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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大官人 【作者:三戒大师】(8月28日更新至“ 第六四七章 百恶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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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九零章 反复
                 
  感动归感动,亲兵们动作和利索着呢,下一刻就把余寅五花大绑,推出去向官军投降。

  这边一投降,其余地方零星的抵抗也停止了,在付出二百多人的伤亡后,明军彻底攻占了将军府。而自始至终,外面的教徒和义军,就没有越雷池一步,这让紧张到不行的薛桓等人终于松了口气。

  “奶奶的军师,你真是神了”薛桓对老神在在的王贤,直竖大拇指道:“你怎么就能料到,这群家伙不会来支援余寅这边?”

  “呵呵……”王贤一脸矜持,心里却暗自苦笑,奶奶个熊,老子哪能想到将军府变成王八壳了啊他对将军府的印象,还停留在刘子进在时的样子,那时候院墙没有这么高,也没有女墙壕沟,更没有三千军队驻守在里头。所以原本的计划是攻下城楼后,便直入将军府捉拿余寅,根本没想到会在这儿碰上硬骨头……至于顾小怜扮圣女出场,本是王贤计划在拿下将军府后,由她来出面安抚凉慌失措,的教徒,和龙无首,的叛军。

  哪知道在攻打将军府时碰了硬钉子,人家的援军都团团围上来了,这边还没攻入府中呢。当时的情形真的危急万分,好在顾小怜临危受命,提前出场,借着积累的威望和从前巧妙埋下的伏笔,这才镇住场子,没让那些教徒上前。

  所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何况王贤还不是智者,出现失误也是在所难免的。不过既然这一关侥幸过了,他自然打死不能承认是失误了。王贤故作高深的笑笑道:“当初余寅清除刘子进的势力时,这帮人都没敢站出来,现在又怎会为余寅站出来呢?”

  “原来如此。”薛桓想来,还真是这个理,便使劲点头,佩服得五体投地。其实王贤不过是牵强附会,不过糊弄个薛桓是足够了……

  那厢间,顾小怜在继续和一众教徒交涉,侍卫们把五花大绑的余贵押了上来。王贤一看,可不正是当日在这件见过的那个,韦无缺的亲信么?一见此人,他心里很多不解的地方,一下子便清楚了。

  “韦无缺呢?”王贤淡淡问道。

  “少爷在白石崖攻打平型关呢。”余贵一脸感慨道:“当初在浙江时,实在想不到大人竟用兵如神。”

  “你少给我脸上贴金,什么用兵如神,”王贤哂笑一声道:“不过是这回遇到臭棋篓子罢了,说明不了我的水平。”

  王贤这话,如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得余贵面红耳赤,好一会儿才闷哼道:“靠侥幸偷袭算什么本事?有本事堂堂正正打一次”

  “哈哈哈……”王贤放声大笑起来,道:“我说吧,臭棋篓子还不承认。”说着一脸得意的哂笑道:“老子用一万人办了十万人的事儿,这就是本事。你管我是怎么办到的?”说着挥下手道:“带下去”

  侍卫便将余贵押了下去,吴为又凑过来,轻声道:“小怜姑娘也不能控制那些教徒,现在勉强达成共识,等刘子进回来,听大龙头的意思。”

  “一群自欺欺人的蠢材。”王贤冷笑一声,吩咐道:“让小怜鼓动他们去平型关,迎回大龙头。”

  “是。”吴为心说这招太损了,广灵县和平型关之间,隔着个灵丘县,而韦无缺正率军驻扎在那里……

  那边顾小怜和各方扯皮不断,这边王贤和他的部下们,开始加紧构筑防御。那余贵打仗虽然不怎么样,但在打造乌龟壳上十分用心,他大肆改造了将军府,不仅屯兵三千,还将广灵的粮库和银库统统搬到了府中。而王贤他们攻进来的太快,余贵没来得及烧毁粮库,就被俘了,这给明军控制广灵县,大大减轻了负担。

  明军只需要守住将军府……现在该改回叫广灵县衙了,就可以控制住全县教徒的物资供给。这将大大增加这不到一万明军的话语权,对顾小怜控制局面,会有很大的帮助。王贤甚至放弃对县城的控制,只命幼军在县衙建立里外三层防御圈,将余贵的乌龟壳发扬光大当然这些差事,也都交给莫问、程铮众将,他则在余贵那张豪华的千工床上酣然高卧。

  见军师睡得昏天黑地,本来身处敌境十分紧张的将士们,也全都放松下来,心说看来已经是胜券在握了。连轻易不夸人的莫问,都忍不住赞道:“军师有古名将之风啊”

  听得二黑嗤嗤直笑,小声对吴为道:“看不出来,小莫还挺会拍马屁,连大人睡个觉都能拍。”

  吴为瞪他一眼道:“你懂什么,大人这是在稳定军心呢。”

  “瞎说……”二黑却是不信的,以他对王贤的了解,肯定没那么复杂……还真让二黑说着了,王贤就是累到睁不开眼,根本没想到那么多。奶奶的,几天不眠不休的急行军,就是铁人也顶不住啊

  这一觉睡了一天一夜,直到周勇把他唤醒,王贤才睡眼惺忪道:“该吃饭了么?”

  “吃饭……”周勇这个汗啊,现在外头将士们都把您看成古来名将了,这么说话不太合适吧?咽口吐沫,周勇轻声禀报道:“不是吃饭,报告大人一个好消息,听说广灵县被攻破,韦无缺第一时间就丢下军队跑了,现在灵武县那边的白莲教军队,都已经投降了。”

  “哦?”王贤拍拍睡得发木的脑袋,又发了会儿呆,方问道:“投降谁了

  “刘子进啊。”周勇理所当然道。

  “这算什么好消息。”王贤一下站起身,着急道:“快把莫问他们叫来。

  很快,众将便集中到王贤的卧房外,王贤也利用这个空当,盥洗穿戴整齐,神清气爽的出现在众人面前,沉声道:“情况有变,要防止刘子进反复。”

  众将深以为然,虽然有张五这个人质,但刘子进现在手里有两万兵马,不一定还会在意张五的死活,或者杀回广灵,或者出紫荆关,威胁幽燕,都是个大麻烦。

  “殿下的大军什么时候到平型关?”王贤就坐后,看看众将,沉声问道。按照王贤之前和朱瞻基商定的计策,待王贤大军出发半天后,朱瞻基将率领一万山西军队,增援平型关……实际上也是震慑刘子进,不让有反复。但韦无缺溜得太快,让刘子进既有了军队,又有了时间和空间,如果朱瞻基的军队到晚了,就可能让他溜掉,即使朱瞻基的军队及时赶到,也有可能会被他拒之关外的。

  “按照计划,殿下应该明日率军抵达平型关。”程铮轻声答道:“如果刘子进见机快,有足够时间东出紫荆关。”

  “他不会东去的。”王贤却缓缓摇头,莫问也点头附和道:“军师说的是,刘子进已经锐气尽失,没有勇气离开他的老巢,去幽燕闯荡的。”

  “那样最好。”众将齐齐松了口气,他们都是去过北京的,知道那里是永乐皇帝重点经营之处,据说开春之后,皇帝又要巡幸北京,要是让刘子进流窜到幽燕,那乐子可就大了去了。

  “他也不可能在平型关待着。”见王贤示意自己说下去,莫问便接着道:“就算他想,他手下那些士卒也不能同意……广灵县城有他们的家人,却沦陷官府之手,他们一定会第一时间赶回来的。”

  “嗯。”王贤点点头,他完全同意莫问的看法,沉声道:“所以呢?”

  “所以我们必须调整部署,尽快接管城防,并勒令刘子进不许踏足广灵一步。”莫问沉声道:“以防白莲妖人里应外合,重夺广灵城等殿下和大同的援军一到,刘子进也只能乖乖投降了。”

  众将闻言深以为然,纷纷附和莫问的看法,却见军师紧皱着眉头,似乎有不同看法。众将便渐渐安静下来,等着军师开口。

  “老莫说得有道理。”王贤缓缓道:“但以我们的兵力,不足以弹压城里的两万军队,更别说还有十几万白莲教徒……这种情况下,接管城防有意义么?”顿一下道:“再者,老莫方才也说了,就算刘子进不回来,他手下的士卒也会第一时间赶回来,勒令有用么?”

  “末将的意思,是借此试探下刘子进的心意,他若是真心归附,自然会弹压住手下,不踏足广灵半步。”莫问解释道:“他若执意来广灵,则必然是怀有贰心,我们就要高度提防了。”

  “是。”众将深以为然,王贤却摇摇头,没有说话。他已经看明白了,归根结底,还是众将把刘子进当成贼,先给他扣上了必会反复的帽子。但王贤和刘子进接触的时间,比众将多得多,却不敢下这个断言刘子进会反复么?王贤说不准,但他知道若真按这个法子来,可能真把刘子进逼反了

  一时间,王贤陷入了沉默,室内也陷入了安静。众将屏息凝神等着军师做出决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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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九一章 各怀鬼胎
                 
  众将大眼瞪小眼,就要睡着的时候,终于见王贤一伸手,啪地一声拍在桌上,惊得众将齐齐一抖。

  “两件事。”王贤换了副面孔,沉声下令道:“一,将城防与城内治安,交给白莲教军队防守。二,命刘子进立即率军来广灵相见”

  “军师”众将知道他想来想去,定会想出个不一样的方略来,却没想到与莫问的法子完全背道而驰。

  “不用多说了,一切尽在掌握。”王贤的目光坚定下来,便不愿再废话一句。

  “是。”这次奇袭成功,他的威望正在巅峰,众将虽有不同想法,却也痛快领命。

  王贤的命令很快传达下去,明军官兵本以为军师会吃瘪的,孰料白莲教徒居然听他的命令,开始在城头巡逻,维持有些混乱的治安,广灵城很快恢复了秩序。这让对军师的崇拜,又上了一层楼。不过莫问这样的聪明人,很快悟出了其中的奥秘……按说对县城里的白莲教徒,只需要下达第一条命令就好,但王贤却下令将两条命令一并粘贴在八字墙上

  本来那些白莲教徒对官府的心态依然复杂,至少面上是不愿意就这么乖乖听命的。但看到第二条上,官府如此于脆的对刘子进下令,让他们不禁产生了,原来大龙头已经听命官府的错觉。原先还指望大龙头回来,带领他们继续造反的那些顽固分子,信心一下子就崩塌了。而那些早就想投降官府,接受招安的,也终于找到借口……大龙头都听命官府了,我们还坚持什么?这才造成了现在的局面。

  其实刘子进会不会听令,就连王贤也吃不准,但仅靠一纸空令,王贤便成功分化了白莲教徒,恢复了广灵的秩序,大大减轻了内部的压力,这对人心的操弄,真是妙哉妙哉。

  不过也不能高兴太早,因为很多人还在观望……那厢间刘子进也率军飞快回师广灵,次日清晨便会抵达广灵城外,要是到时候振臂一呼,反他娘的,依然可能被人家里外开花

  “军师,明日刘子进大军抵达城下,里外四万军队,十几万教众,如果他不肯归降,怎么办?”陪王贤视察了城头,莫问神情凝重道。

  “儿郎们已经归降朝廷,就是我们的人了。”王贤却摇摇头道:“现在机缘难得,一下当上兵了,谁还会跟着刘子进造反去?”他用下巴指指几个凑过来的原义军将领,冷笑道:“表忠心的来了。”说着换上一副热情的表情道:“哈哈,我刚才还在跟莫将军说,要尽快给你们配发军装呢,想不到几位兄弟这就换上了”

  几个白莲教将领穿着明军制式的甲胄,倒也是衣甲鲜明,听了王贤的话,几人互相看看,其中一个小声道:“这是几个月前的战利品……”

  王贤心里一阵腻味,最恨这种既要当婊子又要立牌坊的家伙了。面上却放声大笑道:“不要紧不要紧,待战事一平,朝廷就会为几位兄弟配发真正属于你们的战袍了。”顿一下道:“何止是战袍,还有官袍,对了,陈兄弟,你原先是什么官职?”

