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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大明望族【作者:雁九】(10月29日更新至“第四百六十三章 回肠九转(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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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七十章 有心无力(二)


      学政官是三年一任,任期是乡试结束后到下一次乡试结束。

      如此一来,今年的新秀才就是学政到任后取的第一批生员。对于“案首”沈瑞,既是学政自己取中的,自然也就有印象。

      表面上看来,这人与沈家以及沈瑞是八竿子扯不上关系,实际上人在官场,处处是人脉,又哪里能真的毫无于系?

      这人与已故前礼部主事王溥是同乡,还有些远亲,王溥是左春坊大学士杨廷和的同年,两人当年为杨家长子杨慎与王家长女王研定了娃娃亲。

      只是京中知晓杨王两家渊源的并不多,只因王溥身体不好,当年考中进士入六部没几年就病故,妻子携儿女回了原籍。

      学政取沈瑞为“案首”,确实有与杨家结一份渊源的用意。

      要不然,院试红榜前十的文章,各有所长,沈瑞并不是一枝独秀。

      学政虽有私心在,可也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与沈瑞论私情,一副敦厚长者的模样,看着几个文吏为新生员簪花。

      如今虽是夏末时节,繁花似锦,可簪花所用的并不是应时花卉,而是红色绢花。

      由文吏举着红色托盘,新生员一人一支绢花,簪在儒巾一侧。

      说是簪花宴,可更多的是仪试,桌子上的看碟与冷拼也是花色好看罢了,想要吃饱那是不容易。

      虽说其他桌上的生员,也有不顾面皮,举着筷子舞动八方的,不过头桌这里的十人显然都斯文克制,不过是举着筷子意思一下。

      对于桌上的酒,除了开始的一人一杯之外,也无人贪杯。

      随同学政露面的,还有北直隶各府州县的教授、教谕,他们是来接新弟子的。簪花宴后,各地生员会拜见老师,随着学官回原籍入学。

      等到酒宴完了,后边还有正戏,学政带着所以新生员拜孔子。

      所有的新秀才,起步都是“附生”,他们按照原籍的不同,会挂在各府州县的官学,通过岁试再划分为廪生、增生与附生各等级。

      时下虽不流行“榜下捉婿”,可新生员的簪花宴还是会引得地方百姓关注,小门小户家的女眷,也会含羞带怯地出来看年轻秀才。

      热热闹闹的,前后几个时辰,弄得大家灰头土脸的,各种仪式才结束。

      作为顺天府人氏的沈瑞,院试名次又是第一名,直接入顺天府官学为“附生”。名次靠后的何泰之则是挂在大兴县官学名下。

      半天的功夫,不仅沈瑞与同桌的几个人熟悉了,就连何泰之也结识了两个新朋友。

      两伙人凑到一起,就去了学宫不远处的一家酒楼。

      沈瑞这里,剩下的同年是生员第二的南城书院学子王鼎、第三的霸州胡春芳、第九的春山书院学长周然。前三人为顺天府人氏,后一人是寄籍大兴县,都入顺天府官学为新附生,以后就是府学同窗了。

      胡春芳不肯让众人走,非要拉着大家吃茶,也是为了早日培养同窗情谊。

      何泰之那里,结识的两个新朋友,都不是大兴县的,而是宛平县两个小秀才,十三岁的叶科,十一岁的李治道。瞧着两人穿着打扮,倒不像是平民子弟

      沈瑞自不放心何泰之一个人,何泰之也拉了新朋友来给沈瑞看,就凑到一

      两伙七人,上了茶楼,要了个雅间,叙了庚齿入座。

      胡春芳二十五被推了首座,王鼎十六岁次座,周然十五岁再次之,随后是沈瑞、叶科、何泰之、李治道。

      虽说这七人众,四人为前十,三个小秀才都是榜尾,可年岁在这里,真要是论起才学潜力,还真就未必比年长的几人差。

      胡春芳虽年纪比大家都大了一截,可也没有“倚老卖老”,对大家都十分热络。

      倒是何泰之听说周然也要入官学读书,有些意外,问道:“师兄不回书院读书了么?”

      周然道:“我想要参加岁试,在官学里便宜一些。”

      他这样一说,王鼎与胡春芳两人都望向他。

      胡春芳眼睛眨了眨,道:“这是打算参加后年乡试?”

      周然点点头道:“虽多有不足,却想要试试。”

      他虽嘴上谦虚,可年轻气盛,到底带出几分得意来。

      几个小秀才,望向周然的目光就带了敬仰羡慕。

      王鼎捏着茶杯,没有言语。

      胡春芳脸上笑容更盛:“那以后可要多与周兄共勉……”

      在座众人中,他年纪最长,不想继续耽搁,要参加下一科乡试也是意料之中。

      何泰之原本有些沮丧,不过心里算了时间,周然即便能参加下一科乡试,也是在十七岁时;自己即便参加下下科乡试,也是同为十七岁。若是从时间算,比大家晚了三年;从年龄看的话,大家都是差不多。

      他便心下稍安,看了一眼淡笑着听大家说话的沈瑞。

      周然不过院试第九,就将举人功名当成是唾手可得之物;瑞表哥院试“案首”,提及下一科乡试依旧如履薄冰,功课不敢丝毫懈怠。

      这个周然平素看着是好的,同瑞表哥比起来,就显得轻浮可笑。

      何泰之心中将沈瑞与周然对比,王鼎与胡春芳两人自然也少不得比一比,心中各有思量。

      周然并未察觉座位上气氛变化,反而主动与沈瑞说起沈全来。

      胡春芳瞧出周然的区别待人,待沈瑞、何泰之比旁人热络,待两个小秀才稍差,对于胡春芳与王鼎则是爱答不理。

      胡春芳暗中嗤笑一声,不过是个穷翰林的侄儿,就自觉金贵起来,委实可笑。旁边的尚书公子尚且没发话,他就等人分成了三六九等,什么阿物?

      胡春芳家是霸州乡绅之首,家中良田万顷,即便不是官家子弟,可族亲姻眷之中,不乏出仕为官之人。一个翰林官,还真没有放在眼中。

      茶桌上的气氛,就没了先时的融洽,一时有些冷场。

      沈瑞觉得无趣,有心想要提前退场,不过见何泰之兴致勃勃地两个新朋友说话,不想扫他的兴致。

      这时,就听到门口有喧嚣声。

      众人都望向门口,就见雅间门口被推开,露出一高一矮两个少年来。

      何泰之站起身来,带了惊喜道:“寿哥,高大哥”

      沈瑞也望向门口。

      与前两回露面的时候不同,寿哥不再是乞儿装扮,而是穿着红色潞绸衣服,手中拿着一把白玉折扇,腰间悬着羊脂玉平安牌,一副富贵小公子的模样。

      高文虎倒是依旧是布衣短打,看着比两月前更黑了。

      寿哥笑吟吟地进了雅间,看着茶桌上放着的红色绢花,将手中的折扇合了,道:“来晚了一步,没有看到沈大哥与泰之簪花的风采……”

      说话间,他又打量其他座上客,看到年幼的叶科与李治道时就多看了两眼

      他的目光几近无礼,可是他长得好,眉清目秀的小少年,脸上又带了笑,让人难生恶感。

      胡春芳就带了几分好奇道:“恒云,这两位是?”

      沈瑞看着寿哥略带戏谑的眼神,只觉得头皮发麻,给众人介绍了寿哥与高文虎,只说起自己的朋友。

      周然本还十分留心寿哥,实在是寿哥虽年幼,可举手投足之带了威仪,不似寻常人。加上他腰间玉佩、手中折扇,看着都不是俗物。一般富贵人家,也不会拿出这样的东西给一个十来岁的孩子使,要是丢了岂不可惜?

      不过见沈瑞做介绍时,先向大家介绍,而不是先对来人介绍大家,他便心中有数,这“寿哥哥”多半只是沈瑞认识的官宦子弟,当没有什么尊贵身份,否则不是这个介绍法。

      他却是只按照富贵尊卑论人,却忘了从礼数上论起,沈瑞将老朋友先介绍给新朋友,本就应该亲疏有别。对着生疏的新朋友先介绍人,也是客气。

      他是翰林之侄,出身书香翰墨之家,对于富贵纨绔素来轻鄙。

      两下见礼时,周然就下巴扬起,并未因对方是沈瑞的朋友,就多给面子。

      寿哥素来傲慢,向来只有他挑剔鄙视旁人的,如今受了这样的目光,倒是并不觉得恼怒,只觉得稀奇。

      王鼎本是被胡春芳硬拉了来的,私心里也有想要多了解沈瑞一些的想法。眼见如今几个生员话不投机,沈瑞这里又来了朋友,他便起身告辞。

      周然倒是一副要与王鼎做朋友的模样,也跟着走了。叶科与李治道两人见状,迟疑了几下,也同大家告辞。

      他们两人年幼,家中人不放心,安排了不少人随侍,也吩咐他们早些回家

      一转眼之间,新朋友就只剩下胡春芳一人。

      他虽没有什么事,可倒是知趣,便与沈瑞约好了拜访教授的时间,寻了个托词走了。临走之前,他还不忘先结清了茶钱,又吩咐小二给沈瑞所在雅间换了新茶。

      包厢里,只剩下旧友四人。

      何泰之使劲捶了寿哥一拳,道:“恁地不够义气之前你不是说会再来姨母家寻表哥同我玩?结果这么多天没动静,连个消息也没有……”

      寿哥亮着一口小白牙道:“这不是怕耽搁你们读书院试将近,我要是那么不知趣,扰了你们用功,下回徐夫人就要将我拒之门外……”

      何泰之翻了个白眼,道:“都是借口,定是你前些日子玩闹的狠了,被长辈拘起来读书了吧?”说到这里顿了顿道:“是不是因你上回穿百衲衣出门做客的缘故?那般作怪,那要是被逮住了,关了你两个月是轻的”

      寿哥依旧笑着,可不知想到什么,眼中添了冷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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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七十一章 有心无力(三)


      何泰之与寿哥聊得热乎,沈瑞看着待寿哥如常的高文虎,小声问道:“寿哥这身衣服是?”

      高文虎亦压低了音量道:“寿哥找到他爹了……”

      他是天生的大嗓门,即便是小声,可雅间里的几个人也都听见了。

      何泰之满脸戏谑地看着寿哥,寿哥则是瞪了沈瑞一眼。

      沈瑞摸了摸下巴,很是知趣地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他之所以一问,不过是看看寿哥跟没跟高文虎透底。若是那边透了,他这里应该也快了。

      倒是高文虎,向来实在,开口像沈瑞求助:“沈大哥,老师让背兵书,我就是背不会可怎么好?”

      武举要考兵法策论、天文、地理。兵法是限定的几本书。

      沈瑞算了下时间,道:“这也三个多月了,一点也没有背会么?”

      高文虎露出几分不好意思道:“背会了一点点,开头三百余字,过了三百以后,我死活都记不住,也不好去求教老师……”

      沈瑞听了,想了想道:“那三百千与四书五经你会不会背?”

      高文虎眨了眨眼睛道:“学了好多年,当然会背的,不过有些已经忘记了

      寿哥在旁,已经黑了脸。

      高文虎脑子虽笨些,可并非是榆木疙瘩,否则也不会将蒙学学完。

      要是教导他兵书的老师教导的专心些,怎么会三个半月只让他记住三百余字。不用别的法子,就是三日背诵三百字,三个半月也是万字下来。

      定是用背书糊弄高文虎,听着高文虎的意思,除了背书,那老师也没有教导旁的。

      沈瑞也想到这点,好奇地看了寿哥一眼。

      寿哥到底将高文虎托付给谁了,对方竟然如此阳奉阴违?

      何泰之已经在旁摇头道:“既然高大哥就能记住三百余字,那将兵书分成一截截的不就能背了?这拜的到底是哪家夫子,这样的法子也想不出,是不是在骗高大哥束惰,没正经教导人的心思?”

      高文虎已经听愣了,忙摇头道:“不关老师的事,是我自己个儿笨,几个月下来都背不会。老师说待我背会了,再仔细教导我……”

      寿哥在旁,脸色更黑了。这明显是糊弄之词,只有高文虎才会当真。

      何泰之好奇道:“寿哥帮高大哥从哪里寻的老师,怎么听起来这么不靠谱

      “亲戚长辈介绍的……”寿哥咬牙回道。

      何泰之道:“你也勿恼,是不是束惰给少了?高大哥被嫌弃了?”

