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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侠玄幻] 择天记【作者:猫腻】(4月18日更新至“第一百三十五章 临兵斗者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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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三十章 文试开始

  那名少年有些瘦,但绝对不瘦弱,单薄的衣裳下,仿佛隐藏着很多力量。

  他眯着眼睛,看着东方初升的朝阳,有些向往,又有些畏惧,不敢接近,所以有些刻意的冷淡,就像陈长生对繁华人间的态度一般。

  朝阳渐渐上行,突破天边那层薄云,终于出现在所有人的眼前。

  所有人依然看着陈长生,议论纷纷——听说他洗髓都没有成功,凭什么拿大朝试的首榜首名?

  苟寒食微微挑眉,觉得今日的陈长生比那天在神道上见着的时候有些不一样,都看不透发生了些什么变化。

  茅秋雨自然不会与普通师生一般排队,坐在离宫里的观席台上,他看着远处的陈长生,微异想着,居然洗髓成功了,但怎么感觉有些奇怪?

  陈长生正想问问唐三十六可否认得摘星学院队伍里那名孤独的少年,辛教士已经走了过来。

  “一定要赢啊。”辛教士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说道。

  陈长生有些不理解,前些天辛教士连着去了数次国教学院,都没有说出这样的话,只想着替他消解压力,为何今日大试在前,他却如此说。

  “我把全副身家都买了你赢。”辛教士看着他说道:“如果你今天拿不到首榜首名,明天记得去洛水替我收尸。”

  在当前局面下,陈长生如果拿不到首榜首名,最受影响的并不是国教学院,而是以国教学院背后的教枢处,教枢处如果撑不下去,辛教士自然再无前途可言,既然如此,他用全部家产买陈长生赢,是很有道理的事情。

  陈长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唐三十六说道:“难怪昨天夜里赔率的变化如此之大。”

  金钱方面的活动,汶水唐家向来不甘人后,虽然说不在乎大朝试赌局这点小钱,盯的还是相当紧。

  辛教士说道:“如果只是我这点身家,哪里能够影响到大盘的赔率?”

  他们望向离宫里的观礼台,望向国教学院最大的靠山。

  在那里,主教大人梅里砂微微眯着眼睛,根本看不出来是睡着还是醒着,没有人知道,他把多少钱押在陈长生身上。

  同样没有人知道,坐在他身边的莫雨,押了多少钱在陈长生身上。

  是的,莫雨姑娘认为陈长生能够拿到首榜首名,虽然没有任何道理,但莫名,她就觉得他能行。

  大朝试分为文试、武试以及对战三场,没有先后顺序,每年临时决定。今年大朝试首先举行的是文试,五天前规程出来后,很多人都认为,这是教枢处对国教学院、准确来说,是对陈长生的照顾。

  文试将在离宫昭文殿举行,在开始之前还有些时间,辛教士压低声音,抓紧时间给国教学院的三名少年介绍今天与他们同场竞技的那些对手,虽然前些天他便把相关资料送到国教学院,但只有这时才能把人与名字对起来。

  听着介绍,唐三十六的神情变得越来越冷峻,陈长生还是那样沉默,今年来参加大朝试的强敌太多,还有一些高手用别的身份报名,或者此时正隐藏在某些宗派里,这些人现在都把国教学院和陈长生当作耳标,他们承受的压力可想而知。

  便在这个时候,人群里隐隐传来骚动,很多人踮起脚向远处望去,陈长生等人回头,只见一座荤从离宫深处,沿着那条笔直的神道缓缓行来,十余位侍女在荤畔沉默跟随,李女史走在荤的最前方。

  在无数人的目光注视下,那座荤经过石柱来到场间,停在国教学院的位置上。

  落落从荤上走了下来,对着陈长生恭敬行礼;“见过先生。”

  人群一片哗然,准各参加大朝试的学生们更是一阵骚动,尤其是有些最近才来京都的人,只听说过那个传闻,直到此时才知道那个传闻竟然是真的,落落殿下竟是真的拜那个叫做陈长生的少年为师!

  那少年既然是殿下的老师,想必是有真才实学的,很多人这样想,但要拿首榜首名?依然不可能。

  槐院那几名年轻书生看着国教学院的方向,神情冷漠。

  庄换羽目视前方,仿无察觉,衣袖却在微微颤抖。

  国教学院对面的苟寒食等人,对落落行礼。

  陈长生提醒落落,落落转身,对着那边微微点头,便算是回了礼。

  “你过来替我们助威?教宗大人同意了吗?”陈长生看着她关心问道。

  “先生,我是国教学院的学生,当然要代表国教学院参加大朝试。”

  落落想了想,补充说道:“教宗大人已经同意了。”

  二人对话的时候,没有刻意压低声量,落落清稚的声音在离宫前的广场飘着,传进每个人的耳中。场间一片哗然!庄换羽再也忍不住,转身望去。槐院的那几名年轻书生微微皱眉,似乎有些不喜。准各参加大朝试的人们都被这个消息所震惊,哪里愿意接受。只有苟寒食等离山四子,神情平静如先,没有任何变化。很多人都很困惑,或者不满,但最先敢于对此提出异议的,还是离宫附院那位最讲规矩、最木讷的苏墨虞:“殿下如果要参加,这还怎么比?”

  主教大人睁开眼睛,在寒风里紧了紧神袍,淡然说道:“殿下只参加,不算名次。”

  众人闻言怔住,此时才想明白,如果落落殿下坚持要以国教学院学生的身份参加大朝试,他们这些人以至他们的学院、宗派,本就没有任何理由阻拦,此时得到殿下不占据三甲的名额,还能有什么话说?

  无话可说,时间继续流逝,随着离宫深处传来一声清脆的钟鸣,大朝试正式开始。

  数百名年轻男女站在昭文殿前,晨风吹拂着他们的衣袂,朝阳照着他们青春的脸。

  各学院、宗派的长辈,都已经离开,只剩下他们自己,可以在很多人的脸上清晰地看到紧张二字。

  国教学院方面,只有轩辕破很紧张,当初参加摘星学院的入院考核时,他就已经暴露出来了自己的短板,这几个月在国教学院里虽然被陈长生带着读了不少书,但想着马上便要面对那些密密麻麻的墨字,他便觉得呼吸有些不畅。

  “时间最重要,能答就答,不会答的不要想,直接过。”唐三十六对他说道:“三场考试是连着的,文试之后马上就是武试,文试成绩再好,过不了武试那关,就登不了对战场,最终没有任何成绩。”

  轩辕破点点头,心想只能这么办了。陈长生知道唐三十六也是在提醒自己,不要在文试上耽搁太多时间——他能不能通过武试,是最值得担心的事情,至于文试的成绩,没有人会担心,看昭文殿前人们的目光就知道。

  很多人此时依然在看着陈长生,只不过不像以前或者先前那样,眼光没有质疑甚至嘲笑,只有隐隐的嫉妒或者是复杂的佩服。

  经过青藤宴上国教学院与离山剑宗一战,又有青云榜换榜时天机阁的点评为证,再没有人质疑陈长生在学识方面的能力,人们震惊地发现,在苟寒食之后,年轻一代里终于再次出现了一位通读道藏的怪物。

  没有人相信陈长生能够拿到首榜首名,但所有人都承认,在文试这个环节,他绝对有能力向苟寒食发起挑战,拿到最好的名资,大陆各大赌坊为文试单独开出的赔率也证明了这一点,他的赔率现在只排在苟寒食之后,高居第二。第二道钟声响起,考生入场。昭文殿极大,数十道门同时开启,在国教教士与清吏司官员鹰隼般的目光注视下,数百名年轻人鱼贯而入,不知道稍后谁会化身为龙,谁会游进大周朝的渔舞,又是谁会凄惨地被鹰隼从水里叼走。

  静音阵开启,昭文殿自带的避风廊垂下帷幕,只有清光可以入殿,风雨与嘈杂的躁音都不能。

  殿内地面极阔,摆着数百张席案,依然不显拥挤,很是清旷,每张桌案之间隔得极远,即便洗髓之后目力再好,也很难不动声色偷窥临桌的答案,更不要说场间至少还有二十余名通幽境以上的教士不停巡示。

  教士分发题卷,考生们开始翻阅,哗哗纸声响起,汇在一处,仿佛一场大雨落下。

  有人没有翻阅题卷,而是开始磨墨静心,比如天海胜雪。

  有人则是百无聊赖地发呆,比如落落,反正她的成绩不算数,自然懒得费神做那些题目,不一时,有位教士走到她案前,恭恭谨谨行礼,低声说了几句话,然后她便起身,随那位教士离开,应该是去偏殿休息去了。

  有人则是闭着眼睛开始养神,比如陈长生一直暗中注意着的那名单衣少年。

  有人则是该做什么做什么,想翻卷子看两眼就看两眼,想磨墨就磨墨,想看看自己感兴趣的人就看看,想闭眼养神就闭眼,觉得有些渴便伸手向教习向茶水,觉得有些困就揉揉眼睛,就像今天只是寻常的每一天,比如陈长生和苟寒食。

  不刻意平静才是真正的平静,才代表着自信。

  第三道钟声响起,考生开始动笔。

  陈长生提笔,未落卷,看着卷上那些墨字,沉默了会儿。

  从西宁旧庙来到繁华京都,从无人知晓的少年道士到万众瞩目,他用了十个月时间。他落笔开始行卷。不远处,苟寒食也开始了答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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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三十一章 最后交卷的两个人

  笔在雪白的纸上行走,就像人在沙漠里行走,时而出沙沙的声音,时而无声无息。

  昭文殿里仿佛瞬间多了很多棵桑树,养了很多蚕。

  陈长生握着笔,认真地解答着卷上的问题,他的笔在卷上未走龙蛇,认真地写着,一笔一画,认真到甚至有些拘谨。

  因为拘谨,看着便有些紧张,实际上他的心神很放松,自幼读过的无数文章,像风里的落叶,在他的脑海里不停掠过,看着题目,他便从落叶里轻轻摘下一片,照着抄写便是,哪里需要做长时间的思考——需要思考才能得出结论的题目,暂时还没有出现,已见的数张试卷里,还没有出道藏范围的知识考核,出题目的教士,暂时也还没有展现出过无数前贤的智慧。

  不远处的苟寒食,搁下笔揉揉手腕,然后继续行卷,神情平静放松,仿佛是在离山书斋里温书做笔记一般。

  昭文殿内一片安静,只能听到翻阅试卷和书写的声音,偶尔会听到一两声咳嗽,那代表着紧张。

  就在这个时候,谁都没有想到的事情生了——有人提前交卷。

  当然不是苟寒食,也不是陈长生,他们的笔刚刚落到纸上开始书写,作为文试最被看好的人,至少得把所有的题卷全部做完吧?