  “俺原先是千人队长。”那个姓陈的将领,是几人里为首的,也算是最想被招安的了。

  “那过来后起码是个千户。”王贤笑道:“正五品的大员呢”

  “正五品?”那姓陈的眼神一下不一样了,咽一口吐沫道:“县老爷才七品呢”

  “县老爷有什么好的,自己当官,儿孙受苦。咱们武官就不一样了,不仅自己吃香的喝辣的,子孙后代还一样能当官,这叫世袭罔替,懂不?”王贤一阵胡吹,听得几个白莲教将领全都的眼冒金光,心突突直跳,对王贤的态度一下就不一样了:“大,大人,俺们真能当上官儿?”

  “这还能有假?”王贤瞪大眼道:“你们现在已经是朝廷的武官了,只是还没下旨正式册封。但你们想啊,太孙殿下是皇上最疼爱的大孙子,他难得开一次口,皇上还能不答应?”

  “不能。”几人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王贤在那里吐沫横飞,把几个将领忽悠的直流口水,一旁的莫问都不忍心听下去了……军师这话真真假假,夸张的没边了,其实就算朝廷收编了他们,顶多也就授予流官,随后慢慢的分化消解掉他们,怎么可能让他们世袭罔替呢?可这些泥腿子听不出来啊,全都信以为真了。

  不光王贤在忽悠,许怀庆、程铮、薛桓、吴为、二黑以及军中能言善辩之辈,都被分散到各处,在对那些担负着城防、警戒任务的白莲教军队一通狂吹。什么一个月五两银子,顿顿有肉,白面馍馍管够,这都是很含蓄的。甚至连当了太孙的兵,将来就是天子亲军,不仅自己吃香喝辣横着走,而且只要大明不亡,世世代代都能衣食无忧都吹出来了虽然有很多人对此嗤之以鼻,但从主动巡逻的人数增加了数倍,还有设在县衙后门的征兵处,排起二里的长队,就能看出来,太孙这个大老板,确实比刘子进的吸引力强太多,太多人想要跳槽了。

  更狠的是,王贤稍后又拿出来后世传销的一套,宣布将来决定职务品级,是看手下兄弟的数量你手下有一千人,就可以定个千户,有八百人,可定副千户,有一百人可定百户,八十人可定副百户……要是谁能聚起一万人,好说好说,定个万户呗

  这手实在太狠,直接掀起了拉人入伍的大高潮,整个晚上,广灵县城里都是灯火通明,到处人头攒动,都是在走街串户拉人入伍的……

  站在漆黑的城门楼上,俯视着这出活剧,莫问心里一阵阵发毛,若是军师要造反的话,恐怕真会成气候呸呸,军师怎么会造反呢他赶忙摇摇头,甩掉这鬼念头。道出自己的担忧:“军师,这下不用担心城里的情况了,可将来怎么收场?”

  “这么个……”王贤全身都浸在黑暗中,整个人显得智慧而神秘,只听他缓缓道:“天知道。”

  “噗……”莫问差点没掉下城头去,有些抓狂道:“军师,你怎么能这样

  王贤转过脸来,满面无辜的表情道:“我们当兵的只负责打仗,至于善后事宜,是朝廷的事情……”

  “可军师打的是太孙的旗号。”莫问算是彻底看清王贤的节操了,果然是没有节操……

  “太孙殿下啊……”王贤挠挠头道:“一直在抱怨我不给他表现的机会呢?这下应该满意了。”

  “这也可以?”莫问彻底无语。

  与此同时,刘子进率领他的军队,回到广灵城南四十里外,驻扎在一个叫马家沟的镇子上,将士们在生火做饭,刘子进则坐在篝火边一个人喝闷酒。刘兴巡视一圈,也在他身边坐下,看到刘子进心事重重的样子,刘兴开口道:“大哥,当初在平型关那么困难,都不见你皱眉头,现在形势一片大好,怎么反而发起愁了呢?”

  “当时没别的想法,就是死也要跟弟兄们在一起,当然没什么好愁的了。”刘子进苦笑道:“现在选择多了,反而左右为难起来。”

  “要是五哥在就好了,他最有主意了。”刘兴叹道:“不过大哥,咱们真要投降朝廷么?咱们在广灵还有十几万兄弟,凭着广灵的崇山峻岭,官府能奈我们何?”

  “唉……”刘子进就是在为此事发愁,经过这么多事情,他对官府的仇恨不减反增,眼下摆着个夺回基业的大好机会,要不是张五在官府手里,他也没什么好犹豫的了。

  “大哥,我听报信的人说,这次杀到广灵的官军,都不到一万之数。”刘兴又道:“若真让他们这么点人,就把咱们收拾了,那就算投降朝廷,也会被瞧不起的。我是说如果……咱们要接受招安的话,也得显出咱们的本事,才能受重视。”

  “嗯。”刘子进点点头,觉着有些道理,下定决心道:“不管怎样,明日回城不能坠了威风,先把广灵县控制起来,手里有了王贤和他的一万兵马作人质,或者跟皇太孙谈判,或者继续占山为王,主动权都在我们手里。”

  “是这个道理。”刘兴点头大喜道:“先拿回广灵再作打算”

  这里两边都在各怀鬼胎,那边广灵县城南的圣泉寺中,还有个等着看热闹的家伙。韦无缺听说广灵城破,便当机立断,离开了军队。他要是晚一会儿,就被那些早就怀恨在心的官兵,抓去见刘子进了。不过逃走后,他并未离开广灵县,而是躲到了这圣泉寺,想欣赏了明日刘子进和王贤狗咬狗再走。

  不过怕暴露自己,韦无缺没敢生火,一个人蜷缩在大氅里,就着一捧雪啃于粮,一边啃一边笑,真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自从本公子碰到王贤,就成了秀才搬家——净是输

  笑着笑着,他终于忍不住淌下泪来……老天爷,不来这么玩人的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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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九二章 归顺
                 
  翌日是个大晴天,一轮久违的红日,照耀在一片银装素裹的广灵县城上。辰牌时分,刘子进率领他的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出现在广灵城外,远眺着熟悉的城墙,刘子进感慨万千,一拍马屁股便甩开手下,率先奔往城下。待到近前,却一下呆住了……只见城头猎猎飘扬的旗帜,全都换成明朝的军旗,蓝色的‘明,字分外刺眼

  “这帮狗崽子”刘兴策马赶上来,啐道:“还真以为大当家归顺了呢

  刘子进面色铁青,沉默一会儿,下令道:“让孩儿们在城外列队”

  于是将近两万军队,便在城上人的注视下,列成威风凛凛的几个方阵,然后兵士们高举着武器,一起喊道:“通天通天威武盖世”

  城头上的众人面面相觑,傻子也看出刘子进不想痛痛快快就归顺了。

  城门楼上,王贤不快的皱眉道:“果然是个傻逼。”

  虽然不知道傻逼,是什么意思,但谁都能看出王贤是真生气了。你刘子进要战便战,要降便降,明明没有一战的勇气,却偏在这里拿乔。真让人十分不快

  “大人,末将愿率兵出城,教训丨这狂妄的家伙”那姓陈的千夫长急于立功,忙主动请缨。

  王贤看了看他,微笑道:“教训丨一下也好,何必要出城呢,在城头喊话就好。”

  “遵命。”陈千户便下去城门楼,来到城墙上,对外面高声喊道:“下面可是刘子进刘将军?”

  “陈老八,你装什么大尾巴狼,”刘子进尚未答话,刘兴先冷声道:“通天将军回来了,快开城门,放我们进去”

  “呵呵,我当时谁呢,原来是七哥……”陈千户被骂得窝火,面上却冷笑道:“不好意思,咱们现在都是朝廷的人了,得守朝廷的规矩。”

  “谁是朝廷的人?”刘兴一听就怒了,奶奶的,就是要归顺,也得等我和大龙头回去才能做主,何时轮到你个龟孙拿主意了

  “现在广灵城内,都是朝廷的人”陈千户是豁出去了,大声反问刘兴道:“难道七哥和大龙头,不是朝廷的人?”

  这话问得其心可诛,让刘子进兄弟俩,没法说是,也没法说不是。说是,那得了,后面啥也不用演了。说不是,又会让局面不可收拾。刘子进只好咳嗽一声道:“陈老八你瞎嚷嚷什么?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儿么请王贤王大人出来说话”

  昔日大龙头说话了,陈千户登时没咒念,偷眼望向城门楼上。

  “哈哈哈,老刘,你的差事完成的不错啊,”城门楼上,王贤放声大笑道:“非但守住了平型关,还将韩天成的军队收编回来,我会为你请上个头功的哈哈哈哈”

  听了这话,刘子进的鼻子差点气歪了,他回平型关是为了兄弟们,何时成了朝廷的任务?韩天成的军队本来就是他的手下,现在不过是重归他的麾下这倒好,让王贤这一说,他成朝廷的狗腿子了

  再看周围人望向他的目光,果然一下就不一样了,可把刘子进给气坏了,闷声道:“想让我归顺,你就打开城门,出来受降吧”

  刘子进说这话时,是用了内功的,城头上每个角落都听得清清楚楚,这压根不是投降,而是在挑衅在嘲笑王贤的勇气——条件我已经开出来了,你敢开城门出来受降,我就投降

  要是你连这点胆魄都没有,有什么资格接受我刘某人的归顺?

  城头上果然刹那间安静许多,城门楼内,众将更是苦劝王贤万万不能冒险。“万万不可,如果他趁机杀入城中,可如何是好?”

