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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大官人 【作者:三戒大师】(8月28日更新至“ 第六四七章 百恶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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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七零章 棋局

  今日斗姥宫那一场,其实是晋王设下的局。自从知道龙瑶在钦差行辕,朱济演就如芒在背,虽然跟王贤达成了妥协,但他这种不把承诺当回事儿的人,也不会相信别人的承诺。所以他非但没有减轻对钦差行辕的监控,反而加派了数倍人手,只不过从明面转到暗地罢了。

  结果龙瑶一跟朱美圭的人接头,就被晋王的手下发现了,一路盯梢暗查,竟发现王贤要跟朱美圭在小江南会面不得不说,这是个高明的选择,因为那里是晋王在太原城为数不多的盲区。不过既然已了解了对手的全盘计划,朱济演也就不着急收网了,他要让他们尽情表演,好看清王贤的真面目

  于是他很痛快的把玉牌借给王贤,却派梁太监暗中查清楚朱美圭藏身在斗姥宫,甚至连他相好的小道姑都找了出来。今日王贤之所以一头撞进斗姥宫,自然不是凑巧,而是朱济演暗中嘱咐张鲵将计就计,给王贤创造接头的机会,好看他如何表演……其实从保密角度来讲,不告诉张鲵是最好的,但晋王不想让张鲵误会,才会故意请他帮忙的。

  对于结果,朱济演设想了很多,就是没想到会是这个样子——王贤居然把朱美圭给杀了

  不过震惊之后……这大明朝居然有人敢杀龙子龙孙,由不得晋王殿下不震惊……朱济演又感到全身轻松,这是多么完美的结果啊。首先,朱美圭死了,虽然朱济僖还活着,但光凭他个窝囊废,活下去都成问题,再对自己构不成威胁。其次,朱美圭是王贤杀的,这说明王贤没有骗自己,他和太子确实已经放弃他大哥,是铁了心跟自己合作的。再者,自己现在有了王贤的大把柄,再不怕他会乱来了。

  如是想来,晋王殿下的表情便松弛下来,关注起细节道:“他察觉出什么蛛丝马迹?”

  “张鲵直接带他去斗姥宫,有点太直白、太心急了。”老太监缓缓道。

  “嗯。”朱济演微微皱眉道:“那混蛋是故意的,他这种世家子弟,最会拿捏分寸,万不会犯这种错误。”顿一下道:“这不过是他两不得罪的手段罢了。”

  “是,”梁太监点头道:“这样既完成了王爷的嘱托,也暗示了王贤此中有猫腻,世家子弟的思路,确实不一样。”

  “不过是仗着谁也不敢得罪他,”朱济演却不屑道:“他要不是姓张,这下就把我和王贤都得罪死了”说着又无趣的笑笑道:“不过谁让他姓张呢。

  “是。”梁太监接着道:“老臣之所以说王贤看穿了什么,是因为他那时候没有声张,只是悄悄走了。看来似乎明白这是王爷给他设的局。”

  “明白又怎样。”朱济演哼一声道:“孤还从来没被人逼着点头过,他做了初一,就不要怪我做十五”

  “那是,他就算心里有气,也只能忍着了。”老太监点点头道:“朱美圭算是了结了,这样就只剩一个刘子进了……”

  “算了,朱美圭一死,本王去了一块心腹大患,刘子进还不足为患。”朱济演淡淡道,首先他从没见过刘子进,一切事情都是由他弟弟出面,而且每次都是面谈,并未留下任何证据,仅靠刘子进的一面之词,还动摇不了他这个当朝亲王。当然这也是为了让太子一方安心。“就把刘子进送给他们吧。”

  “是。”老太监轻轻点头,又有些疑惑道:“王爷,老奴有些不明白,太子和汉王这局棋,明明大局已定,您为何突然又偏向太子了?难道王贤的威胁就那么大?”

  “王贤就算有威胁,现在他弄死了朱美圭,也等于自废了武功。”朱济演淡淡道:“我之所以要向太子靠,不过是因为之前跟汉王走得太近……”说着指指棋盘道:“你来看看这局棋,是个什么局势?”

  老太监点点头,目光落在棋盘上,只见黑白子纠缠在一起,局面错综复杂,不过在行家眼里却洞若观火,他缓缓道:“这盘棋已弈至中盘,照棋面上瞧,白子四角占了三角,穿心相会,中间天元一带三十余黑子被围无援,已无生望,可以说白棋胜势已定。”顿一下道:“正如如今的储位之争。”

  “未必,你再看。”朱济演说着,伸出修长的手指,在入侵的白子旁补了一招。

  老太监也是爱棋之人,道一声手,,朱济演点点对面的蒲团,他便告罪入座,执白与王爷对弈起来。这会儿工夫,梁太监已经想好了对策,如今胜局已定,重要的是不出错,便退子向后一连,争取吃掉那一大团黑棋,巩固自己的优势。

  晋王再投一子,卡断了白棋腹地与棋根相连之处。梁太监见这招数并不出奇,袖子一抖又扳出一子。两人便专心对弈起来,本来就是白棋大优的局面,没有几下,梁太监便将黑棋三十余子一下尽收,双手捧起来放在一边。棋盘上登时一片白茫茫,黑子寥寥……

  “王爷,黑棋已经无望了。”棋下到这儿,按说黑棋就该推秤认输了。

  “别急,”晋王却微微一笑,捻起一枚黑子,稳稳落进刚才提过子的白阵中。

  “哎呀”沉稳如老太监,也不禁惊呼起来,他这才看出,黑棋通过弃子,竟实现了局面翻转,而自己在中腹大块白子尽是断点。晋王这一子落下,正是做眼要点他急忙忙的补救时,哪里还来得及?刹那间大龙已被杀成两截,像两条死蛇般任黑棋宰割。四周角地上的白子,也因前头紧气过促,险象环生。朱济演却毫不留情,冲斡绰约、飞关割黏、绞夹拶扑,一阵猛冲猛打,将方才还满秤的白棋,杀得四处起火,老太监使出浑身解数,却疲于奔命,应对维艰,不一会儿竟全盘崩溃了……

  棋盘上白棋只剩下最后一块角地,断无回天之力,晋王便不再落子,端起茶盏轻呷了口道:“张春竟藏着这么好的密云龙,看来死了也不冤。”

  “……”老太监却沉浸在震惊中,自顾自的复盘道:“明明满盘白茫茫,怎么转眼就荡然无存了呢?”

  “这局棋孤也解了一天。”晋王搁下茶盏,缓缓道:“有道是棋道合于人道,人道合于天道。棋子三百六十,合于周天之数;黑白相半,合于阴阳之变;局方而静,如同地安;棋圆而动,如同天变阴阳相生,胜负转化,只在须臾之间呐”

  老太监若有所悟道:“这局棋的局面转化,似乎就在老臣提了那一片黑子之后,竟发现一时找不到目标,自己却满身都是漏洞。”

  “不错。”晋王颔首道:“黑棋之前在天元的棋子虽多,但其实用处不大,反而尽是被对手攻击的漏洞。被白棋统统吃掉后,反倒甩掉了包袱,没了可被攻击的地方,局面一下子灵活多了。”他一边说,一边捻子复盘道:“这时候,占据棋盘大片的白棋,反而成了方才的黑棋,处处都是可被攻击的漏洞。反观黑棋,没了许多累赘,可以反守为攻,只要落子精妙,攻势凌厉,局面便可大为扭转……”顿一下道:“当然你后来慌乱了,若是镇定下来,稳扎稳打,胜负还是未可知的。”

  “老臣明白王爷的意思了。”老太监叹服道:“王爷是说,原先太子党那些文官,看似声势浩大,实则累赘无用,放在外头只给汉王当靶子。现在太子党统统下狱,对太子反而不是坏事儿,至少别人想对付他,就找不到由头了…

  太子出奇谨慎,太孙又深得皇上宠爱,想直接攻击他父子,很难很难。所以之前汉王的进攻,都是以太子身边人为突破口,无论解缙还是吕震皆是如此。现在太子党羽都下了诏狱,太子党空前收缩,汉王再想进攻都找不到靶子了

  “不错,但是要想扳回局面,光靠收缩是不行的,还得在汉王要害处落子,只有用一**的攻势,打得汉王频频出错,才有可能为太子挽回败局。”晋王悠悠道:“而王贤,正是太子落下的这枚棋子,现在看来,这枚棋子虽然不起眼,但十分厉害。”说着把棋子往棋盒里一丢,负手起身道:“别看太子痴肥,却是个极聪明的人,他显然已经看明白这局棋的微妙,也正是在执行内线收缩,攻其要害的方略,如此他就输不了。”

  “那能赢么?”老太监好奇问道。

  “那就要看王贤这枚棋子,能不能一直凌厉下去了。”晋王淡淡道:“太远的事情,谁也说不准。”说着目光向上,幽幽道:“皇上春秋正盛,他一天不宾天,这局棋可能就分不出胜负。”

  如此大逆不道的话语,老太监只当没听见,跟着晋王起身道:“老臣全懂了,王爷高瞻远瞩,定立于不败之地。”

  “不败之地,不败之地。”晋王闻言,面上却浮现出淡淡的自嘲道:“是啊,孤再能折腾,也只能落个不败之地,成不了最后的胜利者。”想到这,他一阵索然无味,走下楼道:“把从五台县搜到的那几个人,送去钦差行辕吧,给钦差大人压压惊……”

  来而不往非礼也,王贤打死朱美圭,就是给他的投名状,朱济演自然也得有所表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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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七一章

  按照张鲵张二少的意思,他是准备和王贤在小江南过年的。不过计划赶不上变化,仅仅两天后,两人便不得不从温柔乡醒来……因为宣府的钦差庞瑛到了。

  “管他个三孙子的。”张二少这些天是醉生梦死,说这话时,他正把个妓女所穿的彩绣弓鞋当酒杯,和一帮妓女在行酒令,输了的就用那绣鞋往肚里灌酒。“庞瑛那个二百五,和咱兄弟尿不到一壶,咱们甭搭理他。”

  “兄长不搭理他当然没问题,”王贤苦笑道:“可兄弟我不搭理,就坏了尊卑了。”他是锦衣卫千户,庞瑛是锦衣卫镇抚,正好是他的顶头上司,若对他发号施令,要他重新审理案件,他还真没法拒绝,这正是极难办的地方。

  “嗯,也是,谁让他是你顶头上司呢。”张鲵想想,把绣鞋搁到一个妓女的头顶,恋恋不舍的起身道:“不用愁眉苦脸的,兄弟一场,我能让你受他的闲气?走,我陪你会会他去。”他现在的立场跟庞瑛不同了…庞瑛是纪纲的人,纪纲是汉王的人,自然想让太子能栽在山西。之前张鲵为了保护大同的将门,和他们结成一伙,但现在用不着整太子,也能保住张家的徒子徒孙了,他凭什么还要趟这混水?

