然,多多少少,或许重生的自己,品格真的变高尚了,想法比较多了,经历了一次生死轮回,总会跟世间常人想法不一样吧?

  但陆铮,并不想承认这一点。

  回首,看着灯火璀璨的长街,陆铮轻轻笑了笑,自己会回来的,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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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新工作

    乌山,被称为冀东明珠,资源丰富而又有着天然的优良海港,轻重工业同等发达,基础建设良好,是京津经济圈的重要组成部分。

    自被列为沿海开放城市后,乌山的发展日新月异,纯外资企业已达数十家,而且,这个数字,还在呈几何倍数增长。

    在观念上,乌山也走在了北方城市的前列,如北方城市第一个经济技术开发区、第一家保安公司、第一家行业商会、第一家私营房地产公司、第一家律师事务所、第一家出租车服务公司等等等等,都诞生于乌山。

    很多北方省市都开始在乌山设立办事处,以方便借助乌山的发展进行引资增源工作。

    今年春节刚过,由三轮车服务处变身而成的乌山客旅服务公司,贷款买了100辆“尼桑”轿车作为出租车,引起了轰动。

    该公司同时还有“海燕”、“幸福”250K汽车和11座面包车,成为乌山出租车最多、档次最高的出租车公司之一,因为公司标志是一个大大的“K”字,所以俗称老K公司。

    也是在尼桑公爵统一乌山出租车市场的同时,日本的丰田皇冠也悄悄登陆乌山城,总共有40辆左右。它们大多是行驶里程已在50万公里以上的二手车,主要为涉外单位、宾馆配备。

    从乌山街头渐渐多起来的高档汽车,便可感受到,这个世界日新月异的变化。

    在这种喧闹的变革中,陆铮闷声不响的进入了3月初开学的乌山市委党校1985年第一期中青年干部培训班。

    全班共有学员五十五人,其中男学员47名,女学员8名,学员多来自市直及国家、省驻市单位,各区县有1-2人的名额,广宁,仅仅陆铮一人。

    同时,陆铮也是年龄最小的学员,在这个平均年龄36。5岁的学习班中,陆铮很是把平均年龄往下拉了拉。

    整个学习班副处级干部仅有三人,其余两人都是闲职,此次学习结束,怕就会安排实职工作,实权干部仅有陆铮一人。

    毕竟,中青班是脱产班,如果真是实权干部需要培训,自有时间很短的各级干部培训班。

    陆铮级别虽高,但未免太过年轻,自也不会博得其余学员的好感,这就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吧,在接下来学习班的各个职务选举中,从书记、班长直到学习委员、文体委员、生活委员,陆铮一一落选。

    最后可能是身为党校政工科科长的班主任王青峰照顾陆铮情绪,安排陆铮担任了学习班第三小组的小组长。

    陆铮也一反常态,在学习期间异常低调,事事绝不争先,上课时也总是坐在教室最后排一言不发。甚至,很多时候,让同班同学都忘了他的存在。

    ……

    郭大里小区,三室两厅的大房子,孤零零住着陆铮一个人。

    杜小虎已经从广宁县局辞职,包括陆铮在内,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现在,陆铮靠着宽大舒适的沙发,微闭双目,罗马女高音的古典音乐,一会儿好似能疯狂的敲碎你的心脏,一会儿又委婉的低不可闻,偌大的客厅,只亮了幽暗的夜灯,在神秘铿锵的罗马风音乐中更显得空荡荡的,有些瘆人。

    陆铮静静的坐着,微闭双目,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茶几上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在乌山没有公家的电话借用,习惯了现代通讯的陆铮便很快的申请安装了私人电话。

    只是现在邮电局官衙作派,陆铮找了好多人,这还用了一个月的时间,在昨天,才能与外界通话。

    陆铮伸手,关掉了同样摆在茶几上的双卡录音机,罗马史诗般的女高音戛然而止。

    拿起电话,话筒那边传来雄浑颇带威压的男音:“是铮子吧?”

    陆铮嗯了一声,“齐叔叔?”

    很明显话筒那边的人见陆铮马上听出了自己,显得有些愉悦,“是我啊,你最近在党校,学习的怎样?”

    陆铮笑了笑,说:“还好吧,静了心,认真学习。”

    “静下心好啊,静下心好。”男音就笑了两声,随即又道:“时间比较紧,我长话短说吧,你的工作我听说有安排了。”

    就在半个月前,陆铮被免去了广宁县委常委、政法委书记、副县长、公安局局长等职。

    马跃武被任命为副县长、公安局局长。

    政法委书记,则是由邻县调过来的。

    “市顾委。”话筒里的男音吐出了三个字,又补充道:“顾委办公室。”

    陆铮怔了下,随即苦笑,年纪轻轻的自己,也要退居二线了?