      沈瑞却是能猜到其中的结症,寿哥在宫外的亲戚,除了国舅府,就是公主府,都是皇亲国戚之门。寿哥随口吩咐一句,以为亲戚长辈自然是好生看顾高文虎。

      实际上,高文虎不过是一屠家少年,那些人打听好高文虎的底细好后,说不得就随后吩咐下边人一声。

      习武还好说,侍卫护院之类的都能带着,学文的话肯定不会专门给寻老师,多半是随意拉个人糊弄。

      想到这里,沈瑞道:“武举策论文章这里考了简单,要不然我给文虎寻个老师如何?”

      高文虎闻言,不由自主地望向寿哥。他虽比寿哥大一岁,块头也能顶寿哥两个,可是不知不觉之间已经习惯由寿哥拿主意。

      寿哥脸上阴晴不定,皱眉道:“你说的是沈家三老爷?”

      沈瑞摇头道:“我三叔正准备下一科会试,没时间教导弟子。我想到的是一位族伯,就是全三哥之父,亦是举人功名,因身体不好并未继续应试,不过是客居京城,含饴弄孙,闲暇里教导文虎几页兵书应不是问题……”

      寿哥虽受宠溺,有机会出宫,可在宫外认识的人有限。因此即便心中不待见张家,可有事的时候也只能寻张家人开口。

      没想到他开口将高文虎托付给建昌伯张延龄,张延龄敢这样糊弄他。

      听了沈瑞的话,寿哥不由心动。

      沈瑞说的既是沈全之父,那不就是沈瑛之父么?他的家里人自己用用也应该没什么。

      要不然再去与张延龄磨牙,他还不乐意呢。

      “好,那就给文虎哥换老师,只是束惰不能少,我会使人预备好。不过带文虎哥拜师之事,我怕是赶不上了。”寿哥道。

      沈瑞道:“交给我就好,正好我这几日得空。”

      倒不是沈瑞不敬五房长辈,给鸿大老爷找事,而是想要加深一下五房与东宫的渊源。

      虽说他如今与寿哥有了私交,可这建立在“不知身份”上,这关系不能摆在明面上说。

      至于沈大老爷,就没有与寿哥私下交集的可能。

      寿哥身为太子,不可能在皇帝健在的情况下,示好朝臣。否则即便是独生子,也容易惹口舌是非。

      五房大老爷不是官,而他的长子又偏偏是东宫属官。

      寿哥今日出来,是专门为看沈瑞与何泰之祝贺两人过院试的,因此还预备了礼物,两块一寸见方一寸半高的田黄石印料,一人送了一块。

      听闻两人都起了字,寿哥笑道:“哪里用得着这么费事?世情不是称秀才相公,、唤举人‘老爷,么?直接叫沈相公、何相公不是更省事?”

      何泰之忙摆手道:“别这样叫,总觉得怪怪的。”说到这里,想起一件事,道:“瑞表哥要是后年过了乡试的话,岂不是就可以称‘老爷,了,沈老爷十六岁的沈老爷哈哈,一般人家,说不得十六岁还称小哥儿呢,连一句大爷都称不上。”

      寿哥不能在外头逗留太久,又说了一会儿话,大家就出了茶楼,分了两处

      两家的下人与马车都不在,不过幸好离家不远,两人就步行回家。

      路上,何泰之将认识的几位同年点评了一番:“叶科与李治道之前都是跟着家里聘的西席读书,不过听叶科的意思下半年他就要入春山书院,以后竟是同窗了……李治道也是要进书院的,不过不是京城的书院,好像是他外家长辈在某处书院做山长。家中人想要让他出门历练历练,就送到外头读书。”

      这几个小秀才为何新朋赛旧友似的亲近,聊得还真不少。

      何泰之又道:“早先瞧着周然还算凑合,怎么一过院试就换了个嘴脸?就好像是从翰林的侄儿成了翰林似的。他不过是院试第九,瞧着那模样倒是比瑞表哥这个案首还得意……”

      沈瑞笑笑道:“不过点头之交,心中有数,以后不深交就是……”

      何泰之点头道:“若不是他与全三哥交好,哪个会理他……不过他既要离了书院,往后也就离全三哥远了,要不然还真要想个法子劝劝全三哥……这人如此势力,非良友之选……”

      次日,正好赶上沈大老爷休沐,沈宅就请客摆酒,庆祝沈瑞过院试。

      即便是尚书门第,子弟有了功名也是大喜事,少不得请客摆酒,亲朋好友都上门贺喜。

      因上了年岁鲜少出来交际的乔老太太,也携乔大太太、乔二太太过来。

      亲故女眷凑到一起,少不得就聊起儿女的亲事。虽说沈瑞已经定亲,可还有玉姐在。

      待晓得玉姐没有定下人家,就有一个太太打趣,要与徐氏做亲家。

      徐氏只笑说玉姐年纪太小,才到了她身边,还不着急。

      即便知晓她是托词,可如此婉拒也不算失礼,富贵人家养女儿,及笄才开始提亲事的也大有人在。

      玉姐虽十三岁,可议得亲事,可上面有个哥哥在,等到成亲时要是按照长幼分先后的话,可还有好等。那边可是个小嫂子,用此为理由将玉姐多留两年也说得过去。

      乔老太太被让到上座,满脸慈爱地听着女眷们说话,

      乔大太太却有些坐不住,只觉得脸上臊的慌,方才大喇喇开口问询亲事的太太,是沈乔两家的一门远亲,是出了名的破落户。

      那太太满口阿谀奉承,明眼人都能看出她是看上玉姐的嫁妆。只因玉姐如今是徐氏的女儿,而徐氏嫁妆又是出了名的丰厚。

      乔家这里,不管换个多体面的说辞,同那太太又有什么区别?

      乔大太太看到徐氏,之前生出的想法,有些萎了。

      乔老太太也瞧出了,徐氏能拿方才的说辞推旁人,就也能推自己。到底不是自家骨肉,自己这个嫡亲的姨母,从来就没有入过徐氏的眼。

      想要促成这门亲事,还得从沈大老爷着手。

      有了计较,乔老太太就闭口不提此事,该吃酒吃酒,该看戏看戏。

      不过等到筵席终了,客人们相继告辞而去时,乔老太太却不走。

      “我昨晚梦见你们老太太,这心里难安生,有些话想要同沧哥说……”乔老太太红着眼圈对徐氏道。

      连亡者都抬出来,徐氏这个外甥媳妇能说什么,少不得打发人请沈大老爷过来。

      沈大老爷对于这个姨母,这些年并未失恭敬,可要论感情,在沈家因二老爷毁亲被折腾得天翻地覆时,就已经不剩几分。

      等到孙太爷暴毙,三太爷与三老太太相继离世,乔老太太不仅不觉得乔家是始作俑者,有丝毫愧疚之意,反而还指使二太太的陪房在沈家搅风搅雨,想要夺徐氏的管家权,沈大老爷对这个姨母就彻底生厌。

      只是看在二老爷的面上,总不能与乔家彻底撕破脸,才这样不冷不热地往来着。

      乔家被徐氏吃哒了几回,也不敢在往长房凑合。

      如今二老爷与乔氏都不在京,乔老太太却来沈家吃酒,使得沈大老爷不得不生出一种“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的感觉,不由就生出几分提防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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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七十二章 有心无力(四)


      “姨母……”沈沧的声音有些冷漠。

      乔老太太只觉得心里涩涩的,拉着沈沧袖子,涕然泪下。

      乔大太太、乔二太太只觉得在旁坐不住,今日是沈家二哥簪花之喜,自家婆母这样哭哭啼啼,实在是败人兴致。

      两人不敢去看沈沧,便带了几分为难地看徐氏。

      这太失礼了。

      徐氏坐在沈沧下首,只做未见。

      乔老太太已经凝噎道:“沧哥啊,沧哥……姨母不好啊……”

      沈沧心中倒是颇为意外,自家这位姨母,生性好强,即便家道中落,倒是也难见低头的时候。若无所求,怎会如此?

      “姨母,这是最近身体不舒坦?可请了太医?”沈沧略带几分关切问道。

      乔老太太准备好的话,到了嘴边,又生生憋住。

      她已经年近古稀,到了避讳谈生死的年岁,可眼前这亲外甥,却是在咒她生病一般。

      即便她有心借此说话,可也听不得旁人这样说。

      徐氏则在旁接话道:“这可不能讳病忌医,要不然岂不是让两位表弟妹担心?”

      她一边说这话,一边扫向乔大太太、乔二太太。

      虽说这两位太太都是四十望五的人,可毕竟不是沈家人,两姓女眷,竟不避外男?

      明明方才大老爷回来前,徐氏要请乔家两位太太去次间吃茶,却是被乔老太太给拦住。

      乔老太太不过是“倚老卖老”,想着在两个儿媳妇面前外甥与外甥媳妇不会打她的脸。

      可她要是不要脸,旁人为何还要给乔家脸?

      真当他们夫妻两个会任意索求?他们是沈家子、沈家媳,可与乔家不相于

      乔大太太只觉得满脸臊的不行,乔二太太并不知情婆婆、长嫂今日过来的目的,只觉得婆婆有些不寻常,跟唱戏似的,这沈家夫妇态度也太冷淡了些。

      乔老太太听出徐氏话中之意,心里骂了徐氏几句,却依旧是看着沈沧叹气道:“人上了年纪,浑身是毛病,这是老病,太医哪里能治得了生死?怪不得姐姐近日时常入梦……这是要接我来了……”

      说到这里,她是真的伤心了。

      人生七十古来稀,她已经老了,重孙子、重孙女都有了几个。可是长子不争气,次子靠不上,三子又在外任上。乔家从昔日高门,沦为下品官宦之家。

      去年“京察”之年,要是沈沧真有心提挈乔家一二,怎么会让乔大老爷依旧在原职?

      沈家花团锦簇,连小一辈都开始求功名,乔家六个孙子,却连一个秀才都没出来。

      即便五哥、六哥明年能过院试,可看他们院试都这样费劲,那乡试不知还要磋磨多少科,等到能入仕时,说不得还得十年二十年,到时候自己老大、老三都熬致仕了。

      乔家青黄不接,只会败落的越快。本抱着联姻的念叨,可因门第所限,几个孙子、孙女的亲事都不甚理想,没有能指望的姻亲。

      沈家却不然,下一代人丁虽单薄,堂兄弟年岁也小,可沈家其他几个房头的族兄弟,却都在官场,其中还有个状元郎,等十几年后沈大老爷、沈大二老爷退下来后,那边真是中流砥柱。

      乔老太太越想越伤心,沈沧不由动容。

      不管乔老太太怎么糊涂,毕竟是自己的亲姨母。夫妻两个近亲些的长辈,也就剩下这一人而已。

      沈沧便神色转缓,道:“这世上耄耋之寿者多了,姨母向来康健,定能长寿百年。”

      徐氏夫唱妇随,便也唤婢子上水,为乔老太太净面。

      至于乔大太太、乔二太太两个,却只有陪着乔老太太掉眼泪的份。

      乔老太太止了泪,净了面,满脸慈爱地看着沈沧道:“这日子过的真快,我还记得你刚落地的情景,瘦瘦小小的,还不到五斤重……旁人见了,都跟着悬心,只有姐姐见了,只有笑的,将你搂在怀里不撒手……一直到二哥落地,都是姐姐亲力亲为地照看你……”

      沈洲落地时,沈沧已经五岁,是能记事的年纪,如何能忘了慈恩?