  最先交卷的也不是轩辕破——文试不存在淘汰,如果真的不擅长,于脆便直接放弃,唐三十六是这样对他说的,这也是很多学院老师或宗派长辈对弟子们说的话,这便是所谓经验——如果稍后武试和对战表现极好,哪怕完全没有文试的成绩,一样有希望进入三甲。

  提前交卷在每年的大朝试里都很常见,但今年有人提前交卷,依然让人们感到非常吃惊,因为现在时间还太早。

  最先交卷的人,正是陈长生一直留意的那名单衣少年。那少年连卷子都没有看,更准确地说,当题卷刚刚被到他的桌子上,他便起身,拿着题卷向主考官的位置走去。这和弃考有什么区别?这就是弃考。

  往年大朝试里,即便有很多像轩辕破这样的人,禀持着前辈和师长们传授的经验,会直接放弃文试,但总会想着要给朝廷和国教留些颜面,至少会在考场上熬过半个时辰之后再交卷。

  那少年却是毫不犹豫,一开场便直接弃考,显得完全不懂人情世故,考生们看着他的背影,很是吃惊,也有人流露出幸灾乐祸的神情,想着考官对于这样的考生,就算不会当场作,也不会留下任何好印象。

  那少年走到主考官的座席前,将题卷放到桌上。

  那叠厚厚的题卷,自然是空白的。

  由朝廷和国教派出的数名主考官盯着这名少年,沉默不语,气氛有些怪异

  一名教士打破沉默,寒声说道:“你确认要交卷?”

  那少年容貌清秀,最大的特点便是一双眉毛很细,很平,看着就像是一条直线,偏偏并不难看,只是显得有些冷漠。

  听着那名教士问话,少年的脸上依然没有什么表情,问道:“不行吗?”

  说话的时候,他的细眉微微挑起,显得有些厌烦,似乎非常不喜欢和人进行交谈。

  他的声音淡的像冰,语调平的像荒野,语很慢,就像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就像是很久没有开口说话一般。

  那名教士微微皱眉,有些不悦说道:“按照大朝试的规矩,提前交卷自然是可以的,不过……”

  没有等教士把话说完,那名少年说道:“我交卷。”

  语依然很慢,语调依然很平,情绪依然很冷,表达的意思很清楚,意愿很坚定,那就是,没有什么不过。

  那名教士看了眼空白的题卷,不再多说什么。另一名主考官厉声训丨斥道:“你现在已经进不了二甲,但凡有些羞耻心,也应该感到惭愧,居然还表现的如此得意,真不知道你的师长是怎么教的你”

  那少年依然面无表情,没有回答这句话。

  他没有师长,他来参加大朝试,只是为了参加对战,他要打败所有人,尤其是那个白帝城的小姑娘,再次告诉自己,自己才是最强的,至于大周朝廷和国教评选的榜名,他根本不在乎。

  稍后,有人带着少年离开昭文殿,去武试的场地。

  殿内数百名考生看着少年渐行渐远,眼神有些复杂。

  苟寒食隐隐猜到少年是谁,神情变得有些凝重。

  庄换羽微微挑眉,神情依然平静,眼睛深处却有些不安。

  半个时辰后,6续有考生交卷。

  那些考生被官员带离昭文殿,沿着离宫里的神道走了很长一段时间,便来到了武试的场所——朝阳园。

  朝阳园是离宫东面一大片园林,春和景明之时,无数片草地绿的如茵如海,无数树木带着幽幽森意,晨闻鸟鸣,暮观曲水,风景极为美丽,此时寒冬刚过,春意初至,草地微黄,但景致依然很是迷人。

  大朝试的真正意图是什么?

  替国教和朝廷选拔人才,为天书陵悟道设置门槛?是的,这些都是,但大朝试最终的目的,是要挑选然后培养出越来越多、真正具有天赋的年轻人,为与魔族之间的战争储备后续力量。

  魔族的单体战斗力太过强大,人类和妖族只能靠着数量的优势,才能苦苦抗衡,从千年之前开始,人们便意识到,只有培养出更多的真正意义上的的绝世强者,才能在这场战争里,获得真正的、压倒性的优势。

  在修行的漫漫道路里,通幽是最重要的那道门槛,只要过了这道门槛,便会成为人类世界关注的重点,但年龄也是非常重要的参考值,一个三十岁的坐照上境,对于人类世界的重要性,远远不如十三岁的坐照初境,这是谁都明白的道理,不然就算你八百岁的时候,终于进入了聚星境,却已然油尽灯枯,再也没有可能进入最高的那些境界,对这场与魔族之间的战争有什么意义?

  所以,就像天机阁颁布的天地人榜一样,大朝试最看重考生的潜力与天赋,看的是将来。天赋与潜力其实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一回事,只不过后者比前者要多一些主观能动性方面的因素,合在一起,表现出来的便是能力。

  武试,便是大朝试实现自身目的的最直接的手段。

  徐有容、落落这样的天才,她们拥有的血脉天赋是天生的,不需要也无从考查,但能力可以被考查。先是神识强度,这决定了考生定命星的远近,决定单位时间内修行的效率。其次是真元数量,这关乎考生的勤奋程度以及对天地的感知效率。

  考生们在官员的带领下,走过朝阳园,来到最东面也是最深处,他们没有看到最早交卷的那名少年,只看到了面前约两人高、被修剪的极为平整的冬青灌木丛,有些京都考生知道这片绿意盎然的树林的来历,才明白今年的武试竟然是这样的内容,不由在心里出无声的哀鸣。

  不提准备参加武试的考生,面临着怎样艰难的局面,昭文殿里的文试还在继续,有的学生咬着笔尾,脸色苍白,仿佛随时可能昏倒,有的学生在寒冷的初春天气里,竟然汗流满面,身上冒着淡淡的热气,场间气氛格外压抑。

  ——今年的文试题目太难,涉及的知识面太多而且太深,远远过前些年。再如何绞尽脑汁,终究人力有时穷,不断有考生在与出题者的战斗里败下阵来,提前交卷,然后,昭文殿后不时会传来哭声。

  主考官以及教士们的目光,越来越多地落在苟寒食和陈长生二人的身上,二人却仿佛无所察觉,继续做着题卷,手里的笔没有停顿过。

  随着时间的流逝,昭文殿内只剩下了十余人,大部分席位已经被撤走,场间更加空旷冷清,就连剩下的人,也已经放弃了最后几页题卷的解答,开始认真地检查前面的答案,希望不要出现不应该的失误,苟寒食和陈长生还在答题

  初春的太阳从地平线挪到正中,还在参加文试的人越来越少,就连天海胜雪和槐院那四位年轻书生都已经结束了答题,苟寒食和陈长生还在继续沉默地答题,他们这时候已经答到了最后一页。

  殿内的主考官和教士们再也无法安坐,纷纷离开桌椅,端着茶水来到场间,因为担心影响二人答题,所以没有太靠近,隔着一段距离,观看着这幕大朝试里极难出现的画面,没有人出任何声音,脸上的神情越来越精彩。

  ——这些年的大朝试,从来没有人能够把文试的所有题目做完。因为文试出题的人,都是离宫里精研道典的老教士,那些老教士或者修行境界普通,也没有什么权势,但一生埋于故纸堆,知识渊博至极,他们习惯在最后几页题卷里写些最难的问题,来证明自己的价值,那些题卷,让这些学识渊博的老教士自己一人单独来答都极为困难,更不要说那些来参加文试的学生。

  苟寒食号称通读道藏,陈长生现在也有了相同的赞誉,或者正是因为如此,离宫里那些博学的老教士被激怒了,今年大朝试的题目要比往年难很多,尤其是最后几页题卷,更是精深偏门到了极点,就是想给苟寒食和陈长生难堪。

  主考官和那些教士们很清楚今年文试的内幕,此时看着苟寒食和陈长生居然答到了最后一页,竟似乎能够把所有的题卷全部做完,自然震撼无比。

  天海胜雪已经交卷,他站在殿门处,回望向殿内依然在答题的苟寒食和和陈长生,皱眉不语,作为天海家最有前途的继承人,他从来没有放松过对自己的要求,但最后那几页题卷实在太难,他想不明白苟寒食和陈长生为什么还能继续答题,难道双方在学识方面的差距真的有这么大?