    当然,陆铮只是自嘲,实则听到被暂时安置在市顾委,陆铮便知道,这多半便是得到父亲认可的安排,齐叔叔就算没直接打招呼,定然也在其中巧妙的利用了一些关系。

    党的顾问委员会,是为了解决干部交接班问题,实现干部终身制到退休制的过渡产物,从中央到地方,一些能量很大的老干部到了退休年龄,便暂时安置进顾问委员会,退居二线之余,同样要为党的工作献计献策,为各级领导班子年轻干部保驾护航。

    各级顾问委员会,现在的权力很大。

    中顾委常委,政治地位等同于政治局委员,要知道现在中央政治局不过六位常委,其中一位军方代表还刚刚提出了辞职,也就是说中央政治局事实上仅仅五位常委,而且是三老二少的格局。

    三位老人,两位少壮派,而这三位老人中,其中有一位兼任中顾委主任,而且陆铮知道,三位老人中还有一位,将会在三年后换届时担任第二届中央顾问委员会主任。

    冀东省顾问委员会主任姓江,兼任省委第二书记,这里的第二书记也是特殊历史时期的产物,文革中和文革前很常见,不是后世理解的省委第二副书记,而是高出省长,隐隐和省委书记并驾齐驱的角色,而这位江主任,从影响力上,甚至要高过现任省委书记。

    而且按照相关文件,党的顾问委员会正副主任,可列席同级党委的常委会议。

    由此可见,现今党的顾问委员会权柄之重。

    按照中央在82年设立各级顾问委员会的文件,地方省、直辖市、自治区顾问委员会,委员名额为30——40人。

    市一级有特殊情况,需要设立顾问委员会,报中央审批,委员人数在20-30人之间。

    乌山,便是为数不多的设顾问委员会的地级市之一。

    而现在,陆铮被暂时安置的新去处,便是乌山市顾问委员会办公室。

    陆铮虽然身在广宁,但乌山几套权力班子的架构还是有些了解的,顾委现在也算几套班子之一,地位比人大、政协甚至政府还要高,就算和党委比,那也不遑多让,老干部们的影响力是极为恐怖的,只是退居二线之后,愿不愿意施加这种影响力而已。

    但不管怎么说,顾委也是二线机构,主要工作便是搞搞调研,对党委工作查缺补漏等等,没有实际的决策权,而且中央明文规定,顾委办事机构要精简,比如中顾委,便是由中央办公厅代行中顾委办公厅的秘书、信访和行政工作。

    乌山市顾委办公室倒听闻是**编制,只是人数不多,听说更是苦差事,退居二线的老干部,想想也不好伺候,如果再有几个脾气特性的,那可就有的人受了。

    是以在“齐叔叔”的电话挂了好一会儿后,陆铮还在愣神。

    其实也不难理解,自己现在能毫发无伤而且还被很快安排工作,齐叔叔定然很是费了些精神。

    若说被市纪委调查等等,陆铮倒不觉得,毕竟自己这般年轻刚刚被提升,接着就马上进监牢,那当初提携自己的市委领导也定然面目无光,他们也不愿意看到这种情况出现。

    何况“越战战斗英雄”、“公安部一级英模”这些光环也不是白白戴在自己头上的,要处理自己,总要注意影响。

    所以便是没有家庭关系,这一关并不难熬过去,只是,要被闲置多久可就不知道了,需要自己努力,也需要机缘巧合。

    现在安排自己进市顾委办公室,便是照顾方方面面的情绪,从表象上看,自己同样是被闲置了。

    但是,陆铮不由摇头苦笑,父亲赞同把自己扔进一堆老人精里,可想而知,便是希望自己能学会耐心,学些养气修身的功夫。

    如果自己是孙猴子的话,那这些老干部便都是深不可测的各路神仙,而顾问委员会,更是死气森森波澜不起的阎罗殿,年青人,在这种地方工作,和这些人打交道,首先便要耐得住寂寞。

    父亲的良苦用心,自己又哪里不知道?