  王贤看看四周一张张担心的面孔,笑笑道:“别担心,一切尽在掌握。”说着提高声调,用城上城下都能听到的声音下令道:“开城门”说完便要走下城门口,出城接受投降。

  “军师,万万不可冒险,”薛桓等人拉住他道:“实在要出去受降,就让我们代劳吧,您是我们的主心骨,万万不能冒险”“是啊军师,万万不能冒险”

  “冒什么险?”王贤哈哈大笑道:“刘子进是个江湖人,他既然话说出口,就万万不会在大庭广众下打自己的脸”

  “大人,不可侥幸啊”众将尽最后的努力道。

  “行了,别磨叽了。”王贤大笑着甩开众人道:“休让人家小觑了咱们

  片刻之后,城门缓缓打开,王贤身穿白色儒袍,骑一匹白马,仅带着扮作随从的闲云和吴为两个,潇洒至极的出城而来。面对着将近两万名手持兵刃的士兵,王贤却没有丝毫慌乱,只朝着刘子进笑道:“刘兄,我出来了。”

  这句话说得平平淡淡,就像拉家常一样,却将刘子进的心防彻底击垮……此刻王贤身后只有两人,他身后却有两万人,但他在气势上,已经完全被王贤压倒。那种赤裸裸的蔑视,是那样的理所当然,让刘子进心头生出一丝觉悟,无论自己再怎么折腾,也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这丝明悟对刘子进的打击极大,面色阴晴不定了半晌,他终于跌落下马,双膝跪地,垂首不再言语。在此之前,他还从没有服过谁,包括晋王在内,但此时此刻,在这个人的面前,他彻底得屈服了……

  按说这时候,胜利者应该一把拉起失败者,以显示自己的大度。王贤却一动不动、一语不发,只是静静看着跪在地上的刘子进。终于,满目喷火的刘兴也跪下了……见二位龙头都跪下了,其余人也跟着稀里哗啦跪倒……

  要在城头上,才能欣赏到这副惊人画面的全景,只带了两个随从的王贤,却硬是让刘子进和他的两万手下悉数下跪归降,真是要多震撼有多震撼……

  但凡目睹这一幕的,无不为王贤的大智大勇所服膺,但其实以王贤对刘子进的了解,他知道这次根本没有危险……因为张五是刘子进的恩人,刘子进这种义气汉子,是不可能不顾自己的恩人的。其实对刘子进来说,丧失了斗志之后,最好乖乖投降,因为你无论怎么做都是输……无非是给对手的故事,增添几分传奇色彩罢了。

  王贤下令刘子进和刘兴,带二百人跟自己进城歇息,其余军队便在城外军营驻扎,等待太孙殿下率大军前来。

  朱瞻基比料想的来得要早,次日下午,他便与山西都司率一万兵马而来。太孙抵达当日,王贤集合三军,在城外十里处便列队,恭迎太孙殿下驾到,又命刘子进代表广灵城,向太孙殿下投降。朱瞻基十分高兴,当场宣布王贤的承诺完全作数,他将尽快奏明皇帝,赦免白莲教徒,并将归顺的军队编入自己麾下

  这下白莲教徒悬着的心彻底放下,诚心诚意归附太孙殿下。朱瞻基又来到县衙,慰问幼军伤号,怀着激动的心情,对将士们宣布,广灵剿匪之战,幼军大获全胜

  欢呼声登时响彻云霄,将士们相拥呐喊,就冲着一刻,所有的牺牲都值了

  晚饭后,朱瞻基和王贤在县衙后宅散布,虽然亲兵早将甬道清扫出来,两人却偏生往有雪的地方走,似乎很享受那种踩在雪上的咯吱咯吱声。

  “仲德,我已经不能再说感谢的话了。”太孙殿下满目深情的看着王贤道:“说多了就不值钱了,但你为我做得一切,我都记在心里,恐怕永远也报答不清。”

  这话要是从朱棣嘴里说出来,王贤只能回头找根绳子吊死自己了,以免让皇帝苦恼。但是从朱瞻基嘴里说出来,就没什么杀伤力了,听听也就算了。王贤苦笑道:“你过奖了,其实我于得只能说凑合,给你和太子留了太多后遗症

  “不要紧。”朱瞻基知道他说的是什么,笑着宽慰他道:“岂能事事尽如人意?以后慢慢解决就是。”说着捶他一把道:“你小子别吹毛求疵了,破山西军粮案,奇袭广灵城,这些常人做好一件事,便可夸耀一辈子了。你却一下完成了两件,还不够臭屁的么?”

  “这么说来?”王贤摸摸鼻子道:“我确实有理由臭屁一下。”

  “哈哈,当然,你不臭屁谁臭屁”朱瞻基放声大笑道。

  “这话怎么像在骂人?”王贤苦笑道。

  “哈哈别误会。”朱瞻基和王贤笑闹一阵,突然压低声音问道:“朱济演说,朱美圭死了,是你杀的?”

  “应该没死。”王贤摇头道:“我杀得是个替身。”

  “替身?你确定?”朱瞻基神情一松,他知道晋王告诉自己这事儿,准没安好心,八成想借自己来钳制王贤。

  “龙瑶……也就是那龙潭龙长史的女儿说,朱美圭的替身是个太监。朱美圭怕他借两人相像,于出什么秽乱宫闱的事儿,所以提前就把替身阉了,这事儿一般人不知道。”王贤脑海中,浮现出小江南地洞中的那具尸体。而那梁老太监恰恰因为不知此事,没有从那具尸体上发现异常。

  “这就好,这就好。”朱瞻基说着怕王贤误会,忙解释道:“就算你把他杀了,我也只会说杀得好。”说着不好意思的笑笑道:“不过,宗室的血,你还是不要沾的好……”

  “我自然晓得。”王贤点点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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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九三章 完成任务

  之前朱瞻基一到太原,就住进了晋王府,两人一直没得空,进行这样si下的交谈。这次终于有机会把一些问题说开了。

  “晋王的态度,为何会突然转弯?”朱瞻基问道:“但我又隐隐感觉,他好像笃定吃死了我们一样。”

  “不用担心,他手里的东西,现在应该已经烂成一坨了,”王贤嘿嘿一笑,把事情的真相讲给朱瞻基。

  “你可真够……损的。”朱瞻基本想说,你可真够大胆的,但想到在那种情况下,也就是王贤才能想出这种法子,便改了口。却越想越觉着可乐道:“等到我这位堂叔发现后,不知是个什么表情。”

  “呵呵,不过这位晋王真是个厉害角se。”王贤笑笑,正se道:“当然,一物降一物,将来对付他的,八成是他那假死逃生的侄子。”

  “嗯。”朱瞻基笑道:“让你这一说,我对这位堂兄也充满兴趣了。不过如何才能找到他爷俩呢?”

  “我想他会来找我。”王贤轻声道:“我们等着他就是。”

  “好,这本就不是该我们着急的事儿。”朱瞻基点点头,看着王贤道:“山西的事情你不用操心了,这就回京去吧。让我一抓壮丁好几个月,估计嫂子早骂死我了。”

  “你嫂子才不会骂人,”王贤笑笑道:“最多腹诽你几句。”

  “那我也受不了。”朱瞻基哈哈大笑起来,又正se道:“还有一个多月就是春闱了,回去好生准备一个月,考个进士出来没问题吧?”

  “考进士么?”王贤却摇摇头道:“还是算了吧,我这大半年都没碰过书,就不去出那个丑了。”

  “谁不知道浙江的举人比进士还难考?”朱瞻基大惊小怪道:“你都在浙江中举了,没道理不去考进士啊”

  “我是怎么中的,你又不是不知道。”王贤苦笑道:“现在东宫的师傅们都在诏狱蹲着呢,这回可没人帮我了。”他还有层顾虑,上次秋闱在浙江,都有人想暗算自己,这次会试在京城,纪纲和朱高煦等人,想要yin他一把,实在是轻而易举。譬如买通巡场的士兵,往你的卷子上泼一杯墨,你这次考试就废了。再比如像上次那样了,搜身时给你栽个赃,这次可不会有周新的手下保护他了……所以不管你原先什么官职,在贡院里都是任人宰割的举子而已。相信纪纲他们也绝对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想通了这一节,王贤怎么可能再自投罗网?

  而且归根结底,是他仔细权衡后,认为以自己如今的官位和功劳,考不考进士已经意义不大了……将来太子继位,他自然飞黄腾达。若是太子不幸没有继位,那他就是考个状元也会鸡飞蛋打。既然如此,冒着被人扣屎盆子的危险,去考那玩意儿于个球?

  朱瞻基劝了几句,见王贤态度坚决,也就不再说什么了,“行啊,见好就收也好。杨士奇也是举人,不也入值文渊阁,我看那些举人出身的,学问还不如他呢。”

  “呵呵……”王贤心里苦笑,人家是特殊时期耽误了,能跟我这样不学无术的一样么?不想再讨论这个话题,他另起话头道:“我当初能逃出五台县,多亏了太原左右护卫的一些军官,不过他们也狠狠得罪了晋王。等我们一走,他们怕是活不成了,你要是有机会,就搭救他们一把吧。”

  “好。”朱瞻基痛快点头道:“晋王不能连这点面子也不给我吧。”

  “那是……”王贤轻轻一记马屁,让朱瞻基通体舒泰:“比起跟太孙殿下搞好关系,区区一口邪气算什么?”

  两人又聊了几句,感觉身子都冻透了,这才回屋,烤着火吃着酒,继续聊天。当夜便同chuang抵足而眠……其实王贤是真不想跟朱瞻基一起睡,但在这个年代,这是表达关系亲近的一种方式,当上司的尤其愿意用这种方式,表示对下级的重视,他也只能勉强忍着不适,跟朱瞻基睡了一宿。

  只是纯洁的睡,并没有不能告人的故事……

  第二天,王贤便宣布要返回太原了,其实他急着走,还有个原因是不想跟太孙抢戏,因为他在这里,不管幼军将士还是白莲教的人,大事小情都习惯xing找他请示,这样时间长了,难免朱瞻基会尴尬。虽然现阶段,朱瞻基不会放在心上,但王贤还是在吴为的提醒下,从现在开始就注意避免这一点。

  吴为、二黑、周勇、闲云等人,都与他一同上路。顾小怜这个白莲圣女却不得不留下来,因为还需要借助她的影响力,对教徒进行安抚……在评定叛乱之后,对白莲教徒的安置就成了最大难题,相信过程绝对不会那么愉快的。这时候圣女的安抚是必不可少的。

  王贤走的时候,顾小怜送了他一程又一程,满是依恋和不舍。她心里矛盾的很,既十分想跟王贤一起回京,又肩负着一份沉甸甸的责任丢不开,只好听从王贤的安排,暂且留了下来……

  “别难过,”王贤摘下手套,mo着她冻得冰凉的脸蛋,柔声安慰道:“等重逢时,你就再不是什么白莲圣女了,咱们安安心心咱们的小日子。”

  “嗯。”顾小怜泪花涟涟道:“官人,你也保重,这次坏了汉王他们的好事儿,回京之后他们肯定要报复回来的。”

  “让他们放马过来吧。”王贤很臭屁的一笑道:“我可是他们克星”

  “千万不要大意……”

  “知道了。”王贤搂住美人,在她chun上印下深深一wen,便翻身上马,对顾小怜挥挥手,在一众卫士和兄弟们的簇拥下,扬长而去。

  顾小怜站在山坡上,望着王贤消失在雪原尽头,才深深吸一口气,转回广灵县。

  待她离去不久,道旁积雪的草丛中,悄无声的钻出一人,竟是前日在广灵城外观战的韦无缺,他本来想看到刘子进大反水,谁成想却目睹了王贤大放王霸之气的场面,险些气炸了肺。不过他也彻底明白了,王贤就是自己命里的魔星,不除掉这家伙,自己就注定一事无成。

  他现在最后悔的,就是当初王贤跟自己回广灵时,没下手击杀他。那样的好机会是再也不会有了,再想除掉王贤,只能精心布置、等待一击必杀的时机了……他今天跟来,是想看看有没有机会把顾小怜绑了,但见她身边护卫严密,根本没有可乘之机,只好打消了这个念头。

  ‘京城,,韦无缺在雪地里寻思了好一会儿,才突然眼前一亮道:“好像要有好戏上演咧”这下终于有了目标,他辨明方向,一路往南而去……

  这次王贤是从平型关南下,距离大大缩短,一路畅行无阻,仅用两天就抵达太原。

  一回太原城,他便直奔晋王宫,向晋王殿下辞行。其实王贤不来辞行也无所谓,但有些事儿,他要是不做,心里会一直不通畅的……

  朱济演在摘星楼上设宴为他送行,不知是晋王生活简朴,还是在丧中的缘故,菜式很简单,无非是糖醋鱼、锅烧羊肉、铁碗烤蛋、拔丝山药之类的常见山西菜……但在一旁把盏的梁老太监告诉王贤,晋王清静惯了,这还是他成为亲王后,第一次请人吃饭。