      就是沈洲出生后,三老太太也是更看重沈沧。除了沈沧是长子之外,还因沈沧的身体比沈洲弱,使得三老太太愧疚,觉得是自己怀孕时没养好,又是早产才使得长子孱弱,当成眼珠子似的盯着,调理了十来年,才使得沈沧看起来与寻常孩子差不多。

      三老太太虽有些耳根子软,可却是堪为慈母。不仅对自己出的两个儿子如宝似玉,对待庶子庶女也多为关照。

      就如三老爷落地时,旁人家的主母,定会想着庶子会分家产心中不喜;三老太太却是欢欢喜喜地记在自己名下,对两个儿子道:“好好对弟弟,以后你们多了条臂膀了……”

      三老太太并不是心狠的人,只是太看重儿子。当年她虽立主退亲,可对于孙氏也并非毫无愧疚。当徐氏出京为孙氏送嫁时,三老太太变卖了自己一半嫁妆,换成金银私下里给了徐氏,想要对孙氏弥补一二。

      只是徐氏不敢自专,虽没有禀告给三太爷,可是也悄悄与丈夫说了。

      沈沧将这笔金银留了下来,并非是舍不得母亲的嫁妆,而是怕三太爷知晓后更恼怒。

      那嫁妆是三老太太的私财不假,可沈家在京的产业,却多是孙太爷昔日帮着置办的。孙家并不缺钱,沈家真要送钱过去,才是真正的伤两家交情。

      可是为了让三老太太心安,这笔金银沈沧也没有叫妻子退给她。等到二老爷被分家时,沈沧就将那笔金银私下给了二老爷。

      早年的日子越幸福,对比着以后的日子就显得越凄冷,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却是眼前此人。

      父母不到花甲之年就离世,连孙子都没看到。

      想起往事,沈沧只觉得头疼越裂,眼前一阵阵发黑,抚额站起身道:“甥儿有些不适,让徐氏陪姨母说话……”说罢,不待乔老太太反应,已经起身去了里屋。

      乔家婆媳不由傻眼,乔老太太唱念做打半响,一句正经话都没说,看着沈沧的背影,险些呕出半口老血。

      徐氏却是不由色变,忙端了茶,对乔家婆媳道:“姨母、两位表弟妹,我家老爷有恙,我要少陪了……”

      乔大太太、乔二太太自是无话,乔老太太却不肯走。

      她拉下脸道:“沧哥既身子不好,还不寻太医来瞧。我是他亲姨母,怎么能这个时候走?”

      她只当沈沧是装病,羞恼不已,才要留下“揭穿”。

      徐氏已经冷了脸,吩咐婆子去请太医,又叫婢子去请沈瑞。

      沈瑞早已送完客,原也要来主院来,听说乔家婆媳在,才没有过来。

      乔家人不喜欢他,他也不喜欢乔家人,如今已经是相看两厌的模样。

      听说沈大老爷身体不好,沈瑞忙急匆匆地过来。

      给乔家婆媳匆匆见礼后,沈瑞就去了里间。

      沈沧侧身卧在床上,面如苍白,不见半点血色,眉头紧皱,一手揉着太阳穴,难掩痛苦之色。

      沈瑞心中大骇,忙上前去:“父亲,您这是……”

      沈沧缓缓地睁开眼,强笑道:“二哥勿要担心,我就是乏了,先歪一歪…

      沈沧有宿疾,年前就病了两回,因上了年岁,即便病好了,精神体力也不如先前。

      沈瑞带了愧疚道:“定是因儿子的缘故,使得父亲受累了。”

      请客吃酒,人情往来,比衙门办公更费心力。

      沈沧轻轻地摆摆手,道:“混说什么,今儿我很高兴,二哥是好样的……

      沈瑞见他声音勉强,便也不引他说话,只担心地坐在旁边。

      听着里屋的说话声,乔老太太望着徐氏,面上带了讥讽。

      徐氏心中担忧不已,见乔老太太如此,也生了心火。

      是虚应这样的长辈,还是去陪丈夫儿子,这个问题并不难选。

      徐氏便起身,吩咐婆子道:“去安排马车,送老太太与两位表叔太太回去

      不待乔老太太开口,徐氏已经对乔大太太、乔二太太道:“实无心留客,请两位多担待……”说罢,也跟着去里屋,走到门口时,吩咐身后两个婢子道:“勿要喧嚣,使得老爷不安静”

      乔老太太呕的不行,起身就要随徐氏往里屋去。

      两个婢子却是守门将军似的,挡在里屋门前。

      乔老太太刚要发作,乔大太太已经生前扶住乔老太太的胳膊,低声带了祈求道:“老太太,不宜撕破脸……”

      乔老太太的脚步迟疑了。

      外甥外甥媳妇这般不给她脸,她还要忍着么?

      可是不忍的话,乔沈两家岌岌可危的关系说不得就要彻底破裂,那自家儿孙真么办?

      到底是顾念骨肉,乔老太太憋着满脸通红,又退回座位上。

      乔大太太与乔二太太低声劝了好几回,不管沈大老爷是真病假病,既是沈家人这样说了,留在这里揭穿又有什么意思。

      乔老太太冷静下来,也明白这个道理,耷拉着脸,扶着两个儿媳妇出门。

      不想,刚出二门,就见沈家的婆子带了个太医匆匆地过来。

      乔家婆媳见状,不由面露异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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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七十三章 有心无力(五)


      沈家正房,太医进来时,就问道扑鼻而来的酸腐味。

      大老爷因方才呕吐的缘故,面色越发苍白,却是淡笑着对太医点头致意道:“劳烦了。”

      徐氏并未回避,沈瑞站在徐氏身边。

      太医上前摸了脉,随后才退到外间。

      “太医,我们老爷这是?”徐氏压住心底的焦虑问道。

      太医皱眉道:“去岁在下就曾说过,沈司寇受不得累,当好生保养;如今却是疲惫伤身,才引得旧疾复发。”

      太医虽提笔下了方子,不过眉头依旧没有松口,对徐氏道:“夫人还是当好生劝劝沈司寇……”

      徐氏点头应了,心中却是无奈至极。

      如今已经是六月末,眼看就要是七月,正是刑部公务罪繁忙的时候。

      只因国朝惯例,死刑犯要秋后问斩,如今正是复核地方卷宗的时候。

      送走了太医,徐氏犹豫了一下,还是叫人拿了大老爷的帖子,去衙门告了三日假。

      沈瑞见徐氏忧心忡忡的模样,心中也觉得沉重。

      大老爷的身体虽说不好,可在升任刑部尚书前并不明显;升任刑部尚书后,却是跟消耗生命似的,显得病弱起来。

      用太医的话就是,耗神伤身之类的结语。但是沈瑞觉得,大老爷就是劳累过度引起的免疫力下降,所以才疾病丛生。要是换个身体健壮的人,或许好生调理就能恢复元气,可大老爷先天不足,且又年过知命,这种亚健康状态就催命了。

      乔家,乔老太太房。

      “沈沧真病了?”听着下人回禀,乔老太太神色讪讪。

      乔大太太、乔二太太妯娌两个对视一眼,却是不由不多想。

      沈家摆酒,来客者众,乔家婆媳落到后边,乔老太太要见沈沧可并没有瞒着旁人。这要是不知情的人,说不得会将沈大老爷的病与乔家联系起来。

      乔大太太则是庆幸不已,幸好自家婆婆唱念做打一番,并未提及五哥的亲事。即便沈家那边不喜老太太,也不会迁怒小一辈身上。

      否则,要是老太太提了亲事后,沈大老爷再病倒,乔家就说不清了。

      乔老太太则是心中窝火,莫名地也有些心虚。

      沈沧那日待客,看着虽气色有些黯淡,可也没到卧床不起的地步,怎么就倒下了?难道是听自己提及亡母,才心神失守,挺不住了?

      乔老太太想着徐氏最后的无礼,对于之前的打算越发没有底气;不过想到沈沧或许因想到亡母才病倒,又觉得希望大增。

      沈沧对亡母思念越深,对自己这个亲姨母就当越发孝敬。

      乔老太太心头火热,开口道:“准备几只好人参,明日我去探病”

      乔大太太为难道:“老太太,家中只剩下半匣参须了……”

      乔老太太皱眉道:“那就打发人去采买。”

      乔大太太犹豫了一下,道:“账面上只剩下二百四十两银子,只够这两、三月使的,若是挪用了,田里的租子还没过来,这……”

      乔老太太自诩为老封君,早已不管家务多年。

      听了儿媳妇的话,老人家叹气道:“万万没想到,家计艰难,竟然到此地步……”

      乔大太太默默,婆媳相对无言。

      乔二太太素来不管家,看着婆媳二人的模样,只觉得可笑的紧。乔家是家道艰难,可这两人又什么为难呢?没钱的是公中,并不是这两人。

      乔老太太本就是仕宦千金,陪嫁即便不是十里红妆,也是庄子铺子俱全;乔大太太这里也不用说,当初乔老太爷在世,且在国子监祭酒位上,品级不高却极清贵,因此长媳也是门当户对的人家。

      但凡这婆媳两个将嫁妆抱着不那么紧,乔家的日子都会好过许多,可这婆媳两个却是一脉相传,且都是爱攒私房的主儿。除了自己的嫁妆不说,想办法变公为私之事也不是没有。

      乔二太太早就看不惯,不过被丈夫教训丨了两次。

      乔二老爷早就说了,乔家的家底早已所剩无几,且让大房与三房争去。

      二房这边,既二老爷操持庶务几十年,也不是白给的,早已另外置了产业再外头,不过是等着分家罢了。

      沈沧抱病,并未大肆宣扬,不过他是京堂九卿,但凡有点动静,在京城官场上就传开。

      更不要说,他年前抱病两次,年后精神也略显不足,旁人不会关注,可却是落在刑部两个侍郎眼中。

      右侍郎贺东盛贺老爷就心动了。

      他因胞弟在松江昔日所为,对于沈家二房多少有些心结在。没想到机缘巧合,沈大老爷成了他的上司。

      贺东盛对于沈家的动态,就格外关注。

      后来借着姻亲关系,将沈家宗房拉进李党,也是他有意为之,一是不愿意沈家诸房齐心合力,二是想要看看沈大老爷如何应对,会不会急中有错。

      若是沈家诸房头齐心合力,那沈家在松江以后就要压在贺家头上,一枝独秀了。

      没想沈家诸房真的关系淡了,不仅宗房与尚书府,还包括沈理与尚书府这里。

      如今京城上层都晓得,松江沈族虽子弟成器,可并非铁板一块,在京的几房子弟,就分了几个山头。有亲近谢党的,有亲近李党的,还有中立的。

      沈沧在众人眼中,更成了“君子不党”的人物。

      贺东盛郁闷的不行,旁人都看着沈沧是中立不党,就没有人觉得他是墙头草么?

      沈沧的连襟是刘党,两房族侄一个谢党、一个李党。再往细了究,沈家三老爷与谢阁老之弟之同年好友;沈家二公子与李阁老的弟子杨慎是妹婿与舅哥的关系。

      这样的牵扯之下,沈家进可攻、退可守,已然立足不败之地。

      贺东盛去了李阁老家递帖子。

      李阁老见了贺东盛,只说他太急了。

      刑部尚书是九卿之一,即便真的空出来,也不是李阁老可一言决之。还有贺东盛的资历太浅,即便沈沧真的因疾致仕,前面还有个左侍郎在,也没有升迁贺东盛这个右侍郎的道理。

      贺东盛怏怏地从李宅出来,却是明白自己的资历浅,不是浅在刑部任职上,而是在李党中人中,自己还资历太浅。

      在李阁老眼中,一个侍郎之职已经足可以打发他。

      他望向沈宅的方向,并无早先的幸灾乐祸,反而盼着沈大老爷赶紧好起来

      要是沈大老爷再坚持几年,贺东盛熟悉了刑部事务,再想法子转左侍郎,说不得真能经营刑部;反之,则没他什么事了。

      次日,乔老太太再次到了沈宅。

      不过这回,她连沈大老爷的面都见到。

      徐氏说的清楚,这两日探病客人太多,沈大老爷因病养,实无力待客,还请大家体谅。

      乔老太太即便是亲姨母,可姨母是姨母,不是母亲,说到底也是客。

      不管旁人怎么想,病休三日后,沈大老爷再次露面了。

      只是在前一日,徐氏与丈夫做了一番恳谈。

      “并非我胡搅蛮缠让老爷因私废公,实是心忧不已。若是老爷这样下去,能不能熬满一任都是难说……当年公公西去,老爷与二叔都已入仕,且有姻亲为助,还那般艰难;如今瑞哥才过了院试,珏哥连童试都没下场,四哥更是襁褓之中,听着三叔的意思,即便瑞哥乡试有几成机会可以侥幸,会试也是万万不及的。我只求老爷爱惜己身,刑部衙门下有郎中、主事,上有侍郎,哪里就需老爷鞠躬尽瘁?老爷权当我是妇人自私,只顾家门,体谅体谅我吧……”徐氏道。

      看着老妻鬓间白发,含泪凝噎,沈大老爷心中也多了思量。

      正如徐氏所说,沈瑞尚且为长成,这个家里还离不开他。

      沈沧并不是偏执之人,否则也不会在丧父后,依旧能将沈家支撑起来,还爬到尚书位上。

      再次回到刑部衙门后,刑部司官就发现衙门里的风向变了。

      没有人再念叨沈尚书会不会病退,反而都猜测他到底是看重左侍郎,还是看重右侍郎。因为沈尚书近日甚是器重左侍郎,将公务大多交由左侍郎负责。

      只有左侍郎本人,郁闷不已。

      连贺东盛那个刚到刑部不满一年的右侍郎都“闻风而动”,惦记沈沧的尚书之位,何况左侍郎这个刑部老人?