    只是父亲不了解的是,自己为什么要做孙悟空,若说性子,实则自己,早已勘破了许多东西。

    不过,今天的电话,总算是个好消息。

    希望,自己能很快“复出”吧,陆铮自嘲的摇摇头,这辈子,可莫也弄个三起三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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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第一印象

  周一上午,正在党校上课的陆铮接到市委组织部干部一室的电话,便跟班主任王青峰王科长请了假,开着他的“菲亚特”直奔市委大院。

  这辆五千多块钱的平民轿车是来乌山后买的,比原来的面包车便宜许多,但更为轻便,开起来比较舒适,面包车则送去了北京大姐的公司。

  乌山市委大院和市政府大院隔西山路相望,两个大院内均是排排苍松翠柏、肃穆宁静。

  在市委办公楼二楼组织部干部一室,一名姓曾的副主任接待了陆铮,曾副主任叫曾江,圆圆的脑袋,五短的身材,但说话办事,都有一股子强悍味道,想来,是常年在组织系统养成的强势。

  敲着桌子,曾江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你呀,组织关系挂靠在市顾委办,不过嘛,顾委办公室又没专门建档的部门,人事档案放在咱市委办人事科,嗯,你拿着这封介绍信,还有这些……”曾江敲了敲桌上几份材料,“去市委办人事科办组织手续,然后,这封,是室里的介绍证明信,你再带着它,去顾委找办公室裴主任……”

  干部一室权柄很重,负责考察乌山市委机关、市政府机关、群众团体及领导班子、领导干部,提出班子调整配备、干部职务任免和交流的建议;承担市级领导班子成员任免呈报的具体事项,参与市委、市顾委、市人大、市政府、市政协、市纪委换届选举有关工作等等。

  一室主任由组织部常务副部长朱炯兼任,所以同样是副处级干部,曾江显然并不太在乎这位刚刚被罢黜的年青人。

  陆铮微微点头,办这些手续已经驾轻就熟,反正,都在一个大院子里。

  ……

  等陆铮再返回干部一室的时候中午十二点左右,曾江正锁了门要出去,陆铮便笑道:“曾主任,一起吃个饭吧?去外面吃。”

  曾江摆摆手,“不用了,我有饭票。”

  陆铮笑着说:“是这样,我呢,不大认识顾委的院儿,吃过饭,您帮我指指道?”

  陆铮说的是实话,乌山处于改革前沿,党政机构的划分越来越细,部门越来越多,随着市政府和市委分家,市顾委也同样在去年搬出了市委大院,陆铮只知道还在西山路上,可具体在哪还真有些蒙门。

  曾江皱皱眉,说:“西山路94号。”

  陆铮一摊手:“这我知道,可您不是不清楚,西山路上门牌多不显眼,我又开着车,更看不清。曾主任,帮帮忙?”

  在曾江看来,这年青人自然是想方设法请自己吃这顿饭了,而且,很是费心思找了托词,和自己同级别干部,又年轻,这也算很难得了。

  看来,这个陆铮,倒不是传闻中那么混。

  陆铮去年被任命为广宁县委常委,很是在市委组织部引起了轰动,曾江又怎会不知道他?想当初曾江和仨亲俩好喝酒时,还曾经讨论过陆铮背后到底是何方神圣呢。

  只是没想到,一年不到,这颗政治明星便成了流星,坠落速度之快令人瞠目结舌,以前种种猜测现在想想真是荒诞不羁,看来只是运气好,和文革中窜起的一些红人异曲同工。

  现在虽然不知道怎么安排去了顾委办公室,但一个初中文凭的大老粗,在干部队伍中,已经越来越不合时宜,想来将来的造就,也不会高到哪里去。

  但话虽如此,毕竟曾经是乌山地区红得发紫的年轻干部,又这般有诚意邀请,曾江想了想,便说道:“那好吧,先说好,简单吃点,下不为例。”

  陆铮微笑点头。

  跟着陆铮下到楼下,来到一排翠绿柏树前的停车场,看到在十几辆排列整齐的自行车旁,陆铮用钥匙打开了一辆黄色轿车的车门,曾江不禁怔了怔。

  “曾主任,上车。”陆铮笑着招了招手。

  “这车是你的啊?私家车?”说良心话,曾江还是第一次正儿八经的坐小轿车,坐进了副驾驶,竟然心下莫名有了些拘束感。毕竟,市委主要领导换新式轿车还是去年年底的事。

  “嗯。”陆铮笑了笑,“我姐给我买的。”打火起车,又问:“曾主任抽烟吧?”

  曾江点了点头,陆铮随即就从储物箱里摸出一包红塔山扔给了他,笑着说:“我这人也是,烟瘾越来越大,亲这个。”

  看着手上的香烟,曾江默然不语,他逢年过节偶尔倒也能收到些好烟好酒,但几条红塔山那就跟宝贝一样,哪能像陆铮这般,随处发放?

  “月初全聚德在咱这儿开分店了是吧?在哪?您指路,咱去吃烤鸭。”车即将驶出市委大院时,陆铮说了嘴,又笑着说:“来市里挺好,什么都能吃到。”

  曾江木然,这家伙心情还挺好,敢情是个吃货?