  王贤闻言笑道:“下官真是受宠若惊。”

  “连‘受宠若惊,的样子都不肯装一下了,”晋王哂笑道:“看来是没什么事儿求着我了。”

  “日后还有诸多偏劳王爷的地方。”王贤摇摇头道。

  “你还是尽量别偏劳我。”晋王却摆手道:“这次你玩的太大,我虽然能敷衍过去,但那位不可能不怀疑我,再一再二可不能再三了”说着自嘲的笑笑道:“其实孤也是杞人忧天了,你回京之后,山高水长,哪还会再用得着孤王。”

  王贤有些讶异,这朱济演怎么跟换了人似的,原先虽然引而不发,却如龙泉在鞘,这会儿怎么一下变成灰不溜丢的烧火棍了?不过正如晋王所言,日后大家天各一方,管他变成什么鸟样了。

  吃了几口菜,朱济演见他几次端起酒杯又放下,心说这小子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便笑着将两人的酒盅一换吗,把他那杯一饮而尽,“此一时彼一时了,本王还是很愿意和你交个朋友的。”

  “那是在下的荣幸。”王贤淡淡一笑,这才端起酒杯轻呷一口,道:“有件事还是知会王爷一下的好,那刘子进……”

  “现在太孙手里是吧?”这又不是什么秘密,朱济演自然知道。

  “是。”王贤点点头,轻声道:“不过王爷放心,他肯定不会胡说八道的

  “要是他被押送进京,三堂会审,还这么有把握么?”梁太监幽幽插嘴问道。

  “他不会进京的……”王贤笑笑道:“王爷信不过我的人品,还信不过太子么。”

  “都信得过,哈哈。”朱济演大笑道:“如果,孤是说如果,仲德将来要是没路可走了,要记得孤王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说着摆摆手道:“当然,这一天不大可能出现。”

  “真有那天,我肯定来投奔王爷。”吃了几口菜,王贤搁下筷子,拿起白帕擦擦嘴道:“承meng招待,下官告辞了。”

  “一路顺风,不送了。”晋王点点头,让老太监把王贤送下楼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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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九四章 报复

  等到老太监回来,却见王爷面色铁青,身体发颤,赶忙问道:“王爷,您怎么了?”

  “孤,腹痛……”晋王额头直冒冷汗,一把抓住老太监道:“快,要出恭

  见王爷动都不敢动了,老太监连忙去拿来描金马桶,就放在刚才吃饭的桌边,刚扶着晋王挪到上头坐下,便听噗地一声,晋王殿下腹泻如瀑。摘星楼上,登时臭气熏天……

  老太监在晋王身后,一手捏着鼻子,一手给王爷准备白棉布擦臀,谁知道等啊等,就是等不到晋王止泻的一刻了,老太监不禁有些担心,要是再拉下去,会不会出人命啊

  好容易等晋王止住泄,他将那方松江棉布递上去,晋王颤巍巍的接过来,胡乱擦下屁股,费劲的提起裤子,发现靠自己的力量,竟然站不起来了……

  “扶我一把……”晋王声音微弱道,就像大病一场。

  老太监赶忙将朱济演扶起来,搀着往床边走去,看晋王两腿筛糠一般,他赶忙拿起朱济演的右手,一番诊脉后,眉头紧皱道:“王爷这腹泻,是泻药引起的……”

  “先扶我躺下再说……”晋王顾不上那么多了,待老太监扶他在床上躺好,才疲惫不堪的长出口气道:“八成是姓王的报复我来着。”

  “呃……”老太监一惊,他不信在自己注目之下,王贤竟然能给晋王下毒而不被发觉。但一回想,就想到了两个画面…一个是王贤端起他面前的酒盅又放下,另一个是晋王拿过王贤的酒盅喝下去。他虽然一直看着两人,但难免疏忽王贤端酒杯的动作,毕竟那又危害不到王爷,若是王贤在指甲里藏点泻药,借这个动作下到酒里,是完全有可能的。

  但王贤为什么要往自己的杯里下药?除非他料定了晋王会喝他这杯……

  “他就是猜到了,孤王会去喝他那杯。”晋王恨得咬牙切齿道:“这个王八蛋,竟敢利用孤王的善意”

  “他还没走远,要不要把他抓回来?”老太监道。

  “抓回来于什么?”晋王白他一眼道:“还嫌不够丢人么?”

  “他敢如此对待王爷,不能这么算了”老太监愤怒道,其实他是心虚,怕王爷怪自己保护不力。

  “行了,别虚张声势了……”晋王虚弱道:“先让我拉完再说……”

  晋王又泻了几次才渐渐消停,整个人都拉脱了形,软绵绵躺在床上,手指都动弹不得他从小到大,哪遭过这份罪?实在是没想到,王贤居然会用这种下三滥手段对付自己却忘了王贤不过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罢了。

  正盘算着该怎么对付王贤,才能出这口恶气,又不至于惹恼太子时,他突然想到一件事,额头登时起了一层冷汗,急忙道:“快,快”

  老太监以为他又要腹泻,赶忙将马桶给他端来,朱济演气不打一处来道:“快把那封信拿来,看看那小王八蛋,会不会动了手脚”

  “哦,是。”老太监赶忙放下马桶,接过朱济演递上的钥匙,打开书柜中的暗格,取出太子写给晋王的那封信,掏出信纸一看,登时傻了眼……

  “怎么?”晋王一下坐起来。

  “花,花了”梁太监哭丧着脸,将信纸展示给晋王一看,只见上好的生宣上墨迹团团,真如一副泼墨画,哪能看出什么字迹?

  “这个王八蛋我说太子为何用生宣写字,原来是为了这个”晋王不顾病体,一下子暴跳如雷,怒吼起来:“我要扒了他的皮”

  “趁他还没离开太原城,老臣这就把他抓起来”梁太监这就要带兵去抓

  “回来……”晋王却有气无力的跌落枕上道:“连底牌都被抽走了,还拿什么跟人家斗?”

  原先太子手里有刘子进,晋王手里有那封信,双方算是互相捏着对方的卵子。但现在晋王手里的信废了,太子手里的刘子进却亮出来了,就只有太子捏着晋王的蛋蛋了,晋王哪还敢动王贤一根汗毛?

  “…”梁太监这种老奸巨猾之辈,岂能不明白其中的关窍?方才只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突然他也想到一件事,老脸苍白道:“王贤竟然如此愚弄咱们,只怕那个朱美圭,也是假的”

  “八成是假的……”晋王这个憋屈啊,这下不只卵子被捏着了,连死穴都被按住了,怪不得王贤如此嚣张原来他手里还攥着朱美圭这张王牌两张王牌在手,不必打出来,就足以把晋王吃得死死的……

  晋王何其聪明,很快就想通了这点,颓然躺倒在床上,半晌才闭眼道:“王贤现在哪里?”

  “在小江南吃酒呢。”梁太监已经问清楚王贤的去向,“王爷要抓他么?

  “抓你个囊球”晋王抓起枕头,使出吃奶的劲儿,丢到梁太监身上,猛地睁开眼,骂道:“把柜子里剩下的金票,装到这个信封里,给他送过去”

  “那可是五万两啊”梁太监不得不提醒王爷道:“这又何苦呢?咱们不找他麻烦就不错了……”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晋王抓狂道:“还不明白那王八蛋是什么意思?他让我花钱买平安”

  “王爷……”梁太监叹口气,心说确实如此。王贤敢当面给晋王下泻药,自然更敢给他背后点眼药,要是回头把朱美圭父子放出来,让他们进京告御状,晋王的乐子就大了去了。现在晋王手里一张牌都没有了,只有指望王贤压住朱美圭,不让他父子乱来。对方手里有兵,又有朱瞻基这个山西总兵官做后台,想要威逼是不可能的,也就只剩下利诱一条道了……

  只是王爷这辈子,何曾被人坑得这么惨过?梁太监担心的看着朱济演,只见他把头埋在枕头里,含糊的呜咽道:“我,我咽不下这口气……哎呦,快,马桶……”

  梁太监赶忙将马桶端过来,扶着有气无力的晋王坐下,暗叹一声道,这口气咽不下也只能硬咽了……

  小江南,稻香村。张鲵也为王贤摆宴送行,却不见了庞瑛的踪影。

  “哈哈哈……”张鲵捧腹笑道:“你是没见那小子,听说你们人去营空时那个表情,”说着两手一比划道:“嘴张得有这么大半晌都没合上哈哈哈,笑死我了”

  “不知庞大哥现在哪里?”狠狠涮了一把晋王的王贤,若无其事的坐在桌边,心里认真考虑着,要不要也给张鲵来点泻药去去火……

  “他在太原的任务,就是盯紧了你们。现在哪还有脸再露面,当时便告辞离席,回头只让人说他要回宣府了,便离开了太原,也不知是不是去宣府了”张鲵嘲讽的笑道:“就这水平还锦衣卫呢,睁眼瞎还差不多。”

  “多谢兄长相助,。”王贤端起酒杯,微笑道:“没有兄长帮忙,这次太孙殿下不会这么顺利。”博尔济吉特族人要入山西,必须经过大同镇的防线,没有大同方面的默许是不可能的。

  “哈哈哈”张鲵却不端酒杯,只是摸着脑袋大笑道:“兄弟此言差矣,我可不知道你什么意思,我这些天就在这醉生梦死,啥也没于,啥也没于

  “是是,是小弟喝醉了,说胡话呢。”王贤也大笑道:“自罚三杯,自罚三杯”想来想去,眼看就要回京混了,少不得还得仰仗张二公子,这次就不招惹他了。

  “老弟什么时候回京?”张鲵满意的点点头,问道。

  “来跟兄长道别。”王贤笑道:“明日一早就走。”

  “这么着急于什么?”张鲵挽留道:“不如陪我去大同玩几天?”

  “兄长还不返京?”王贤问道。

  “我呀,”张鲵郁闷道:“还得去大同一趟,那边的事情一天不了结,我就一天捞不着回去。”他其实一直在等广灵的仗打完,打了胜仗各方面都好过,该打的板子也会轻轻落下,这才是上奏的好时机。所以他才会暗助王贤一方,因为那才符合将门的利益。张鲵又嘿嘿一笑道:“再说我也不想回去,京城那鬼地方,是龙你得盘着,是虎你得卧着,哪有在外头来的自在?”

  “我还是回京城等着兄长吧。”王贤道:“我家殿下要我赶紧回京,我再回去算怎么回事儿?”

  “这样啊,那就不勉强你了。”张鲵笑道:“那等我回京,咱们兄弟再好好聚聚。”

  “求之不得。”王贤笑道,两人于了一杯,张鲵突然正色道:“老弟,你现在是锦衣卫镇抚了,只听说过闲职千户,从没听说过闲职镇抚。你这次回京,可能就要正式跟纪纲对上了。”

  “我也正担心这个呢……”王贤一下苦着脸道:“万一要去锦衣卫衙门上班,那日子还怎么过。”

  “哈哈,怕啥,你有姚和尚罩着,纪纲敢耐你何?”张鲵给他打气,又压低声音道:“而且你从锦衣卫千户到锦衣卫镇抚,都是皇上亲自下得命令。你得好生想想,皇上为啥把你放在锦衣卫……哥哥我可听说,咱们这位大帝,从不下废棋的。”说着打个哈哈,笑道:“有酒了,有酒了,哥哥我开始说胡话了。”

  王贤缓缓点头,眉头不由微微皱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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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九五章 家臣

  夜里,谢绝了张鲵留宿,王贤回行辕住最后一晚。行辕,多高大上的名字啊,可惜今夜过后就不属于他了……当然要在里头睡一晚上,以示纪念了。吩咐周勇和吴为打点好行装后,王贤来到张五的房间,张五的身体恢复的不错,已经可以扶着椅子下地行走,只是肌肉萎缩的厉害,估计还得经过一段艰苦的复健。

  王贤对这一幕十分熟悉,因为他有过同样的经历,虽然对方是武术高手,但论起复健知识来,恐怕远不如他。他便教给张五一套复健操,又将每天当注意的事项,不厌其烦讲给他知道。让张五十分诧异,问“大人怎么懂这个?”