      要知道,他可是老刑部,从刑部主事熬了几十年升上来的。要是沈沧真的因病不支,那最有可能接人尚书的就是他。

      如今他却是于了沈沧的活,为沈沧分了忧。

      沈沧年过半百,可这个年纪在九卿之中算是年轻的。要是调理好了,左侍郎想要接任的话,还有的熬。

      偏生左侍郎还退却不得,因为后头还有个右侍郎盯着。

      沈沧在交了大部分堂务给左侍郎时,也交代给右侍郎一小部分。

      要是左侍郎不识时务,不用说贺东盛肯定会被重用。

      贺东盛哪里看不出来沈大老爷的利用与制衡?可是身在官场,有事做才会有政绩,沈沧肯将政务都让出来,也是变相地成全了两位侍郎。

      如今刑部上下,倒是其乐融融,起码表面上是如此。

      沈大老爷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开始细心地调理起身体来,沈瑞这里,也开始了官学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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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七十四章 恩甚怨生(一)


      乔大老爷逃出生天,已经谢天谢地,很是知足。可方才老太太连骂带埋怨的将他没保住官的原因都归为银子花的不够上,使得乔大老爷心中多多少少也有些异样。

      只是晓得亲戚只是亲戚,沈沧肯出面已经是大人情,再说其他就太贪心。

      他在老母亲与兄弟家人面前羞愧不已,也是以为因自己的缘故家中浮财散尽,又有三千两的罚银需要在限定时间内凑齐,家中要伤筋动骨。

      乔家从乔大老爷曾祖开始出仕,到乔大老爷这辈已经是第四代,只是之前品级都不高,这些年乔家又是下行,也变卖了不少公中产业,剩下的产业有限

      没想到他摊上御前官司,性命攸关,老太太与大太太都紧握着私房,不肯掏银子。

      乔大老爷心中立时窜了火,倒是并没有糊涂到以为散了银子就能保住自己的官,而是想到了乔家没有掏银子,那他能平安出来定是沈家有了花费。

      沈家这次援手,是仁至义尽,可以后未必会肯第二回。

      乔家这样求人帮忙,实在太过了。沈沧是脾气好的?徐氏是宽和的?经此一事,以后沈家怕是要对乔家避之不及了。

      乔大老爷堆坐在椅子上,想了好一会儿,摇头道:“二弟,这便宜占不得

      “是啊,除非再也不要指望沈家,否则还是该打听打听,到底用了多少银子,是当给补上。”乔二老爷更通人情道理,当然也想到其中厉害关系,点头附和道。

      世态炎凉,乔家既是京城老户,姻亲故旧十几门,可这一个多月来,都是当乔家是瘟疫似的,生怕牵连到他们身上。同他们相比,素来对乔家不冷不热的沈家,就显得太高义了。

      兄弟两个对视一眼,各有思量。

      乔二老爷想的是公中产业,变卖就变卖,要不然等了真正分家的时候也不可能是几个房头均分,大半会归为祭田分给长房。

      乔大老爷则是想到乔老太太与乔大太太的私房上,既然浮财还在,就无需变卖祖产。否则到了地下,他可没脸见乔家列祖列宗。

      乔大老爷到底是一家之主,他若是想要做安排,卧病的乔老太太就成了“聋子”、“瞎子”。

      又有哪个“忠仆”、“忠婢”敢去多嘴?

      等侍疾的乔大太太察觉到动静时,乔老太太的私房金银还有库房两箱子古董摆件,都已经偷偷地运到正房。

      乔大太太急匆匆地回到正房,将婢子婆子都打发下去,方带了几分急切对乔大老爷道:“老爷怎么动了老太太的私房?老太太定要恼的”

      乔大老爷冷笑道:“三千罚银,勒令十日交付,我不凑银子,难道还要再进去蹲大狱不成?”

      乔大太太揪着帕子道:“不是可以想法子凑么?也不至于如此。”

      “怎么凑?账面上只剩下几十两,难道天上会掉银子?”乔大老爷皱眉道

      乔大太太一时语塞,犹豫了一下,道:“先四下里挪挪,等三叔那边的银子到了,再还上也不迟。”

      自乔大老爷被锦衣卫抓了,乔大太太就叫二老爷给三老爷去信。

      乔三老爷在外任,又是能名正言顺地得油水的缺,不过这几年除了年节礼与寿礼,并不见那边往京城送银子。

      乔家如今尚没分家,按理来说兄弟收入都应该入了公中,没有私吞的道理。虽说做官的是三老爷,可当初为三老爷跑缺花了却是家里的银子。

      借由这场官非,乔大太太正想要从三老爷手中挤些银子出来。

      换做往常,乔大太太这般“精明”,乔大老爷只有高兴的,毕竟他习惯了做放手掌柜,可眼下只觉得心冷。

      “远水解不了近火,且看眼前吧,这些私房恐怕不够,你那边还有银子么?”乔大老爷冷淡的问道。

      乔大太太摇头道:“我那里原有九百两,可端午新添了一间铺面,剩下的两百多两银子,给五哥带走了。”

      乔永德院试落第,打击很重。正好今年是三老爷四十整寿,乔永善要南下给父亲拜寿,乔永德就跟着堂弟散心去了。

      乔大老爷倒是并不怀疑妻子扯谎,乔大太太名下这些年添置的铺子、私产拢共有好几处,都是这样慢慢添置的。

      他耷拉着脸,乔大太太即便有异议,也没有再开口,看着乔大老爷叫了账房,清点了老太太的金银,总共有庄票两千两,现银七百两,金一百三十两。

      乔大太太见了,松了一口气道:“还好,超了三千之数了。”

      乔大老爷摇头道:“不够”说罢,叫人抬了那两箱子古董珍玩出去当了

      乔大太太瞧着不解道:“老爷,莫非罚银不止三千两?”

      乔大老爷背着手道:“还有沈家那边”

      乔大太太不吱声,乔老太太之前没掏银子,丈夫能出来自然是沈家大出血。她虽觉得不妥,可以为丈夫会装糊涂,没想到他会想着还沈家银钱。

      她虽心中隐有不舍,可也晓得轻重。

      在丈夫罢官后,乔家风雨飘摇,更是离不开沈家庇护。

      两箱子古董珍玩,当的是死党,拢共当了两千五百两银子。

      如此一来,就凑了六千五百两银子。

      其中三千两银子需要留着交付罚银,五百两银子给了二老爷与大太太,补上之前的挪用,剩下三千两银子都换成了庄票。

      乔大老爷与乔二老爷商议后,留下其中一千两,以作家中不时之需,带了两千两庄票当天就去了沈家。

      对于乔家人上门致谢之事沈沧并不意外,可还真的没想到乔家人会想着还银子。

      乔家这些年败落,这些年礼尚往来之间没少占沈家的便宜。

      之前乔家那边只有乔二老爷面上羞惭送了一千五百两银子过来,随后就没了动静。

      可既是通天的官司,上下打点,岂是一千五百两银子就能够解决的?可乔家人装聋作哑,沈沧也不耐烦与他们扯皮,只当吃了个哑巴亏。

      没想到,如今有了转折。

      亲兄弟,明算账,何况两家是表兄弟。

      沈沧可不想这边收了银子,那边还要背负“从中侵占”的嫌疑,立时叫了大管家过来。

      乔大老爷能从官非脱身,都是大管家拿了沈沧的名帖在外跑的,具体多少花费有账可循。

      某日收乔三老爷庄票一千五百两,某日开付某衙门几百两,一笔笔地念出来。

      乔大老爷听了开头,面露惊讶,望向乔二老爷。

      乔二老爷则是在仔细聆听后面的支出,念到七月底的时候就已经开付出去四千两银子。可乔大老爷是中秋后才出来,后边那些日子也少不了抛费。

      大管家还要继续念下去,沈沧道:“就这样吧,剩下的不要念了。”

      乔大老爷还没明白其中关键,只盯着开头那一千五百两,问道:“二弟,怎么是一千五百两?不是说当时家里就凑了一千两?”

      乔二老爷不自在地咳了一声,道:“我又凑了五百两。”

      乔大老爷看着弟弟,满眼感激,要不是在沈家,说不得就要眼泪磅礴。

      生死关头,生身之母与结发之妻都紧握着私房,庶出弟弟却是能帮着凑五百两银子,对比之下乔大老爷心中感概万千。

      对乔老太太与乔大太太来说五百两不是大数目,可对于庶出一直被嫡母嫡嫂防备的二老爷来说可不是小数字。

      乔二老爷被兄长看的不自在,转向沈沧道:“表兄,还是都算清楚吧,不够的银子我们回家再凑。”

      沈沧摆摆手道:“不必,又不是做买卖,丁是丁卯是卯的,既叫我一声表兄,我花几个银子又怎地?”

      乔大老爷这才听明白自己带的银子不够,讪讪道:“家中还有些银子,回头再给表兄送来。”

      沈沧之前对这乔大老爷这糊涂混日子的表弟很是不喜,如今见他晓得感恩,总觉得没有白出力一回。至于便宜表弟乔二老爷,能为嫡兄做到这个地步,也是不容易。

      沈家三兄弟感情好,沈沧也乐意看旁人手足亲厚。

      乔家不过中等人家,三千两的罚银加上眼前这两千两银子,还有之前的一千五百两加起来就是六千多两银子。即便家中还有银钱,也不富裕。

      沈家并不缺钱,这回虽为乔家花费了些,也不是非要乔家砸锅卖铁补齐不可。

      沈沧是“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的性子,乔家人晓得感恩,他之前的火气就也消的差不多。

      因三老太太与乔老太太是同胞姊妹的缘故,加上表兄弟几个年岁相仿,打小也是常作伴玩耍的。不过是后来两家关系疏远了,这三十年来才渐行渐远。

      平庸碌碌的乔大老爷罢官成了白衣,沈沧是二品京官,表兄弟两个天壤之别,可莫名地却比过去少了几分疏离。

      沈沧看看乔大老爷,恨铁不成钢地道:“以后你也长点心,别再稀里糊涂地过日子”

      虽说乔大老爷的确涉案,可在被侵占的两万六千五百两工程款中乔大老爷只分得了五百两,一个小零头而已,可却背负了大于系,说到底还是被人糊弄了。

      乔大老爷羞愧道:“不会了,以后也没有那个机会犯错不是……”

      沈沧道:“咱们这样的书香人家,子弟读书是根本,你以后闲下来,就好生督促儿孙读书,别的都不重要”

      乔家子侄辈兄弟是七人,长房三个儿子,两嫡一庶;二房一嫡两庶,年长的两个都夭折,只剩一庶子还年幼;三房一个嫡子。

      这兄弟几人中,除了乔二老爷的儿子七哥才启蒙,还看出什么来,剩下五人只有五哥、六哥在读书,年长的两个兄弟都不是读书的材料,连县试都没有过就丢开了书本。

      如今乔大老爷孙子都有了几个,沈沧同乔大老爷提这个,也是不愿意乔家就此衰败下去。否则子弟不成材,支撑不起门户,以后受累的说不得还是沈洲

      乔大老爷却没有想到沈洲身上,只觉得表兄苦口婆心,真心劝诫,十分感激地应道:“我知道了,我这辈子就这样了,儿孙们却是盼着成才的,等回去就开始督促他们读书,定要将儿孙供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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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七十五章 恩甚怨生(二)


      乔大老爷逃出生天,已经谢天谢地,很是知足。可方才老太太连骂带埋怨的将他没保住官的原因都归为银子花的不够上,使得乔大老爷心中多多少少也有些异样。

      只是晓得亲戚只是亲戚,沈沧肯出面已经是大人情,再说其他就太贪心。

      他在老母亲与兄弟家人面前羞愧不已,也是以为因自己的缘故家中浮财散尽,又有三千两的罚银需要在限定时间内凑齐,家中要伤筋动骨。

      乔家从乔大老爷曾祖开始出仕,到乔大老爷这辈已经是第四代,只是之前品级都不高,这些年乔家又是下行,也变卖了不少公中产业,剩下的产业有限

      没想到他摊上御前官司,性命攸关,老太太与大太太都紧握着私房,不肯掏银子。

      乔大老爷心中立时窜了火,倒是并没有糊涂到以为散了银子就能保住自己的官,而是想到了乔家没有掏银子,那他能平安出来定是沈家有了花费。

      沈家这次援手,是仁至义尽,可以后未必会肯第二回。

      乔家这样求人帮忙,实在太过了。沈沧是脾气好的?徐氏是宽和的?经此一事,以后沈家怕是要对乔家避之不及了。

      乔大老爷堆坐在椅子上,想了好一会儿,摇头道:“二弟,这便宜占不得

      “是啊,除非再也不要指望沈家,否则还是该打听打听,到底用了多少银子,是当给补上。”乔二老爷更通人情道理,当然也想到其中厉害关系,点头附和道。

      世态炎凉,乔家既是京城老户,姻亲故旧十几门,可这一个多月来,都是当乔家是瘟疫似的,生怕牵连到他们身上。同他们相比,素来对乔家不冷不热的沈家,就显得太高义了。

      兄弟两个对视一眼,各有思量。

      乔二老爷想的是公中产业,变卖就变卖,要不然等了真正分家的时候也不可能是几个房头均分,大半会归为祭田分给长房。

      乔大老爷则是想到乔老太太与乔大太太的私房上,既然浮财还在,就无需变卖祖产。否则到了地下,他可没脸见乔家列祖列宗。

      乔大老爷到底是一家之主,他若是想要做安排,卧病的乔老太太就成了“聋子”、“瞎子”。

      又有哪个“忠仆”、“忠婢”敢去多嘴?