  槐院书生倒数交卷,按道理应该足够骄傲,但看着场间依然在持笔静书的二人,他们无法生出这种情绪,对于学名在外的苟寒食能够坚持到现在,他们并不意外,可他们认为那个叫陈长生的少年肯定做不出最后几页题卷,定是虚荣心作祟,不肯离开,脸上不由露出嘲讽的神情。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

  安静的昭文殿里响起衣袂与桌椅磨擦的声音,议论声与隐隐的躁动,再也无法压抑,从偏东面的位置响起。

  苟寒食结束了答题,站起身来。

  几乎同时,西面也传来桌椅挪动的声音,整理题卷的声音。

  人们向那边望去,只见陈长生把题卷抱在怀里,正准备交卷。

  安静重新降临殿间。

  苟寒食和陈长生隔着十余丈的距离,静静对视,然后微微躬身行礼。

  从钟声响起,他们第一次看见彼此,当然,他们一直都知道彼此都在。

  文试就此结束,昭文殿外的静音大阵撤去,如浪般的声音涌了进来。

  来看大朝试的民众,被拦在很远的地方,即便如此,声音依然传到了场间,可以想象,此时那里该有多么热闹。

  看热闹的民众,此时已经得知了文试的具体情况,知道苟寒食和陈长生竟然最后交卷,竟然把题卷所有题目都答完了,不由好生兴奋,纷纷喊将起来,两个通读道藏的年轻人,最后一起交卷,那画面想着便令人神往。

  苟寒食名满天下,是文试名大热,很受世人尊重,但毕竟是个来自南方的年轻人,陈长生虽然因为与徐有容的婚约以及那场秋雨的故事,得罪了京都所有年轻男子,但毕竟是周人,在这种时候,便成了京都百姓的代表、周人的骄傲,竟有大部分民众是在给他喝彩。

  苟寒食和陈长生听不清楚远方的民众在喊些什么,接过执事们递来的手巾,在清水盆里打湿,洗了洗脸与手,整理了一番,在官员的带领下走出了昭文殿,很明显,这些是他们二人独有的待遇。

  走到神道前的青树下,苟寒食向他问道:“周虽旧邦,其命唯故,这道题你怎么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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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三十二章 煮时林

  陈长生微怔,无论道理还是情理,二人这时候谈话都不是太合适,但苟寒食就这样很随意的问了出来。他对苟寒食一直以来都没有什么恶感,此时对方表现出来的随意,更让他觉得很舒服。想了想,便把自己的答案说了出来。

  “我也认为应该是宋先生在濂溪讲学时提过的那个思路,但我记得的先后顺序,与你记的有些不同。”

  苟寒食说出了自己答案。

  二人对照了一番,现就像青藤宴上一样,彼此所学内容的差异,还是在于国教于一五八一年前后进行的那次编修,陈长生学的道典是未经编修的旧版,苟寒食学的自然是编修之后的国教审定版,一者胜在原义不失,一者胜在意旨清晰,倒真说不准谁更准确。

  哪怕还是初春,神道两畔已是绿树成荫,遮着阳光,很是清幽。

  陈长生和苟寒食在树荫下,一面行走一面交流着先前的文试,声音不大,更没有什么激烈地争执,只是平静的讨论,哪里像人们想象当中两强对峙的感觉,却也没有那些矫情的惺惺相惜,只是两个寻常的求知者而已。

  没走多远,在前方树后溪畔的凉亭里,出现了落落的身影。

  苟寒食对着她行礼。

  落落回礼,然后抱住陈长生的手臂,关心问道:“先生,你累不累?”

  她没有问陈长生考的好不好,因为苟寒食在旁边,不怎么方便,更因为她相信他一定能考好。

  “不累。”

  陈长生揉了揉手腕,问道:“什么时候离开的昭文殿?一直没有看见你。

  落落拉着他的手,说道:“我没做题,在这里喝茶。”

  她不需要成绩,自然不会耗费精神去考什么文试,一直在殿外凉亭里,等着陈长生交卷出来。陈长生有些不理解,心想既然如此,那为什么还要专门请教宗大人同意你来参加大朝试?

  苟寒食明白这是为什么,看了落落一眼,有些感慨陈长生的造化机缘,拱手先行告辞。

  走进朝阳园,草坪广阔,树林在远处,再没有荫凉可以遮太阳。

  落落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伞,撑开替陈长生挡太阳。

  看着这幕画面,站在冬青灌木丛前的那些考生们,脸色很有些不自然。

  被殿下如此服侍着,那个少年也不怕折寿吗?很多人这般想着。

  陈长生在国教学院里习惯了被落落服侍,本没觉得有什么不妥,直到看到那些考生的眼光,才醒过神来,把伞柄从落落手里接过来,带着她走到那片冬青灌木丛前,开始听宗祀所的教谕讲解武试的规矩。

  文试里提前交卷的很多考生,此时已经进入那片广漫如海的冬青灌木林里,此时还留在外面的,只有二十余名考生,除了陈长生和落落、苟寒食、槐院的那四名年轻书生、天海胜雪,还有些人。

  听着教谕的讲解,陈长生才知道这片冬青灌木林原来是片迷宫,被修剪的极为整齐的青林,就像是无数道屏障,隔出了无数条道路,武试考核的前半段内容,便是看谁能通过这片青林,如果不能在一个时辰之内通过,便会被淘汰

  看着那些考生们们脸上流露出来的凝重甚至是畏难神色,陈长生有些不理解,心想京都很多园林里都有类似的迷宫,小孩子都能走出去,就算朝阳园里这片青林广阔,里面道路复杂些,难道还能比文试的题目更难?

  “这片青林叫磨时林。”

  落落知道他虽然通读道藏,但对很多普通人都知道的常识却不甚了解,低声解释道:“据说最开始的时候,是王之策在京都读书之余用来放松心神的游戏,当时他用的是笔与纸,后来图案被他做的越来越复杂,想要过关越来越难,又到很多年后,那时候的教宗大人觉得这个游戏很能磨励年轻人的心志,考验神识强度,于是在朝阳园里,按照那个图案种植了一大片冬青灌木。”

  “很难?”陈长生问道。

  “王之策当年把这游戏叫做磨时,就是因为很难,可以把时间全部磨光。”落落说道。

  能让王之策这样的传奇人物都觉得很难,自然是真的很难。

  陈长生想了想,问道:“王之策的解法,应该流传下来不少,为什么我在书里没有看见过?”

  落落说道:“王之策用的是笔和纸,靠的是计算能力,他认为这是游戏小道,不值得记在笔记里,所以现在没有人知道他的解法。”

  陈长生望向一望无尽的树林,说道:“用笔在纸上画图,可以在短时间内画无数次,现在这图变得这般大,人走的再快也比不上笔在纸上的度,要在一个时辰之内,找到通过的方法,确实很难。”

  “所以神识强度一定要够。”

  落落看着他仔细说道:“把神识当作笔,越强便能感知到越远的地方,等于笔能画到更远,便能算的更快。”

  “原来考的是神识强度和感知能力,我想……没有问题。”

  陈长生想着自己那颗遥远的命星,很有信心,忽然间想到一件事情,问道:“只有唯一正确的解法?”

  如果只有一条正确的道路,那考生就算没办法用神识算出来,岂不是也可以跟着别人一起走?

  “按照教宗大人年轻时做的统计与推算,这片冬青灌木林一共有四千多个入口,有七百多个出口,至少有三百九十二万七千四百种解法或者说走法,如果前面有考生按照某条路线成功地通过奈何天,而你很不幸或者很无耻地走上了相同的那条路线,那么很抱歉,你必须重新再走一次。”

  宗祀所的教谕看着考生们说道:“现在,各自挑选入口。”

  这时,槐院一名年轻书生提问道:“只要路线不同便可以,那我们是不是可以从同一个入口进去,中间再分开?”

  宗祀所教谕微微挑眉,说道:“不可以。”

  按照今年武试的规程,只有通过朝阳园里这片冬青树林的考生,才有资格参加最后的对战,走不出去的考生,会被直接淘汰,而最先通过的学生,将会在最后的对战里,获得极大的好处,还有特别重要的一个规则就是,武试必须是个人战——大朝试本就是要打碎学院及宗派之间的界线,把优秀的年轻修行者收为朝廷和国教而用,当然不会允许出现各学院、宗派的同窗考生一起进行,这一点与煮石大会形成极鲜明的对照。

  槐院作为南方著名的学院,经常参加大朝试和煮石大会,怎么会不知道这些规矩。

  那名年轻书生问的这句话,明显是针对某些人。

  他说话的时候,一直看着陈长生和落落,意思很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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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三十三章 林海听涛(上)

  那名槐院书生微胖,脸色有些病态的苍白,看来平日里很少晒太阳。他对宗祀所教谕说话的时候,却看着陈长生和落落,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微微扬起的唇角里有着很多嘲弄与警告的意味。

  陈长生心想这些人想的真多,摇头不予理会,拍了拍落落的手背,示意她去选入口。落落确实是想着要在武试环节里帮他做些事情,此时被人点破,不禁有些恼怒,冷冷看了那名槐院书生一眼。那名槐院书生想起落落殿下的身份,隐隐有些后悔,但话已出口,哪里还能收回,只好背着双手,刻意扮出一副敢为万民请命的清高模样。

  宗祀所教谕讲完规则,二十余名考生散开,顺着冬青灌木林边缘石径,去寻找入口,这片林海真的像海一般广袤,站在林畔哪里看得到全貌,自然也无法分辩哪个入口更好,只能凭感觉或者说运气来挑选。

  陈长生从来不相信感觉或者说命运这种事情,挑了最近的一个入口,落落则是毫不犹豫挑选了他旁边那个,他挑的很随意,落落完全随他的意,别的考生看到这幕画面,难以抑止地再次心情复杂起来,生出很多嫉妒羡慕与怅惘。

  没用多长时间,考生们便选好了各自的入口,这时候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数十位离宫的教士,拿着笔与本子开始记录这些考生的学藉与姓名,然后在姓名的边上记下时间,这代表武试正式开始,计时也从此刻开始。

  没有一名考生贸贸然便往煮时林里冲——王之策设计的迷宫不可能凭运气便能闯过去。考生们在冬青灌木林外停了下来,有人坐在道畔的石头上,有人靠着树于,有人于脆坐到地上,不论姿式有什么区别,所有人都闭上了眼睛,开始冥想,然后散自己的神识。

  只有两个人没有闭眼。

  苟寒食和天海胜雪站在林外,静静看着林海,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二十余道神识向着煮时林里飘去,或强或弱,隐隐间还有些气息上的细微差别,但神识之间的差别,只有聚星境以上的强者才能大概体味到,就连宗祀所教谕这样的人,都没有办法凭感知判断。

  宗祀所教谕在看着陈长生,那些负责记录的离宫教士也有很多人看着陈长生,就像先前文试里的那些考官一样。

  宣称要拿大朝试榜名的陈长生,在今天的考场上必然是所有目光的焦点。苟寒食和天海胜雪这样真正的大热门,反而没有太多人关注,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这两名已经越过通幽境的年轻修行者很强,却没有人知道陈长生现在的情况。

  京都所有人都知道,至少在十余天前,陈长生还没有洗髓成功,那么他的神识强度呢?有没有定命星?如果定命星成功,为何迟迟不能洗髓?这是不是说明他的神识强度非常糟糕?