  其实最好的办法是两不相帮,让王贤和庞瑛闹去吧。但有道是吃人嘴短、拿人手短,王贤这些天奉承他是为的什么,张鲵自然心知肚明。以他公子哥的脾气,只要无伤大雅,这个忙该帮还是得帮的……那庞瑛虽然凶名赫赫,但在张二公子的眼里,朝他开上几炮,还是无伤大雅的。

  等张鲵磨磨蹭蹭离开了小江南,那边来报说庞瑛已经进城了。

  “急什么,让他等着吧。”张鲵哈欠连连道:“我们通宵达旦处理案件,已经好几宿没合眼了,先回去补个觉,再去见他。”

  王贤这个汗啊,你通宵达旦淫乐还差不多……

  张鲵果真去王贤的行辕呼呼大睡起来,连日盘肠大战之下,他实在太乏了,那是沾床就着,一觉到天黑。直到被屋外头的怒喝声吵起来……

  “吵吵什么,吵吵什么?”张鲵推开屋门,便见一个穿着飞鱼服的鹰钩鼻子,正在大声呵斥王贤:“你反了天了,居然敢我没到就结案我的命令你没收到么?让你先停下一切问案,等本座到了太原再说”

  “大人息怒。”王贤陪着笑道:“大人的命令到的晚了点,那时候下官已经审完了……”

  “你胡说八道”在山西能如此呵斥王贤的,自然只有同为钦差,又是他顶头上司的庞瑛,庞镇抚指着他的鼻子道:“你分明是想先斩后奏,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上司”

  “大人自然是下官的上司,但现在我们办的是皇差,”王贤不卑不亢道:“眼下并无隶属关系。”

  “说得好”庞瑛暴跳如雷、刚要发作,便听一个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循声一看,不是张鲵又是谁,他懒洋洋走到庞瑛面前道:“老庞,你大呼小叫于什么,还让不让人睡觉?”

  “这都天擦黑了……”庞瑛闷声道。他淫威虽盛,对张鲵却是无用的,只能憋着火答话道:“本官已经等了张老弟整整一个白天”

  “一个白天都等了,就不能再多等一会儿,让老子睡个自然醒。”张鲵无所谓的耸耸肩,侧身道:“不打算进来了?”

  “…”庞瑛都快冻成冰棍了,闻言顾不上别的,赶紧窜进屋,坐在炭盆边上烤火取暖。一边烤火,他那冻僵了的心思,也开始转悠起来……自己紧赶慢赶,看来还是晚了一步,王贤那小子竟跟姓张的订立了攻守同盟,这实在是出乎预料。叫他一时间竟不知该从何说起。

  “我说老庞啊,你是天子脚下混饭吃的的,说话怎么这么不小心?”他不说话,张鲵却训丨起人来:“什么叫我看你就是想先斩后奏?且不说王兄弟到底斩了谁?单说他除了皇帝,还要向谁奏?这山西有人能让他奏得着么?”

  “我就是那么一说。”庞瑛郁闷道:“张老弟何必要揪着不放。”他多年来在锦衣卫实掌权柄,除了听纪纲的,其余人谁也不鸟,凡事只管独断专横,出了京更是霸道的没边,在宣府办案,好几个犯官被他活活枷死,来了太原那更是要立威的。却不料先是吃了闭门羹,又碰了硬钉子,偏生还没法跟对方发作,憋得他直想拿脑袋撞墙。

  “你不那么说,我自然就放开了。”张鲵一撩衣袍,翘着二郎腿道:“不过我还是得问问,老庞你不在宣府待着,跑咱们山西来作甚?”

  “不是为了案子么?”庞瑛道。

  “山西有我们俩呢。”张鲵一句话给他堵上道:“你咸吃萝卜淡操心,不放心我哥俩呢?”

  庞瑛心说我当然不放心,可话又不能这么说,只好咳嗽一声,重整旗鼓道:“张老弟此言差矣,我是不在山西不假,但三地的案子是连在一起的,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道理,老弟不会不懂吧。”

  “还真不太懂。”张鲵哈哈大笑道:“当初皇上下旨时,言明是让我们分开办案,并未让我们三路钦差商量着办。”

  “……”见他铁了心不跟自己往一个壶里尿,庞瑛反倒不再着急,喝口茶笑笑道:“那我请问,山西这边查了个什么结果,这个总可以告诉本官了吧?

  “可以。”张鲵点点头,看看王贤道:“老弟讲给老庞知道。”

  “当然。”约莫着八百里加急应该到京城了,王贤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便将山西官场监守自盗,里外勾结、敷衍差事、侵吞军粮的经过,简单讲给庞瑛听。

  庞瑛一听,暗暗着急,这样岂不没有太子什么事儿了?由不得庞瑛不着急,他在宣府折磨死了好几个官员,也没逼出点有价值的东西,要是太原这边也没有太子的责任,教他如何回去向纪大都督交差?

  “王千户,你先出去一下,我有事要跟张指挥讲。”庞瑛决定再努力一把,打起官腔把王贤支走。

  “是。”官大一级压死人,王贤无奈起身,往外头走去,还不忘可怜巴巴看一眼张鲵。张鲵给他个你放心的眼神,待王贤出去,他笑嘻嘻对庞瑛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我的张二爷,”庞瑛苦笑道:“你被姓王的灌了什么**汤,怎么就一味护着他呢?”

  “我俩投缘啊。”张鲵笑道:“老庞我送你句金玉良言,别看你现在是他的顶头上司,牛皮哄哄。但你俩就好比良驹与驽马,用不了几年,他就在高处俯瞰你了。与其到时候被穿小鞋,倒不如现在结个善缘,对他客气点。”

  “他能活到几年后再说吧,”庞瑛最听不得这种话,恨恨道:“得罪我们锦衣卫的人,没有活得长久的。”

  “够了吧,你个蠢,人家现在也是锦衣卫了。”张鲵哈哈大笑道:“而且是有兵权的锦衣千户,你们大都督那么精明的家伙,怎会看不明白此中的道道呢?”

  “什么道道?”庞瑛皱眉道,他支开王贤,本来是想质问下张鲵,怎么成了他教育自己了。

  “皇上对你家大都督一手遮天不满了,要往锦衣卫掺沙子了。”张鲵笑道:“你信不信,这次他回京之后,皇上必然会提高他在锦衣卫的地位,到时候就是你家大都督,也奈何不了他了。”

  “不可能吧……”庞瑛一脸难以置信,却又本能信了他这种说法。

  “骑驴看账本,走着瞧吧。”张鲵笑嘻嘻道:“我不过是随便一说,你姑且听之,觉着不顺耳,就当我放了个屁吧。”

  “……”庞瑛被他弄得心乱糟糟的,一时竟忘了质问张鲵,好一会儿才回过神道:“你真要跟我们大都督还有二位王爷对着于?”

  “怎么可能呢。”张鲵摸着下巴哈哈笑道:“我才几斤几两,够资格和三位大佬对着于么”

  “那你还……”庞瑛道。

  “可我也不想被人家当枪使。”张鲵冷冷一笑道:“王贤已经把这个案子办成铁案了,根本就没给我们留机会。”

  “那也未必”庞瑛看看他,小声嘟囔一句,意思是,只要你跟我一心,就是他办成铜案金案,也一样能翻过来。

  “我说了,不想被人家当枪使”张鲵板下脸道:“而且你别看他跟你客客气气,那不过是不想撕破脸,他要真发起狠来,你以为他会把你当盘菜?别自取其辱了。”顿一下道:“别忘了这里是谁的行辕,里里外外都是谁的兵

  “这……”庞瑛心一惊,还真是。不过要是张鲵肯帮忙,自己还是能把王贤捏出蛋黄来,奈何这厮铁了心不相帮,让庞镇抚徒呼奈何?“这让我如何跟大都督交代?”

  “老庞你好没道理,你是宣府的钦差,山西这边案子办得怎样,跟你有个韦毛关系,”张鲵笑道:“我说你咸吃萝卜淡操心,你还不乐意听……”

  “唉……”庞瑛虽然心中依旧不忿,但形势比人强,有张鲵压着他,他也没法压王贤。动武的话又敌众我寡,只好闷声道:“就给二公子个面子。”

  “好,这面子我收下了。”张鲵一拍大腿道:“这才够兄弟么,大老远来一趟不容易,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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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七二章 君臣父子

  庞瑛气势汹汹而来,却被张鲵一番轻描淡写就偃旗息鼓。这不能说他这个不靠谱,恰恰相反,正说明此人心智之高,知道事不可为便果断收手、改弦更张,至于会有什么后果,一切待回京再说。

  而且他听从了张鲵的建议,不仅主动向王贤道歉,与他修复关系,还加入了他们去小江南寻欢作乐的队伍……三个钦差一起嫖娼,这要放在后世,得是多大的桃色丑闻?哪怕放在这大明朝,也是极不光彩的,别忘了这可是晋藩国丧期间。但后世所谓的‘四大铁,之说,其一不就是一起嫖过啥么?这实在是拉近关系,建立感情的捷径啊

  就在三位钦差醉卧小江南之际,王贤的八百里加急也到了京城。而在之前,他关于此案的密报便送到了太子府……

  此时的江南也在下雪,但与北方肆虐的的暴风雪不同,金陵的雪是一层细粉也似的白雨,无声落在紫金山、玄武湖、巍峨的紫禁城上,模糊了景物的线条,也暧昧了人的视线,将这京师的山水,变成了恢宏的水墨画……天正垂暮,西边又加了一味红黄,使这画生出几分悠远的意境,也多了丝丝的温暖。

  雪中的紫禁城边上,是太子东宫。东宫大门朝南三扇,亦如紫禁城的宫门,中门常年闭着,两旁的侧门却白日必须洞开,以纳东南之紫气;日夜皆有八名禁兵把守,肃皇室之威仪。但从九月份皇上下旨切责太子、命其闭门读书后,两旁的侧门也都关了。只有有事时才会开一扇侧门,人进出后,又紧紧闭上,大白天也是这样,门前的积雪都积了厚厚一层,却一个脚印也没有……

  身为储君,这就等于被圈禁在高墙之内,在宫墙外的人看起来大明朝的太子爷,距离被废也就只有一步之遥了……那些宫外支持太子的人见状,难免都生出委屈、难过、灰心的情绪,不知为宅心仁厚的太子爷偷偷洒了多少泪,但这座深宫里、太子身边最亲密的人却知道,他们的太子殿下,并没有放弃努力

  一阵急促的脚步,打破了东宫的寂寥,皇太孙朱瞻基兴冲冲的奔走在回廊上,一路大步流星跑到太子的书房外,兴奋的对坐在摇椅上读书的朱高炽道:“父亲,王贤来信了”

  朱高炽本来在读《庄子》,一副神游物外的表情,闻言也是立即就坐了起来,道:“什么情况?”