      等侍疾的乔大太太察觉到动静时,乔老太太的私房金银还有库房两箱子古董摆件,都已经偷偷地运到正房。

      乔大太太急匆匆地回到正房,将婢子婆子都打发下去,方带了几分急切对乔大老爷道:“老爷怎么动了老太太的私房?老太太定要恼的”

      乔大老爷冷笑道:“三千罚银,勒令十日交付,我不凑银子,难道还要再进去蹲大狱不成?”

      乔大太太揪着帕子道:“不是可以想法子凑么?也不至于如此。”

      “怎么凑?账面上只剩下几十两,难道天上会掉银子?”乔大老爷皱眉道

      乔大太太一时语塞,犹豫了一下,道:“先四下里挪挪,等三叔那边的银子到了,再还上也不迟。”

      自乔大老爷被锦衣卫抓了,乔大太太就叫二老爷给三老爷去信。

      乔三老爷在外任,又是能名正言顺地得油水的缺,不过这几年除了年节礼与寿礼,并不见那边往京城送银子。

      乔家如今尚没分家,按理来说兄弟收入都应该入了公中,没有私吞的道理。虽说做官的是三老爷,可当初为三老爷跑缺花了却是家里的银子。

      借由这场官非,乔大太太正想要从三老爷手中挤些银子出来。

      换做往常,乔大太太这般“精明”,乔大老爷只有高兴的,毕竟他习惯了做放手掌柜,可眼下只觉得心冷。

      “远水解不了近火,且看眼前吧,这些私房恐怕不够,你那边还有银子么?”乔大老爷冷淡的问道。

      乔大太太摇头道:“我那里原有九百两,可端午新添了一间铺面,剩下的两百多两银子,给五哥带走了。”

      乔永德院试落第,打击很重。正好今年是三老爷四十整寿,乔永善要南下给父亲拜寿,乔永德就跟着堂弟散心去了。

      乔大老爷倒是并不怀疑妻子扯谎,乔大太太名下这些年添置的铺子、私产拢共有好几处,都是这样慢慢添置的。

      他耷拉着脸,乔大太太即便有异议,也没有再开口,看着乔大老爷叫了账房,清点了老太太的金银,总共有庄票两千两,现银七百两,金一百三十两。

      乔大太太见了,松了一口气道:“还好,超了三千之数了。”

      乔大老爷摇头道:“不够”说罢,叫人抬了那两箱子古董珍玩出去当了

      乔大太太瞧着不解道:“老爷,莫非罚银不止三千两?”

      乔大老爷背着手道:“还有沈家那边”

      乔大太太不吱声,乔老太太之前没掏银子,丈夫能出来自然是沈家大出血。她虽觉得不妥,可以为丈夫会装糊涂,没想到他会想着还沈家银钱。

      她虽心中隐有不舍,可也晓得轻重。

      在丈夫罢官后,乔家风雨飘摇,更是离不开沈家庇护。

      两箱子古董珍玩,当的是死党,拢共当了两千五百两银子。

      如此一来,就凑了六千五百两银子。

      其中三千两银子需要留着交付罚银,五百两银子给了二老爷与大太太,补上之前的挪用,剩下三千两银子都换成了庄票。

      乔大老爷与乔二老爷商议后,留下其中一千两,以作家中不时之需,带了两千两庄票当天就去了沈家。

      对于乔家人上门致谢之事沈沧并不意外,可还真的没想到乔家人会想着还银子。

      乔家这些年败落,这些年礼尚往来之间没少占沈家的便宜。

      之前乔家那边只有乔二老爷面上羞惭送了一千五百两银子过来,随后就没了动静。

      可既是通天的官司,上下打点,岂是一千五百两银子就能够解决的?可乔家人装聋作哑,沈沧也不耐烦与他们扯皮,只当吃了个哑巴亏。

      没想到,如今有了转折。

      亲兄弟,明算账,何况两家是表兄弟。

      沈沧可不想这边收了银子,那边还要背负“从中侵占”的嫌疑,立时叫了大管家过来。

      乔大老爷能从官非脱身,都是大管家拿了沈沧的名帖在外跑的,具体多少花费有账可循。

      某日收乔三老爷庄票一千五百两,某日开付某衙门几百两,一笔笔地念出来。

      乔大老爷听了开头,面露惊讶,望向乔二老爷。

      乔二老爷则是在仔细聆听后面的支出,念到七月底的时候就已经开付出去四千两银子。可乔大老爷是中秋后才出来,后边那些日子也少不了抛费。

      大管家还要继续念下去,沈沧道:“就这样吧,剩下的不要念了。”

      乔大老爷还没明白其中关键,只盯着开头那一千五百两,问道:“二弟,怎么是一千五百两?不是说当时家里就凑了一千两?”

      乔二老爷不自在地咳了一声,道:“我又凑了五百两。”

      乔大老爷看着弟弟,满眼感激,要不是在沈家,说不得就要眼泪磅礴。

      生死关头,生身之母与结发之妻都紧握着私房,庶出弟弟却是能帮着凑五百两银子,对比之下乔大老爷心中感概万千。

      对乔老太太与乔大太太来说五百两不是大数目,可对于庶出一直被嫡母嫡嫂防备的二老爷来说可不是小数字。

      乔二老爷被兄长看的不自在,转向沈沧道:“表兄,还是都算清楚吧,不够的银子我们回家再凑。”

      沈沧摆摆手道:“不必,又不是做买卖,丁是丁卯是卯的,既叫我一声表兄,我花几个银子又怎地?”

      乔大老爷这才听明白自己带的银子不够,讪讪道:“家中还有些银子,回头再给表兄送来。”

      沈沧之前对这乔大老爷这糊涂混日子的表弟很是不喜,如今见他晓得感恩,总觉得没有白出力一回。至于便宜表弟乔二老爷,能为嫡兄做到这个地步,也是不容易。

      沈家三兄弟感情好,沈沧也乐意看旁人手足亲厚。

      乔家不过中等人家,三千两的罚银加上眼前这两千两银子,还有之前的一千五百两加起来就是六千多两银子。即便家中还有银钱,也不富裕。

      沈家并不缺钱,这回虽为乔家花费了些,也不是非要乔家砸锅卖铁补齐不可。

      沈沧是“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的性子,乔家人晓得感恩,他之前的火气就也消的差不多。

      因三老太太与乔老太太是同胞姊妹的缘故,加上表兄弟几个年岁相仿,打小也是常作伴玩耍的。不过是后来两家关系疏远了,这三十年来才渐行渐远。

      平庸碌碌的乔大老爷罢官成了白衣,沈沧是二品京官,表兄弟两个天壤之别,可莫名地却比过去少了几分疏离。

      沈沧看看乔大老爷,恨铁不成钢地道:“以后你也长点心,别再稀里糊涂地过日子”

      虽说乔大老爷的确涉案,可在被侵占的两万六千五百两工程款中乔大老爷只分得了五百两,一个小零头而已,可却背负了大于系,说到底还是被人糊弄了。

      乔大老爷羞愧道:“不会了,以后也没有那个机会犯错不是……”

      沈沧道:“咱们这样的书香人家,子弟读书是根本,你以后闲下来,就好生督促儿孙读书,别的都不重要”

      乔家子侄辈兄弟是七人,长房三个儿子,两嫡一庶;二房一嫡两庶,年长的两个都夭折,只剩一庶子还年幼;三房一个嫡子。

      这兄弟几人中,除了乔二老爷的儿子七哥才启蒙,还看出什么来,剩下五人只有五哥、六哥在读书,年长的两个兄弟都不是读书的材料,连县试都没有过就丢开了书本。

      如今乔大老爷孙子都有了几个,沈沧同乔大老爷提这个,也是不愿意乔家就此衰败下去。否则子弟不成材,支撑不起门户,以后受累的说不得还是沈洲

      乔大老爷却没有想到沈洲身上,只觉得表兄苦口婆心,真心劝诫,十分感激地应道:“我知道了,我这辈子就这样了,儿孙们却是盼着成才的,等回去就开始督促他们读书,定要将儿孙供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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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七十六章 恩甚怨生(三)


      乔家的事情,沈瑞也是尽知。沈沧就此事,也教导了沈瑞一二。

      沈瑞算长了几分见识,一是仕途凶险,要是没有靠山或是靠山不硬的话,说不得什么时候就被推出来顶缸;二是厂卫的权势已经乱了法度,并不遵从三法司制度;三是钱权可通神,这个神就是天子身边近人——掌权的内官。

      自司礼监得了批红权,大明朝的政治,实际上就是文官与内官共治。

      真要论起来,大太监的权势甚至不亚于阁臣。

      沈瑞心中对于宦官倒是并无歧视,只觉得论起学问功课来,那些司礼监内官还真的未必比内阁中书差。

      要知道明朝自宣宗皇帝开始设内学,由翰林学士教授小内官功课。

      之所以司礼监与内阁共同打理朝政,两下却相辅相成,即便偶有摩擦,也鲜少后斗的死去活来的时候,就是因这个渊源。

      同陌生人入阁相比,司礼监内官自然是更愿意推相熟的师长入阁。

      如同一来,大多数阁臣入阁的背后,都有司礼监内官的影子。沈沧虽没有入过翰林,沈洲与何学士却是翰林院老资历,认识几个内监并不稀奇。

      想的多了,沈瑞将思绪拉了回来。

      乔大老爷的落马,多少有些“杀鸡骇猴”的意思。

      乔家虽是门第不高,却是沈家的双重姻亲。沈沧保持中立,不参合几个阁老的纷争。各派系虽没有直接摆明车马对与沈沧为敌,可推波助澜地打击他一下,也是乐意之极。

      沈沧能够不声不响地将一件直通御前的案子摆平,乔大老爷也不过是罢官追罚三千两,可见宫中与锦衣卫都是走了关系,这也使得沈瑞刮目相看。

      不过仔细想想也并不意外,大明文官虽清高,可要真是目下无尘也做不到高品上。

      记得去年正月,沈珠冒犯建昌,沈沧上门赔罪时,就请锦衣卫的人做了中

      沈家虽不是京城老户,可从三太爷算起,父子两个做了五、六十多年的京官,也有自己的经营人脉。

      沈瑞虽不喜乔家人,可知晓乔大老爷平安出来心中也松了一口气。

      不管是旁人想要“杀鸡骇猴”还是“敲山震虎”,也该掂量掂量沈沧的分

      到了重阳节,是四哥的生日,少不得办“抓周宴”。

      沈瑞没有去府学,在家里随着三老爷招待客人。

      府学那里,除了望朔之日必须露面之外,每月还有一次月考,每日的功课倒是并不强制生员去上课。

      府学有教授与训丨导,可府学的生员三年两次入学,一茬茬的并不同期。可教学这里,教授的却都是四书集注与五经。

      对于生员来说,四书是公共课,五经则是选修课。

      府学里的课程表是固定的,在籍生员每月月初领了课程表,就可以按照课程表去上课。至于点名之类的,却是没有的。是在家读书,还是每日去府学,倒是并无强制。

      虽说重阳节这一日是沈珞的祭日,可逝者已矣,总要先顾念活着的人。加上三老爷、三太太成亲十几年,年过三十才得了这一子,如珍似宝,也不愿意有半点委屈。

      如此一来,沈家的“抓周宴”就办的极为热闹。

      四哥不愧为书香子弟,试儿时抓的就是一直毛笔,喜得三老爷眉飞色舞。

      四哥也有了名字,三老爷早就请大老爷起好的,名为“璐”。

      璐,美玉,可见大老爷对侄儿的祝福与期待。

      乔大太太这些日子虽与妯娌轮流侍疾,可这样的日子乔家人却不能不露面,尤其是刚受了沈家大恩的情况下。

      要不然落在旁人眼中,就好像乔家要沉底沉寂似的。沈家这个靠山,乔家可不能丢。

      不过看着沈家上下的热闹,想着家中的阴郁气氛,乔大太太也觉得心里堵得慌。

      不想就是这一日,因乔大太太不在家,乔家就出了大乱子。

      乔老太太虽逼着儿子往沈家“借银子”,想要赖了那三千罚银,可也晓得未必如意。到底是当娘的,哪里就真的能放着儿子不管。

      而沈家是徐氏当家,还真的未必卖她这个姨母的脸面。

      不过全部三千两借出来不可能,千八百两银子应该差不多,毕竟是乔家第一回开口,沈沧与徐氏虽对乔家不算亲近,可也并不算小气人。剩下不够的银子,乔老太太打算掏一半,另外的就是乔大太太的事了。