  “我也有过这么一段。”王贤简单讲了自己的过往,把张五听得目瞪口呆,半晌才道:“大人竟有如此传奇的经历,实在出人意料。”

  “哈哈,你是想不到,几年之前,我还是个狗都不理的混混吧。”与许多人发迹之后,就千方百计粉饰自己的经历不同,王贤从不讳言自己的过往。说着大笑道:“兄弟,跟对人最重要,我要不是得了王爷的赏识,现在还是混混一条呢”这话其实过了,他在搭上朱瞻基这条线之前,已经实现了从民到吏再到官的三级跳了。他这么说,自然是有他的目的的……

  “大人这是话里有话……”张五果然听明白了,苦涩一笑道:“我这种只剩下半条命的贼寇,谁会收留呢?”

  “那我于嘛跟你废话。”王贤翻个白眼,正色道:“英雄莫问出身,我看你张五哥是个有情有义有勇有谋的好汉子,有心拉你一把,不知你意下如何?

  “这……”张五心念电转,他知道王贤是想让自己做他的私属,这其实比接受朝廷招安更靠谱,因为会得到他的庇护,这样至少将来的安全有保证。而且随着王贤位高权重,他不想手中的权力被朝廷配给他的属官侵夺,就得分给他的私属。

  王贤最倚重的吴为,就是这样的角色,虽然无品无级,但其实比他手下任何人都有权力……以张五今日之处境,能得到王贤这份信任,自然是求之不得。但他生性慎重,没法张口就答应,“蒙大人错爱,张五就是把这条命卖给你又何妨?只是不知我大哥,还有众兄弟,大人准备怎么安排?”

  王贤知道,以张五的性子,若刘子进和众兄弟没有个好归宿,他是不肯独活的。“太孙殿下已经请示皇上,只除首恶,余者不论。有愿意从军者纳入军伍,不愿从军者发给路费,遣还原籍。”说着笑笑道:“他们赶上好时候了,朝廷经过漠北和安南两场恶战,兵力损耗很大,各军都急需补充兵员……”

  张五紧皱的眉头却未舒展开,“首恶,是指谁?”

  “刘子进和余贵”王贤缓缓道:“但刘子进会在中途畏罪自杀……”

  “你准备怎么安置他?”张五知道所谓的畏罪自杀,应该是李代桃僵之类的把戏,鉴于谁都不愿看到刘子进进京,这应该是各方都可以接受的结果……

  “郑宅镇的郑家你知道么?”王贤反问道。

  “知道,江南第一家,据说镇子一夜间化为灰烬,全族消失无踪,盛传是被皇帝屠杀了。”张五道。

  “他们没死,而是去了南洋。”王贤淡淡道:“当时我在浦江当典史。”后一句是为了证明前一句。

  “原来皇帝也不是传闻的那样嗜杀……”张五有些吃惊道。他没意识到,自己已经开始下意识的为皇帝洗白了,这是他准备下海的表现。

  王贤呵呵一笑,不置可否。他可没有给朱棣洗白的兴趣,要不是周新冒险假造军令,郑家人早被浙江水师轰成渣渣了。

  “大人也要让我大哥下南洋?”定定神,张五回到正题。

  “嗯。其实去东洋也行,但朝鲜和日本我们国人太少,还是南洋好些,至少到哪都能碰上同文同种的同胞。”王贤道。元末明初,大批国人下南洋避乱,尤其是后来与朱元璋争霸的张士诚、陈友谅余部,加上眷属更要达几十万人。当年朱元璋‘片板不下海,厉行海禁也好,后来朱棣组建无敌舰队下西洋也罢,其实都有针对这些南洋弃民的意思,郑和在之前几次下西洋时,就频繁与南洋海盗交战,将大的集团一扫而光,从此南洋再没有成气候的华人势力,大明皇帝终于可以睡安稳觉了。可那些散居海外的华人,也就彻底失去了庇护。

  王贤总想把郑家、刘子进这样有凝聚力的家族,或者土匪头子往南洋发,原因之一就是希望他们能在那里建立基业,为那里的华人提供庇护……他甚至时常想,自己要是在中原混不下去了,就带着兄弟们去南洋抢个岛国,建立自己的一片天地,岂不比在中原受那些皇帝王爷的鸟气强?当然这种事想想容易,真想付诸行动,却应了土难离,那句老话,实在是千难万难。

  摇摇头,甩掉这些念头,王贤看看张五道:“你若是想和他团聚也可以,等他在南洋躲上几年,再换个身份回来就是,谁还认识他?”

  “全听大人安排。”张五点点头,强撑着下地,单膝给王贤跪下道:“承蒙不弃,愿效犬马之劳”

  “哈哈,太好了……”王贤一把把他拉起道:“从此咱们就是休戚与共的生死兄弟了,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我王贤吃于的,绝对不会让你们喝稀的”

  张五这个汗啊,这哪是大人物收家臣?分明是他们山寨入伙似的不过这样也好,不用担心跟这帮人格格不入了。

  “你身体怎么样了?”王贤考虑,今晚要不要和张五睡一张床,表达下器重?后来想想太恶心,还是换别的方式吧。

  “说实话,好多了。”张五道:“只是一直全身无力,这个真急死人了。

  “刚才不是说了么?”王贤道:“这得复健,慢慢来,急不得,坚持复健的话,等夏天时就能复原了。”

  “还得吃半年闲饭……”张五苦笑道:“大人这买卖亏得很。”

  “日子长着呢,我这买卖,一本万利。”王贤哈哈笑道:“我明日要回京了,急着赶路,你这身子吃不消,不妨过些日子,跟着太孙殿下返京。”

  “大人,我有个不情之请……”张五有些不好意思道,按说刚转变身份,说着话有些不合适。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去吧。”王贤却善解人意道:“有你在广灵县,我就彻底放心了。”

  “多谢大人”张五竟有了点‘士为知己者死,的感觉,血往上涌道:“大人放心,安顿下兄弟们,我会马上进京向大人报道”

  “嗯,你多注意身体。”王贤点点头道。嘱咐他两句万事小心,又从袖中拿出一个皮纸袋,笑道:“这本是预备着你执意离去时用的,不过现在你也用得着。”

  张五接过袋子,打开一看,是一套完整的身份证明,还有五百两金票,以及若于大额宝钞,他不禁愣住了……这里面的东西,可以⊥他改名换姓,到江南买地置业,舒舒服服过一辈子啊

  张五眼眶不禁湿润了,揉一把发酸的鼻子,将里面的钱拿出来还给王贤。王贤却推还给他道:“刚说了,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就跟我见外,不把我当兄弟是吧?”

  “这……”张五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苦着脸不知所措。

  “拿着吧,为你那班老兄弟打点人情,这点钱可能都不够。不过不要紧,回头再让吴为给你……”王贤大笑着离开了他的屋子。这次山西之行别的不说,晋王殿下两次出血,把他腰包都要鼓爆了,不拿出来花花,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路过二黑房间时,王贤见里面点着灯,这时候人睡觉早,按说这时候,这家伙早该睡了才是。王贤便推门进去,只见他和衣躺在床上正发呆呢。

  “你个没出息的东西。”王贤一看他这鬼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骂道:“现在你也是家财万贯的六品武官了。等回京城,扁的圆的长的方的,什么样的女人不随你挑?为啥非得……”他本想说捡人家的破鞋,但这话实在太伤人,到嘴边又改成了,“单恋一支花呢?”心说这下文明多了…但是真不解气啊

  “俺在广灵时也是这么想的,”二黑跟许怀庆一帮北方佬混多了,也满嘴都是‘俺俺,的,郁闷道:“可俺回来一看见龙姑娘,这心一下子又七上八下的,你说咋整?”

  “简单,她回郑州你去京城,各找各妈,天各一方,然后哥们再给你找个,不找十个比她俊的妞儿,你就没工夫想她了。”王贤噼里啪啦说一通,吹熄了灯道:“赶紧睡觉吧,明天还要赶路呢,小心在马背上睡着了,摔成瘸子还怎么找媳妇?”

  “哦哦。”二黑含糊的应着,把头蒙进被子里。王贤看看他,无奈的摇摇头,饱汉子不懂饿汉子的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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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九六章 痴心绝对

  夜里躺在床上,以往沾枕头就睡的王贤,这会儿却怎么也睡不着,脑子里像走马灯似的,回映着来山西后的一幕幕,说起来他在山西的时间并不长,也就俩月而已,怎么却感觉如此的漫长呢?

  是因为在山西事情太多,太累所致么?应该是这样吧,否则怎会有心力交瘁的感觉?王贤一下子就无比思念起自己的家人自己的妻,一刻也不想在山西待下去,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回家回家

  他让二黑早点睡,结果自己彻夜失眠,四更天便起来,喊周勇几个拿上撬棍铁锨,打着火把来到行辕后院的那座松风亭。

  “动手吧。”王贤接过一个火把,亲自为周勇几个照亮,几人便开始动手,吃力的将凉亭地面上铺着的宽厚长石条,一块块撬起搬走。费了老大劲儿,才清出一块六尺长两尺宽的地方,露出下面冰冻的土地。

  “小心点挖。”周勇几个用铁锨轻轻铲着坚硬的冻土,好像怕伤到什么似的。挖了足足顿饭功夫,竟显出一口一看就是临时拼凑的棺材来。

  扫了扫上面的土,周勇将棺盖轻轻打开,便见里头用锦被包裹着一具年轻的女尸,天寒地冻,尸体没有腐坏,面貌栩栩如生,正是王贤在行辕第一晚,那个服侍他的侍女嫣儿……

  那夜周管家得了张春张藩台的命令,将她击晕后投到行辕后院的井里……这对担任管家的他来说,不是什么难事儿。只是周管家万万没料到,嫣儿尸首落水的噗通声,惊动了听觉超人的顾小怜。当时顾小怜正在红袖添香,外头万籁俱寂,这一声听得分外真切,她便随口说了句,好像是大石落水声。王贤闻言失笑道:“原来你也有听岔的时候,为了防止杂物入水,院里的水井都是加盖的。这大半夜的谁会打开井盖……”说到这他自己的脸色先变了,马上去喊周勇,让他到水井查看,结果发现井下有人。王贤马上命封锁消息,赶紧打捞……结果捞上了已经溺水而亡的嫣儿姑娘……

  当时周勇奇怪道,难道她有什么事想不开跳井?

  王贤当时就怒了,你看有身上绑着石头跳井的么

  吴为的尸检结果也验证了,嫣儿虽然是溺水而亡,但后脑受过严重的钝器伤,且受伤的位置,不可能是落水时伤到的,肯定是有人先偷袭了她,然后将昏迷中的少女投入井中。

  “是什么人如此凶残?”周勇愤怒起来,他对善良温柔的嫣儿姑娘,可是充满了好感。

  “大人,凶手应该是府中人,”吴为沉着道:“现在追查的话,肯定跑不了。”

  王贤却沉默良久,好一会才问道:“有没有走漏消息?”