  “案子破了,父亲的冤屈洗清了”朱瞻基眼里竟现出泪花道。

  “快拿来看看。”朱高炽那张胖脸一哆嗦,颤巍巍伸出手道。朱瞻基忙大步上前,把王贤的来信递给父亲。朱高炽接过来,屏着呼吸一个字一个字的仔细地看着。

  信很短,很多事情亦不可说,故而王贤只是禀明了最后的结果,太子很快就看完了,与儿子对望了一眼,目光中都透着兴奋。

  “今天是二十七,信是二十四发出的,也不能用兵部的勘合,三天就送到了,还真难为王贤了。”朱高炽一扫多日的阴霾,大声赞扬起王贤来:“能用这么短时间,便把铁板一块的山西翻个底朝天,他真是天降给我父子的救星啊

  “是啊”半年来的挫折,让朱瞻基老成了许多,他已经许久没露出孩子般的笑容了,今天却兴奋的直搓手道:“当初派他单枪匹马去山西,父亲还担心他对付不了那群虎狼之辈,儿子却坚信他是赵子龙,现在看怎么样,儿子果然没看错人”

  “呵呵,后生可畏啊”

  也难怪这尊贵的父子俩高兴成这样,回想下当初派王贤去山西前,他们手边已经没有可用之人,甚至连必要的支援都无法提供给他,王贤那真是单枪匹马闯龙潭……他一个人要面对沆瀣一气的山西官场、同气连枝的大同将门,还有高深莫测、只手遮天的晋王。就好比蚍蜉撼大树,根本看不到哪怕一点希望

  父子俩只有用王贤曾经创造的奇迹来安慰自己,寄期望于他能再次创造奇迹,但稍有点常识的人也知道,奇迹之所以是奇迹,就是因为它万中无一、无法复制,能一而再再而三发生的,那就不叫奇迹了。

  所以这次王贤再次完成了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父子俩都不再以奇迹视之,而将其看成是王贤的能力这世上总有不出世的高人,在别人眼里难比登天的问题,他们却可迎刃而解,原因无它,唯高明尔

  父子俩兴奋了好一阵子,才渐渐平静下来,朱瞻基又有些惋惜道:“可惜就算是王贤,也没法把朱济演一竿子打倒……”叹口气道:“反过来还得借他的力。”

  朱高炽却露出赏识的目光道:“这正说明仲德成长了,当初那个猛冲猛打的急先锋,现在也开始动脑子了。”

  朱瞻基仍然一脸可惜道:“一件养寇自重的大案,一件侵吞军粮的大案,有这两件大案,朱济演根本不能脱身,还可以把他身后的那两位也拖下来。错过这次,日后不知还有没有这么好的机会。”

  “当然有,多行不义必自毙。”朱高炽缓慢而坚定道:“如今你二叔一党,自觉胜券在握,行事愈发嚣张了,对付他们的机会有的是,关键是咱们得活下去。”顿一下,他望着窗外的道:“而且就像画画,不是说你把整张画纸都填满了,这幅画就好。真正的高手都会运用留白的。”

  “留白?”朱瞻基轻声道。这段时间父子俩相依为命,身边有没有可商量的人,因此时常像这样对话,感情上倒增进了不少。

  “对,留白。此处无画胜有画,此处无声胜有声。”朱高炽缓缓道:“有些事我们不说,你皇爷爷也会去想。比如这么大的案子,晋王真的一点不知情么?白莲贼寇抢劫军粮也就罢了,为何还要再阻断粮道?这件事太匪夷所思,你皇爷爷不可能不去想。”

  “那就更应该把事情都捅上去了。”朱瞻基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他体会不到王贤在山西是怎样的战战兢兢、如履薄冰。那是拼了老命才换来的这个结果

  “那样案子就大了,一定有好些颗人头落地。而且必须要追问,谁会这样做,谁在这样做?有没有幕后指使?还有很大的变数深藏其间。这样波谲云诡的事在没有铁定之前,后发则制人,先发则很可能受制于人。”朱高炽缓缓道

  朱瞻基何其聪明,自然明白父亲的意思,“说白了,就是一查到底的话,晋王肯定要拼命,他身后的人也要拼命,如今这个敌强我弱的局势下,我们还真拼不过他们。真要拼命的话,说不定连到手的成果也飞了,落个鸡飞蛋打。还不如落袋为安,再作他图,对吧?”

  “嗯。”朱高炽现出孺子可教的神情,点头道:“是这样的,有些事情,我们不是不办,只是时候未到,先引而不发,待到时机成熟再抛出来,才可事半功倍。”说着笑笑道:“所以说仲德成熟了,取舍之间,分寸拿捏的炉火纯青,让人非常欣慰,非常欣慰。”

  “嘿嘿,”毕竟是他引荐的人,朱瞻基与有荣焉的笑道:“儿子也很高兴

  父子俩认可了王贤的处理方法,便关注起接下来要面对的情况,朱瞻基道:“最晚明天早晨,山西军粮案的案卷,就要送进宫里去了。”

  “嗯。”一提到宫里,朱高炽脸上的轻松之色便荡然无存。作为不受宠爱的长子,又是太子,他这一生承受了太多来自父上大人的压力,已经对他造成了深深的心灵创伤。

  “皇爷爷说不准会召父亲进宫。”朱瞻基难耐激动道:“待会儿儿子让人,把父亲的朝服拿出来熨一下,以免需要穿的时候手忙脚乱。”

  “你皇爷爷不会轻易召见我的……”朱高炽却满嘴苦涩道:“那样象征意味太明显,会让你皇爷爷陷入被动的。”

  “难道明知道父亲是被冤枉的,也不肯为父亲平反,就会让皇爷爷主动了?”纵使是朱棣最疼爱的孙子,在经过这大半年的遭际后,也对他的皇爷爷颇有微词,毕竟爷爷再亲,还是父亲更近……

  “不要有这种态度,哪怕是私下里”朱高炽难得的严厉起来,说着又叹口气道:“千万别忘了,自己的立身之本是什么”

  “是……”朱瞻基登时泄气道:“是皇爷爷的宠爱。”

  “对,你皇爷爷对你的感情是真的。”朱高炽轻声对儿子道:“现在皇爷爷对你有些冷淡,不过是受了为父的牵连。你我父子一体,这是没办法的,但越是这种时候,你就越要加倍孝敬你皇爷爷,从内到外的爱他,是你唯一要做的事情。”

  “是……”朱瞻基低下头,心说那我跟个卖笑的有啥区别?但他也知道父亲说的是对的,便换个话题道:“父亲,你说皇爷爷会如何处置此案?”

  “天威如岳、圣心难测,”朱高炽却没兴趣猜度道:“你皇爷爷如何处置,明日就知道了。”说着对儿子笑笑道:“不过,你应该有好事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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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七三章 皇太孙的婚事

  “我?什么好事儿?”朱瞻基一愣,父亲极少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话。

  “很好很好的事儿。”朱高炽笑笑道:“你皇爷爷终究是疼你的,就算不理会为父,却也不会亏了你。”

  “父亲怎么也爱打哑谜开了?”朱瞻基苦笑道。

  “如果为父没猜错,你会是双喜临门。”朱高炽终究不是卖关子的料,朱瞻基追问之下,便笑道:“一个是你的幼军,要抓紧整军备战了。另一个,就是你的终身大事……”

  朱瞻基嘴巴张得老大,被他爹的话震惊了:“整军备战?父亲是说,皇爷爷会把清剿白莲叛匪的差事,交给我的幼军?”

  “不然你皇爷爷为何一直按兵不动?”朱高炽淡淡一笑道:“难道不是在等排除了为父的嫌疑后,好派你的幼军上阵么?”

  “不会吧……呵呵……”朱瞻基难以置信道:“皇爷爷会是这么想的么?

  “为父只是猜的,说不定只是我自作多情了,”朱高炽自嘲笑笑道:“不过你闲着也是闲着,把你的幼军好好整整,总没坏处。”

  “唉,是。”朱瞻基不好意思的笑笑,最近幼军确实很不像样子……将士们没了目标,都懈怠了,骨于又被抽调到山西,跟着王贤去了,剩下的人开始浑浑噩噩混日子,他也没脸见他们,更谈不上管束,是以这几个月来,幼军在京城打架斗殴、甚至偷鸡摸狗的案子,堆满了应天府尹的案头,连深居不出的太子都有所耳闻了。

  “至于你的终身大事,这个为父倒确定的很。”朱高炽看看儿子,不知不觉,昔日那个在膝下承欢的稚子,已经长成了昂昂男子汉,甚至为他这个父亲遮风挡雨开了。想到这,太子感觉眼眶有些湿润,拿起帕子擦擦眼角道:“我儿也到了成亲的年龄了”

  “成亲?”朱瞻基嘴巴大张,能塞进去个鹅蛋。“我牙还没刷,脸也没洗,太太,突然了吧……”

  “哈哈哈,傻小子”朱高炽已经很久没这样放声大笑过了,他抚着胸口,有些气喘道:“你能不能不这么逗?又不是让你今天就成亲,堂堂大明皇太孙的婚事岂能草草”

  “不是,我是说,”朱瞻基有些慌乱道:“定了么?”

  “心急什么,太孙大婚要先公开选妃,选妃的旨意还没下,八字还没一撇呢。”朱高炽微笑道:“不过我想你皇爷爷过了年,就会下旨选妃的,光这就得一年半载,还得教导礼仪……”

  朱高炽在那里不厌其烦的介绍,朱瞻基却心不在焉起来,暗道还好还好,还有时间不过想来银铃也不会接受选妃的,此事我还得从长计议。哎,没有皇爷爷的宠爱,我还真被动呢

  朱高炽见他魂不守舍,以为儿子在人生大事面前乱了分寸呢,便笑笑,由他去了……

  皇宫北苑,这天是老和尚姚广孝,进宫给皇帝讲经的日子。也是日理万机的永乐大帝,忙里偷闲的时候……其实讲经什么的都是虚的,朱棣要是信神佛之说,他就不会起兵靖难了。所以朱棣也很奇怪,为何当初一力怂恿自己造反的姚广孝,会那么笃信佛教。或者说,那么虔诚的一个佛教徒,怎么会一力怂恿自己造反呢?

  朱棣问过姚广孝这个问题,每次老和尚都是笑而不语,直到有一次,朱棣摆出皇帝的权威,逼他一定要说出个丁卯。姚广孝才淡淡道:“大丈夫磨剑几十年,必要一展所学,方不负平生,就算死后坠阿鼻地狱也在所不惜”一句话,我不是不信佛,但我更怕此生平庸

  正因为做出了惊天动地的大事,此生了无遗憾,姚广孝才可以虔心侍佛了

  朱棣很羡慕姚广孝,因为他可以洒脱的放下,但朱棣不行,他放不下的东西太多,他还有未完的皇图霸业,他还要做千古一帝,他还想为大明朝,奠定一个万世之基所以他太累,心累身也累,看着一身轻松的姚广孝,朱棣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好几次骂道:你个姚和尚,把朕坑到这个位子,就撒手不管了。难道不知道打天下难,坐天下更难么?,

  每次朱棣这样问,姚广孝都笑而不语,还是被皇帝逼着必须回答时,他才缓缓道:‘陛下,这是为了让我们君臣善始善终。,

  朱棣闻言默然,再也不逼姚广孝协理政务了……因为姚广孝的智谋太高、手段太狠,又知悉他的一切秘密,包括那些不堪、那些阴暗。在打江山时,朱棣可以毫不猜疑,他也没资格猜疑,夺取天下才是压倒一切的任务。但坐江山时,就不一样了,压倒一切的任务,已经变成了守住江山,更要树立皇帝至高无上的权威。这时候,皇帝需要的是俯首听命的奴才,而不是一个智谋足以把皇帝玩弄股掌,且功高盖世、还知悉皇帝一切弱点的臣子……

  也不怪姚广孝如此小心,毕竟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的例子不绝史书,而且朱棣的老爹朱元璋,就是‘金杯共汝饮、白刃不相饶,的天字一号狠角色。虽然朱棣远比他父亲讲义气,但人是会变的,谁知道几年后他又是什么想法?就算朱元璋在立国时,也没想过把他的开国功臣们屠戮殆尽。所以与其等到时候白刃不相饶,不如早早归去,还有可能善终……其实姚广孝更想回老家苏州寒山寺当主持,只是知道不在皇帝眼前,反而会让朱棣不放心,所以才会一直在京城当和尚…既表明自己再无权力之心,又让皇帝能随时看到放心,这才有了君臣相得二十载的佳话。

  这么些年下来,朱棣彻底的对姚广孝放心了,他也习惯了这种方式,甚至不再把姚广孝当成臣子,而是自己唯一的一个老朋友。皇帝热盼着这每十天一次的见面,自然不会浪费在听老和尚讲经上,而是让他陪自己喝喝茶、说说话、下下棋……当然下的是象棋。