      她也是从媳妇做起,晓得管家的猫腻。乔大太太管家这二十多年,名下私产添了好几处,乔老太太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肉烂在锅里,虽说占了公中便宜,可也是落在长房手中,并没有便宜了旁人。

      不想十日过去,长子长媳那边毫无动静。

      乔老太太这一静心下来,就察觉出其中不对劲,寻了个由子,打发了侍疾的二太太,叫婢子扶着去查看自己的私房。

      看到装金银庄票的箱子还在,乔老太太松了一口气。

      不过老人家到底觉得不踏实,取了钥匙开了锁,结果里面只有半箱子烂砖

      乔老太太急怒攻心,立时气得直了眼。

      她本上了年岁,这些日子因长子官司提心吊胆,身体孱弱,这惊怒之下就受不住。

      等到婢子吓得不行,连忙使人去请了在家的大老爷、二太太过来,乔老太太已经到了弥留之时。

      乔大老爷吓的不行,他虽一时气恼动了乔老太太的私房,可也没想要将老母亲气死。这些日子消了气,已经在想着如何将其中的金银补上。

      乔二太太则是傻眼,没想到乔家如今到了这个地步,自家大伯偷起老太太的私房来。

      她满心瞧不起,避到一边,打发人去请在外乔大太太与乔二老爷回来。

      乔大太太得了消息,也带了惊慌,强做镇定与徐氏辞别。

      徐氏瞧出不对,并未挽留,亲自送了出来。

      等午饭过后,沈家客人已经散尽,沈瑞刚回到九如居时,就见周妈妈着急忙慌地赶过来。

      乔家来报丧了,乔大太太要往乔家吊丧,吩咐沈瑞同去。

      以两家的关系,今日就得过去祭拜。

      柳芽、春燕在旁听了,忙寻了素服出来,帮沈瑞换上。

      沈瑞对于乔老太太没有感情,自然也感觉不到丧亲之痛,只觉得乔家这运气太糟了些。

      如今乔大老爷断了前程,乔家小一辈不成器,阖家都靠着乔三老爷。听沈沧的消息,乔三老爷这几年政绩卓显,如今没有升官,不过是年资不够罢了。等熬够了年资,稳稳的升两级,到时候先转南京再回京中,要是赶上出缺,一个小九卿掌印也不是不可能。

      可是这一“丁内艰”,就要三年,到时候变动的就多了。

      到了正房,徐氏也穿了素服,头上只带了两只银簪。

      她虽没有落泪,可情绪很是低沉。

      沈瑞见状,少不得劝慰道:“母亲,节哀顺变”

      徐氏苦笑道:“我倒是没什么,这大半辈子生老病死看的多了,就怕老爷受不住。不管怎么说,到底是血脉长辈。”

      沈瑞并不觉得沈沧会那么脆弱,想到三老爷、三太太那边没动静,便问道:“三叔、三婶那边明儿再告诉么?”

      徐氏点点头道:“嗯,你三叔待了一日客,也劳乏了,要是强撑着去了也不好。今儿咱们娘俩先过去。”

      母子两人说着话,就有妈妈过来回话,马车已经准备好了,也有人去刑部衙门传信。

      沈瑞扶着徐氏上了马车,自己骑马相随,去了乔家。

      乔家大门已经糊白,隐隐地传出哭声。

      京城习俗,家中有老人的,寿材都是提前预备好的,乔家的丧事操办起来,倒是并不慌乱。只是因乔老太太走的突然,乔大老爷、乔大太太都有心病,一时浑浑噩噩,顾不上的多。

      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乔家即便是京城老户,可如今已经败相横生,亲戚之间趋吉避凶,即便得了丧信,也多是打发管事下人过来,亲自过来吊祭的,除了沈家,就只有三、两家。

      灵棚里,除了乔家自家人,吊客不过坐了两桌,还是因男女分桌的缘故。

      徐氏心中暗叹一声,倒是不好意思先走了,就与沈瑞留了下来。

      世人重白喜事甚与红喜事,没想到乔老太太要强了一辈子,走的如此不体面。

      乔大老爷不知是悲是悔,如同行尸走肉一般,除了跪着嚎哭,连待客也不能。乔家子侄辈,大哥护送五哥、六哥去了南京,并不在京中,只有二哥、三哥还有年幼的七哥在。不过还有几位年轻奶奶与几个小一辈的稚子稚女,灵堂之上,倒是哭声不断。

      沈沧得了消息,从衙门里匆匆赶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番情景。

      人死百了,即便对这姨母有再多埋怨,沈沧也不能见乔老太太的丧礼这般寒酸。

      不等他去寻徐氏商议,那边沈家的二管家已经请了僧、道、尼过来,摆开了水陆道场。

      徐氏与沈沧做了大半辈子夫妻,怎能知道丈夫所想,已经提前做了安排。

      那些早先对乔家避之不及的亲戚人家,见沈沧夫妇亲自出面帮乔老太太料理后事,倒是一窝蜂地凑了上来。尚书沈家,算起来都是亲戚不是。

      等到乔老太太出殡,已经入了冬。

      乔家三老爷也带了家眷子侄,回到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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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七十七章 恩甚怨生(四)


      这一日,是十一月初一,沈瑞来府学听讲。

      虽说与王鼎、周然等同年往来不密,可沈瑞入学这几个月也交了新朋友,叫秦耀。两人都是习《周易》,课程表能安排在一起,常常约好一起来府学上课。

      秦耀十八岁,昌平县人氏,家中良田百顷,耕读传家,是今年的新附生,早先也是南城书院的学生。他与王鼎是同窗,不过却是视同陌路。

      待相熟后,论起渊源,沈瑞才知晓两人还有亲。秦耀的母亲是三太太隔房堂姐,论起来与沈瑞也称得上表兄弟。

      南城书院的山长是秦耀的堂舅,王鼎是他堂舅的弟子,两人又是同窗,这两人本当亲近才对,怎么视同陌路?

      “我就是看不惯他,难道富者有罪?他要是真清高,就不要受大堂舅的资助。一边白吃白喝,一边还要做出‘盛情难却,的嘴脸,真是可憎”秦耀提及王鼎,就咬牙切齿地道。

      沈瑞只从王鼎的穿着打扮看出他不富裕,没想到他还受着田家资助。

      “如今有了功名,应该好些吧?”沈瑞问道。

      秦耀讥笑道:“不过是附生,还没吃上皇粮如今倒是一门心思奔着廪生去”

      沈瑞听了默默,对于寒门儒生来说,官廪生每月领的钱米,确实是一笔大收入。尤其是京府,天子脚下,重视教化,没有人敢从中侵占,都是每月实打实的待遇。

      不过这廪生可不是那么好考的,即便是岁科考试第一,也要待廪生出缺才可以补。要是廪生不出缺,岁科考试考的再好也只能是增生。

      幸好直隶乡试比南方诸省乡试解额高,顺天府的生员,又是每科院试时排名靠前,生源优质,每科乡试都有十几、二十来人中举,廪生空出来的周期短

      “既是不投缘就敬而远之,何必每次提及都自己生一肚子闷气?”见秦耀怒气冲冲的模样,沈瑞劝道。

      同顺天府府学其他低头苦读做学问的生员相比,秦耀则属于那种读书有天分的人,并不见他读书刻苦,却是每逢月考都能轻轻松松地考一等。

      即便不是官宦子弟,可他家父祖都有功名在,太平士绅人家,使得秦文显养成肆意爽朗的气度。

      只是这份肆意爽朗,每逢碰到王鼎时,就要破功,俨然已成心魔。

      秦耀苦笑道:“我也不想生气,可委实克制不住。除了与恒云能抱怨几句,当着旁人的面我也不好说什么,否则就成了我嫉妒他。我嫉妒他什么呢?嫉妒他的比我穷么?我只是不忿,这父丧母亡、家无恒产成了体面,父母双全、家境殷实反而成了过错”

      说话之间,他怅然若失,面露隐痛。

      沈瑞见内有隐情,倒是不好追问了。

      等到中午下课,两人从府学出来。

      走到府学门口,沈瑞就听到有人高呼:“二哥”

      沈瑞正与秦耀说着今日训丨导的课业,听到这声音只当是叫旁人,连头也没有抬。

      还是书童墨书眼尖,看见前面来人,忙提醒沈瑞道:“二哥,是三哥”

      沈瑞以为是沈全来了,心中正诧异他为何找到府学来,就见一个咧着嘴笑的素服少年大踏步走到自己跟前来。

      沈瑞惊讶道:“珏哥”

      一年的时间,对于十三、四岁的少年来说,变化委实巨大。

      在沈瑞变音一年多后,沈珏也变声了,略带尖锐的公鸭嗓,沈瑞才没有听出是他来。

      “哈哈,二哥我回来了换了儒服真是体面,不愧是我的哥哥”沈珏一把抱住沈瑞,带了几分兴奋说道。

      府学门口,出入的都是生员,见这边热闹,不少人侧目。

      “这位是?”秦文显带了几分好奇道。

      沈瑞拉下沈珏的胳膊,道:“这是我弟弟沈珏,去年随我二叔、二婶去了南昌。”说到这里,才转过身对沈珏道:“这是我的同窗好友秦耀。”

      沈珏忙收了笑,作揖道:“见过秦相公。”

      秦耀见沈珏风尘仆仆的模样,也听出他是才回京,专门过来接兄长回家,就知趣地先告辞了。

      小厮牵马上前,兄弟两个骑马回家。

      沈瑞问道:“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之前一点动静都没有”

      沈珏叹气道:“是太太要回京奔丧,老爷不放心,打发我跟着回来。”

      沈瑞闻言,皱眉道:“既是如此,二叔怎么不先寄信回来?家里这边也好早作准备,如今已经冬月,这屋子哪里是能立时住人的?”

      “老爷在外行事谨慎,不爱用官驿传信,要是打发人送信回来的话,还未必有我们回来的快。”沈珏解释道。

      沈瑞苦笑,外放官员通过官驿同京中往来,虽有些公器私用的嫌疑,可早已经是约定俗成的惯例,还真攀扯不到违法乱纪上去,这谨慎也谨慎的过了。

      二老爷倒是省事了,不便宜的是乔氏与沈珏,受埋怨的是徐氏。

      “你先在九如居安置,等你那边屋子烧几日去了潮气再回去”沈瑞道。

      沈珏扬眉道:“那是自然,我还会与二哥客气不成?方才在家里,就直接叫人将行李送到二哥那边了”

      这虽有先斩后奏的嫌疑,可沈瑞与他相伴几年,感情甚好,哪里会与之计较?