  周勇一愣,摇头道:“没有,我们是先关闭院门,才开始打捞的。”

  “在院子里找个地方,把嫣儿姑娘先葬了吧……”王贤却不下令抓人,而是急着下葬。

  “大人,凶手还没……”周勇着急道。

  “少废话。”王贤看他一眼,不愿多说什么。

  “是。”周勇只好赶紧出去,不知大人这是要于什么。王贤也跟着出去,在院子里转了一圈,最后指定了松风亭,让他将的嫣儿先藏在亭子下……后来周勇自然知道,原来大人是将计就计,狠狠坑了凶手一把。

  如今,周管家和张春都相继毙命,也算为嫣儿姑娘报了仇,可那个温婉柔美、总把他服侍的无微不至的小侍女,再也活不回来了……王贤对她满是愧疚,他焉能察觉不到,嫣儿十分想跟着自己回江南,摆脱在山西朝不保夕的处境。可他始终对嫣儿怀着戒心,最终没给小侍女一丝希望……最终小侍女香消玉殒,虽不是他害死的,却因他而死,让王贤焉能不满怀愧疚?

  因为棺木已经冻在土里,取不出来,侍卫们小心揪着被角,将嫣儿的遗体移到早准备好的柴火边上,柴火上还淋了油。

  王贤看她最后一眼,眼圈一红道:“嫣儿姑娘,别怕。”说完用手中的火把,轻轻往柴火上一点,大火熊熊而起,转眼便吞没了她的遗体。

  王贤命人将府上所有的油都倒在火上,大火熊熊燃烧,把行辕上空照得通

  “魂归来兮,魂归来兮……皋兰被径兮,斯路渐。湛湛江水兮,上有枫。

  目极千里兮,伤春心。魂兮归来,哀江南……”王贤在火堆前,诵念着屈原的招魂诗,看着高高窜起的火,漫天飞舞的灰,似乎真有魂灵归来一般。

  其实这一切,都不过是为了让活人心安罢了……

  大火烧到天亮才熄灭,王贤亲手将嫣儿的骨殖收入一口内里衬着白缎的铁罐中,用瓷罐的话,他怕路上颠簸坏了。又将铁罐牢牢绑在马背上,做完这一切,他轻声呢喃道:“嫣儿姑娘,我们回江南了……”

  离开太原城的时候,天刚蒙蒙亮,天上下着粉末似的雪花,说起来,这雪打来山西就断断续续没停过,偶尔晴天也是日头惨白,让人感觉不到一丝温暖

  “速速南下”王贤一夹马腹,战马吃痛狂奔起来:“回家过上元”

  “好”二百护卫也兴奋起来,跟着他策马狂奔在雪原之上

  王贤等人思乡情切,尤其是他喊出回家过上元的口号后,众人更是归心似箭……今儿个初七,上元节到正月十八,还有十天时间,从太原到南京两千五百里,凭着王贤手里的王命旗牌,每到一处驿站,都是优先换马,十天两千五百里,虽然紧张了点,但仗着年轻力壮火力旺,也不是太困难。

  于是一行人狼奔豕突,三天就奔出一千里,离开了山西界,来到郑州修整。大队人马修整,二黑却要送龙瑶回家……王贤不知发了哪门子疯,竟也要跟着一起去探望龙潭龙长史。

  王贤出门,周勇自然要带人跟着,一群碍眼的家伙,让二黑这些天想好的临别赠言,统统无法说出口……他知道一帮无良的家伙,就是在等着听他的笑话,不想后面十几年,被人时不时嘲笑,他只能憋到内伤了。

  “行了,别跟那么紧了。”还是王贤看不下去,带着一群混蛋远远走开,才给两人留下说话的空间。

  两人立在无人的巷子里相对无言,龙瑶低头看着脚尖,心里乱麻一样,二黑更是使劲挠头,把个脑袋挠成了鸟窝。

  二黑心说我还是男的,得先开这个口,“妹子,你别听他们瞎起哄,我这就送你回去,今后恐怕咱再也见不着了,你也不会整天被我缠着烦你了。”

  “二黑哥”龙瑶闻言抬起头来,眉目中泪光涟涟道:“我怎么会烦你呢和你相处这段日子,我很开心的”

  “呃……”二黑的心跳猛烈加速,暗暗叫道,乖乖隆地洞,不会是有戏吧?马上激动道:“那你跟我回京城吧,哦不,我得先上门求亲……”说着傻呵呵的挠头道:“婚姻大事,是要三媒六聘么。”

  龙瑶泪水刷得下来,紧咬着下唇摇头道:“不,我不能……”

  “为啥?”二黑那狂跳不止的心,一下又停滞了。“你不是跟朱美圭没有……”顾小怜偷偷告诉他,龙瑶还是个姑娘。

  “……”龙瑶的脸腾地红了,没想到他连这都知道,俏面滚烫道:“我与世子有婚约在身,他若还是高高在上的太子千岁则罢,可现在他遭了难,前途叵测,我要是毁约的话,我还算人么?”

  “……”二黑被龙瑶感动坏了,眼圈通红道:“妹子果然是好姑娘……”

  “二黑哥才是好人,何患无妻?你将来的娘子肯定比我强百倍……”龙瑶泪水哗哗。

  “世子总有脱难的时候吧,我等你一辈子。”二黑发昏道。

  “别说傻话,哥……”两人竟抱头痛哭起来。

  隔墙有耳,王贤几个根本没走远,而是绕道后头在听墙根,这一听不要紧,可把几位给肉麻坏了。王贤摘下手套,指指自己的手背,全是鸡皮疙瘩。吴为几个也是同样的感受……

  “不听了,不听了,太二了。”王贤先离开巷子,往龙潭家走去道:“怪我黑叔给他儿子起这名,二黑二黑,真是又二又黑……”

  “大人,我怎么觉着挺感人。”周勇却跟上来,用毛茸茸的手背擦着眼角道。“不是说世上最珍贵的,便是得不到。”

  “得不到的就是个屁。”一直酷酷的闲云少爷,却突然冒出一句。听得王贤直竖大拇哥道:“高人”

  “帮帮他吧。”吴为道:“我看二黑这鬼样子,要是就这么回去了,非得魔怔了不行。”

  “怎么办?”王贤直翻白眼道:“我又不是媒婆,我只会抢亲”

  “也好。”闲云少爷酷酷道。

  “我们现在不是在山西了,”王贤正色道:“还是要以德服人的。”说着突然扑哧一笑道:“我王老虎要以德服人”

  “以德服人?”众兄弟面面相觑,心说您老威逼利诱都很在行,以德服人,还从没见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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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九七章 以德服人

  在龙潭家里,王贤不出意外的见到了扮作龙潭儿子的朱美圭,卸下易容之后,果然与那替身长得**不离十,就连气质也差不多……说什么自带王霸之气,那都是瞎吹的,所谓气场不过是因其地位权柄而产生的光环,那些旧时王谢堂前燕,一旦飞入寻常百姓家,也一样落了毛的凤凰不如鸡……

  “殿下。”见朱美圭一动不动的看着自己,王贤不好再刺激这个落魄小子,拱拱手算是行礼道:“看到您没事儿实在太好了。”

  朱美圭嘴角抽动一下,心说你这不哪壶不开提哪壶?“可惜我的好兄弟死在大人的手上了……”

  “误伤误伤,一场误会。”王贤不好意思笑道:“当时他装得太像,我以为他要取我性命呢。”

  “大人就那么肯定他是替身,难道不怕误伤?”朱美圭冷声问道。

  “呵呵……”王贤笑笑没作答,显然是不怕的。

  “大人还真是……胆略过人。”朱美圭感到十分生气,你这狂徒为何如此大胆?竟敢不把龙子龙孙的性命当回事儿但说多了纯属自取其辱,他只好换个话题道:“大人此次太原之行,可谓名利双收啊。”

  “过奖过奖,”王贤不清楚这小子知道什么,便含糊道:“想不到那位和殿下如此惟妙惟肖,不仅长得一样,说的话都一样。”

  “请大人不要拿逝者开玩笑。”朱美圭有些愠怒。

  “好吧。”王贤崇善如流道:“那殿下想说点什么?”

  “我父子为了太子爷,现在是倾家荡产了”朱美圭黯然道:“杨叔叔、我姐夫、我兄弟……全都赔在这一场。”

  “二位指挥使的人,应该会没事儿的。”王贤笑道。

  “那我父子对太原三护卫,也彻底失去控制了”朱美圭忍不住气愤道:“难道太子殿下不该为我父子做点什么吗?”

  “殿下稍安勿躁,太子一定会保证殿下的安全的,这是毋庸置疑的……”王贤也不急,笑眯眯道:“再往深处想想,太子为何要保证殿下父子的安全?这不是明摆着的么……”

  “你是说,太子会帮我父子复位?”朱美圭彻底没法淡定了。

  “这还用问么。”王贤哈哈笑道:“殿下这下放心了吧?”

  “那具体什么时候呢?”朱美圭却不是好糊弄的。

  “这个么”王贤于笑两声道:“这种事,需要从长计议,我随口说个时间,显然是糊弄殿下。等我回京问过太子,必给殿下个交代。”

  “行了,不用糊弄我了。”朱美圭冷声道:“我知道你们的想法,现在我父子没了用处,反而成了累赘,肯定是能拖一时算一时……估计今上健在一天,太子都不会开这个口吧”

  “话别说这么绝对。”王贤笑道:“这个主要看时机的……”

  “好了,不要糊弄我了。”朱美圭眼里满是怒气道:“大人别以为我父子就真的任人宰割”他咬着牙一字一字道:“除非大人把天下人当成傻子”

  “什么意思?”王贤眉头一皱道。

  “什么意思?”朱美圭快意的笑起来道:“我三叔勾结太原官场和大同将门,造了广灵刘子进这个局,几次三番监守自盗,还断了皇上的粮草,险些把几十万大军饿死在草原上大人却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弃掉区区一个张春就想结案,这不是把天下人当傻子么?”

  “还是不懂。”王贤摇摇头道。

  “那我就说得再明白点。”朱美圭冷声道:“张春死了,不意味着我三叔就安全了我一样有证据,能把他于得那些好事公诸天下让他死无葬身之地”说着看一眼面无表情的王贤道:“只是那样一来,恐怕大人也不能幸免,太子亦不安生。”

  “哈哈哈哈……”朱美圭本以为王贤会害怕,至少会很吃惊,不料他却放声大笑起来:“怪不得你父子会落到这般田地,原来是如此幼稚”

  “任你怎么说”朱美圭板下脸道。

  “我知道晋王身边有你的人,不然你的手下岂能随意出入太原?”王贤笑道:“但那又如何?现在案子已经结了,而且是皇上金口圣断的你真打算翻案么?”