  ……

  乌山全聚德酒店在解放广场东侧,建筑风格很是大气的一栋红色建筑物,陆铮在旁侧广场边沿停了车,现在没有城管没有停车位的划分,停车很是方便。

  曾江下了车,嘟囔着想说句:“简单吃点”,却嘟囔了一会儿,没能说出口。

  在靠窗座坐了,陆铮要了只烤鸭,又要了鸭舌鸭宝等小菜,曾江连声说:“够了,吃不完。”

  大堂窗明几亮,装修华贵,红色雕花隔板、配以青花瓷式样手绘画的大堂圆柱,处处都透着古香古韵。

  客人看来也非富即贵,穿着都很时尚,最惹人注目的是吧台附近那桌白皮肤深眼眸的外国人。

  “陆处,你家里条件挺好吧?”曾江看着旁边桌上那脆黄浓香四溢的鸭肉片,才知道了什么是饥肠辘辘,突然,就觉得饿得很。

  对陆铮的称呼,他也突然客气起来。

  陆铮笑道:“你就喊我铮子吧,我呀,就稀里糊涂过日子,也想明白了,实在不行,也做生意去。”

  曾江就笑,有些羡慕的说:“你是有条件不去,我呢,一直想,可就是不知道干什么好。”其实现在公职人员下海经商很流行,在乌山,甚至出现了副厅级干部带头下海经商的案例。

  有门路的,倒真的都想多赚点钱,机关单位,才能拿几个工资?

  一餐饭下来,曾江便改口称呼陆铮为“铮子”,至于陆铮果然是不识得去市顾委的路,曾江却也没多想,早忘了开始来吃饭时还以为陆铮是借故要请他一顿,或者说,并不是忘记,只是不愿意多想,免得自己心里尴尬。

  曾江指了路,陆铮又把曾江送回市委大院,这才回了市顾委。

  市顾委小院不大,院中只有一栋白色二层小楼,门卫是个老头,听到陆铮是来报道的,又看陆铮开的小轿车,狐疑的打量了陆铮几眼,便也放行,任陆铮把车开入了院中。

  中国传统观念,先敬罗衣后敬人,打更人更不能免俗。

  院中几棵垂柳柳枝随风轻摆,嫩绿的枝芽展现着勃勃生机,每一天,叶子便好像又多了些,又绿了些。

  陆铮进了办公楼,按照各个门前悬挂的标牌找到了市顾委办,顾委办在一楼,紧挨着顾委办公室的是一间“老干部棋牌活动中心”,陆铮隔着玻璃窗向里望了望,是个很大的屋子,摆了不少小桌子,应该便是各种象棋桌、围棋桌、麻将桌等等。

  挂着顾委办公室门牌的房间门虚掩着,应该是有人值班,陆铮敲了两下门,却没人应,门也轻轻的开了。

  隔着门缝,却见靠着窗子的办公桌上,一名身材微胖的中年女干部正趴在桌上头枕着胳膊,呼哈呼哈的睡的正香,陆铮怔了下,便想把门轻轻带上,毕竟,太不雅观。

  谁知道那女干部突然就坐了起来,就好像学生上课睡觉被突然叫醒一样,正襟危坐,还警惕的到处张望,随即,便看到了门外的陆铮。

  “你是什么人?”胖胖的女干部站了起来,有些不高兴的盯着陆铮。

  陆铮只有敲敲门,推门而入,“大姐,我是新来报道的,我叫陆铮,裴主任不在吧?”

  女干部上下打量着陆铮,鱼泡眼透着狐疑,说:“你是陆铮?新来的副处级调研员?”显然,市顾委班子虽然在新闻报道中排名仅仅在市委之后,排在人大、政府、政协之前,但毕竟只是参政议政机构,陆铮的大名在这里并不响亮。

  “是,是我。”见女干部好像是管事的,那可能就是裴主任,听曾江说来着,裴主任是位中年女同志。陆铮忙把公文包里的材料和自己的身份证拿了出来,放在了女干部桌上。

  女干部翻看着,啊了一声,“你才二十三啊?”很惊奇的样子。

  “是。”陆铮赔着笑,机关单位里的女人,尤其是中年妇女,那是万万不能惹的,各个都毁人不倦。

  “我就是裴爱红。”女干部亮明了身份,果然,她就是办公室主任。

  “啊,裴主任,你好你好。”陆铮作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尊敬的伸出手。其实早猜到是她了,来之前,陆铮大体跟曾江打听了一下顾委办的情况。

  确认了陆铮的身份,裴爱红也就站起身,略带矜持的和陆铮握握手:“陆铮同志,欢迎你。”

  看了看表,裴爱红说:“马上就要上班了,这样,别的情况以后再跟你介绍,一会儿我带你去见黄老,你在办公室的分工就是协助黄老工作。”说着又叹口气,“咱一直就缺人缺人,我打了很多次报告了,市委办公室,闲人很多嘛,怎么就不能调几个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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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跟人混了