  围棋朱棣也下得,但在皇帝眼里,黑白子磨磨唧唧、勾心斗角,远比不上楚河汉界、兵马厮杀来得更过瘾。但是皇帝不喜欢和旁人下,只喜欢和姚广孝下,原因很简单,因为旁人谁敢让皇帝输棋?都争着抢着让皇帝赢棋呢谁不想把皇帝哄高兴了,好多一些圣眷?要是把皇帝给赢了,万一皇帝要是记恨在心,那他这辈子都别想有好日子过了。只有姚广孝这样无欲无求,又不怕皇帝怪罪的老东西,才敢让朱棣输棋。

  其实八个永乐皇帝绑在一起,也不是姚和尚的对手……没办法,只要是跟智力有关的活动,姚广孝无论和谁对上,都有压倒性优势,那是想赢就赢、要输就输,不想赢又不想输的时候,就下出和棋……

  好在姚广孝早没了胜负之心,陪着皇帝消遣,更不会给皇帝添堵,是以几盘下下来,每每让皇帝输的十分惋惜,或者下成和棋。他了解朱棣的性格,朱棣了解他的棋艺,是以不能让皇帝轻易获胜,只让皇帝看到赢的希望,才会下了一盘又一盘,非要赢他一盘不可。直到姚广孝看看天色不早,皇帝该休息了,才故意惜败了一局,罢了叹气道:“皇上的棋艺又有长进,看用不了多久,老衲就不是对手了。”

  “你个老狗少来。”朱棣却笑骂道:“以为朕不知道,你是在糊弄朕呢?”说着有些郁闷道:“你说说是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连你也糊弄朕了”

  要不怎么说伴君如伴虎,方才还和颜悦色的永乐皇帝,这一刻却面色阴沉下来,丢下棋子抱怨道:“当年朕在藩邸时,富贵威严也不减今日,却还有几个朋友,能说说话、聊聊天。可如今,朕听到的、看到的、读到的,全都是掺了假的。那些做臣子的,口口声声说什么圣心独裁,臣等遵命。但心里都藏着自己的心思,表面奉承、背后捣鬼。只有他们想让朕看的,才会让朕看到,只有他们想让朕听的,才会让朕听到,这日子过得太没意思了……”说完皇帝寂寥的叹口气,多当皇帝一天,他就越能体会到,为何皇帝叫孤家寡人,。

  姚广孝深知朱棣的性情,温声劝慰道:“皇上嘛,本来就是称孤道寡的人,又怎么能不寂寞呢?皇上多出去走走散散心,多和儿孙享受下天伦之乐,就会好很多。“

  “是啊,要出去转转的,等一开春,我就回北京。回了北京,没那些言官整天这也不许,那也不让,朕打打猎、跑跑马能自在许多。”皇帝脸上现出一丝笑容,说到后面却又低沉下去道:“至于天伦之乐就算了。唉,朕的儿子们斗得不可开交,现在连朕的孙子也卷进去了,见到那帮心怀鬼胎的小畜生,朕就气不打一处来,还有什么天伦之乐”

  两人正说着话,有内侍急匆匆跑过来,皇帝下棋时,不许任何人打扰,但八百里加急除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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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七四章 朕欲迁都

  “皇上,八百里加急”当值的内侍李俨进入内室,小声奏道。

  “没看见朕在跟大师下棋么?”朱棣一肚子邪气,正好发在死太监头上。

  “是,可是皇上曾有旨意,八百里加急要立即直奏,无论何种情况……”李俨硬着头皮道。

  “皇上国务要紧,老衲先告退了。”姚广孝起身道。

  “你不许走”朱棣却不许道:“待朕真正赢你一局再说。”

  “皇上先处理国务。”姚广孝只好道:“老衲去一旁候着就是。”

  “用不着,你坐着就是。”朱棣摇摇头,对李俨道:“呈上来吧。朕看看又是哪里不安生了。”

  李太监便膝行上前,双手高举着那份急报。朱棣伸手拿过来,看看奏章的封皮,又验看了封口烤漆处那方封印,只见上头清晰写着,差山西宣抚使王贤,九个凸字,皇帝方笑起来道:“原来是山西有信儿了。”却不急着开封,而是把奏章递给姚广孝道:“少师替朕看看吧。”

  姚广孝摇头道:“老衲眼花的厉害,已经看不了东西了。”

  “你是不想看吧。”朱棣哈哈大笑道:“朕也不想看,”说着竟丢还给李俨怀里道:“朕不看这种编出来的东西,浪费时间”

  “啊……”李俨抱着奏章,不知该如何是好。“皇上还没开封呢。”

  “还用得着开封么?”朱棣哂笑一声道:“山西的八百里加急,是由晋王三护卫负责军邮,要真是那种石破天惊的奏章,半道就给扣下了。”皇帝说着嘲讽道:“能过得了晋王这关的奏报,还能有什么滋味么?”

  “皇上圣明……”李俨听了暗暗服气,请示道:“那这奏章如何处置?”

  “给内阁送去,让胡广杨士奇看着票拟吧。”朱棣恹恹道。

  “啊?”饶是李俨在御前多年,最懂规矩,也不禁错愕了。明知道是编出来的奏章,还交给内阁票拟,这太不合常理了吧……所谓票拟,便是代皇帝阅看奏章后,先将批阅意见写成字条,贴在奏章封皮上,再请皇帝审批。这种初审制度,可以大大减轻皇帝的工作量,是朱棣被疾病折磨期间,想出来的折中的法子。

  在皇帝看来,这样可以大大节省自己的时间,又用不担心权力旁落,实在是一举两得。至于是不是果真如此,只能靠时间来检验了……

  “啊什么啊,”朱棣挥挥手,像赶苍蝇似的赶走李道:“这就是你当不了大学士,只能伺候人的原因。”

  “是。”李只好闷头闷脑的退下,心说咱家真是躺着也中枪……

  李退下后,朱棣的表情愈加恹恹,瞥一眼姚广孝道:“你教出来的好学生啊。虽然早知道会如此,但果真如所料,朕还是一阵灰心。”说着讥讽道:“连才进官场的年轻人都无师自通,看来蒙蔽上听还真是为官之大道啊”

  “呵呵,”姚广孝眯着三角眼,像是睡着了一样,好一会儿才含糊道:“有句俗话叫做‘不痴不聋不做当家翁,……”

  “不痴不聋不做当家翁……”朱棣重复一遍,幽幽一叹道:“是啊,有些事只能睁只跟闭只眼,不然这日子没法过了。”

  这是朱棣连续两次说到日子没法过,姚广孝的三角眼中,闪过一丝异芒,但是转瞬即逝。

  “但是”朱棣终究是朱棣,堂堂永乐大帝,岂能因为任何人忍气吞声?他突然提高声调道:“我南归路上数千将士的英灵在天上看着朕呢朕答应他们要严惩凶手,无论是谁造成了这一切,哪怕是朕的儿子,也要严惩不贷“说着他气愤的一拂棋盘,“可朕的三路天使,却只想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如果连这种谋逆大案,也高高举起、轻轻放下,朕如何向那几千将士交代,如何向天下臣民交代”

  到了这一步,姚广孝也不能安坐了,他扶着拐杖缓缓起身道:“皇上息怒,老衲虽然没看我那兔崽子的奏疏,但也知道他虽然愚鲁,却不至于蠢到替别人擦屁股,弄自己一身屎。”

  “哦?”朱棣瞥他一眼,“你敢说那封奏疏,不是在替某些人擦屁股。”

  “敢。”姚广孝淡淡道:“他最多是没有提及某些人,万不会替人说好话的。”

  “不提还不够么?”朱棣冷笑道:“不提就其心可诛了”

  “他不提,就是留下了余地,皇上若想继续深查,把他的奏疏打回去再审就是。”姚广孝道:“不过重审之前,还请皇上先把太原三护卫调离山西,或者将幼军派到太原去“老衲老了,好不容易相中个传人,不想让他不明不白死在太原。”姚广孝垂着眼睑道。

  朱棣有些讶异的看着姚广孝,“十二年了,你竟然又替人求情了?”

  十二年前,姚广孝求朱棣不要杀方孝孺,留下天下读书人的种子,可惜…

  “那次是为了国事,这次纯属私事。”姚广孝抬起眼皮,笑容里有说不尽的沧桑道。

  “呵呵呵……”朱棣也有些失神,那一刹,他脑海中涌现出太多血腥的回忆,那是朱棣这些年来,愈发不愿触及的一段记忆,那里有太多的疯狂狰狞和惨无人道,在一时的痛快和震慑后,却成了他这个侩子手长久的噩梦,每每闭上眼,方孝孺、铁铉、齐泰、黄子澄这些人,就满身是血,携家带口的围着他,向他索命。长期的长夜无眠,直接导致皇帝的身体每况愈下、脾气喜怒无常

  好一会儿,朱棣才回过神来,苦涩笑道:“其实不用你求情,朕也不可能杀他的。朕不是不通情理之人,知道以他的力量,在那样的处境下,能取得这样的成果,已经是个奇迹了。”朱棣说着有些语塞,好一会儿才嘿然道:“朕只是恼他太替太子着想,本指望他以朕为重呢。”

  姚广孝心说,你这不是一厢情愿么,凭什么人家都要把你放在最重要的位置?你见王贤一面都吝惜,太子却对他解衣衣之、推食食之,更别说太孙视他若手足了……他要是还以你为重,那才真是白眼狼呢。当然话不能这么说,老和尚淡淡笑道:“他毕竟还没见过皇上,以为太子就是天呢……”

  “坐井观天。”朱棣哂笑一声道:“等他回京来,朕见见他,让他知道大明朝的天,到底有多大”

  “呵呵……”姚广孝笑笑,话已经说到位了,再多说一句都是画蛇添足。

  “这个案子……”朱棣的孩子气,只是一眨眼的事,旋即便恢复了阴沉的表情道:“难道真要停到贪腐一层?不再往深里查?”

  姚广孝心说,你看都不看,就让内阁票拟,不就是要就此打住的意思么?只是皇帝需要台阶下,他恰逢其会,只好甘为人梯一把,道:“看皇上的意思了。再往下查,可能大明的朝堂,又要大地震了,还请皇上三思。”

  “唉,朕何尝不知…”朱棣负着手,缓缓踱起步来,摆在他眼前的有两条路,一个是彻查到底,一个都不放过。可要是揪出自己刚立的晋王,甚至扯到自己的儿子怎么办?几个儿子为了争夺他那把椅子,争相往死里坑爹?要是那样,朱棣的老脸都要丢尽了,还想当千古一帝?千古一笑柄还差不多。更何况朱棣上了年纪,对两个儿子的感情愈加深厚,他也不愿意走到父子相疑的那步,宁肯做个糊涂的阿翁……什么叫双重标准,这就叫双重标准,感情大儿子当了太子,就不是他的儿子,而是他的对手一样……

  另一个是将此案就此打住,让张春那帮人当了替罪羊,不再往深处追究,这样做的好处是,皇帝不用丢脸,而且可以趁机敲打不安分的儿子,让几个儿子间严重倾斜的实力对比,再次恢复平衡。作为一个成熟的帝王,他自然已经领悟到,为君之道,不在于杀伐决断,而在于平衡。只有让各方势力都有生存的空间,形成对立平衡,这个朝堂才会稳,这个皇帝才会有权威。他是绝对不容许一家独大的

  其实太子被整的这么惨,不就是太子党势力太大,太子仁德的威望,甚至盖过了他这个残暴的皇帝么?

  这样做自然对不起死去的将士,也没法让自己痛快。可是逝者已矣,还是顾着活着的人吧,至于自己不痛快……当这皇帝以来的窝心事儿还少么,也不多这一桩了?