  人们很好奇他究竟能在大朝试里走到哪一步。比如说,他能不能通过这片煮时林,至少不会在武试这个环节便被淘汰。

  陈长生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被淘汰,尤其在知道今年武试的具体规程之后

  他坐在冬青灌木林边缘的一颗垂云松下,闭眼盘膝,双掌微悬,神识已然离体而出,深入林海之中。

  青树形成的屏障,屏障之间繁密的道路,通过神识的感知,变成他识海里模糊的图像,所有真实的风景在感知里都变了颜色、幻了光线,普通人看着肯定会觉得特别奇怪,但对修行者来说,把这些解构重组成真实的图景,并不是太困难。

  尤其是对那些神识强大稳定的修行者来说。

  陈长生的神识很强大很稳定,不然他的命星不会在那么遥远的地方,不然落落不会从百草园翻墙到国教学院来找他。

  他闭着眼睛,用神识感知着煮时林里的道路,没有用多长时间,便把入口内数顷的林海查探完毕。

  不得不说,大朝试的设计非常精妙,用神识感知这片林海的过程,和寻找命星以及坐照自观的过程非常相像,从出题者的角度倒推,或者说明,可能考生至少要修到坐照境,才有走出这片林海的可能。

  陈长生忽然想到,王之策当年读书之余经常玩这个游戏,是不是想通过这种方法来训练自己的神识强度?大6所有人都知道,王之策的神识并不强大,不然也不可能直到中年才开始修行。

  他的神识飘荡在煮时林里。同时还有很多道神识也飘荡在林海之中。他隐约感受到了那些神识的存在,却无法与那些神识进行交流,随着神识不停深入林海,他甚至感知到了越来越多的人,原来有很多考生还被困在煮时林里。

  槐院的书生们闭目静思,眉头紧锁,其余的考生亦紧闭双眼,神情有些痛苦——只有用神识查探完煮时林的所有区域,把这幅朝阳园里的大图记在心中,才能开始推算,找到可行的道路——对修行年头有限的这些年轻人来说,这是很难的事情。

  便在这时,苟寒食抬步,向林海里走去,天海胜雪只晚了片刻,也开始抬步,不多时,二人便消失在初春新生的嫩芽里。

  通幽境,果然与众不同。

  昭文殿很安静。

  文试结束之后,主教大人、莫雨以及陈留王,还有茅秋雨这样的大人物,都来到了殿内,不时有离宫教士前来通报武试的情况,苟寒食和天海胜走入林海的消息,没有引起任何波澜,通幽境本应如此。在他们看来,苟寒食和天海胜雪的表现还过于谨慎了些。

  就在苟寒食和天海胜雪进入林海不久,有考生走出了煮时林,完成了武试的前半段。

  那个人是梁半湖,神国七律第五律。

  对此,殿内的大人物们也不觉意外,他们对今年参加大朝试的考生水准,自有认识,除了苟寒食,离山剑宗余下的三名少年本就实力突出,无论谁先走出煮时林,都很正常,只有陈留王好奇地问了一句:“关飞白呢?”

  接着走出煮时林的也不是关飞白,而是……庄换羽。

  这一次殿内的气氛终于有所变化,人们望向茅秋雨,陈留王笑着恭喜了数句。很明显,庄换羽当年胜了七间之后,并没有松懈修行,仅从神识强度方面来说,被天机阁降到青云榜第十一位的他,很明显有前十的实力。

  “关飞白拿不到第一,便连第二也拿不到,不知道该气成什么模样。”

  离宫附院的院长微讽说道,对于那些南方宗派的弟子,周人们的观感向来很复杂。

  武试前半段的考核,并不是以谁先走出煮时林为第一,而是以通过煮时林的时间长短来排序,此时昭文殿里的人们已经拿到时间起始纪录,知道梁半湖、关飞白、庄换羽等人同时出,此时庄换羽先走出煮时林,自然要排在关飞白的前面。

  这时,文试主考官摇头说道:“梁半湖不是第一,庄换羽自然也不是第二,关飞白连前三都进不了。”

  离宫附院院长微微皱眉,说道:“难道还要把苟寒食和天海公子算进去?

  文试主考官说道:“你们进殿之前,便已经有人走出了煮时林,他用的时间比梁半湖要少三分之一。”

  听着这话,众人很是震撼,纷纷投以询问的目光,只有坐在最中间的主教大人,依然闭着眼睛,仿佛睡着一般。

  有人居然比梁半湖还要快,而且快如此多?那他的神识该有多强?

  “是谁?”离宫附院院长吃惊问道。

  “登记的名字叫张听涛,当然,大家都知道他是谁。”

  那名主考官望向摘星学院院长,打趣说道:“就算用假名,这名字未免也太普通了些。”

  摘星学院院长禀承着大周军人的一贯作风,毫不遮掩,说道:“他肯代表摘星出战,想叫什么都行。”

  众人心想这也对。

  “愤怒的折袖……”陈留王感叹道:“我真的很好奇,他究竟是怎么长大的。”

  离宫附院院长说道:“我更好奇的是,陈长生现在怎么样了。”

  听着这话,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了主教大人。

  主考官说道:“陈长生的文试成绩定然是极好的,只是不知道与苟寒食谁是第一,谁是第二。”

  众人心想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离宫附院院长看着仿佛睡着的主教大人,微讽说道:“文试成绩再好,如果连煮时林都过不去,又有什么意义?到时候直接被淘汰,连三甲都进不了,还说什么榜名?不知道到时候,有人还能不能继续睡的这么香。”

  昭文殿内一片安静,没有人说话。

  在京都以及国教内部,青藤六院的院长,地位很特殊,像茅秋雨以及离宫附院院长这样的大人物,不需要忌惮任何人。而殿内所有人都知道,离宫附院的院长属于国教里的新派,与宗祀所主教一样,与天海家向来关系亲近。

  主教大人替陈长生做出的宣告,对他和离宫附院、以及天道院等学院来说,毫无疑问是很严重的挑衅。很明显,离宫附院的院长大人,已经开始准备反击了。只要陈长生拿不到榜名,教枢处以及主教大人,必然会受到极大的质疑甚至是直接的攻击。

  正如先前说的那样,如果他连煮时林都过不去,还谈什么榜名?

  时间缓慢的流逝,不知道多久之后,一名教士走进殿内,通报道:“国教学院陈长生,开始入林。”

  众人闻言微惊,离宫附院院长的眉头挑的极高,仿佛要飞起来,眼里满是惊讶与质疑。

  “他怎么能比槐院的那几人还要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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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三十四章 林海听涛(下)

  煮时林占地面积极广,但对于洗髓成功的修行者们来说,走过去要不了多长时间。通过这片冬青灌木林的关键在于用神识找到那条道路,所以只有拥有走出林海的信心,考生才会开始入林,反过来道理也一样,考生入林行走基本上也就意味着他能够走出这片林海,只看时间长短罢了。

  武试现场传回来的消息让昭文殿里的人们有些吃惊,茅秋雨拿起纪录册,发现陈长生从开始散发神识,到走进林海里的时间,竟比梁半湖用的还要短些,陈留王也在一旁看到,震惊说道:“难道陈长生有这样的神识强度?”

  “神识如果真的有如此强度,怎么会连洗髓都无法成功?”

  离宫附院院长面无表情说道,他根本不相信陈长生拥有如此强的神识。

  陈留王沉吟片刻说道:“先前看陈长生,似乎已经洗髓成功。”

  离宫附院院长冷笑说道:“即便洗髓成功又如何?用这么长时间才能洗髓成功,神识想必也是平平,只怕那个少年根本看不明白煮时林里的道路,知道自己没有办法通过,干脆破罐子破摔,进去瞎闯。”

  昭文殿内再次安静,因为附院院长说的有道理——此时煮时林里的数百名考生中,肯定有很多人就像他说的那样,根本没有办法在林外便用神识探清楚全部的地图,无奈之下只好进入林海,想要凭运气闯出一条路来。陈长生也有可能是这种情况。

  人们望向坐在正中的主教大人,主教大人依然闭着眼睛,仿佛睡着了,根本没有听到他们在说些什么。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让离宫附院院长的脸色迅速变得难看起来。

  煮时林处的消息不停回传到昭文殿内,有教士展开地图,标明当前情况——代表陈长生位置的红点,进入林海后便再也没有停止过,不停移动,虽然路线必然是曲折的,但方向始终是向前的,尤其是稳定的移动速度,代表着他胸有成竹,非常自信。

  随着时间的推移,代表陈长生位置的红点不断地向着林海外围移动,走出了一条看似复杂、实际上已经算是最简洁的线条,昭文殿内变得越来越安静,人们盯着那个线条的前端,即便此时还看不分明,但大概都明白,应该不会有任何问题了。

  一直站在殿外的辛教士不知道看到了什么,抹了抹额头的汗水,露出一丝笑容。

  教士再次回报武试的最新情况,地图上那个醒目的红点再次向前移动,只不过这一次,直接移出了煮时林的范围。

  昭文殿内依然安静,主教大人依然闭着眼睛,根本看不出来任何担心。

  离宫附院院长沉默不语。

  陈留王感慨说道:“这家伙神识居然如此强大,事先谁能想到?”

  确实没有人想到,洗髓都无法成功的陈长生,居然拥有如此强大的神识。

  茅秋雨说道:“大朝试结束后,去问下那孩子定命星的过程。”

  人们纷纷点头,陈长生既然拥有如此强大的神识,定的命星也自然不凡,当然应该记录清楚,以为大周朝的荣耀。

  比昭文殿稍晚些,离宫外围那些看热闹的民众,也很快知道了武试的最新情况,响起一片欢呼。

  隐隐听着远处传来的欢呼声,莫雨对陈留王说道:“没有谁敢买陈长生能拿到首榜首名,你说他们为何欢呼?”