  陆铮不明白情况也不好插嘴,但听曾江说过,这位裴主任是从市委办公室调过来的,看来,倒是很有些怨气。

  党的顾问委员会办公室,其实,很多时候是个镀金的好地方,但那是说中顾委、省顾委,年青人进办公室,为这些老领导服务,从幼苗时期就能接触到省部甚至中央领导,将来,必然会有个好出路。

  而市一级顾委,可就差多了,尤其是中年干部,没什么人愿意去顾委蹉跎几年,除非是在机关里闲置没什么出路的,对被调来顾委才不会有什么意见,但也仅仅是随遇而安而已。

  至于有些地方顾委主要领导和党委主要领导有矛盾的,就更没有机关干部愿意进顾委了。毕竟退居二线和当时得令孰重孰轻,谁心里都有谱。

  裴爱红又做个手势,“走吧,跟我过去看看,黄老在不在,他中午也很少休息的。”

  跟在裴爱红身后,上了二楼,就在正对着楼道口的房间前,裴爱红踮脚从玻璃窗向里看了眼,随即便轻轻敲门,又低声跟陆铮说:“黄老在呢。”

  随着一声低沉略显苍老的“进”,裴爱红轻轻推开门,又对陆铮使个眼色,当先走了进去。

  办公室不大,很简陋,没什么办公用具,靠墙摆着一张长条竹片椅,应该便是给来访的客人准备的。

  靠窗办公桌后,坐着一名气度沉稳的老人,平头头发雪白,甚至眼眉,都有些染白,老人略显消瘦布满皱纹的脸上,有淡淡的老人斑,双目却是炯炯有神,令人不敢直视。任何人,看到他,都会产生同样的感觉,这是一个走到了人生最暮年的老人,也是一个曾经掌握过权力且现在仍大权在握的老人。

  “黄老,您要注意休息啊!”裴爱红先走过去,掀开办公桌上的茶盖看了眼,就帮老人续水,其殷勤关怀人的模样,简直跟方才换了个人。

  老人微微点头,目光却投注在了陆铮身上。

  裴爱红这才好像刚刚想起似的,说:“啊,黄老,我给你介绍,他叫陆铮,办公室新来的副调研员,以后啊,就由他协助您的工作。”

  陆铮走上两步,“黄老。”实则到现在,他还没摸清面前老人的身份。

  老人嗯了一声,目光又投向了桌上的文函,嘴里道:“小裴啊,你先带小陆回你那屋,我还得鼓捣点东西,下午三点,我要出去,小陆,到点你来叫我。”

  “好,那黄老您忙。”裴爱红不等陆铮说话,拉了陆铮袖子一下,把陆铮拉了出来。

  等裴爱红带上门,陆铮一边跟裴爱红下楼,一边说:“主任,我现在还在党校上课呢,脱产班,还有一个多月才能正式来咱办公室工作。”

  裴爱红一皱眉,“学习重要还是工作……”说到这儿觉得不妥,停下脚步,说:“你打电话请个假,黄老那边可不能等。”

  陆铮微微作难,说:“我上午就请了半天假了。”

  裴爱红一翻眼珠,“我不管,有本事你跟黄老说去。”

  陆铮点点头,便转身上楼。

  裴爱红怔了下,叫道:“哎,你干什么去?”她哪知道陆铮大名?若知道,想来不会跟他这般说话。

  眼见陆铮充耳不闻,她忙追了上去,可陆铮脚步极快,等她追上二楼,人家已经敲门进了黄老的办公室。

  裴爱红气得啊,还第一次见这样的人,不过来顾委办公室的都是闲人,级别一个个都不低,加之各有各的想法,有被老干部喜爱的,也有就是混日子的,不管甚么心态,也不太在乎她,她在办公室也就没什么威信,好不容易来了个年青人吧,这谱,可比她还大呢。

  “小陆,有事吧?”黄老略带诧异的看着去而复返的陆铮。

  陆铮坦然道:“黄老,是这么回事,我现在正上市委党校的中青班呢,下午……”

  黄老挥挥手,打断了他,问:“你会开车吧?”

  陆铮怔了下,微微点头,说:“会。”

  黄老就道:“那这样,回头我给李昌庚挂个电话,准你两天假,我下午去青龙,明后天回来,你跟我跑一趟。”李昌庚便是市委副书记、党校校长。

  陆铮其实也不愿意去党校听那些耳朵都能出茧子的理论,有人给出头当然愿意,但自然装作踌躇了一会儿,毕竟,不能当着这些老干部表现的特不爱上党校不是?

  最后陆铮一脸勉强的答应,说:“那,我去一楼办公室等您?”