  “翻案又如何?”朱美圭也不示弱的笑道:“我相信汉王和赵王,很乐意看到这一幕。”他也是个很角色。

  “哈哈哈哈”王贤却像听到最好笑的笑话,捧腹道:“你吓唬谁呢,汉王敢动晋王?赵王写给晋王的信我可看过,那玩意儿要是让皇上看到,你信不信皇上能亲手扒了他俩的皮”说着掏出手帕擦擦泪道:“那样多好啊,皇上就三个儿子,不传位给太子都不成了。”

  “太子如何不论,你却死定了”朱美圭面色铁青道。

  “我为什么死定了?”王贤连连摇头,每摇下头都像是在质疑朱美圭的智商,“所有口供都不是逼供所得,所有物证都不是捏造,我没查出晋王也牵扯在里头,是能力问题,是胆量问题,最多就是罢官,回家种地么。”他挂起一脸可恶的笑道:“等太子爷登极后,我又能平步青云。”说完瞥一眼朱美圭道:“不过殿下也不用太担心,太子殿下仁德,想必不会记恨你父子的,只是遣你父子在黑驼山守墓,好像是圣上的旨意吧?你们偷着潜逃出来,这算欺君之罪还是抗旨不遵?我大明律学得不好,还请殿下教我。”

  “你……“朱美圭的脸要阴得滴出水来,一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因为他知道王贤说得没错,他虽然手里既有朱济演勾结刘子进的证据,还有朱济演害死老太妃的证据,但不靠太子和二王中的一个,根本送不到皇帝面前。汉王和赵王若有把柄攥在晋王手里,肯定不会帮自己,顶多拿自己来钳制晋王。而太子……刚才王贤的意思很清楚了,暂时也不会帮自己。

  想到朱济演那样恶事做绝的家伙,却能得到各方的庇护,自己父亲平素为善,却落得人不人鬼不鬼,朱美圭一阵悲从中来,怒道:“我就不信没天理了

  “什么是天理?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这就是天理。”王贤站起来,走到朱美圭的面前,俯视着他道:“既然输给朱济演这一局,你父子就老老实实躲在个没人注意的角落,等太子殿下站稳脚跟后,岂能不照拂他的昔日同窗?你说你折腾来折腾去,是不是光添乱了”

  “我……”朱美圭平素很是自傲,将自己视为父亲的救星,却被王贤说成是瞎折腾帮倒忙,对他的打击实在太大。

  “乖乖回去陪你父亲,写写字、养养花,修身养性几年,等着太子的好消息,多好?”王贤换上副和蔼的表情道:“对了,我兄弟过阵子成婚,老家离你们父子隐居的地方不远,你也可以来吃喜酒么。”

  “我不认识你兄弟…”朱美圭已经被敲打的有些懵了,茫然摇头道。

  “但你是新娘的兄弟。”王贤笑容古怪道:“焉有不去之理?”

  “新娘?”朱美圭丈二和尚摸不着头,“是哪位?”

  “就是你妹子龙瑶啊。”王贤笑道:“这次山西之行几个月,她和我兄弟日久生情、情投意合、合家欢乐,乐不可支,支……”见接不下去,他于咳一声道:“总之两人已经私定了终身,待会儿我就要替男方家长向老爷子下聘了。”噼里啪啦说了一大通,他才像看见朱美圭那张脸越拉越长、越来越黑一样,奇怪道:“殿下不舒服么?”

  “你知道龙瑶是我什么人?”朱美圭的脸,比吃了黄连还难看,从脸上苦到心里。

  “她说是你妹子啊。”王贤一脸理所当然道:“除了妹子还能是什么?总不会是未婚妻吧,哈哈,那这乐子可就大了……”说着看看朱美圭道:“吓,她不会是殿下的未婚妻吧?”

  “……”朱美圭牙咬得咯咯作响,拳头攥得指节发白,半天才终于憋出俩字:“不是。”就像王贤说得,堂堂晋王世子的未婚妻,竟然跟别人勾搭上了,他丢不起这人啊

  “那太好了。”王贤长松口气,坐在朱美圭身边,拍着他的胳膊亲热道:“从此咱们亲上加亲,你父子的事情,就是我王贤的事情,我虽然没法让你们复位,但有三件事可以打包票,第一,我能保证你们的安全,第二保证你们生活的优渥舒适,第三……”他看朱美圭的脸恢复了些血色,才笑道:“太子一旦站稳脚跟,注意,我说的是站稳脚跟,不是上位之类,我负责把你们父子洗白”

  “洗白?”朱美圭不懂了。

  “就是洗清罪名,恢复名誉,”王贤淡淡道:“这意味着什么,不用我多说了吧?”

  也难为朱美圭了,刚才还如丧考妣,这一刻却又一阵狂喜。虽然极力不想表现出来,但毕竟还是年轻年轻了,眉眼都生出喜意道:“那得多久?”

  “短则一二年,至多不过三四年。”王贤缓缓道:“要是超过四年,我一年输你一万两黄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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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九八章 昏礼

  王贤说完,朱美圭便陷入了沉默,这条件相当丰厚,在目前来说,已经不能要求更好了。不过咋总感觉有点不对劲?哪里不对劲呢?啊,好像被人当猴耍了

  他何其聪明,还能不晓得自己中计了?这才是太子真正的承诺吧之前王贤故意说得那么不堪,不过是为了产生落差,让自己降低心理期望,不再奢望更多痛快,继而轻易接受真正的安排。

  虽然已经察觉到了,但他已经防线洞开、无法反击,只能接受……

  “大人真是好手段怪不得能把山西搅个天翻地覆,自己还能全身而退”朱美圭竖起大拇指,服气了。

  “哈哈哈,以德服人,以德服人么。”王贤也换上和蔼的笑脸道:“刚才多有得罪,殿下万望见谅。”

  “那么说,龙瑶的事情,也是故意骗我了?”朱美圭怀着丝侥幸问道。

  “龙瑶的事是真的,”王贤一下敛住笑道:“她和我兄弟是真心相恋,请殿下成人之美。”

  “那谁来成全我?”朱美圭颓然道。

  “大丈夫何患无妻?”王贤又苦口婆心的以德服人开了:“我听说诸侯结婚要告太庙行六礼,殿下也不想偷偷摸摸在乡下就把婚结了吧?”

  “那是自然。”朱美圭点点头道:“我乃亲王世子,婚事乃国之大事。”

  “我没记错的话,殿下今年应该已经二十了吧?”王贤又道。

  “惭愧,虚度双十年华。”

  “龙姑娘和你同岁,现在成婚已经算是大龄,再过个四五年,那都多大年纪了,殿下觉着当您的世子妃合适么?”王贤巧舌如簧,把朱美圭说得眉头紧锁:“对了,你们的婚约,是什么时候订立的?”

  “是……我父子落难之后,我躲在龙长史家中,和龙家妹子私自定下的。”朱美圭神情竟变轻松了不少。

  “私定终身做不得数的,殿下正好借此机会解除羁绊……”王贤给他出主意道:“待会儿我就不开口了,殿下来主动说,将龙瑶许配我兄弟,以您的身份,龙长史必不会反对,则婚约一事便这么揭过,殿下不损颜面,有情人也终成眷属,岂不皆大欢喜?”

  “……”朱美圭咬牙寻思片刻,终是重重点头道:“好吧。”

  王贤从密室出来,外面二黑迎上来,闷声道:“大人,咱们走吧。”

  “离开这个伤心地?”王贤笑嘻嘻问道。

  “大人这样不厚道吧……”二黑郁闷道。

  “行了,最看不惯你这熊样,”王贤给他整整衣襟道:“儿女情长也得有个限度,咱们大老远来一趟,不吃个饭再走?那不太让龙长史丢份儿了?”

  那边躺在床上的龙潭听了,心说我啥时候准备管饭了?但人家话都出口了,他只好摆摆手,示意家人备饭。

  都这个点儿了,自己做饭显然来不及,龙瑶忙取出银子,到街上叫了两桌席面来。这酒吃的莫名其妙,不仅请客的别扭,吃请的也尴尬……龙潭躺着,龙瑶不方便上桌,只能由她弟弟陪客,但这位龙兄弟显然不是陪客的料,一直低着头喝闷酒,你说客人们能感觉舒服么?要不是王贤一直不动声色,还得看二黑的面子,兄们肯定拂袖走了人。

  “大人,我们吃好了,先退席了。”好容易捱到菜过五味,周勇几个终于忍不住起身道。

  “急什么,再坐会儿。”王贤瞥一眼坐在主人位上的朱美圭道:“没见龙兄弟有话说么?”

  王贤这一句,引得众人都望向朱美圭,朱美圭暗叹一声,端着酒杯起身,强笑道:“不错,在下确实有话要说。”

  “有话快说……”众人大声起哄,没说‘有屁快放,就不错了。

  “首先,在下感谢王大人和众位,这些日子对家姐的照拂。”朱美圭敬一杯酒道。

  “这还像人话……”众人面色稍霁,小声嘟囔着饮下这一杯。

  “再就是,”朱美圭一脸淡定道:“我听说在座的二黑兄弟,与家姐龙瑶情投意合……”

  ‘噗,二黑刚喝到嘴里的一口酒,全都喷了出来。众人也全都惊呆了,呆鹅似的看看朱美圭,再看看二黑,只有王贤还优哉游哉的品尝着豫菜美食

  “弟弟,你瞎说什么”龙瑶也忍不住掀开帘子出来,又羞又急道。

  朱美圭深深盯一眼龙瑶清丽的脸蛋,心痛的一抽一抽,面上却若无其事道:“男未婚女未嫁,两情相悦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儿,姐姐于嘛要否认。”

  “你……”龙瑶羞得恨不得找条地缝钻下去。

  “所以,我和家父合计着,将姐姐许给二黑兄弟……”朱美圭说出这话,反而感觉一身轻松,暗道看来龙瑶果然不是我的良配。

  “你胡说什么”龙瑶虽然刚才还在跟二黑‘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但此刻被未婚夫当面许给二黑,还是让她如三九天抱冰卧雪,霎时间手脚冰冷,牙齿打颤,整个人都僵在那里。

  “好了,姐姐你就别不好意思了。”朱美圭满脸笑容道:“这也是父亲的意思,他老人家的身体你们也看到了。郑州和京城相隔两千里,来往一趟千难万难,我们不如就在这里定下来,让姐姐跟着二黑兄弟南下吧,也了了父亲一桩心愿……”

  “好好好,太好了”刚才还一肚子怨气的众人,一下子从石化状态中转醒过来,高声的欢呼起来。纷纷上前给二黑敬酒,恭喜他得偿所愿。

  二黑却回不过神来,摸着后脑瓜,问朱美圭道:“那啥,你可别胡乱开玩笑。”话音未落,却被王贤在桌下重重踢了一脚,瞪他一眼道:“什么那啥,有没有礼貌,叫小舅子。”

  众人不禁暗笑,真新鲜,头一次听说要对小舅子保持尊敬的。

  二黑却被踢清醒了,马上喜笑颜开对朱美圭道:“小舅子”

  “唉姐夫”朱美圭也是一脸笑,浑然看不出刚被横刀夺爱。不过他的心理也好理解,只有这样才能堵住悠悠众口,也能麻痹自己。

  “还不拜见岳父大人?”王贤又踢二黑一脚,二黑心说你不踢我我也清醒了,赶忙跑到龙潭的床前,咚咚咚三个响头,“小婿叩见岳父大人”

  龙潭龙长史躺在床上,嘴巴翕动,手指颤抖,也不知是不是要被气死了。

  “还有岳母呢,也要拜一下。”弟兄们起哄道。

  二黑倒也听话,马上转向朝里屋门口,隔着帘子一边磕头一边大喊道:“娘,孩儿给你磕头了”

  里头龙瑶的娘,是个极胆小的妇女,见是世子殿下发话,外头又有这么多活土匪,哪敢违拗?只敢隔着帘子小声道:“太急了吧。”

  “老人家,这是冲喜啊,我看龙长史这病愈发重了,咱们赶紧给他们成婚来冲冲喜,说不定病一下就会好。”王贤大笑道。

  “哦……”里面龙瑶她娘应了一声,似乎在埋怨自己为啥早没想到这法子

  “好好好,就这么定了”王贤见状大喜,马上吩咐起来:“周勇,你赶紧去请先生写庚帖、请媒人来说亲。什么?还有必要么?当然有了快办不是简办,我兄弟可是头一次结婚,一步都不能省吴小胖,赶紧带人去备彩礼。什么,店铺关门了?砸开不是让你用脚踹,用钱砸,给双倍的价钱,就不信

  他在这里噼里啪啦分配任务,那边龙瑶终于回过神来,朝王贤投来愤怒的目光,“是你捣的鬼”

  “怎么新娘子还在这儿啊,赶紧带去化妆,待会儿要拜天地呢。”王贤不接她这茬,问里间龙瑶的母亲道:“听说河南姑娘都是自己做嫁衣,龙姑娘的应该已经做好了吧?”