  陈留王神情微怔,想明白了其中道理,刚刚生出的喜悦,顿时消失无踪。

  莫雨微笑不语。

  没有民众买陈长生胜,却因为他通过武试而欢欣鼓舞,自然是因为,所有人都清楚,陈长生在对战环节里,不可能有任何机会,反正这个国教学院的少年不会让自己输钱,民众自然有足够宽容的心理替他喝彩。

  ……

  ……

  走出林海,迎面而来的是微凉的清风,让有些疲惫的陈长生精神为之一振,至于那些错愕甚至可以说震惊的目光,则被他刻意无视,林海外负责纪录武试成绩的离宫教士和那些考生们,哪里能想到,他居然能这么快走出来——陈长生只用了极少的时间,便通过了煮时林,甚至比梁半湖用的时间还要更短,只是现在还无法确认,他与那名用摘星学院学生身份参加大朝试的单衣少年,谁更快些。

  回首望向林海,想着先前用神识行走其间时,隐约仿佛能够听到的青叶涛声,他沉默了会儿。

  青藤宴以及青云榜,证明他不是一个废物,但所谓通读道藏、学识渊博,在这个讲究强者为尊的世界里,终究只是一道美丽而空洞的花边罢了,这个世界最看重的依然是力量,那些直接的、可以影响生死的力量。

  今天,他第一次向这个世界证明,自己拥有这种力量。

  只不过这还不够,通过煮时林只是武试的前半段,他想要进入到对战阶段,还要做很多事情。

  走出林海,越过一道草甸,便来到一条美丽的春江之前。

  那条江名为曲江,流经离宫,最终汇入洛水,但在朝阳园这段,因为地势平缓以及历史上整次清浚的缘故,曲江的江面要比京都城里的洛水更加宽阔,两岸之间最窄的地方,至少有数十丈的距离。

  曲江的江面很平静,江水深绿,对那些文人墨客来说,这样的画面,或者会让他们生出很多诗情与画意,但对陈长生和大多数考生来说,拦在面前的这条江,就像是生满绿锈的铜镜,观感真的不是太好。

  览物之情,取决于观景者自己的心情。

  今年大朝试的武试,真的很妙。

  前半段是让考生穿过林海。

  后半段是让考生越过青江。

  只要考生通过这条平如明镜、宽约数十丈的曲江,抵达对岸,便算是通过了武试,拥有了参加大朝试对战的资格。

  问题在于,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尤其是规则里写的很清楚,除了鞋底之外,考生身体的任何位置被江水打湿,就算是失败。

  陈长生走到岸边,望向对岸那片青林,自然想起了国教学院里的那面湖。

  辛教士说的彼岸,原来就在这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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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三十五章 如履薄冰

  穿林海,过青江,前者检验考生们的神识强度与感知能力,后者则是检验考生的真元数量以及运用技巧,看似简单甚至有些儿戏的考核,实际上指向清楚,标准清晰,大朝试果然就是大朝试。

  走出煮时林,便来到离宫的东北区域,所谓彼岸,便是南岸,如何能够到江南?

  陈长生看着曲江畔那些神情凝重的考生,听着身后林海里或远或近的脚步声,知道肯定有很多考生无法走出这片林海,还会有很多考生无法越过这条曲江,武试这个环节看来会淘汰很多人。

  他没有理会那些落在自己身上的异样目光,静静站在江畔的一块岩石上,看着南岸那片草甸,看着更远处林间亭中若隐若现的身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梁半湖已经过江,庄换羽、关飞白、七间,这些人都已经过江,就在他走出林海的那一刻,刚好看见苟寒食和天海胜雪仿佛不分先后的落在江南的草地上,那名最先结束文试的单衣少年呢?是不是正在那片林中?

  不借助法器,直接越过如此宽阔的江面,对于那些真元充沛,道法精妙的人来说,并不是太难,但对那些普通的考生们来说,却是难到了极点,有自信能够过江的考生们,走出林海便直接掠了过去,此时留在江这边的考生都在犹豫。

  便在这时,一名青矅十三司的少女考生走出林海,听考官讲完规则后,她想也未想,直接便向曲江里走去,只见一阵初春微寒的风从上游拂来,少女的裙摆轻摇,如叶一般舞着,竟就这样寻寻常常的走了过去!

  留在岸边的考生们,看着这幕画面,发出羡慕的感叹声,青矅十三司除了圣法诀之外,最擅长轻身功法,但那些功法就像离山的剑法总诀一般,绝对不会外传,别的学院考生只能徒然羡慕,至于那些没有机会接触到这些高深功法的普通考生,更是无奈之极。

  一名长生宗紫气崖的弟子有些恼火,说道:“各自修行功法不同,这等考核方式太不公平。”

  考官说道:“只要能够过去,便算通过,最是公平。”

  那名紫气崖弟子负气说道:“难道说我把本宗长垩老的座骑带过来,骑着飞过去也算是通过?”

  考官神情漠然说道:“如果你带了,算你本事。”

  紫气崖弟子语塞——有很多法器能够帮助修行者短距离内飞行,但是今日武试规则里言明禁止使用法器,至于那些能够载人的飞禽……极为罕见,除了军方的红鹰之外,大多数都是各宗派长垩老们的座骑,哪里可能随便被一名弟子带着上路?最关键的是,大朝试的考试流程严格保密,今年与往年又有太多不同,哪有考生会想着,参加大朝试还需要带只飞禽在身边?

  那名青矅十三司的少女轻松随意地过了江,这幕画面令人羡慕,也给犹豫不决的考生们增添了很多信心与勇气,一名来自西北雪山宗的考生开始了自己的尝试,只见他的右脚向曲江里落下,脚底与江水刚刚接触,江面便凝结出了一片冰面。

  “雪山宗冰寒气!果然不凡!”有考生赞叹道。

  那名雪山宗考生神情凝重,小心翼翼地向江里走去,左脚落在江面上,脚底再次凝出一片冰面。

  他慢慢向曲江里走去,双脚之下,冰面渐结,仿佛生出朵朵雪莲,画面看着极美,却给人极为紧张的感觉,真真是如履薄冰——此时再也没有人开口说话,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紧张地看着,生怕打扰。

  片刻后,这名雪山宗考生走到了十余丈外,便在这时,忽然有阵恼人的江风从上游吹来,他的身体开始摇晃,勉力撑了片刻,发现无法撑住,清喝一声,提气一纵,便向对岸掠去,微起涟漪的水面上生出一道薄薄的冰屑。

  遗憾的是,他的真元数量不足以支持太久,在离南岸还有约七丈的地方,终于落到了江水里。

  “哎呀!”

  在岸边看到这幕画面的考生们大感惋惜,对自己通过武试的信心再次减弱不少。

  哪怕稍后一名摘星学院的考生,直接驭剑过江,也没能让考生们的信心恢复,驭剑过江看似潇洒,实际上,对过江者的真元数量和功法有极高的要求,先前过江成功的那些考生中,只有离山四子和庄换羽用的这种方法。

  曲江南岸,有摘星学院的考生还有与先前过江者相熟的京都考生在那里等着,纷纷上前祝贺。

  随着时间流逝,不断有考生走出林海,听着考官讲述的过江规则,走出林海的喜悦顿时消失无踪。

  便在这时,人群忽然散开,考生们纷纷行礼。

  原来是落落来了。

  落落走到陈长生身前,说道:“先生?”

  她的目光里带着询问的意思。

  陈长生说道:“等轩辕和唐出来了再说。”

  片刻后,唐三十六从林海里走了出来,只见他青衫飘飘,未沾落叶,羽扇轻摇,说不出的潇洒孤傲,陈长生却看的清楚,他的眉间隐隐有抹躁意,很明显在林海里,遇着了些什么事情。

  说来也是,文试的时候,唐三十六是倒数第二批离开昭文殿的考生,按道理来说,早就应该出来了。

  “怎么了?”陈长生问道。

  唐三十六说道:“在林子里遇着一个槐院的书生。”

  陈长生有些吃惊,煮时林面积极大,有无数条道路,两名考生走上同一条道路的情况非常少见,像他在林子里就谁都没遇到。

  “然后?不会因为争道打起来了吧?”

  唐三十六面无表情说道:“打是自然不会打的,一是有考官看着,二来我不见得打得过那人,但既然敢和本少爷争道,说不得要在言语上辩论一番,你放心,吵架这种事情,我从来不会输。”

  想着青藤宴上他和落落两个人羞辱小松宫时的画面,陈长生哪里会担心他骂不过对方,反而有些同情那名槐院书生,只是想着唐三十六居然自承不见得打得过那名槐院书生,不免有些警惕。

  便在这时,一名槐院书生从林海里走了出来。

  片刻后,其余的槐院书生也走了出来。

  四名槐院书生们凑在一起低声说了几句什么,然后望向国教学院,一名槐院书生的脸上满是怒意。

  很明显,这就是与唐三十六争道、然后被唐三十六言语教育了一番的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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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三十六章 握手

  争道,本来就是最容易发生争执冲突的事情,更何况是在紧张的大朝试,规则又禁止考生走同一条道路,那么必然要有人重新改道——煮时林面积极为广阔,很难发生两名考生走上同一条路线的事情,只能说唐三十或者说那名槐院书生的运气不好。

  以陈长生等人对唐三十的了解,运气不好的那个人肯定不会是他,事实也是如此,最终还是那名槐院书生被迫主动改道。那名槐院书生看着国教学院方向,脸上满是怒意,想要上前理论一番,被同窗拦住,这才注意到落落殿下的存在,不由冷笑数声。

  槐院诸生从国教学院数人的身畔走过,施展手段,潇洒至极地过了曲江,在离开之前,有些嘲讽地看了陈长生等人一眼。

  便在这时,苏墨虞也从林海里走了出来,来到陈长生等人的身旁。不知道因为什么缘故,这位离宫附院的少年强者今天的状态有些不佳,走过煮时林所用的时间比人们想象的要多很多,唐三十不喜欢这个木讷执拗的家伙,陈长生对他倒没有太多恶感,看着他微显苍白的脸色,问道:“没事吧?”

  苏墨虞说道:“昨夜忽然有破境的征兆,强行压了回去,真气倒逆,识海有些震荡。”

  青云榜前五十的少年强者,基本上都已经修到了坐照上境,只要愿意,随时可以尝试破境入通幽,只是那道门槛太高,破关之时太危险,所以没有完全准备好的时候,很少有人会贸然选择破境。苏墨虞修行勤勉,很早以前便已经看到了那道门槛,只是因为大朝试的缘故,始终控制着,只是没有想到,眼看着大朝试即将开始,却出现了破境的征兆,好事反而变成了麻烦。

  按道理来说,像这种涉及自己修行状态的紧要信息,绝对不应该透露给别人知道,更不要说国教学院和离宫附院是竞争的对手,但不知道为什么,看着陈长生诚挚的神情,苏墨虞没有多想,很自然地说了出来。

  唐三十脸色微变,对他的观感忽然变得好了很多——被人信任,是感觉很好的事情。他看着苏墨虞说道:“要多长时间才能恢复?”