  黄老微微点头,就在陆铮准备拉门出去的时候,黄老突然笑着用手点点他,说:“你啊,小陆,我听说过你,陆杠头,是吧?你会爱学习?”说着,就哈哈笑起来。

  陆铮这个无奈啊,郁闷的开门出去,却见外面裴爱红一脸不可思议的站着,显然,她听到了屋里黄老的话和黄老的笑声。

  办公室内,大家都很忙碌,陆铮就好像个局外人,坐在刚刚分给他的办公桌前,翻看着裴爱红给他的一些资料。

  市顾委办公室分为秘书室、经济研究室、调研室、信访接待室、政工(保卫)室等数个科室,正式行政编制23人,比之市委办公室的编制少了一半,所以裴爱红才一直吵吵着人手不足,实际上也是如此,因为市顾委办公室肩负的一个重要任务便是要照顾好顾委委员们的生活,和市委办公室的工作性质有着很大的不同。

  比如现在吧,裴爱红便正牵头准备在下月初举办一个全市老干部参加的桥牌比赛,仅仅确定邀请参加比赛的老干部人选就很是要费些精神,从级别、资历到影响力,还有身体承受情况,都要考虑的周全,越是退下来的老干部,有时候越讲究个待遇问题,一些活动中能不能露脸,同样是政治待遇的一部分。

  裴爱红风风火火的,一会儿便离开了办公室。

  这间办公室,共有五个人,除了裴爱红、陆铮之外,还有一名副主任、一名调研员和一名副调研员。

  市顾委办公室共有三名副主任,其中还有一名正处级副主任,但其余两名副主任都不在这间屋子办公。

  调研员和副调研员都不在,好像是陪顾委领导下去调研了,裴爱红走后不久,王副主任接了个电话,便也匆匆而去。

  办公室内,就只剩下了陆铮。

  正百无聊赖之时,门被轻轻敲响,接着,一个穿西装的小青年推门而入,问:“主任在吗?”随即见到屋内只有陆铮一人,小青年愣了下,又上下打量着陆铮,就嘿嘿笑道:“您是新来的陆处吧?”

  陆铮微微点头,小青年就赶忙摸出一包烟,说:”趁老巫婆不在,陆处,您抽颗烟?”

  “老巫婆?”陆铮随即明白,说的定是裴爱红了。

  “那就抽颗。”陆铮接过小青年递来的烟,又凑过去在小青年的火上点了。

  小青年就赶忙自我介绍:“陆处,小弟程凯,秘书室副主任干事,跟祝老的。”

  陆铮知道,所谓祝老定然便是市顾委常务副主任祝长征了,嘴里笑道:“跟祝老?”

  程凯也笑,说:“这都咱们办公室自己的术语,委里几位正副主任和黄老,都有人跟,照顾他们生活,协助他们工作,跟着跑跑腿什么的,哈哈。”

  陆铮微微点头,有些了解了,想来自己从今天开始就算“跟”黄老了,其实,类似于工作秘书和生活秘书二合一的角色吧。

  程凯又笑道:“陆处这一来,可把彭爱红给解救出苦海了,本来,彭爱红跟黄老,我看她啊,天天那受尽煎熬的样子,可惜了,以后看不到了。”

  陆铮笑道:“黄老有这么难相处吗?”

  程凯咋舌:“这么跟您说吧,咱办公室几个副主任、调研员,全跟过黄老,可谁也顶不住劲儿,最后,老巫婆才赤膀上阵。”说着叹口气,“陆处,这老巫婆可没安好心,您小心点儿。”

  陆铮就笑,看得出,程凯应该是属于有些背景来顾委办公室镀金的类型,而且,看来也甚得祝老喜爱,所以,对彭爱红也不怎么尊重,而且,想来吃过裴爱红的苦头,见人就搬弄是非,还是太年轻了些。

  只是难得有人来搭讪,陆铮也求之不得,笑道:“黄老,到底是什么人啊?”

  程凯诧异的看着陆铮:“您不知道?”见陆铮摇头,更是诧异,搔着头说:“黄老可是咱顾委第一号人物,他是副省级退下来的,本来,是可以进省顾委常委的,但他就是不肯去,说要叶落归根,非要回咱乌山老家,省委拿他都没办法,这不吗,就成了咱市顾委委员了,给他主任,他也不干,说是退就退了,就想给家乡做点贡献,不要这些虚头巴脑的头衔。”

  陆铮啊了一声,隐隐有个印象,这位黄老,好像在乌山时,听人提了一嘴,但当时,也没大往心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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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夜访青龙

  青龙县是革命老区,虽然同样隶属乌山,但与乌山其余各县相比,简直就是另一个世界,它是乌山建市时由武乡地区划来,多山少水,丘陵纵横,同很多革命老区一样,闭塞落后,贫困不堪。