  “做好了……”龙瑶母亲怯生生答道。

  “那就好,赶紧的,还愣着于什么,快扶龙姑娘进去啊”王贤瞪一眼几个粗壮的妇女,这是方才龙瑶去酒楼的工夫,他让周勇出去雇的。几个妇女便连拉带拽,把龙姑娘拖进了里间。

  “大,大人,这合适么?”二黑看着龙瑶挣扎的样子,心下老不忍了。

  “你给我闭嘴”王贤白他一眼道:“心里不知乐成什么样了,还在这而跟我装纯情”

  二黑被一语道破心情,不好意思的低头退下。王贤啐一口道:“贱人就是矫情”听起来应该是骂二黑,但贱人好像一般形容女的。

  众兄弟领命出动,一个个敲门砸户,跟抢劫似的,把个入夜静谧的郑州城惊醒过来。地方官府都被惊动了,派人过来查看……结果那些官差也被留下帮忙。郑州知州听说手下被扣本来勃然大怒,打算调兵围剿贼巢穴。但他又一打听,听说是王贤在为兄弟办婚礼,马上命人备上厚礼,赶着来参加婚礼。

  结果一场半夜子时举行的婚礼,居然有百多位宾客道贺,办得热热闹闹,丝毫不显寒碜还有学究给这场婚礼洗白道,婚礼者,礼记曰昏礼,就是在晚上举行的我们白天举行都是乱礼法的晚上举行才对

  对此王贤并不意外,因为这世上总不乏锦上添花之人。而今日的王二郎,已经不是昔日吴下阿蒙,而是大明朝炙手可热的风云人物,自然有的是上杆子添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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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九九章 回家

  翌日一早,队伍便启程南下,二黑和他新婚燕尔的妻子也在其列……昨日龙瑶是被堵着嘴、绑着手拜堂的,送入洞房后才给她松了绑。但一直到天亮,洞房里都没有丝毫动静,让冒着严寒在外头听墙根的王贤等人好生失望。

  不过早晨新人拜别高堂时,龙瑶已经平静了不少,与老娘抱头痛哭了一场,又握着老爹的手,默然洒泪半晌……再看到朱美圭时,她面无表情的唤一声:“弟弟,你照顾好爹娘。”

  “姐姐放心。”朱美圭笑道:“姐夫留下的钱,足够请好几个老妈子了。姐夫等天少稍缓和些,就派车接爹娘进京调养呢。”

  龙瑶没有再说话,朝爹娘磕了头,便上了二黑牵过来的马。朱美圭将他们一直送到城外,才‘依依惜别,。待王贤等人走远了,朱美圭两腿一软跪在地上,使劲捶着胸口,又用力以头杵地,喉中还发出受伤野兽般的嘶嚎声……

  “王贤王贤,好一个王贤夺妻之恨、杀身之仇你真当我这个落了毛的凤凰不如鸡啊”朱美圭瞳仁充血的低吼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总有一天,我会十倍奉还的”

  他亲王世子的身份虽然被废了,却依然是太祖皇帝的重孙,居然受此奇耻大辱,心里岂能不把王贤恨入骨髓?只不过他审时度势,知道万万不能跟这厮翻脸……他父子现在是逃犯身份,得罪了王贤只有死路一条,况且将来复辟重祚还得指望太子爷,王贤这样的小人,是万万得罪不得的

  就算王贤帮不上什么忙,却能轻易给他们搅黄了。三四年里,什么事都能发生,忍辱负重才是正办……

  朱美圭发泄完了,也不再回城,一来他无颜再见龙长史,二来王贤这一折腾,他唯恐身份暴露了,便径直往东去了,他父亲朱济僖目下正躲在开封周王府中

  待朱美圭离去,道旁树丛中转出几人,竟是之前先一步离开的王贤和闲云等人。

  闲云有些不爽的质问王贤道:“你为何不让我击杀他?”

  “你以为我不想弄死他?”王贤大翻白眼道:“但我上次杀了那替身,小黑子已经不太高兴了,这次要是再动这个真货……擦,朱家人可是龙种,不管咋地,咱们这些凡夫俗子都碰不得”

  “怕什么,我保准做的于净。”闲云抱着怀中宝剑道:“让他死无对证。

  “可是咱们前脚刚走,他后脚就挂了,太孙能不怀疑我么?这比我明火执仗的杀他更可怕。”王贤大摇其头道:“好了,就当他是个屁,放了他吧。”

  “这总是个隐患。”吴为也不无担忧道。

  “怕个球。”王贤翻翻白眼道:“俗话说了,褪了毛的凤凰不如鸡。俗话还说,杀鸡焉用宰牛刀……”

  “…”吴为一下明白了,点头道:“我知道该怎么办了,大人看洞庭水匪怎么样?”

  “算了,过二年再说吧,”王贤摇摇头,叹道:“太孙让我来保护他俩的安全,还真是找对人了呢。”

  “大人,您其实真没必要得罪他……”二黑和龙瑶他们不在场,吴为也就没啥好顾忌的:“女人多得是,二黑又不是没有龙姑娘就要出家当和尚,犯不着为他得罪朱美圭,将来传到太子和太孙耳中,也没啥好处。”

  “传到太子太孙那没啥,老和尚说让我保持本色……我想来想去,自己的本色无非就是富阳街头那个小混混,县衙里头那个小吏,心狠手黑讲义气,除此之外一无是处。”王贤缓缓道:“我想老和尚的意思,就是让我由着本心去做,二黑比我亲兄弟还亲,我看他为了个女人糟践自己,就浑身难受,只能出手帮他搞定。”

  “但是,这法子,是不是太简单粗暴了?”吴为苦笑道。

  “嘿嘿,老子赶时间。”王贤翻身上马道:“还赶着回京陪娘子观灯呢,只好快刀斩乱麻了。”

  “您这乱麻斩的”吴为无奈一叹,脸上渐渐现出笑容道:“倒也真妙。一下让龙瑶对朱美圭彻底失望,又保全了她的颜面。估计她过一阵子,就会跟二黑和好的。”

  “那当然了,她要真不想嫁给二黑,咬舌头自尽就是了。”王贤冷冷一笑道:“到现在还好好的,日后能有屁事儿”心里又暗暗嘟囔一声贱人就是矫情……,

  “只是,这龙姑娘是二黑的良配么?”吴为不无担心的问道。

  “葡萄是酸是甜,尝过之前谁知道?”王贤不负责任的两手一摊道:“他想吃,我帮他摘了,至于是酸是甜,我可管不着,就这么简单。不过也不用太担心,这女人心机再重,跟丈夫成了亲也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不是那种不知好歹的女人。”说着打马而去道:“行了,别咸吃萝卜淡操心了,走了

  “就是,瞎操心什么。”闲云看一眼吴为,也打马而去道:“你自己还光棍一条呢。”

  “我,我”吴为郁闷的打马追上王贤道:“难道你不是光棍么?”

  “我爷爷已经为我物色好了女人,”闲云瞥他一眼,傲然道:“就等玄武宫观落成,便为我举办婚事了。”

  “这倒没听你说过……”吴为道。

  “你从没问过。”闲云道。

  “好吧……”吴为闭上嘴,他忘了一条铁律……和闲云说话超过三句,必然被憋到内伤。

  随后队伍飞快南下,一路上晓行夜宿,八十里一换马,终于在正月十七赶回了京城。此时的京城,仍是一片欢腾的节日气氛。在别的朝代,可能一出十五就过完年,但在大明朝,从正月初八到正月十七夜,是持续十天的上元赏灯狂欢节

  话说古代官员都是法定假日的,汉朝是五天一休,隋唐改成十日一休,而且每逢新年、冬至会多休息七天,除此之外,端午、中秋、重阳、还有皇帝的生日、如来佛祖的生日、老子的生日、孔子的生日也都放假。到了宋朝,一年假期还是有个几十天的,到了元朝就只剩下十几天,而到了本朝,千古劳模朱元璋同志,认为人应该将有限的生命,投入到无限的事业当中去……什么事业?当然是他老朱家的千古帝业了。所以休息就是浪费生命,继而影响到他成就帝业,所以朱元璋将法定假日缩减到了前无古人的程度——三天

  这三天分别是过年、冬至、皇帝的生日。除此之外统统都要上班,不许旷工。官员们也是人,整天上班不让休息,谁也受不了,等到朱棣当了皇帝,终于大发慈悲,给官员增加了假期,元宵节自正月十一起,给百官赐假十天,以度佳节。为了彰显盛世安康、歌舞升平,又命正月初八至十七为上元灯节,君臣百姓同欢。

  王贤等人回京时,正是上元狂欢节的最后一天,也是最疯狂的一天……虽然还是白天,他们便感受到了浓浓的节日气氛,只见大道两旁,挂满了各式各样的龙灯、鹿灯、月灯、葡萄灯、栀子灯……虽然没有点亮,已经让人眼花缭乱了。灯下则是白日狂欢的人们,踩高跷、舞狮子、划旱船、耍把戏、放爆竹……锣鼓喧天,欢声满城

  受到节日气氛的感染,众人虽然长途奔驰多日,一个个却亢奋的很,王贤一摆手,笑道:“都散了吧,出了正月再来报道。”众人欢呼一声,那些家在京城的便一哄而散,家不在京城的,也接班去耍了,只剩下周勇、闲云、吴为几个,护送着王贤回到了府上。

  本来按说钦差回京是要交旨的,但现在是法定假日,不光衙门不上班,就连皇帝也休息,所以他得等几天才能进宫……话说要不是为了这几天假,他也不会狼奔豕突往京城赶……不就是想有空陪陪媳妇么……

  门卫一见王贤几个骑马回来,使劲揉着眼睛,待确认没眼花时,赶忙把正门开了,又跑进去高喊道:“二少奶奶,二少奶奶,大官人回来了!”现在府上的老爷是王兴业,自然该称呼王贤二少爷,但王贤才是这个家的顶梁柱,下人们称呼他为少爷,也不太合适,便以‘大官人,相称。

  王贤听到这称呼,感觉有些怪怪的,奶奶的,老子可是纯良之辈,怎么跟西门庆一个头衔了。他实在没有自知之明,除了不像西门庆那样贪花好色,他坑蒙拐骗,哪一样也不比西门大官人差……

  王贤进了轿厅,刚把大氅丢给家丁,让丫鬟用掸子拍打身上的尘土,便见一道绿色的倩影急匆匆来到,不是林清儿又是哪个?素来端庄的二少奶奶,万万想不到丈夫竟此时归来,万分惊喜之下,也不顾少奶奶的矜持了,小女孩般跑出来,一见果然是朝思暮盼的那个人,登时忍不住泪花飞溅,倦鸟投林般扑到他怀里,将万千相思化成喃喃一句:

  “官人,我不是在做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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