      仔细打量沈珏几眼,看着他眼下发青,沈瑞带了几分心疼道:“北运河这段结冰了,这个时候回京还真是遭罪”

      沈珏紧了紧身上的披风,道:“我倒是觉得京城还好,在京城过了一次冬,再回到南边反而不习惯。那边外头暖和,可屋子里难捱说起来,比松江还要湿冷几分。”

      顺天府府学就在教忠坊,与仁寿坊毗邻,拢共三里路,骑马慢行不到一刻钟的功夫就到了。

      门房小厮见两人回来,早已伶俐地拿上前请安问好。

      沈瑞先带沈珏回九如居梳洗,又吩咐柳芽、春燕找了一套素色新棉衣给他换上。

      沈珏虽也带了冬衣回来,可并不适用京城的气候。

      沈瑞自己也换下儒服,穿了半新不旧的家常衣裳,才同沈珏两个一起去了正房。

      乔氏并不在,徐氏果然在头疼。

      空了一年多的新屋子,虽已经吩咐人打扫,可寒冬时节,不烧个三、两日的功夫,也不敢让人住进去。

      沈珏能住进九如居,毕竟沈瑞没成亲,堂兄弟两个没有需要避讳处,可乔氏却不好住进正院,只能先安置在客房。

      明明是归家,却只能住客房,不用乔氏挑理,徐氏自己也不自在。

      她心中埋怨二老爷不懂事,这么大的事情连个音信都没有,却不好当着晚辈的面数落,便拉着沈珏问起他的功课。

      待晓得二老爷不仅给请了老师教导他与两位族兄读书,平日里还亲自指点教导,徐氏点头道:“读书是根本,二老爷在翰林院二十来年,这学问是一顶一的”

      至于待人接物,为尊者讳,那就不用说了。

      徐氏问完功课,又问起他们在南边的生活起居。

      沈珏笑道:“去年南下时,老爷在松江携了三房玲二哥与九房琳二哥同往。琳二哥不用说,去年在家里住过一个多月,伯娘也是尽知晓的,是个最憨厚不过的性子,肯听吩咐,不是那等偷奸耍滑的人;玲二哥年纪长几岁,却是打小随着涌二叔走南闯北,有一番见识。这次去南边,虽有同行的幕僚宾客,可到底是外人,哪里能尽心托付?倒是全凭玲二哥里里外外的张罗,没有不周全的地方。这两位哥哥一伶俐一憨厚,倒是成了极好的搭档。后来玲二哥娶了嫂子进门,正经的官家小姐,连内务也有人打理了。”

      他一个字也没有点评二老爷,可徐氏却听出来,二老爷依旧是不通庶务,人情往来脚步交付给族侄打理。

      虽说这也算是“知人善任”,可徐氏心中却是叹息不已。

      要知道沈沧之所以答应让二老爷外放,除了在京城无缺升转之外,主要还是想要二老爷出去历练历练。

      二老爷能从松江挑两个族侄做助力,事半功倍,图了轻省,在待人接物却没进益。

      还有就是乔氏那边,随着丈夫上任,却连主持中馈都不能,反而要交由侄媳妇掌管,听着也委实不像话。

      “先去看看你三婶与璐哥,随后就好好歇一日,明日还要去乔家。”徐氏温和道。

      沈珏应了,随沈瑞从正房出来,去了东院给三太太请安。

      三老爷不在家,去了西山道观访友去了。

      五经之中,沈家子弟是习惯是《周易》,三老爷也不例外。久而久之,倒是对道家有了兴致,听闻早年没成亲前,三老爷还曾因生过出家问道之心。

      如今虽起了功名心,不过三老爷的道心不减,即便是家中,每月也有辟谷三日。

      沈璐已经一岁零两个月,站的稳稳的,只是走路还不大稳当。已经开始学说话,只是除了叫娘爹,其他的还都不会,让他叫“哥哥”,出来的就是“果果”。

      沈瑞这半年不在府学的时候,就过来与三老爷一起读书,也是常来抱小沈璐。

      见沈瑞过来,小沈璐就“咯咯”笑着,自己扑过来。

      沈珏看着,酸的不行:“我也是哥哥呢”说完,就要去抱。

      小沈璐倒是不怕生,任由沈珏抱了,还好奇地拍了怕沈珏的脸。

      堂兄弟两个哄着小沈璐玩了好一会儿,才回了九如居。

      客房里,乔氏卸了妆容,对着铜镜默默流泪。她这回算是成全了表哥,她这个碍眼的不在,表哥总算能明正言顺地纳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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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七十八章 恩甚怨生(五)


      当晚沈家就摆了家宴,为乔氏与沈珏接风洗尘。家宴摆在正房稍间,屏风隔着分了两桌,徐氏带着乔氏、三太太、玉姐在炕桌上,屏风外是两位老爷带着两位侄子。

      乔氏旅途劳乏,加上丧母之痛,兴致不高,出来露了个面,就告罪回去歇息去。

      她这般不赏脸,骨肉团聚的气氛,立时冷了下来。不过徐氏倒是不见恼,叫人去了屏风,两桌并做一桌,使得气氛慢慢转圜回来。

      用完晚饭后,沈瑞、沈珏就随两位老爷去了书房。三老爷迫不及待,对着沈珏将这一年多的见闻又问了一遍。

      沈家几位老爷感情笃深,二老爷出京这一年多虽偶有家书回来,也多是报喜不报忧。两位老爷对于二老爷在南昌府任上的事,颇为关注。

      沈珏便将二老爷南下这一年的事情,仔仔细细地讲了一遍。

      二老爷是二甲进士出身,在翰林院熬的资历,这次下去是从四品参议,京城有个刑部尚书胞兄,即便是左右布政使待二老爷也都是客客气气。

      倒是同级的参议还有从三品的辅官参政中,有两个性子孤拐的,与二老爷偶有摩擦。

      三老爷听着,不以为然道:“不过是欺生,二哥虽是好性子,可也不是能吃亏的,又有大哥帮挑的幕友在,定是能应付过去。”

      大老爷与沈瑞却听出旁的来。

      官场上的人,都是人精子,若是左右布政使对二老爷真客气,那下边的人怎么敢唱“白脸”?

      这些算是“试探”也好,“下马威”也罢,真正做主的都不是跳出来的人

      不过大老爷并不担心,只要他这个刑部尚书做的稳当,二老爷在外也稳当。二老爷不过是辅官,身边又有大老爷精心挑选的师爷请客,想要出大岔子也难。

      至于沈瑞,则是见怪不怪。有人的地方就有纷争,真要一团和气,那也就不是官场。

      至于二老爷携了两个族侄在任上,并且为沈玲聘了知县家的小姐为侄妇,将庶务托付给沈玲夫妇之事,大老爷、三老爷的看法与徐氏不同。

      他们反而觉得二老爷这个决断很好,孤身在外任,要是家反宅乱,就容易让小人有机可乘。二老爷能将家事处置清楚,就不用担心后院失火,可以专心对外。

      二太太虽出身官宦人家,可对干她的管家能力,兄弟两个还真的一致不看好。

      家有贤妻男人不遭横事,可二太太明显称不上“贤”字。

      就如这次,乔老太太去世,二太太千里迢迢回家奔丧,将丈夫一个人扔在外头,就不是“为妇之道”。

      要是距离近还好,为了发丧老人,应该回京一次,也是尽孝,可这么远的路回来也赶不上出殡,就是穷折腾了……

      回到九如居时,已经是戌正(晚上八点)。

      沈珏进了屋子,就开口要了茶,连吃了两碗,才觉得嗓子舒服了。

      他清了清嗓子道:“早知道白日里就不当同伯娘说那么多,等大伯、三叔回来一起说,还能省一遍口水。”

      沈瑞则是好奇沈玲与沈琳两个:“玲二哥看着精明能于,是个打理经济的好手,在二叔身边岂不是无用武之地?”

      沈玲不到二十岁就能**打理京城布庄,可见在商业上有天分,俨然高级经理人的好苗子,去沈州身边打理庶务、管理家务人情往来有些大材小用。

      沈珏笑道:“他可不是二叔挑的,是自己靠上来的。你万猜不到玲二哥是什么打算”

      “是……打算为吏员?杂途出仕?”沈瑞想了想,道。

      跟着沈洲南下,娶的又是知县家的小姐,虽没有功名,可到底是出自书香门第的沈家,即便不走科举之路,从小吏做起也是一条出路。

      沈珏摇头道:“二叔当初也以为是如此,有心在衙门里为他补个吏员,玲二哥婉拒了。他跟在老爷身边,是想要随老爷读书……”

      士农工商,放弃商贾手段,想要为士,这也是上进之心。

      “那玲二哥读书资质如何?二叔怎么说?”沈瑞道。

      沈玲已经年过弱冠,早年不过是启蒙,丢下书本十几年,想要捡起来可不容易。不过一通百通,他要是脑袋笨的,也不会将生意打理的那么好。

      沈珏道:“二叔说读书不怕晚,要是认真向学,四、五年下来,一个童生也不怕的。不过南直隶那边,科举路艰,想要功名,除了学问,还要看运气,其他的就不好说。”

      说到这里,他脸上带了笑意:“旁人家是慈母教子,咱们沈家如今出来个‘贤妻教夫,。玲二嫂子不仅出身书香门第,自己也是通读经史。玲二哥底子差,常跟不上先生教导,私下里都是二嫂子给他开小灶,温习功课。老爷说,这才是天作之合,就算玲二哥这一代在功名上不得意,娶了这样一位贤妻,好生教导儿孙,总有改换门庭的时候。”

      沈瑞对沈玲的印象颇佳,听到这里,倒是真盼着他能早日心想事成。

      沈珏提及“嫂子”,想起沈瑞订婚的事,戏谑道:“倒是忘了祝贺二哥定亲,想着伯娘或许会早点给你说媳妇,可没想到会这么快就定亲,又是找了个小媳妇。伯娘这到底是着急媳妇进门呢,还是不着急?今年二哥童试三元,,亲家那边定十分引以为豪吧?”

      沈瑞苦笑道:“杨学士十二岁举业,他家大哥子承父业,十二岁过院试。父子两个都是神童出身,我每次过去,被问起功课来都羞愧不已。童子试算什么?在儒生眼中,乡试才是正经考试。眼看还有两年,我是一点把握也没有。

      虽说如今与杨廷和名义上是翁婿,可沈瑞提及这位大明名相时,依旧觉得高山仰止。

      沈珏轻哼道:“神童怎么了?时了了大未必佳,,咱们沈家传承还比不过杨家?二哥是读书时日短,要是早年没有被耽搁那几年,从五岁起就正经读书,十二岁下场应童子试又有何难?”

      沈瑞摇头道:“换了旁人家或许会伤仲永,可杨家诗书传家,甚重举业。杨学士不用说了,杨家大哥却是状元之才。”

      与沈瑞这填鸭出来的“伪神童”不同,杨慎是真神童。

      沈珏不乐意听沈瑞推崇旁人,岔开话道:“不提这个,有一件事我正为难呢,二哥帮我拿个主意。”

      “怎么了?”

      “二哥还记得沈琰、沈兄弟么?”

      沈瑞点头:“才离开松江两年怎么不记得?不是说沈琰中举了么?是不是沈今年也过院试了?”

      沈珏神色有些古怪:“沈过了院试,他们一家三口与乔家三老爷一路上京了。”

      原来乔三老爷原本要年底嫁女,结果赶上丁忧,亲事要延后,不仅自家回来,连带着女婿一家也都带回京城。

      沈瑞听了,不由皱眉。

      要是乔大老爷没有惹上官非,乔家并不需沈家庇护,那乔家愿意抬举亲近女婿,靠着自家的人脉银钱,也不与沈家相于。

      可是乔家两位老爷一个罢官,一个丁忧,正是需要沈家看在亲戚情分上看顾的时候,还将沈琰兄弟带进京,就是想要做什么?总不会是想要让尚书府这边认亲,提挈血脉亲人吧?

      要是乔三老爷真有这个念头,可真是自己找死。

      昔日恩怨,即便过去几十年,可对于二房的影响却延至今日。

      前年冬天徐氏在松江的话,已经表明了二房对于邵氏子孙的态度。

      “瞒不住,也不能瞒。明日就直接告诉长辈,早做准备,也省的一时撞见了致气。当年沈念念不忘归宗,谁晓得他们兄弟如今是何打算。”沈瑞想了想,道。

      沈珏道:“沈琰还罢,有了举人功名进京备考也说得过去;沈那里,好生入县学学习,准备岁科考试不是更好?看来也是对两年后的乡试没把握,才这个时候出来。”

      沈瑞对于沈琰、沈兄弟的印象并不算坏,这兄弟两个倒都是读书的材料,如今都有了功名,要是离得远远的,沈瑞只有佩服的。

      如今与乔家搅合在一处,沈瑞就觉得心烦了。

      乔家,客房。

      白氏躺在炕上,辗转难免。她是地道的南方人,头一次到京城,很是不适应这边的气候。屋子里虽暖和,也没有炭盆的烟火气,可她只觉得于燥的不行,嗓子响于。

      值夜的婢子听到动静,起身问道:“太太可要吃茶?”