  青龙自古民风彪悍,去年,两个村子还因为争水爆发了械斗,很是令当地政府头疼。

  黄老特别关注青龙,是因为,他当年在这里打过游击,更曾经负伤在老乡家里藏匿了一个冬天,对这个革命老区,他应该有着很深厚的感情。

  颠簸了足有三个小时,才到了青龙县城,陆铮的“小土豆”颠的好像散了架,踩油门声音都不对了。

  虽然广宁经济发展也是刚刚起步,但比起灰扑扑的青龙县城,可就犹如天上地下了,更莫说,刚刚从灯红酒绿的大都会乌山下来,眼前的青龙,就更是给人穷乡僻壤的感觉。

  “小陆,心疼车了?”见陆铮要下车去看,副驾驶坐着的黄老,笑呵呵的问。

  陆铮笑道:“不是,安全第一嘛。”下车,掀开前车盖,鼓捣了一会儿,倒也没什么问题。

  市顾委的配车名额被这些老同志一压再压,顾委办当初还从涉外宾馆借调来一辆丰田皇冠,被黄老严厉批评后又不得不送了回去。

  这次来青龙,见到陆铮有私家车,黄老干脆便说,也不用顾委的车了,就开这个去。

  陆铮无奈,只得“私车公用”。

  跟车同来坐在车后座的是一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乌山市餐饮行业联合服务协会主席安一鸣,同时也是乌山第一家私人经营的星级酒店五洲大酒店的老板。

  在陆铮看来,乌山餐饮行业联合服务协会,其实相当于行业商会的雏形吧,只是叫法不同而已。

  安一鸣父亲乃是旅日华侨,五洲大酒店则属于中日合资企业,但安一鸣却是本地土生土长的乌山人,文革后才去了日本,去年归国,帮父亲经营这家刚刚投资兴建的酒店。

  “陆处,没事吧?”见陆铮上车,安一鸣笑着问。他是个地道的生意人,很会察言观色,出发前,便打听好了陆铮的一些基本情况,二十三岁的副处级干部,他自要加倍客气。

  陆铮说:“没事。”打火起车。

  来到这青龙县城,陆铮远不像表现的这般平静,马卫国,现今是青龙县的第二把手,刘汉山,还在青龙看守所里受苦受难。青龙,是广宁倒陆运动幕后黑手的源头之一,此番,来到青龙,陆铮又岂会好像表现出来的这般若无其事?

  到了县委招待所,遇到了麻烦,鼻孔朝天的小服务员一定要陆铮出示单位介绍信,仅仅有身份证不管用,甚至陆铮掏出了工作证,那长相还算清秀的服务员仍一脸不耐烦,扔还给陆铮:“顾问委员会?副调研员?你去给外面看大门的顾问顾问吧。”显然,不知道顾委是个什么单位,还以为杂七杂八的民间团体呢。

  陆铮这个无奈啊,要在广宁,自有侯建军、杜小虎等一帮牛鬼蛇神在旁助威,现在,却拿这个小服务员一点撤都没。

  “你给你们所长打电话。”陆铮无奈的和人家小姑娘有商有量。

  黄老却走过来,从后面拍了拍陆铮肩膀,说:“走了,咱直接下乡。”

  陆铮点点头,也只好这样。

  这次黄老来,是考察调研,给青龙下面几个公社小学捐赠助学款来的,不消说,安一鸣自然便是出血的东主。

  黄老现在最热心的便是参与教育事业,他那一连串的头衔几乎有多半跟教育有关,比如“乌山师范学院名誉校长”、“省老干部关心下一代协会主任”、“省社会科学界联合会名誉主席”等等。

  同时,黄老对私人经济的出现也持支持的态度,比如说,乌山餐饮行业联合服务协会能申请注册成功,据说便是黄老打了招呼,而且黄老亲自应邀担任了“乌山餐饮行业联合服务协会名誉主席”一职。

  等陆铮开车赶到马家营时,天已经擦黑。

  黄老看来对这里的路很熟,指挥着陆铮东拐西拐,最后在村尾一户人家前停车,黄老便下了车,隔着篱笆喊:“老王,老王在家吗?”

  喊没两声,从屋里走出个白发苍苍的老头,走到跟前便擂了黄老一拳,笑道:“老家伙,又跑来了?”