  强行镇压破境的征兆,稍有不妥便会对识海造成伤害,短时间内,神识会变得有些不稳,难怪苏墨虞根基如此深厚扎实,过煮时林却花了这么长时间。不过只要有足够的时间冥想静心,这种状态应该不会持续太长时间。

  “如果能够进入对战第二轮,应该就恢复了。”

  苏墨虞对着国教学院数人揖手,又对陈长生说道:“我在江南等你。”

  说完这句话,他走到江畔,身形微幻,施展离宫附院的踏波道法,飘飘摇摇向前掠去,不多时便抵达了对岸。

  他的神识有些不稳,真元数量却没有变少,道法更是精妙。

  随着时间流逝,越来越多的考生走出林海,开始过江,有的考生艰难地到了南岸,有的考生落入江,然后被离宫教士捞起,还站在岸边的考生越来越少,陈长生三人变得越来越显眼,相反,南岸草甸上的人变得越来越多,有些很早便结束了武试的人,比如苟寒食等离山四,纷纷从林的楼台亭榭里走出来,不知道他们准备看些什么,估计和国教学院有关。

  约两人高的冬青灌木林里忽然飞出很多惊鸟,然后有树枝折断的声音,地面微微颤抖,即便是岸边的曲江江曲都生出波涛,烟尘起处,只见一个极为魁梧的身影从林海里狂奔而出,衣衫上到处都是被树枝撕开的裂口。

  轩辕破终于走出了煮时林。

  妖族少年的神识强度很不错,不然也不会被部落挑选送来京都学习,只是他很少接受神识感知方面的训练,性情又过于憨直,空间思维的推演能力相对较弱,要他去莽莽群山里寻找猎物很简单,要他走出这种智者刻意设计的迷宫,却真的很难。

  陈长生等人很担心这一点,此时看到他走出林海,虽然模样有些狼狈,却很是高兴。

  轩辕破向他们跑了过来。昨夜陈长生才替他把胡刮于净,露出和年龄相符的稚嫩的脸,此时不知道是因为着急还是什么原因,短短半天时间,又生出了一层浅浅的胡茬,又因为奔跑而满头大汗,眉眼间满是焦虑的神情。

  “我来晚了,我来晚了。”

  轩辕破走到陈长生身前,显得很是着急,因为他怕耽搁了正事,伸手便准备去抓陈长生的手。

  辛教士专程去国教学院泄题,便证明在他或者是主教大人看来,武试里的过江环节,对陈长生来说最为困难,对此陈长生没有说什么,但轩辕破和唐三十私下已经做好了准备,牺牲自己的准备。

  轩辕破准备抓住陈长生的手,直接把他扔到对岸。

  悄无声息间,唐三十脚步轻移,站到了陈长生的身后。他和轩辕破清楚,陈长生肯定不会同意这种做法,稍后一定会反抗,他的任务就是在陈长生反抗的时候,直接把他制住,然后把他捆起来。

  陈长生这时候才反应过来,猜到他们想做些什么,说道:“不要乱来。”

  这时候,唐三十的手距离他的后背只有一尺的距离,随时可以出手制服他。

  轩辕破看着陈长生说道:“虽然不知道原因,但我们都知道,你有一定要拿首榜首名的原因,但我无所谓,可以等下次大朝试。”

  说这句话的时候,妖族少年的神情依然像平日那样憨厚,却格外坚定。

  陈长生很感动,但他不会接受这份沉甸甸的情意,说道:“我有办法。”

  他没能把话说完,因为唐三十的手落到了他的肩上,轩辕破闪电般伸手向前——这两个非常了解陈长生性情的同窗,决定不给他任何说服自己的机会,然而下一刻他们发现自己的安排全盘落空,因为轩辕破没有握住陈长生的手。

  一双小手从旁边伸来,握住了轩辕破的手。

  那是落落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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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三十七章 浅浅的江

  今年的大朝试,武试这个环节就是用来淘汰考生的,煮时林和曲江对很多人来说,都是难以逾越的天堑。教枢处把这个环节,私下透露给了国教学院。唐三十六和轩辕破为此早就做好了准备,为了帮助陈长生进入到最后的对战环节,哪怕明知道他要拿首榜首名近乎虚无缥渺,他们依然愿意做些什么,付出些什么。只是在做这些准备的时候,他们像别人一样,都以为落落殿下不会参加这次大朝试。

  所以他们没有预想到,落落殿下会横插一手,抓住了轩辕破的手。

  “你们就没有想过我为什么要参加大朝试?我也是国教学院的学生,你们没有想到我可以做些事情,这让我有些失望。”

  落落看着轩辕破和唐三十六说道,说是失望,小姑娘的眼睛如星辰般明亮,哪有失望的情绪。

  说完这句话,她的袖子微颤,小手握着轩辕破的手,骤然发力。

  只听得嗖的一声,轩辕破从原地消失,变成了空中的一道黑影。

  由于事发突然,他根本没有任何心理准备,在空中慌乱地大叫起来,吸引了曲江两岸很多考生的视线。

  在朝阳园里的曲江,江面最是宽阔,林海与对面的草甸疏林之间,至少隔着数十丈。

  在无数双目光的注视下,轩辕破呼啸破空而去,在空中手舞足蹈,画出一道长长的弧线,向着南岸的草地落下。

  曲江两岸一片安静,只能听到他慌乱的喊叫声,隐约似乎听到他在喊妈妈。

  轰的一声。

  曲江南岸的草地震动了一瞬,无数烟尘溅起,初春微黄的草被尽数掀翻,黑色的泥土像水花般向四面喷洒。

  轩辕破像颗石头般,重重地落了下来。

  片刻后,烟尘渐落,轩辕破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与草屑,神情惘然望向四周,看样子摔的有些糊涂,只是根本没有受伤。

  看着这幕画面,两岸的离宫教士和考生们震撼无语,心想这个妖族少年的身体究竟是用什么做的?居然结实到了这种程度?

  苟寒食和庄换羽等人,则已经把目光投向对岸林畔,看着那个娇小的身影,神情异常复杂。

  果然不愧是青云榜第二,落落殿下在这随意一掷里展现出来的力量,实在是太过神奇。

  曲江北岸,落落望向唐三十六,细眉微挑,用眼神示意。

  唐三十六赶紧离开陈长生,急忙说道:“我可不用帮忙。”

  他可不想像轩辕破一样被扔过河去,会被摔出问题是一回事,关键是那样太难看。

  “那我先走了。”

  唐三十六对陈长生说道,他这时候才醒过神来,和轩辕破私下做的安排,忘记了落落殿下的存在,现在既然有落落殿下出手,哪里还需要自己担心什么,他只担心落落会不会扔人上瘾,不顾自己的反对也要来这么一手,像逃跑一般向着曲江里冲了过去。

  虽然逃的有些狼狈,身影看着有些滑稽,但当他踏进曲江的那一瞬,便再次潇洒起来。

  晚云收。

  汶水剑依然在鞘中,在他的腰畔,他徒手施出了汶水三式。

  一道炽热的气息,瞬间笼罩曲江北岸,明明天时尚早,却仿佛有晚霞出现。

  他的身影便在这片晚霞里,化为江面的一道金光,疾掠数十丈,瞬间便到了曲江南岸。

  除了离山剑宗的四人,他是今天唯一一个直接用剑势过江的考生。

  看着这幕画面,庄换羽的神色越发凝重,关飞白和梁半湖也有些意外。

  青藤宴最后一夜到现在,没有多少天,唐三十六的实力却再次提升,超出很多人的想象。想着青云榜换榜时,天机阁对这名汶水少年做的点评,站在南岸草甸间的考生们,心情有些复杂,默然想着,难道说他一旦勤奋修行,真有进入青云榜前十的实力?

  “先生,失礼了。”落落走到陈长生的身前,行礼说道。

  她不清楚陈长生洗髓成功之后的身体强度如何,想来远远不如轩辕破,但此时除了把他扔到对岸,再想不出别的方法,而且唐三十六已经提前过去,应该能够想些方法接住,只是她是学生却要把先生像孩子一样扔过去,不免有些担心陈长生会不会不高兴。

  陈长生没有来得及说什么,因为一名考官匆匆走来,阻止了落落的举动。

  那名离宫教士对落落有些紧张说道:“殿下,您这样做,违反了大朝试的规则,所以……”

  落落注意到南岸草甸上,那几名槐院书生正在监考的身前说些什么,隐约明白了些什么,微微挑眉,有些不悦说道:“先前我听了武试规则,没有这一条,再说我已经扔了一个人过去,难道还不算数?”

  今年大朝试在设计流程的时候,根本没有想到国教学院这种应对方法,考官们不敢得罪落落,却觉得这确实与大朝试历年来禁止同学院宗派互助的精神相抵触,再加上像那几名槐院书一样,有很多考生都提出了质疑,不禁有些为难。

  没有用多长时间,从昭文殿处传来了最后的决断,轩辕破既然已经被落落殿下扔过曲江,考官没有明示规则在前,那么只好承认,但接下来,严禁任何考生互相帮助,只能凭借自己的力量过江,尤其再次重申,禁止使用任何法器。

  很明显,昭文殿里像莫雨和离宫附院院长这样的人,都想到了落落殿下向来随身带着无数宝贝,万一她再给陈长生一颗千里钮,不要说过曲江,就算瞬间出现在忘川,也没有任何问题。

  落落很生气,说道:“我倒要看看,谁敢管我。”

  说完这句话,她便要去牵陈长生的手。

  就在唐三十六一招晚云收潇洒渡江的时候,林海那头响起了一道钟声,意味着时辰已到,此时还在林海里的考生被尽数淘汰。随后,还停留在北岸的考生们,进行了最后的尝试,却都落进了幽绿的江水里。

  江畔只剩下了陈长生和落落两个人。

  除了他们,便是数十名离宫教士,那些教士不敢强行阻止她,只好在旁苦苦相劝。

  陈长生也对她劝说道:“我有办法过江,你不用担心。”

  没有人察觉到,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悄悄把一颗千里钮收进了袖子里。不过他也没有撒谎,辛教士提前便泄了题,他怎么会没有准备?以他现在的境界实力,他至少有三种方法可以过江,只是有些底牌,他必须留到对战的时候再用。

  落落睁大眼睛,看着他认真问道:“先生,您真的有信心吗?”