  “唉……”沉默良久,皇帝终于开口,却说起一桩不相于的事儿:“朕欲迁都。”

  “皇上下定决心了?”姚广孝丝毫不意外。

  “朕早就下定决心了,只是不知道如何跟臣子开口,”朱棣负手道:“养儿子于什么用的?不就是替君父分忧么?你去给太子讲书的时候提一下,看他什么意思。”

  “老衲方外之人……”姚广孝苦笑道。

  “朕剃度了你徒弟”朱棣嘿然一笑道:“让他陪你一起当方外之人”朱棣心里那个得意啊,你这老狗终于有把柄可捏了

  “唉……”姚广孝笑容更苦了,“老衲巴不得呢,只可惜他家里女人不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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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七五章 圣旨

  就算后世权力到了顶峰时,内阁在名义上,仍然是皇帝的秘书机构。在现在的永乐朝,内阁远没有后世的权柄赫赫,不只名义上,实际上也是皇帝的秘书机构。故而内阁的值房设在大内文渊阁的东偏殿,低洼狭隘,夏日暴晒,冬日寒冷,办公条件十分艰苦。

  到了冬日,几位大学士便于脆挤在一间屋子里办公,一来方便沟通商量,二来挤挤也暖和。此刻,四位内阁大学士胡广、杨荣、杨士奇、金幼孜,便头对着头,围着桌上一份刚拆开的奏报,在大眼瞪小眼。

  那奏报自然是刚从山西八百里加急而来,被皇帝转到内阁来的那份。此刻已经被拆封,一张一张按顺序用镇纸玉石压着,摆在大案上。里面的内容几位大学士都过目了,胡广看得最慢,其余三个看完后,都望着首辅大人,等他拿意见。

  首辅见众人都望向自己,想了想只好开口,却诵起了《诗经》曰:“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三岁贯女,莫我肯顾。,这首诗也被吟唱了两千多年了,可惜硕鼠年年打,年年打不尽。贪官朝朝杀,朝朝有贪官。这次又端了山西的一窝硕鼠,实在是大快人心,也为永乐十二年画了个圆满的句号。”

  其余三人心里一阵腻味,这首辅大人才华没的说,就是缺了点风骨,谢学士入狱后,更是彻底没了节操。凡事报喜不报忧,什么坏事儿都能变好事儿。明明是查处了永乐朝至今最大的一桩贪腐窝案,在他嘴里却成了朝廷的成绩,多大的功劳一般。

  “元辅说的是。”杨荣忍着腻味道:“那依元辅的意思,这个票该怎么出呢?”

  “依法严办就是,这份奏疏上,一一列举了张春、贺铸才等人勾结匪类、贪墨军粮等诸般罪名,审问详实,铁证如山,着将一于人犯押解进京,交大理寺复核后严惩即可。”

  “……”见三人都不吭声了,胡广有些不悦道:“这样出票有何不妥?”

  “妥。”金幼孜挤出一丝笑,杨荣和杨士奇也捻须点头,这么大的案子,皇帝看都不看,就让内阁出票,本身就说明了皇帝对深究下去失去兴趣。那还有什么好说的,中规中矩出票就是。

  “那为何都不吭声?”胡广皱眉道。

  “元辅,这案子实在没法说,也只能不说。”杨荣是个实诚人,苦笑道:“糊涂着过去吧,赶紧掀过这一页才是正办。”

  胡广才明白三人为啥都等着自己说话,原来是都不想被贴上‘奉承上意、毫无原则,的标签。心里不禁暗暗埋怨自己,我嘴这么快于啥,应该先问问他们意思的。但话已出口,覆水难收,也只好板着脸道:“我看这个案子办得很好,再往上扯就没边了。治大国若烹小鲜,急不得,一着急就要糊锅的。”

  “所以还是留个口子吧。”首辅都说了这么多,杨士奇也不得不说话了,“给查案钦差的廷寄不能一味褒奖,要让他再接再厉、继续深挖,务必不放过一个坏人。”

  “王贤还能查下去么?”胡广皱眉道。

  “查不查是他的事,但朝廷并未对此事盖棺定论。”金幼孜接着道:“这样将来若有变局,皇上也不至于被动。”

  “正是此理。”杨荣颔首道:“估计他多半是不会再查下去了,但留个伏笔总是好的,也能表明我们内阁没有被糊弄。”

  “就这么办吧,士奇你写票拟,幼孜你写廷寄,本官出去一下。”胡广挥挥袖子,有些不快的离开了,他能感觉到,手下几个大学士与自己日渐疏远。原因也很简单,他在今年太子危难之际,又习惯性的缩头了。别人为太子据理力争,甚至被下狱时,他却成了一言不发的扎嘴葫芦,还去参加了赵王举办的菊花诗会。令一于清流很是不齿。

  胡广一走,三人眼里都流露出兴奋的神色,金幼孜急忙小声道:“太子殿下这次可以自由了吧”

  “应该可以吧。”杨荣捻须颔首笑道:“山西军粮案告破,已经洗清了太子的嫌疑,皇上还有什么理由再怀疑太子?”

  唯有杨士奇却不兴奋,两人望向他道:“怎么士奇兄?我们说得不对么?

  “只怕没那么简单。”杨士奇叹气道:“这次虽然不追查下去,看似没汉王赵王什么事,但其实两位王爷已经丢了面子,更严重的时,可能皇上也对他们疑心了。”

  “这不是好事儿么?”

  “是好事,但他们不会无动于衷的。”杨士奇皱眉道:“我担心他们会再组织一次针对太子的进攻,太子殿下,可承受不了这份打击了。”

  “是要小心防范。”金幼孜点头道:“可也不能吓得睡不着觉。这次既然动不了他们,那他们必然还要出招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

  “嗯。”杨士奇点点头,眉头紧紧拧着,他也很清楚,太子最难熬的日子就要过去了,可最危险的就是这黎明前的黑暗,太子身边可是空前的空虚啊

  内阁很快将票拟呈上,朱棣看了一下,就批了红,丢还给当值的杨荣道:“莫忘了那个在翰林院写小说的他身为按察使,就算没参与,也是昏聩无能,如痴如盲。若是参与了,就更加罪不容诛”

  “遵旨”杨荣应一声。

  “再拟旨。”皇帝还有别的旨意。

  杨荣赶忙走到大案旁,大案上常备着笔墨纸砚,杨荣麻利的提起笔来蘸蘸墨,屏息凝神望着皇帝。

  “朕受命于天、有保国安民之职。广灵县刘子进盘踞日久,阻断交通,涂炭生民,地方官军清剿不力,今命……”皇帝说着,顿一下道:“皇太孙朱瞻基为总兵官,率本部兵马北上平叛,大军接旨即刻启程,不得有违”

  杨荣听着皇帝的话,一阵心情激动,那稳如磐石的手,竟差点把字写草了。皇上最终选择派太孙率幼军平叛,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太子殿下的嫌疑已经洗清,皇帝在给太孙一个一雪前耻的机会

  毕竟九龙口差点被俘,实乃太孙之奇耻大辱,只有揭过这一页,他才能继续抬头做人。

  “还有,”朱棣缓缓道:“锦衣卫千户王贤,办差得力,实为于才。朕唯才是举,不吝超擢,升为锦衣卫镇抚使,暂归太孙帐下听用。”

  “是,”杨荣应一声,飞快的起草第二份旨意。

  “再者,故汾阳知县赵常真一身正气、不避斧钺,不肯与上司同流合污,暗中搜集罪证,终致被害。居心可谓忠耿清正,实为群臣之表。特令加赏知府衔,由内帑出钱优厚安葬,封其为汾阳城隍,继续守护一方百姓……”皇帝说着叹息一声道:“好人不长命,祸害万万年……把这十个字,原原本本的刻在赵知县的碑上,算是朕赠他的墓志铭了。”

  “是……”永乐皇帝就是这样充满个性的一位大帝,比这出格的事儿多了去了,杨荣早就见怪不怪了。

  “就这样吧。”朱棣说完,便把注意力转向别处,他是大明朝亿万子民的皇帝,不可能总把精力放在山西的。

  接到旨意,朱瞻基一蹦三尺高,他算是服了他爹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比谁都清楚。赶忙换上朝服,进宫向皇爷爷辞行。

  朱棣也正好要用午膳,便命给太孙添双筷子,让朱瞻基陪他一起用膳。朱棣看着眉飞色舞的孙儿,不禁取笑他道:“终于不是强颜欢笑了?”

  “孙儿是强颜欢笑,却不是皇爷爷想的那样……”朱瞻基不好意思笑道:“只是脑海里一直盘旋着九龙口那一幕,实在笑不痛快。”

  “嗯,知耻才能后勇。”朱棣的神情也变得庄重道:“吃一堑、长一智,以后不可再冒失了。”

  “孙儿谨记了。”朱瞻基重重点头道。

  “这次进剿的白莲叛匪,可是宣府大同二镇精兵都无可奈何的,你可有信心?”朱棣的饭量很小,吃了一小碗饭,便开始喝汤。

  “孙儿是有信心的。”朱瞻基沉思一下道:“以孙儿愚见,白莲叛匪难除,实际并非其本身有多强大,而是因为山西的文武、亲王互相牵绊,错综复杂,才给了贼人可乘之机。如今皇爷爷已经为孙儿制住了文武,压住了亲王,匪首刘子进也不知所踪,广灵县叛匪正是群龙无首之际,这时候以大军突袭,必可一击奏效”

  “呵呵好。”朱棣露出赞许的目光道:“能看出皇爷爷的苦心,你这半年确实长进了。不错,白莲叛匪现在已经是外强中于,虚弱不堪,正是孙儿立威的好机会”说着却加重语气道:“但越是这样,你就越要谨慎,要是阴沟翻船,就算朕不怪罪?你还有脸回来见我?”

  “没脸。”朱瞻基坚定摇头道:“孙儿再犯同样的错误,只能一死以谢皇上了”

  “别说不吉利的话。”朱棣却又摇头道:“还是要保重自己,平安回来的

  “是,孙儿谨记了”朱瞻基恭声应下。动情道:“皇爷爷也要保重龙体,不要熬夜,多多休息。”

  “好吧,咱们爷俩互相保重。”朱棣也有些动情,看着跟自己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孙儿,他竟像寻常祖父一样,对即将远征的孙儿,生出许多不舍和牵挂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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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七六章 曙光

  从宫中出来,朱瞻基又回东宫跟父亲母妃道别,再一抬腿又去了王贤家……为了安全起见,王贤一大家子都搬到京师来了。对于王贤的父母,太子妃极为照顾,不仅嘘寒问暖,隔三差五便把老娘叫过去说话,所以王家人都知道,这个三天两头往家里跑的黑小子,乃是大明的太孙殿下

  虽说太孙如今正走背字,但在王家人眼里,那仍是天一般的存在,尤其是节操全无的老娘,在得知朱瞻基对自家闺女有意后,那是极力撮合二人,就差直接拉皮条了……

  而王兴业虽然还保持一丝冷静,但跟于家赌一口气,对于结一门比老于家显赫十万八千倍的亲家,那也是颇为神往的。叫你于勾鱼瞧不起我闺女,到时候老子成了皇亲国戚,再回杭州,看你什么脸色

  银铃妹子这下就可怜了,爹妈全数沦陷,老娘整日魔音贯脑,老爹虽不说什么,却没条件也要创造条件让二人见面,她又没处躲。只能被朱瞻基整日死缠烂打,见这黑小子又来了,没好气道:“于什么?”