  陆铮莫名其妙的看着这一幕,身旁,安一鸣笑着解释:“我前次来也被吓了一跳,后来才知道,解放前黄老和游击队员们常年在马家营、青坨子、琊川等地区活动,对这片土地的群众感情也很深,这不,这位王老,就是当年救过黄老命的老革命群众,后来还参军,去过朝鲜呢。”

  陆铮点点头,没说话。

  “来呀,都进屋,进屋!”王大爷笑着招呼陆铮和安一鸣。

  也不知道是谁通知的,陆铮等坐了不大一会儿,屋子里就围满了乡民,都亲热的和黄老叙话。

  正聊天的时候,人群里挤出来一位绿军装的中年干部,陪着笑:“黄老,您来了啊,您看,也不事先打个电话……”,说着话,转头对凑热闹的乡民道:“都散了吧,散了!”

  黄老笑呵呵的也没吱声,乡民纷纷散去,而不大工夫,便有民警赶到维持秩序,想来,是本地派出所的。

  “黄老,县委刘书记正赶来呢,社里张书记刚回家,有人去追他了,您看,要不去我们社里坐会儿?”绿军装干部很是拘谨的问。

  黄老挥挥手,说:“得了,小赵啊,你们去办正事,呶,安总你们见过了,他可是财神爷,你带安总去学校转转,看你们这儿的学校都需要置办什么?这是正经事,我这个老头子,你就别招呼了,我和老朋友见个面、叙叙旧,挺好!”又对陆铮挥挥手,说:“小陆也去,给出出主意,基层上来的,鬼点子多。”

  都知道黄老说一不二,没办法,那名绿军装干部只好赔笑点头,领着安一鸣和陆铮出了屋,这才笑着对安一鸣道:“安总,可真是谢谢您了。”又对陆铮说:“陆秘,辛苦您。”显然,刚刚黄老只是随口说了个“小陆”,他便记在了心里,这官做的,实在是八面玲珑滴水不漏。

  安一鸣笑道:“陆处,您不认识吧,这是马家营公社党委赵书记。”

  陆铮就笑着和绿军装干部握手,绿军装干部笑道:“是副书记,赵平凡,陆处您好。”听安一鸣喊陆铮“陆处”,他便跟着也改了称呼,当然,也不过是认为圈外人对机关干部的一种尊称而已,浑没想到陆铮是名符其实的副处。

  赵平凡看了看手表,“那,我们就抓紧时间,去学校看看?这天,也快黑了。”

  “学校远不远,我开车过去?”陆铮插了嘴。

  “不远,就村那头,咱走着去吧。”赵平凡指了指西面。

  看着坑坑洼洼的柏油路,陆铮点点头,还真不如徒步而行。

  青龙是乌山市唯一还未进行公社改乡的县,甚至,在冀东省,也不多见了。

  马头营公社中心小学在村西头,说是中心小学,实则院墙都没有,就前后三排平房,操场就是一片平地,篮球框已经烂的就剩了个铁架子。

  赵平凡边走便介绍情况,“安总、陆处,是这样,我们马头营公社比较小,这次撤社并乡后,可能会和青坨公社合并,但我觉得,这个小学不能撤,十里八村的孩子,都指着它呢,上学,改变命运啊!如果上学地点离得太远,我担心很多孩子都会辍学。”

  天渐渐黑了,小学第三排平房中有一间房亮起了灯光,赵平凡道:“有值班老师,我们去看看。”

  赵平凡在前,陆铮、安一鸣在后,深一脚浅一脚的走了过去。

  刚刚走到门口,就听里面有人问:“谁呀?”很清脆的女孩声音,带着些警惕,显然,听到了脚步声。

  门被人从里面拉开,桔黄灯光洒出,一条苗条的倩影,在灯辉下显得甚是好看。

  “啊,赵书记,你怎么来了?”女孩声音显得很吃惊。

  赵平凡笑着开了句玩笑:“来看看不行啊?小梅,你是越来越霸道了吧?不怨你的学生都喊你梅超风!”随着去年83版射雕开始在大陆风行,《少林寺》带起的武侠风再次吹来,便是青龙这等偏僻山村,孩童们也对“靖哥哥”、“蓉儿”等等人物耳熟能详。

  陆铮也笑,看来是位挺可怕的老师呢。

  进了屋,才能看清不背光的“小梅”,挺清秀美丽的女孩儿,梳着长长的辫子,花袄布鞋,显得朴素而又苗条,带着清纯的乡土气息,陆铮心里一哂,这可不活脱脱邻家女孩小芳么?

  “赵书记,你也取笑我!”小梅跺了跺脚。

  赵平凡笑道:“好了,给你们介绍一下,小梅,这是市里来的安总、陆处,和黄老一起下来的。”又对安一鸣、陆铮说:“我们公社小学的教师,梅小芳。”

  陆铮一口气差点憋过去,连声咳嗽起来。

  梅小芳诧异的看了陆铮一眼,挑了挑秀气眉毛,显然,对这个市里人印象就不怎么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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