  陈长生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说道:“你不是向来对我最有信心?如果连这条江都过不去,我还怎么拿首榜首名?”

  那些离宫教士,看着他与落落殿下之间的亲密的模样,很是震撼,待听着他这句话,更是无语,但见落落殿下似乎被说服,终于放下心来,离开江畔,回到各自的位置,等待着武试最后时刻的来临。

  落落向来很听陈长生的话,既然他做了决定,她便不再多说什么,走到江畔的一颗石头上,双膝微曲,然后用力。

  只听得啪的一声脆响,那颗下半截满是青苔的石头,从中间裂成两半。

  碧空里响起刺耳的呼啸破空声。

  曲江南岸的草甸上,仿佛有座无形的钟被敲响,嗡的一声。

  那是空间被撞破的声音。

  裙摆轻扬,然后落下。

  落落出现在草甸上,裙下两朵烟尘微作,仿佛是花。

  离宫教士和考生们,看着这幕画面,微微张嘴,震撼的说不出话来,实在是太强了。

  落落根本没有理会那些落在自己身上的震惊视线,第一时间转身望向对岸,眼睛里满是担心。

  她向来很信任陈长生的实力,甚至可以说崇拜,她总觉得先生隐藏着很多东西,但她还是很担心,因为她想不出来,先生要用什么方法过来。

  唐三十六和轩辕破走到她身边,向对岸望去。

  苟寒食、天海胜雪、庄换羽,七间……所有已经通过武试的考生,都出现在江畔,望向北岸。

  陈长生一个人孤伶伶站在那里。

  就连落落都很担心,更不要说其他人。

  没有人能想明白,陈长生能用什么方法过江。

  就算他已经洗髓成功,就算他神识强大,但他如果没有足够充沛的真元数量,便无法突破天地自然给予的限制。

  有些考生的脸上流露出幸灾乐祸的神情。

  那四名槐院书生神情冷漠,目光里却尽是鄙夷与嘲弄。

  那名圣女峰虎涧寺的小师妹,笑的很开心。

  整个大陆都知道,陈长生要拿大朝试的首榜首名,如果他连这关都过不了,那真是一个笑话。

  关飞白忽然说道:“我希望他能过来。”

  七间和梁半湖点点头。

  苟寒食说道:“我从来不担心他过不来。”

  七间三人转身望向师兄,有些不解。

  苟寒食说道:“真正志存高远者,不会忽视任何细节,他要拿首榜首名,又怎么会过不了这条浅浅的江?”

  就在这时,陈长生终于动了。

  在无数双目光的注视下,他没有向曲江里走去,而是抬头望向碧蓝的天空。

  在初春的白云里,他仿佛要找些什么。

  这时,远方传来一声鹤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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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三十八章 骑鹤下江南

  一条青江分两岸,所有考生在江南,只有陈长生在对岸,看着孤伶伶的,此情此景,与在整片大陆流传的那份宣告相比,更显悲壮,或者悲凉,人们或同情或鄙夷或冷漠地看着他,等待着他结束自己的大朝试,没有人想到,首先等来的是一声清亮的鹤鸣。

  初春京都的上空飘着白云,忽然间云层下方涌出一道线,在那道线的最前端,是一只白鹤。

  无数人的目光随着这只白鹤移动,看着这只白鹤飞过天空,飞到朝阳园里,落在江畔陈长生的身前,纷纷色变。

  “不会吧?”苟寒食微怔想道。

  关飞白向岸边走了数步,盯着对岸那只白鹤,惊道:“不会吧?”

  七间微微张嘴,很艰难地把不会吧这三个字咽了下去。

  岸边的草甸上,很多考生看着这幕画面,都忍不住惊呼出声:“不会吧?

  轩辕破低着头,觉得脸有些发烫,因为觉得有些丢人。

  唐三十看似神情如常,实际上很是尴尬,心想至于这样吗?就是过个江而已,至于连这种手段都用出来?

  庄换羽冷笑数声,没有说话。

  苏墨虞想事情最简单,惊讶说道:“这样也行?”

  白鹤自天而降,场间众人的反应都是惊讶与难以置信,唯有落落的反应与众不同。

  她看着对岸,小手合在身前,脸上满是仰慕的神情,说道:“先生真是智慧过人。”

  这句话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如果她不是白帝落落,如果她不是谁都不敢招惹的妖族公主殿下,她绝对会被所有人鄙视,甚至殴打一顿。

  就连轩辕破和唐三十都不会帮她。

  这叫智慧?

  这难道不是无耻吗?

  怎么可能就在大朝试的时候,这只白鹤从万里之外的南方飞来?

  国教学院肯定事先便知道今日大朝试的题目

  当然,没有证据的事情,无法指责。

  人们看着对岸,心想陈长生难道真的好意思这么做?

  为了拿到大朝试的首榜首名,陈长生任何事情都愿意做。

  他走到白鹤前,伸手亲热地摸了摸它的颈,说了几句话,然后在曲江两岸无数双惊愕目光的注视下,翻身骑到了白鹤上。

  白鹤轻轻摇动翅膀,飞了起来。

  有风起于江畔,吹的草屑轻飞,吹的绿油油的江水生出涟漪。

  片刻后,陈长生便骑着鹤来到了空,距离地面越来越远,曲江看上去就像是一条翡翠做成的腰带。

  风落在他的脸上,有些微寒,也有些湿意。

  如果没有经验的人,骑着白鹤来到这么高的地方,难免会有些心慌和害怕,但他不会,因为他有经验。他唯一的高空飞行经验,就是小时候,曾经骑着一只白鹤去西宁镇后方那座云雾缭绕的山峰。

  当年的那只白鹤,就是现在他身下的这只白鹤。

  十岁之前,白鹤每次去西宁镇送信或是礼物,他都会与白鹤去峰间玩耍或是寻找草药。

  只不过他十一岁之后,白鹤再也没有去过西宁镇,直到前些天,才与他在京都重逢。

  微寒的风吹拂在脸上,他眯着眼睛,没有看地面那条青江与那片山林,而是望向更远的地方。

  他很喜欢骑鹤飞翔的感觉,这种感觉久违了。

  现在,陈长生的身体里有很多真元,虽然没办法用,但他觉得自己是有钱人,是有万贯家财而无法打开包裹的贵公,而他要去的地方,是曲江的南岸,真有一种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江南的感觉。

  有些可惜的是,曲江并不是忘川也不是红河,江面再宽阔也有限,只有数十丈的距离,而且毕竟这是在进行大朝试,而是在旅途当,白鹤已经尽可能飞的慢些,也没有过多长时间,便落到了对岸的草甸上。

  陈长生从白鹤身上下来,就像对一位长辈般,揖手致谢。

  落落迎了上去,很是喜悦,看着白鹤又有些好奇。

  她父王说白鹤有仙意,而且同为白姓,所以白帝城向来不以白鹤驭人,她自幼见过很多妖兽,却与白鹤很少打交道,上次在青藤宴上见到时,便有些想与之亲近的念头,望向陈长生,用眼神询问能不能摸一下。

  她知道这只白鹤不是先生的,但,她认为这只白鹤终究会是先生的,自己做为学生,这个要求不算过分。

  毕竟是妖族公主,白鹤对她身上的气息有些不适应,或者说忌惮,不待陈长生表态,发出一声清亮的鹤鸣,振翅而起,向高空飞去。

  陈长生对着它挥手告别。

  落落好生遗憾,但感谢白鹤今日帮先生渡江,亦是很认真地挥手表示谢意

  鹤声渐逝终不闻。

  曲江草甸上一片安静。

  这算什么?

  这是大朝试还是儿戏?为了掠过达数十丈的江面,来自各宗派学院的考生们各施手段,用尽所能,结果陈长生……居然骑着鹤就过来了

  最关键的是,他居然骑的是这只白鹤

  是的,这只白鹤很出名,很多人都识得,尤其是来自南方的年轻人。

  这是徐有容的白鹤。

  很多人都注意到,那只白鹤离开后,是向南飞的。

  圣女峰就在南方。

  人们望向陈长生,神情异常复杂。

  尤其是圣女峰和长生宗的弟们,脸色更是难看。

  没有人知道这只白鹤数天前便已经到了京都,然后被陈长生留了下来。

  人们难免会猜想,难道是徐有容让白鹤从万里之外的南方赶到京都,专程来大朝试助自己的未婚夫一臂之力?

  落落攥着陈长生的衣袖,小脸上满是高兴的神情,不停称赞着他的智慧。

  她的赞美非常真心,以至于连陈长生都开始觉得尴尬起来。

  唐三十拍了拍他的肩膀,什么话都没有说。

  轩辕破看着他摇了摇头,想说这样不好,却想着他算是自己的师祖,只好有些沉闷地沉默。

  苏墨虞走了过来,看着他再次问道:“这样也行?”