  “你不要烦我。”朱瞻基摆出设计好的心痛表情道:“因为很长时段时间,我都没法来看你了。”

  银铃闻言芳心一紧,所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何况银铃也不是冷冰冰的石头……毕竟被一位王子所追求,是每个女孩子最绚烂的春梦呵。虽然这王子黑了点,却是更值钱的皇太孙,银铃骨子里毕竟流淌着老王家的血,久而久之,也渐渐习惯了这份小虚荣……想想吧,这世上能把太孙殿下呼来喝去的有几个?除了皇上和太子两口子,就是本姑娘了吧。

  现在突然听他不来了,银铃瘪瘪小嘴道:“怎么,终于受不了了?”

  “不是不是,你对我怎样,我都甘之若饴,怎么会受不了了呢?”据说越是粗豪的外表下,就越可能隐藏着一颗纤细的心,朱瞻基堂堂太孙,五大三粗,居然有受虐的癖好。他忙解释道:“是我要出征了,今日来跟你道别的”

  “出征?”银铃的美目中,流露出震惊的神情道:“怎么又要打仗?”心道,我怎么会说,啊哈,想起来了,去年这个时候,这小子就说过同样的话,连台词神情都不改真是懒死了

  “我要去山西剿匪了……”朱瞻基轻声道,期待着银铃的眼里,再流露出一些关切不舍的神情来。谁知道银铃神情恢复如常道:“哦,我二哥也在那啊

  “是,跟你二哥会合。”朱瞻基有些挫败道:“难道你不担心么?”

  “有什么好担心的?”银铃的心不是一般大。“你们征战漠北都平安回来了,去山西剿个匪,算得了什么?”

  “呃……”朱瞻基差点没噎死,“好像是这样的。”

  “去吧,好好打仗,争取回来过年。”银铃鼓励他道。

  朱瞻基苦笑道:“山西离京师两千里,过年能赶到太原就不错了。”

  “那就在太原和我哥过年吧。”银铃心向往之道:“他们一大帮子人,热闹着呢。”

  “那倒是……”朱瞻基无奈笑笑道:“银铃,我想跟你商量个事儿?”

  “又想要纪念品?”银铃给他个美好的白眼道:“没了,用上次钗子的凑合吧。”

  “不是那个……”朱瞻基讪讪道:“我是说,那家伙好像来京城了。”

  一出此言,本来还有些轻松小暧昧的气氛,一下就滞涩起来,银铃竟没来由有些慌乱,“啊,怎么咯?”

  “我希望你,”朱瞻基吭吭哧哧道:“不要见他……”

  银铃很为自己这种情绪恼火,更气朱瞻基的要求,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瞪,嗔怒道:“凭什么?”

  “不凭什么,你,你不要误会……”朱瞻基一张黑脸红得放亮道:“我的意思是,不要让他偷袭成功。等我回来,到时候公平竞争……”什么叫无耻,这就叫无耻,试问谁能跟皇太孙公平竞争?尤其是他已经知道自己将要选妃了还这样说,真不是一般的无耻。

  “什么偷袭成功?难听死了,”银铃的俏脸也腾地红了,瞪他一眼道:“本姑娘是那样……的女人么”

  朱瞻基竟从她的话里,听出另一层意思,登时眼前一亮,兴奋的搓手道:“是是,你不是那样的女人,是我不对,我给你道歉了,我给你鞠躬了。”说着竟真给银铃鞠了几个躬,才兴高采烈的离开道:“我走了,你保重吧”

  看着他兴奋离去的身影,银铃摇头苦笑,若非亲见,谁能想象到堂堂大明皇太孙,居然有如此不庄重的一面?

  “闺女,”太孙一走,老娘游魂似的出现道:“差不多就可以了,你还想怎样?”

  “娘”银铃没好气道:“你那么想攀龙附凤,自己嫁给他好了。”

  “你这死丫头,怎么说话呢”老娘怒道,“知道什么叫婚姻大事、父母之命不?爹娘疼你不知道疼你,别逼着爹娘做恶人”

  “娘”银铃也是个火爆脾气,刚要顶两句,却见老娘神情一黯,就要垂泪道:“你这死丫头咋这么不知好歹?人家太孙千岁看上你,咱们小家小户的,还有资格拒绝不成?更别说你哥哥还在他手底下做事……”

  银铃见状一下没了脾气,赶忙哄起老娘道:“娘,你别哭,我又没说不听话。”

  “你要是真听话,就和那于谦断了吧。”老娘心中暗笑,还治不了你个小样的?忙趁热打铁道:“听太孙话,不要再见他……”

  “…”银铃想点头或摇头,却发现脖子根本不听使唤,一时间愁肠百结,落下两行清泪来。

  话分两头,却说朱瞻基从王贤家出来,便直奔军营而去,一进军营,好心情也就戛然而止。

  幼军军营里,虽然经过他和薛桓这两天的整顿,幼军将士的风貌稍有改观,但也只是稍有改观,将士们依然是懒懒散散,在校场上有气无力的操练着,气得薛桓吹胡子瞪眼,不知打断多少根军棍,也没有起色。

  直到太孙殿下出现在校场上,将士们才打起精神,装装样子,朱瞻基不以为意,下令停止操练,全军集合。自己大步踏上点将台,面沉似水的注视着上万名将士。心里一阵阵疼惜,去年这时候,大军出征时,幼军是何等的军威赫赫,连皇爷爷都亲口夸赞,他的幼军是军容第一。如今才过了一年,在草原漠北淬了火,反而都成了兵痞子、兵油子,别看他们一个个挺直站着,但朱瞻基一眼就看出,这帮家伙人在心不在,有其形而失其神了……

  但他没法责怪他的军官们,现在还肯待在幼军的军官,除了薛桓这样和汉王势不两立的,都是看在他和军师的面子上留下的。‘只能重整旗鼓了。,朱瞻基暗道一声,便解开裹在身上黑貂大氅,随手向后一抛,露出身上半旧的明黄战甲来

  那战甲是随着他出漠北,血战九龙口的那件,皮面铁片上都伤痕累累,还有洗不掉的血腥气。将士们见状不由瞳孔一缩,校场上的气氛终于一凝。

  “有旨意”朱瞻基才一字一句道:“命皇太孙朱瞻基为山西总兵官,率本部兵马赴山西平叛,即日出发,不得有误”

  话音一落,校场上嗡的一声,将士们都惊得目瞪口呆。他们当然知道山西的白莲妖人刘子进,在京各军都在争着抢着要去山西剿匪……当兵的功名利禄,全都是靠战场上一刀一枪杀出来的而如今打趴了鞑子、平定了安南,大家都清楚再想有战事就难了,所以都在争这个机会。

  谁也没想到,这机会竟然落在连编制都混不上的幼军头上。怎能不让将士们既惊且喜。

  “将士们”朱瞻基抬抬手,待嘈杂声渐渐消失,他才洪声道:“此一役,敌方乃是跳梁小丑,不足天兵一讨,皇上才派我们幼军出征,这也皇上垂怜,恩赐我们的正名的机会”

  这下将士们全都屏住气,听是怎么个正名法对朱瞻基来说,自然是一洗九龙口之耻对幼军将士们来说,便是给幼军个名分啊

  “孤知道,你们这半年都很难熬,其实孤比你们更难熬,但我和军师,始终没有忘记对你们的承诺”朱瞻基红着眼圈,声音有些哽咽道:“终于,皇上给了咱们一个许诺,只要平定了刘子进,就给我们幼军个名分”

  此言一出,场中的空气像凝滞了一样,北风在校场上空飕飕吹着,像是有人在呜咽。也确实有人在呜咽,不知道谁先落泪,哭声像传染一样,很快便传遍了教场的四面八方。在付出了那么多血汗之后,却只收获巨大的失望和失落,现在终于看到曙光,将士们确实有理由临风一恸……

  那一刻哭声大作,泪如雨下,连薛桓也想起他在九龙口死去的哥哥,放声大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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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七七章 重聚

  “都不许哭”朱瞻基擦擦眼角,沉声喝道:“皇上给我们的名分的条件,是幼军能够平叛成功,莫非诸位自认为胜券在握了?”

  “嘿嘿……”将士们不好意思的笑了,不知道谁领头高呼起来:“必胜必胜必胜”

  “呵呵,原来还有心劲儿啊,朱瞻基闻声笑笑,对薛桓道:“薛将军信么

  “不信,”薛桓哂笑一声道:“殿下不要拿老眼光看他们了,这帮兔崽子现在,是烂泥扶不上墙,整天就知道喝酒打架逛窑子,荒废了这大半年,连我奶奶都打不过了”说着啐一口道:“我看殿下还是别指望他们,省得到时候坏了殿下的大事”

  听了薛桓的贬低,台下众将士面红耳赤,想要反驳,但薛霸王说的是实情,但不反驳,又恐被太孙殿下看扁,不带他们出征就坏了。众将士都可怜巴巴的望着程铮程千户,指望这位平素里最是爱惜士兵的大人,能替他们表个态。

  程铮起先没吭声,待众人急得不行,才开口道:“薛将军教训的!是,但从前大伙儿不是都自暴自弃么?现在又看到希望了,我等自然洗心革面,绝不让殿下和薛将军看扁”

  “老子管你们是扁是圆,我只在乎你们还行不行”薛桓吹胡子瞪眼道:“那山西刘子进也不是等闲之辈,宣大两镇精兵,数度围剿都无功而返,你们这群散兵游勇去了,还不是给人家送菜的”

  “薛将军就别用激将法了”将士们终于忍不住起哄道:“我等都是幼军的老兵了,军师制定的军规和操典,我们可一条都没忘”

  “就是,加紧操练起来,用不了十天半个月,那支熟悉的幼军又能回来了”将士们纷纷聒噪起来,纷纷表态。

  “牛皮不是吹的,雪山不是堆的”薛桓粗声道:“你们如此信誓旦旦,可敢立下军令状?”

  “怎么不敢”众将士群情激昂道。

  见火候已到,薛桓便高声宣布军令道:“众将士听令”

  “喏”上万将士齐刷刷的应一声,声震寰宇。薛桓冷冷扫视着场中,偌大校场立时肃静下来,一声咳嗽不闻,一万官兵铁铸似地一动不动。良久,他方满意的点点头,朗声道:“宣太孙殿下军令——大军自即日起,训懈怠者斩违命不遵者斩临战畏缩者斩救援不力者斩戮杀良民者斩奸宿民妇者斩……”

  一连十几个杀气腾腾的下来,众将士却面无惧色,反而齐声应道:“遵令”

  “好,军心可用”朱瞻基面露欣慰之色,高声下令道:“大军打点行装,即日启程”

  “遵令遵令遵令”将士们的声浪一声高过一声。

  与此同时,山西太原,钦差行辕中。

  王贤和众兄弟都在院中焦急的等待着,直到门口响起一声欢呼,“来了,来了”众人便快步涌到门口,只见一辆遮盖严密的马车,在几十名晋王府兵的护送下,缓缓从街口驶来。

  “打开中门”周勇高声下令,常闭的行辕中门便缓缓洞开,马车径直驶入院中。还没停稳,众人便迫不及待上前,一把拉开车门,只见里头坐着两个,躺着一个……竟是闲云、宋钟和张五。

  车上人和车下的人目光交汇,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狂喜,和恍若隔世的感

  “快接着”兄弟们纷纷伸出手,要去搀扶车上的人下来,闲云少爷却倏地一闪身,便从车上下来,翩然落地。以闲云少爷好强的性格,自然耻于被人搀扶,但他那张俊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分明吃了不少苦头。

  “我也不用扶。”宋钟也主动道,却换来一阵白眼,说得就好像谁要扶他似的。宋钟讨了个没趣,小声道:“我的意思是,咱们把张五兄弟扶下去吧。

  众人这才小心将已经醒来,但仍很虚弱的张五扶下马车,抬着进了后院的卧房。吴为马上给他诊脉,松了口气道:“这条命算是捡回来了。”

  张五虚弱的睁着眼,看着吴为道:“就是……你撞我的吧?”