      白氏“嗯”了一声,翻身坐起。

      婢子点了灯,给白氏倒了温茶端过来。

      白氏一口一口地吃了半盏,才觉得嗓子松快了。

      这一折腾,她却没了睡意。

      她坐起身来,看着幔帐,只觉得心口堵得慌。

      媳妇还没进门,哪里有拖家带口在亲家寄居的道理?乔家那些仆妇嘴里叫着“亲家太太”,可神态哪里有一丝恭敬?

      同高门大户的乔家相比,自家是家底寒薄不假,可论起出身来,却未必低过乔家。

      自家长子那般出色,十九岁就中了举,多少人家主动提亲,难道就非稀罕乔家女儿?即便旁人家门第或许比不上乔家,可是正经的嫡出小姐,乔家这位不过是庶女。

      明明是乔家主动要嫁女,却又摆出这样瞧不起人的姿态,将自家琰哥当成管事家人似的支使个没完,不仅在南京时如此,这一路上京也是如此,不是欺负人是什么?

      乔家没有子侄?怎么不折腾自家子侄去?

      自己好好一个儿子,就要被视为赘婿之流?

      白氏心酸难耐,眼泪簌簌落下。

      归根结底,还是因自家没有根基的缘故,被当成寒门小户,才会如此轻慢

      京城,沈家二房,尚书府。白氏握着手帕子,不由地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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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七十八 双桂联芳(一)



  外头蒙蒙亮,零散雪花飘落,远处有炊烟缓缓升起,又是一日之晨。

  沈瑞穿着薄棉短打衣裳,在院子里练拳,只觉得浑身热腾腾的,倒是一点也不觉得冷。

  春燕打着哈欠,挑了厢房的门帘出来。

  堂屋已经点灯,柳芽在上房,两个粗使婢子在小厨房烧水。

  看到春燕,沈瑞收了拳:“去正房那边问太太一声,我想要带三哥过去与老爷、太太用朝食便宜不便宜?”

  春燕福身应了一声,离了九如居。

  两个粗婢端了热水出来,沈瑞回正房洗漱。

  柳芽早已准备好一叠衣裳出来,沈瑞望了卧房一眼,里面静悄悄的没有半点动静。

  沈瑞站在卧房门口招呼了一声,里头闷闷地应了一声。

  不过直到沈瑞梳洗完毕,换好衣裳,还是不见里头有动静。

  昨日沈珏非要抵足而眠,拉着沈瑞聊到后半夜,这会儿还没起来。

  春燕已经从正房回来:“二哥,太太说便宜呢,已经吩咐人去厨房传话,叫直接将例菜送去,还特意叫人加了桂花糖年糕同鸡肉紫菜粥。”

  要赶在大老爷上衙前过去,总不能叫长辈们等着,沈瑞就投湿了一块毛巾,直接去了卧室。

  沈珏侧身躺着,打着小呼噜,睡的正香。

  沈瑞虽有一丝丝不忍,可还是想到做到,将湿毛巾盖在沈珏脸上。

  沈珏怪叫一声,挣开眼睛,鼓着腮帮子瞪着沈瑞。

  “快起,咱们去上房用朝食。”

  “二哥也太坏了,慢慢叫人不成么?”沈珏一边穿衣服,一边抱怨着。

  沈瑞翻了个白眼,能叫起来才怪。

  这种湿毛巾叫起大法,还是自己上辈子遭遇过的。

  沈瑞有些恍然,自己是五年前的冬天来到大明朝,不过五年时间,却像是过了好久似的,上辈子的事情竟有些模糊起来。

  两人收拾整齐,到了上房时,天色已经大亮。

  沈沧穿着冬官服、朝靴,坐在稍间榻上与徐氏在说话。见两人进来,徐氏就吩咐婢子摆饭。

  沈瑞与沈珏请了安后,婢子也摆好了饭。沈瑞跟前是鸡肉紫菜粥,沈珏眼前则是桂花糖年糕,这两样都是他们两个爱吃的,大家“食不言”地用了朝食

  等撤了碟碗,沈沧并未着急走。

  沈瑞虽平素也偶尔过来陪沈沧夫妇用朝食,可多是在沈沧休沐日,今日突然过来当是有事要说。

  沈瑞见时间不早,也不耽搁沈沧上衙,便就沈琰、沈兄弟随着乔三老爷进京的事情说了。

  沈沧面上看不出喜怒,徐氏却是有了恼色。

  沈沧仔细问了沈珏两句,听闻沈琰、沈兄弟一个举人、一个秀才,不禁摇头道:“既已得了功名,就当脚踏实地,未必不能成才。齐大非偶,借婚姻攀附乔家,未必是福。”

  徐氏的恼,不是见不得沈琰兄弟上京,而是觉得乔三老爷处置不当。

  近之不逊,乔家还真是亲近不得。要是沈琰兄弟自己过自己的还罢,从前年那次传话看他们依旧是念念不忘归宗之事。乔家将他们带到京中,说不得就是给这边找麻烦。

  沈珏犹豫了一下道:“侄儿瞧着乔三老爷似极看重沈琰,言下之意携他回京是想要为其寻名师教导,倒是没听乔三老爷说有让他们兄弟来寻亲的意思。

  沈琰不过弱冠之年,就有了举人功名,即便学问不足,埋头读几年书,再赴礼部会试也不晚。

  乔家小一辈到目前为止连个秀才也没有,乔三老爷想要提挈姑爷也是意料之中。

  金举人,银进士。

  秀才考举人,需要先参加岁科考试取得应试资格,随后按照三十取一、三十五取一的概率才能中举。等举人参加会试时,比例却增加到十五取一到十取

  即便考不上进士,也可以花银子补缺。

  沈沧闻言,眉头微微舒展,道:“不过两个不相于小辈,无需如临大敌。只要不来招惹沈家,由他们去。”说到这里,看了看沈瑞、沈珏道:“不管他们兄弟两人心中对二房有没有怨恨,有你们两个兄弟在,我不信你们会那么没出息被他们欺负了去”

  沈瑞心中也不怕,脸上笃定;沈珏听着这话,也颇有斗志的模样。

  时间差不多,沈沧没有再耽搁,穿戴好官帽,往衙门去了。

  沈瑞与沈珏两个,则是被徐氏留下说话。

  将婢子养娘都打发出去后,徐氏说的却不是沈琰兄弟,而是对沈珏正色道:“三哥既为二房之子,乔家就是你正经外家,那是你‘三舅,,怎么能一口一个‘乔三老爷,?叫人听了不像”

  沈珏起身听了,面色讪讪道:“是侄儿不好,只是心中对那边实亲近不起来”

  徐氏皱眉道:“三哥不是孩子,不管心中作何想,该有的礼数也要顾及到,否则落到外人眼中就是你的错处。不会有人去计较乔家长辈是否可亲可敬,只会觉得你性子孤拐,不亲近外家。二太太那边亦是,该尽的孝心定要尽到。世人重孝道,名声万万要紧,当谨之慎之”

  徐氏说的郑重,沈珏也正色听了,带了感激道:“侄儿谨记伯娘教导,以后再也不任性了……”

  因乔氏今日要回娘家,沈珏要随之同去,沈瑞则是代表沈家过去给乔三老爷问好。

  虽说乔氏是乔三老爷胞妹,哥哥带了出嫁的妹子与外甥同行本是便宜事,可乔氏毕竟是沈家妇、沈珏是沈家子,沈家这边也要人出面领这份人情。

  要是大老爷、三老爷出面,未免过于隆重,沈瑞这个小辈出面刚刚好。

  昨日乔氏进城前就同乔三老爷说了今日回娘家之事,沈家这边只要准备马车就好。

  乔氏一身素服,发髻上只别了两根白玉钗,脸色苍白。

  她本来面嫩又爱惜容貌,原本看着不过三十来许人的模样,不知是旅途劳乏还是丧母之痛,或是在外这一年操心事说,看起来老了好几岁,眼角都是细密鱼尾纹。不过说话依旧慢声细语,行动之间也是风摆杨柳似的。

  同去年出京的风韵犹存相比,乔氏如今看着就显得不庄重,即便打扮的跟少年妇人似的,年纪也是骗不了人的。

  沈瑞、沈珏两个都上了马,策马慢行,随着马车到了乔家。

  乔家这里,没有骨肉团聚之喜。

  前院书房,乔家几位老爷都在,乔大老爷与乔三老爷之间正是箭弩拔张,眼看就要动手。

  乔二老爷满脸羞愧地站在旁边,拉着三老爷的胳膊道:“三弟,莫要听风就是雨,大哥最是孝顺老太太不过……”

  三老爷一把抽出胳膊,瞪着乔二老爷道:“二哥敢发誓我说的是假话?”

  乔二老爷卡壳了。

  乔大老爷暴躁道:“老三你别阴阳怪气,有火冲我来我晓得你埋怨老太太走的不是时候,耽搁了你的前程,这喊打喊杀的,你到底要作甚?我与老二不是你的弟弟,是你的两个哥哥,你这般没上没下到底想要作甚?”

  家丑不可外扬,外头不知晓乔老太太的死因。

  乔三老爷也不知情,只当因家中的官非与大老爷的罢官之事,使得老太太伤心不支才就此去了。

  昨日兄弟相见,不管是乔大老爷也好,还是乔二老爷也好,都没有提这个话茬。

  乔二老爷行事厚道,乔二太太却是心中不忿。

  二房嫡子夭折,只有一年幼庶子养在她身边,也不甚亲近,乔二太太怕无人养老,唯一在意的就是钱财。

  乔老太太的嫁妆与私房,那是要传嫡子的,与二房并不相于,乔二太太也不惦记;可乔家公中产业,却是有二房的一份。

  如今乔老太太已经去世,乔三老爷回京,乔家眼看到了分家的时候。

  要是正常情况下,肯定是长房占大头,余下小部分是二房、三房的;如今却是大老爷有了过失,独占了乔老太太的私房不说,还生生气死了乔老太太,哪里有脸在家产上占大头?

  乔二老爷不想争,乔二太太却不甘心,就安排人往三房传了闲话。

  乔三老爷昨晚歇的早,乔三太太没来得及说,朝食时才对丈夫提起,结果三老爷立时恼了,赶到乔大老爷这边来求证,与乔大老爷呛呛起来。

  书房的小厮见两位老爷要动手,忙去请乔大太太。

  乔大太太出来劝了两句,两人依旧是乌鸡眼似的,就见使人请了乔二老爷救火。

  按照她的意思,婆母去世的详情本就瞒不住,当早日告知三老爷,好好解释解释,省的平地生波。

  当时情况紧急,罚银要十日交付,乔大老爷固然有错,也是情有可原。要是三老爷能早些送些银子到京,也不会有这样的事。

  自七月初锦衣卫抓人,乔大太太就安排家仆快马往南京送信,可是乔三老爷的回信却是九月初才到京,也没有送银子回来。

  乔大老爷心虚,想要瞒着胞弟,结果兄弟之间嫌隙越深。

  乔大太太避到厢房,听着正房的动静,面露冷笑。

  乔大老爷出狱将两个月来,不仅心中埋怨乔老太太,将她这个结发之妻也埋怨上了。

  借着守孝之名,乔大老爷搬到前院书房,夫妻两个三、五日见不到一次面

  对着乔二老爷,乔大老爷却是满心感激,当成同胞兄弟似的,越来越亲近

  因沈沧曾劝他重视子孙读香门第的传承,乔大老爷就专心关注起二房侄儿的功课来,嫡亲长孙因长得有几分像乔大太太,引得乔大老爷“恨屋及乌”,反而亲近不起来。

  乔大太太低声下气地过来哄了几回,乔大老爷依旧心意不改。

  乔大太太也恼了,只觉得自己儿孙俱全,已经到享儿孙福的时候,就懒得再搭理乔大老爷,只冷眼看着丈夫被二老爷哄得团团转。

  今早这一出,都不用去追查,她也能晓得是二房两口子在中间搞风搞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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