  “实在抱歉,”吴为尴尬的挠挠头道:“要不你撞回来?”

  张五艰难的笑笑,微微摇头道:“我大哥在哪里?”

  “五弟,我在这儿……”一个侍卫打扮的黄脸汉子,这才挤到人前,噗通给他跪下,哽咽道:“我,我对不起你,对不起老九他们,呜呜呜……”说到一半,已是泪如雨下。

  张五听出是刘子进的声音,支撑着要起来,却实在没有力气,只能伸出手来,黄脸汉子一把抓住他的手,两人执手相望泪眼,都哭成了泪人。

  王贤摆摆手,众人便悄悄退下,把房间空给二人。

  好一阵子,张五见他仍在自责,才轻声劝道:“也不怪大哥。咱们这些江湖草莽,根本不是那些大人物的对手……”

  “若不是我当初鬼迷心窍,非要出山,咱们也不会落得这般下场。”这黄脸汉子正是易容后的刘子进,他一直扮成王贤的侍卫,躲在钦差行辕里……或者说,被软禁在这里。朱济演等人并非猜不到他在这里,但刘子进不是那嫣儿姑娘,朱济演除非下决心要于掉王贤,否则只能于瞪眼没法动手。

  “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我们不能让老九他们白白牺牲……”张五轻声安慰道。

  “是啊”刘子进的脸上,写满了痛苦道:“可是我们现在已经成了俘虏,而那王贤……”他恨恨的啐一口道:“又是个两面三刀的家伙,当初信誓旦旦说要帮我们报仇,结果一回太原,就跟晋王搅在一起。”说着满脸失望道:“朝廷的鹰犬,总是向着他们的王爷,都他妈靠不住”

  “哎……”张五闻言也是黯然道:“话虽如此,可总要为兄弟们找条出路,不能让他们白白送死。”

  “出路……”刘子进满嘴苦涩道:“在哪里?”

  “天无绝人之路,王贤既然没把大哥交出去,必然有他的打算,”张五道:“我们先看看他怎么说,再做计较。”他毕竟重伤未愈,又遭了一番折腾,说了这么多话,已然体力不支,满脸都是汗水。

  “五弟先好好休息,养好身体是正办。”刘子进忙止住话头道:“哥哥还靠你拿主意呢。”

  张五叹气道:“我已经休息的够多了。现在一闭上眼,就是广灵县的那帮兄弟,真不知道余贵、韩天成那帮人,把他们荼毒成什么样了……”

  “余贵……”提起此人,刘子进便咬牙切齿道:“我真是有眼无珠,还以为他是什么好人呢”余贵是起事之初就率众投奔他的,当时刘子进一心扩充实力,荤腥不忌,不仅接受他,还委以重任。后来几次作战,余贵都表现出众,为白莲教军队扩充实力,更是出了大力。刘子进便将他提拔为三当家,后来二当家失陷在杭州,余贵便成了老二。韩天成那个祸害,就是余贵招揽来的,现在广灵县肯定成了他俩的天下……

  “算了,多想无益,”刘子进给张五掖下被角,打住了话头道:“兄弟好生休息吧,我在这守着你。”

  “嗯。”张五缓缓闭上了眼睛。

  这边哥俩愁云惨淡,隔壁房间的气氛却热闹极了,王贤问起闲云别后的经过,闲云少爷起先不肯说,追问之下只好说了实话,原来那天他替王贤他们引开了晋王军,本以为对付那股小队伍很轻松,哪知道五台县的军队发了疯一样,在朱济炫的驱动下,漫山遍野的抓人,闲云被追得无处可逃,最后在个悬崖边上落网……

  “看来好虎也架不住群狼,”二黑嘿然道:“还以为你这样的高手,能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呢。”

  “我是怕他们掉头去追大人,”闲云像受了莫大的侮辱,瞪他一眼道:“才一直留下痕迹让他们能追踪到的。”说着叹口气道:“其实他们就算跟着我,也追不上我,只是谁知道,五台县的山都他妈长一个样,我转着转着,竟和他们迎头撞上了……”

  众人先是一愣,旋即笑得前仰后合,原来闲云少爷是个路痴……

  笑罢了,王贤擦擦泪道:“被捕之后呢,被刑讯逼供了么?”

  “问话是肯定的,但没有被刑讯逼供……”闲云少爷不无得意道:“因为我都是有问必答的……”

  众人又笑成一团,任朱济炫有十八般武艺,碰上闲云少爷这样爽快人,也没有用武之地。当然,闲云之所以没受多少折磨,一是因为王贤一离开五台县,就在千名骑兵的护送下,声势浩大的返回太原。既然知道了他的行踪,闲云少爷也就没什么好审的了。二是闲云乃武当真人孙碧云的嫡孙,没那必要,谁愿意惹怒普天下的牛鼻子?这才让他安然无恙。

  “见到韦无缺了么?”王贤又问道。

  “没有。”闲云摇摇头道:“我也以为能见到他,还想好好骂他一顿,可惜他压根没露面,可能是知道我要骂他,事先躲起来了。”

  众人又笑成一片,闲云少爷从不讲笑话,但讲起话来却比笑话还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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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七八章 左右为难

  数日后,晋王府摘星楼。

  朱济演将一张薄薄的信纸递给梁太监,自己负手站在窗前,望着窗外出神

  梁太监双手接过信纸,快速读了一遍,不禁皱眉道:“赵王殿下让我们给太孙使绊子?”

  朱济演点点头,没有说话。

  “这还真有些棘手,”老太监缓缓道:“太孙此行志在必得,若是再次折戟,恐怕就算皇上不怪他,他也没脸见人了。”

  “是啊。”朱济演才叹口气道:“孤也觉着很为难。上次的事情,已经惹得他兄弟俩不快了,这次再要阳奉阴违,肯定会彻底惹恼他们。”

  “是。”老太监点头道:“但是太孙是太子的命根子,我们要是从中作梗,恐怕之前的努力会白费。”

  “不是恐怕,是一定。”朱济演双手扶着栏杆道:“真叫人好难抉择。”

  “…”老太监也是一阵默然,作为心腹,他很能体会主子的心情,朱济演并不看好行事嚣张的汉王,作为夺嫡的过来人,他十分清楚,这样子真的很难笑到最后。之前是为了上位,他才不得不上了汉王的贼船。但现在他已经坐稳了晋王的位子,当然想找机会跟汉王划清界线了。但是上船容易下船难是一方面,他更担心太子只是迫于形势才接纳自己,一旦自己失去利用价值,又会将自己一脚踹开。毕竟太子今日的种种困境,皆因山西之乱而来,而他又是山西之乱的始作俑者……

  这种左右都不是的感觉,实在太糟糕。老太监轻声道:“能不能想办法置身事外?”

  “谁让我是晋王,如何置身事外?”朱济演苦涩一笑,沉默半晌道:“实在不行,只能演一场戏了。”

  “演戏?”老太监一愣。

  “不是本王不出力,实乃太孙太狡猾。”朱济演自嘲一笑道:“为今之计,也只能如此了。”

  “王爷是要做出极力作梗的样子,却仍被太孙出奇制胜,从而成就太孙的威名,汉王也没法怪罪王爷?”老太监有些明白了。

  “不错。”朱济演两手一摊道:“我不是不想尽力,无奈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又有什么办法?”

  “那样实在有损王爷的形象。”老太监担忧道。

  “你说的太委婉了。”朱济演笑起来道:“直接说我将成为天下人的笑柄就是了。”

  “那倒不至于……”老太监忙安慰他道。

  “……”晋王摇摇头,不想听老太监说假话,他负手踱几步道:“其实被人看成蠢材,对本王只有好处,且不说这次两难得解,看得更长远些,我这样的藩王还是做个蠢材,更符合朝廷的心意。”

  “王爷说笑了……”老太监不信,摇头笑道。

  “孤没有说笑,我之前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晋王叹气道:“从前只是一门心思想着如何当上藩王,当上之后才细想自己的处境,发现其实是坐在了火山口上。”说着目光闪现愤恨道:“别看当今永乐皇帝,是打着维护祖制、反对削藩才坐上了金銮殿。现在轮到他做皇帝,一样要反过头来对付我们这些封建一方的王爷。而且他的手腕和实力,比朱允炕高出太多太多,再没人能来一次‘奉天靖难,了…我们这些可怜的亲王,只能乖乖听他的话,交出护卫,放弃权力,像猪一样被养在深宫里,才能苟全性命。”他惨然一笑道:“永乐元年,同在山西的代王三护卫及其属官被革;四年,齐王三护卫及属官被革,随后更被废为庶人。六年,谷王的护卫和属官被革;八年,则轮到了岷王的属官和护卫被废;十年,当年他允诺共天下的辽王也遭了殃……不知不觉,他的兄弟辈还剩下几个能幸免?更不要说那些毫无感情的侄子了,秦王连命都没保住永乐的所作所为,跟朱允炕又有什么区别?不过是他的手段更高,耐性更好罢了。隔几年才动一次手,每次都是理由充分、一击必中,旁人也说不出什么。”

  “这样更可怕……”老太监悚然道:“不知不觉,天下藩王已经羽翼尽去,再也没有造反的本钱了。”

  “是啊。”朱济演自嘲的笑笑道:“老一辈都没有反抗他的勇气,我们这一代上不得马、拉不开弓,更是毫无希望……”说着看看老太监道:“你说,孤要个英明神武的名声有什么用?”

  “让王爷这么一说,确实没什么用。”老太监轻声道:“还是稀里糊涂做个安乐王爷更安全。”

  “哼”人就是这样,自己怎么贬损自己都可以,却听不得别人看低,朱济演闻言心神一荡,冷笑道:“龙可以翱翔九天,也可以潜龙在渊,大丈夫当相时而动、惊天动地若有机会出现,孤凭什么不能逐鹿中原?”

  “啊……”老太监吓了一跳,他这种心腹中的心腹,都还不知晋王竟藏着那么大的野心

  “呵呵”话既然说开了,朱济演索性道明心迹:“永乐活着,我们当然没机会,但他要是死了呢?汉王能甘心给太子当臣子太子能不报复汉王?还有个阴险至极的赵王,就算汉王当上皇帝,他还是亲王他这么替汉王卖命是为了什么?还不是打自己的小算盘”

  “哎……”老太监听得胆战心惊道:“难道今上一死,天下又要大乱?”

  “哼,乱也是他自找的。谁让他一味打压太子,袒护汉王呢?”朱济演哂笑道:“虽然这样能让太子威胁不到他的皇位,但已经为大明朝祸根深种什么叫独夫?这种只管自己活着的时候,不管死后天下大乱的就是”

  “这么说来,太子还真倒不了?”老太监品过味来,暗暗吃惊自家王爷眼光之毒辣。

  “倒不了。”朱济演摇头道:“以永乐今时今日之权威,若真想废太子,班师回京一道诏书就废了,哪还用又把东宫属官下狱,又让他闭门读书,还派三路钦差查案?”说着冷笑一声道:“无非是看太子党势大要打压罢了其实一串猴戏都是在彰显皇帝的权威,他压根没有废太子的想法”

  “啊?”老太监恍然大悟道:“怪不得王爷会跟王贤媾和,原来是早看穿了太子不会有事。”

  “不错”朱济演淡淡一笑道:“其实只要想想,废太子就得废太孙,这简直是千古笑柄,就知道想做千古一帝的那位,断不会这么于。”

  “王爷英明。”老太监恭维一声道:“那我们确实没必要为难太孙了。”

  “嗯。”朱济演点点头道:“去吧……”又紧紧盯着老太监,沉声叮嘱道:“今日的对话不过是有感而发,不代表本王有什么企图,你烂在肚子里,想都不要再想。”

  “老臣自然明白。”老太监点点头,他虽然震撼于王爷的野望,但想到朱棣比自己还年轻十几岁,晋王就是造反,也跟他个死老太监没关系了,他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老太监领命出宫,便到行辕来见王贤。

  王贤借着要他参赞平叛军机的圣旨,已经不在小江南厮混,是以老太监很快见到了人。

  “什么风把公公吹来了?”王贤笑着请他入座,又命人上茶道:“下官正想请公公来坐坐呢”

  “有什么事大人只管吩咐?”梁太监皱起满脸菊花道。

  “是为了平叛的事,公公应该知道,太孙殿下奉旨来山西平叛。有道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本官忝为参军,有些事情想求王爷帮忙。”王贤把姿态放得很低道:“但是王爷正在居丧,下官不便打扰,只好请公公代奏。”他有些不好意思道:“说来也是下官自作孽,把山西的官员得罪太狠,实在不好意思再去求他们,只能借助王爷的威望了。而且仅靠太孙带来的一万人马,兵力上远远不够,还得请王爷派兵相助。”

  “呵呵,”老太监笑道:“大人和王爷想到一起去了,今日咱家来见大人,为的也是此事。”

  “哦,那太好了。”王贤开心大笑起来:“有王爷帮忙,下官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呵呵……”老太监又于笑两声道:“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怎么?”王贤一愣道:“山西的藩库里,不是还屯着二百多万石军粮么?从指头缝里漏一些,就够我们万把人用了。”

  “大人别着急。”老太监道:“军粮供应是布政司的事情,王爷不好插手地方政务。当然这不是主要的,而是王爷有他的难处……”

  “哦?”王贤面色一动道:“有人给王爷施加压力了?”

  “聪明”老太监挑起大拇哥道。

  “那王爷是个什么态度?”王贤露出不悦之色道。

  “王爷让咱家过来跟大人商量,就是王爷的态度。”老太监道。

  “我等当然不会让王爷太难做,”王贤当即表态道:“但太孙奉旨平叛,这意味着什么,就不用多说了。是绝对不能出错的。”

  “是,肯定以太孙的大事为重。”老太监很于脆的点点头道:“而且王爷也想送太孙和大人一份厚礼”

  “下官洗耳恭听?”王贤沉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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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七九章 招安

  王贤屏退了左右,老太监缓缓道:“我们王爷说了,这次不仅要保证太孙赢,而且要赢得漂亮赢得惊世骇俗”顿一下道:“但也请太孙体谅王爷的难处,毕竟王爷也不敢得罪那人。”

  “下官这就有些糊涂了。”王贤道:“王爷如果要让那人满意,太孙能不能赢都是大问题,又何谈赢得漂亮?”

  “王爷并非要让那人满意,只要交待的过去就行。”老太监笑笑道:“而且王爷表面上的不配合,不更彰显太孙殿下取胜的不易么?”

  “原来如此。”王贤明白了,“王爷是要和太孙演一场戏?”

  “正是如此。”老太监点头道。

  “那这场戏要怎么演?”王贤不动声色道。

  “咱家方才说了,还得从长计议。”老太监不负责任道:“横竖太孙殿下,还得一段日子才能到山西,以大人的智慧,足以想到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了

  王贤忍不住翻翻白眼,感情是你们没招了,让老子自己想辙……

  老太监传完了话,水也不喝,一刻不留就离开了。

  老太监一走,吴为从屏风后转出来,对王贤道:“大人,谨防有诈”

  “是啊,”王贤点点头,一脸吃不准道:“谁知道他们会不会反手把我们坑了。”说着苦笑道:“但是我们有的选么?”

  “好像没得选……”吴为挠挠头,晋王与其说是来商量,不如说他是来划定底线的。老太监传递的信息很清楚——我们可以不给你使绊子,但一定要让晋王对汉王有法交代。你要是不肯识相,那就别怪晋王真给你们使绊子了。

  “所以选都没得选。”王贤道:“咱们统共一万兵马,又是在山西地面上作战,要是没有晋王的支持,如何跟号称五万、又占据险要的白莲匪军作战?

  “但是怎么能让晋王有交代,我们又能够取胜呢?”吴为道:“这不是既要马儿跑得快,又要马儿不吃草么?”

  “是啊,不过你别光说俏皮话,快帮着想辙。”王贤白他一眼道。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吴为摇摇头道。

  “还说……”王贤郁闷的险些吐血。

  “问问刘子进和张五吧。”吴为憋了半天,好歹终于出了个主意。“刘子进好歹原先是他们的大龙头,张五更是颇有谋略,说不定有什么办法。”

  “真是英雄所见略同。”王贤又给他一个白眼,这不是废话么?他当然要去找张五问问了……

  张五房间里,刘子进一直衣不解带的照顾着张五,甚至连端屎端尿的活计,都不肯假人之手,而是一力亲为。

  王贤进来时,刘子进正在给张五按摩手脚,看到他进来,刘子进拉下脸来,冷声道:“你来于什么?”他现在十分鄙视这个两面三刀的家伙,要不是顾着张五,甚至有提刀杀了王贤的冲动。

  “来看看五哥恢复的怎样,”王贤笑笑道:“刘大哥也要注意休息,一些事交给下面人就好。”

  “我不放心,”刘子进哼一声道:“这院子里从上到下都是骗子”

  “你直接说我是骗子不就得了?”王贤不以为意的笑了笑,在床边坐下道:“五哥的气色好多了,看起来刘大哥照顾的很好。”

  “你少在这装好人,有话快说,说完赶紧出去。”刘子进黑着脸道。

  “大哥……”还是张五轻声阻止道:“王大人来肯定有事,咱们好生说话

  刘子进这才哼一声,坐到一旁瞪着王贤。

  王贤被看得有些不自在,挠挠额头道:“是这么回事儿,朝廷派太孙殿下来山西了。”

  这消息已经不是秘密,但张五和刘子进两个被软禁的,自然头一次听说,都流露出吃惊的神情,后者粗声问道:“来于嘛?查办晋王么?”

  “晋王迟早要查的,但不是现在。”王贤无奈道。

  “那是来于甚?”刘子进又问,张五也紧紧盯着王贤。

  “是来……”王贤有些难以启齿道:“平叛的。”

  “你找死”刘子进霍得站起来,张五也变了脸色,目光不善的看着王贤

  “就是要杀我,也听我说完几句话,”王贤赶忙安抚住这暴躁的家伙道:“朝廷肯定不会一直放任你们,占据广灵县要道,之所以迟迟没有用兵,不过是因为皇帝没下定决心,到底派谁来挂帅……说实话,皇帝派太孙前来,对你们是最好的结果了。”

  “真是笑话,张屠子杀猪李屠子也杀猪,派谁来有什么区别?”刘子进恨声道。

  “区别可大了去,”王贤瞪大眼道:“若是派别的将军率兵前来,必然要追求军功,何谓军功?首级也他们是要赶尽杀绝的”

  “那太孙呢?他就不要军功了?”刘子进哼一声道:“我可听说他在漠北丢了大脸,恐怕比谁都求功心切吧。”

  “刘大哥知道的不少啊。”王贤笑笑道:“太孙是需要军功,但他更需要仁德之名”他朝南面一抱拳道:“我已将广灵县的情况禀明太孙,说广灵县虽有大奸大恶之徒,但大部分还是被贪官劣绅逼得活不下去的贫苦百姓。太孙仁德,回信说平叛固然重要,少造杀孽,保全百姓同样重要”

  “太孙真是这样说的?”刘子进不信道,“你这人满嘴瞎话,八成是你信口编出来的。”

  王贤心说,呵呵,你还挺了解我。面上却肃容道:“你不信我不要紧,横竖没几天,太孙殿下就来了,到时候请他亲自跟你说。”

  “说不定他也是个骗子……”刘子进哼一声道。

  “大哥……”张五轻声阻止刘子进,又对王贤道:“就算太孙不想杀人,但军队能答应么?大人方才也说了,军功是靠首级堆起来的,太孙肯定要先顾及军队的感受吧。”

  “在行”王贤夸一句,又道:“但太孙带来的军队,叫幼军,不知道你们听过没有?”

  “听过,是太孙的亲军。”张五点点头道。

  “这支军队是我一手操练出来的。”王贤自得道:“我让他们抓鸡他们不撵狗,而且只要平叛,他们就有大好处,你们可以对放心。”

  “但幼军只有万把人马吧,”张五果然没有被撞坏脑子,冷静道:“凭这点人马就想打广灵?”

  “根本没戏”这下轮到刘子进自得了:“以我广灵之险要,十万大军也不够看,一万?还不够塞牙缝的呢。”

  “再多的军队也有,太孙现在是山西总兵官,山西境内所有军队都归他管辖。”王贤道:“十万大军也可以凑出来,但动用其余的军队,就要杀人了。毕竟太孙和我管得了自己人,管不了大同和太原的兵。”

  “废话这么多。你到底什么意思?”刘子进已经有些焦躁了。

  “我的意思很简单,五哥早就明白了。”王贤看看皱眉沉思的张五,见他不愿意显得自家大哥太笨,便接着道:“我想问问有没有个法子,能只用一万兵马,就把事儿办了的?”

  “哈哈哈……”刘子进像听到极好笑的笑话,放声大笑道:“做梦去吧

  王贤却不理他,只是定定望着张五。

  被他看得没法,张五只好淡淡道:“我大哥说的是。”

  “既然连二位都这么说,那看来真是做梦了,”王贤叹息道:“那就只有调集十万大军,强攻广灵县了……”顿一下,他幽幽道:“只是不知如今乱成一锅粥的广灵县,还能不能力保城池不失。”

  “你说什么?”刘子进本来就很低沉的脸色,愈加能滴出水来:“广灵县乱套了?”

  “刘大哥不该太意外吧?”王贤冷笑道:“韩天成早早从五台县返回广灵,便开始和余贵大肆清除异己。那些忠于你们的手下,自然不能看着刘大哥的基业被夺,便在教众的支持下和他们开战”

  “…”刘子进心里咯噔一声,看一眼张五,两人脸上都写满了沉痛之色。虽然早料到会是这个结果,但没有被证实之前,总还有一丝侥幸。如今侥幸破灭,登时忧心如焚:“结果呢?”

  “虽然支持刘大哥的人不少,但余贵早就有鸠占鹊巢的念头,以有心算无心,一上来你们这边就元气大伤,一番激战之后,还是被赶出了广灵县,现在退守平型关,日夜苦盼刘大哥归来。”王贤一脸同情道:“据我所知,他们是缺衣少食,如今每天饿死冻死的都不在少说,可谓岌岌可危啊刘大哥……”

  “我先拿你当人质回去”刘子进听得目眦欲裂,又站起身想要去抓王贤,张五连忙阻止他道:“大哥稍安勿躁,我有话对王大人说。”

  刘子进哼一声,硬生生止住了动作,王贤摇摇头,当初晋王选这个人造反,肯定是觉着他有勇无谋,折腾不起浪花来。

  “王大人,我知道你的意思,你不就是想从我们嘴里,听到那两个字么?”张五冷冷望着王贤道。

  “哪两个字?”刘子进闷声道。

  “招安……”张五缓缓吐出那两个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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