  他问得很认真,绝对不是冷嘲热讽,而是真的在询问陈长生这么做有没有违反规则。

  这个问题同样也是在场很多考生心的疑问。

  一名槐院书生找到监考官,神情严肃地说着什么。

  考生们望着那处,等待着最后的结果。

  过了段时间,监考官走到国教学院数人身前,看着陈长生叹道:“这样不行啊。”

  今日负责监考和相关事务的离宫教士,至少有一大半来自教枢处,对国教学院和陈长生自然处处照顾,只不过那些照顾都在细节处,比如茶水比如笔墨和座席的位置,此时无数双眼睛看着陈长生骑鹤过江,想要照顾也没办法。

  陈长生自然有把握,才会做这样的安排。

  “规则里没有说不能这样过江。”

  他指着考生里一人说道:“先前他在对岸问过考官,说如果把本宗长老的座骑带过来,骑着飞过去是不是也能算通过,考官没有反对。”

  那名长生宗紫气崖的弟怔住,心想难道自己那句问话反而帮了你?但被众人眼光看着,他却没办法说没有这番对话。

  监考官闻言微怔,然后笑着摇摇头,没有再说什么。

  见着这场景,自然有考生言辞激烈地提出抗议,苟寒食等人,天海胜雪、庄换羽却都没有说话。

  苏墨虞说道:“虽然……这确实有些投机取巧,但总之没有违反规则,我没意见。”

  作为离宫附院的代表学生,他的话至少在京都诸院的学生里有一定威信,加上庄换羽和摘星学院的两名学生没有说话,反对的声音渐低,只有来自南方的一些年轻修行者依然不依不饶地想要考官剥夺陈长生的资格。

  “噫?那几个人呢?”

  忽然有人发现,在江边没有了陈长生等人的身影。

  人们转身望去,只见不知何时,国教学院数人已经离开,已经快要走进草甸上方那片疏林之。

  一名槐院书生看着那几个身影,冷声说道:“真是无耻至极。”

  陈长生不觉得骑鹤过江是件多么无耻的事情,当然,他也不会觉得这值得自己骄傲,就像世人常说的小聪明一样,很难给以感**彩明确的评价,只不过大朝试对他来说太过重要,对手的实力太强大,他要把所有优势都利用起来

  只要能够达到目的,而且又不伤害别人,那么他人的看法对他来说没有任何影响。他要拿大朝试的首榜首名,现在最大的优势便是没有人知道他的实力境界究竟如何,就连落落都不知道,同时,有教枢处的帮助,他对其余考生的实力境界了解的非常清楚。

  所以当他看到亭里那名少年时,他生出很多不安。

  那名少年太神秘,显得有些深不可测。

  在微寒的春风里,那少年穿着单衣,袖卷起,露出手臂,似乎毫不畏寒

  在教枢处提供的资料里,这少年是摘星学院的考生,叫做张听涛。

  陈长生相信那不是他的真名。

  这名少年根本没有参加试,最快穿过林海,最早越过曲江,来到林间,走进亭,便再也没有动过。

  无论是苟寒食还是天海胜雪过江,还是落落过江,又或是他骑鹤过江,江畔草甸上如何热闹,他都没有从亭里出来。

  这名少年甚至没有向江边望上一眼。

  他孤独地站在亭间,于是亭与这座山都孤独起来。

  这样孤独的人,不可能叫取名听涛。

  于岸边听涛,看似影单脱俗,实际上还是心向喧哗。

  “如果我没有认错,他的真名应该叫折袖。”

  唐三十看着亭里那名少年,神情非常严肃,“这是一匹来自北方的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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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三十九章 狼族少年

  听到这句话,陈长生知道了亭子里那名少年是谁,从认识唐三十六开始,直到在国教学院里同窗的这段日子,他从唐三十六的嘴里,听到过太多次狼崽子这三个字,直到此时,他才知道原来那头小狼一直在北方。

  狼不是狗,狼崽子自然也没有狗崽子那样的侮辱意味,唐三十六以及青云榜上的很多少年天才,都xi惯用狼崽子这三个字来形容北方那个可怕的少年,实际上是刻意想让自己保持一种平行的视线,拉近某种距离,实际上隐藏着的意味是……敬畏。

  陈长生第一次听唐三十六提到狼崽子三字,是在天书陵前的客栈里,当时他就觉得唐三十六说出这三个字时的情绪有些复杂,带着忌惮甚至是某种尊敬,要知道像唐三十六这样骄傲的少年,即便秋山君和苟寒食这样的人物,也不可能让他发自内心尊敬。

  他没有问唐三十六那个狼崽子究竟是谁,也没有打听过那名狼崽子的来历与师承,因为当时他的全部时间精力都用在修行学xi方面,而且按照唐三十六提起时的语气,那个狼崽子仿佛在遥远的天边,那么他自然不会去理会。

  直到今天在离宫前,对着那轮朝阳,他的视线落在这名只穿着单衣的少年身上,便再难以移开。直到此时,他终于知道,这名少年拥有一个与众不同的名字——折袖,想必此后他想要忘记这个名字,也会变得非常困难。

  “愤怒的折袖……”落落站在他身边,看着亭下那名少年,轻声说道:“这也是我第一次看见他。”

  陈长生听着她的声音有些微颤,微异低头望去,只见她看着那名少年的目光里充满了同情,不知为何,忽然觉得有些不自在。

  “我想,在场的所有人应该都是第一次看见他。”

  唐三十六看着那名少年,神情复杂说道:“从出生到修行再到开始猎杀,他一直在北方那片寒冷的雪原里,从来没有离开过,连拥雪关的人都很少看到他的身影,更不要说我们这些活在太平盛世里的家伙。”

  听着这番满怀感慨的言语,陈长生沉默了一段时间,然后问道:“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是个妖人。”

  唐三十六看了落落一眼,说道:“真正的妖人。”

  ……

  ……

  妖族与人族之间是亲密的联盟关系,却极少通婚联姻,也没有什么凄美的爱情故事流传。

  因为两族之间的通婚,容易产生一些不好的结果。

  妖人,正是妖族与人族通婚后生出来的后代,混合了两族血脉的妖人,天资聪颖,但在修行方面经常会遇到一些难以克服的障碍。

  落落的父亲是白帝,母亲是大西洲的人类公主,准确来说,她也是一位妖人。名义上,她因为是女性,所以不能修行白帝暴烈的功法,实际上,只有与白帝皇族最亲近的寥寥数人才知晓,她正是因为妖人的血脉原因,无法把白帝的功法修行到精深处。

  白帝夫妇感情极好,白帝根本不可能再娶妃子,夫妇对独女落落又是无比宠爱,不愿意再生孩子。落落无法把白帝一族的功法修到极致,便无法继承白帝的皇位,这便是现在万里妖域面临的最大的问题,之所以金玉律和李女史这样妖族大人物,待陈长生如同族人,不仅仅因为落落拜他为师,更是因为他们看到落落殿下在陈长生的帮助下,有可能解决这个问题的前景。

  那名叫折袖的少年和落落的情况很相似,父亲是狼族,母亲是人类。只是他父母的血脉不像落落的父母血脉那般强大高贵,父系一族的血脉占垩据了很大的优势,所以他的修行天赋保持的相对完整,遗憾的是,他遇到的问题也比落落的问题严重无数倍。

  两年前大周朝议军功的时候,圣后娘娘与教宗大人有过一番谈话,谈话的内容后来泄露出去,于是整个大陆的人都知道,这名狼族少年有问题,有很难解决的大问题,那是圣后娘娘和教宗大人都解决不了的问题,只是没有人知道那个问题是什么。

  最后有些隐秘的消息,反而是从雪老城里传到了中原。通过几名侥幸从狼族少年手下逃脱的魔族的叙述,大概可以确认,这名狼族少年面临的问题,应该是在精神方面。这大概也是为什么在那片残酷的雪原上,他被魔族和人类军垩队称为愤怒的折袖。

  听完这些话,陈长生再次望向亭下那名少年,忽然觉得他显得更加孤单。

  轩辕破说道:“他在我们那边的部落里也很有名。”

  万里妖域里,大部分的部落依然以狩猎为生,最尊敬那些优秀的猎户。

  愤怒的折袖,便是最优秀的猎户。

  他不与人类世界打交道,也不与妖族打交道,他行走在雪原里,以猎杀魔族为生。

  这几年,死在他手里的魔族难以计数。

  无论有意无意,他替大周北军解决过很多麻烦,所以大周朝议军功的时候,从来不会遗漏掉他的名字,当他想用摘星学院学生的名义参加大朝试的时候,大周军方从上到下都表示了最热烈的欢迎。

  便在这时,苏墨虞走了过来,望向远处亭中,问道:“你们也认出来了?”

  陈长生点点头。

  “先前文试里,苟寒食和天海胜雪看他的眼神有些不对,我才想到会不会可能是他。”苏墨虞对落落行了一礼,又道:“听闻白帝陛下和圣后娘娘一样,都想争取他效力,只是没有人能够找到他,没想到他居然会来参加大朝试。”

  狼行千里吃肉。

  向来离群索居的狼族少年,为何会离开雪原,来到繁华的京都参加大朝试?

  “他对天书感兴趣?”陈长生望向天书陵的方向。

  唐三十六说道:“谁都会对天书陵感兴趣,但如果把他杀死的魔族尽数折成军功,绝对够他进天书陵好多次。”

  没有人知道这名狼族少年参加大朝试的原因。

  此时,所有考生都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但没有人靠近那座亭子,更没有人试图与那名少年对话。

  甚至包括考官在内,人们看着他的目光里,充满了敬畏,根本不愿意靠近。

  即便是已经通幽,场间实力最强的苟寒食与天海胜雪,都没有走过去。

  那少年站在那里,依然是孤单的,山与亭都因为他而孤单起来。

  “他很强。”落落忽然说道。

  狼族少年当然很强,一直在青云榜上排第二,直到今年临时换榜,才被落落超过。他过去两年里只在徐有容之下,很多人甚至认为,这是因为他很少现出踪迹的缘故,如果真的生死相搏,即便徐有容也不见得他的对手。

  因为这名少年最擅长的就是杀戳。

  此时曲江南岸所有人,包括考官和考生在内,收割掉的生命加起来,肯定都没有他多。

  ……

  ……

  远处昭文殿方向传来清悠的钟声,代表大朝试的文试以及武试全部结束。

  经过清点,到现在还没有被淘汰的考生,还剩下一百一十三人。

  大朝试取前三甲,首甲三人,二甲十人,三甲三十人,共取四十三人。

  每年皆是如此。

  因为天书陵登陵,一共只有四十三条道路。

  进入三甲,获得进入天书陵的资格,是绝大部分考生参加大朝试的目标。

  观天书悟道,是所有修行者梦寐以求的事情,而无数年来的事实早已证明,那也是成为真正强者的必由之路。

  按照通过曲江的时间,考生们重新排序。

  那名狼族少年自然排在一号。

  人们看着他的眼光有些复杂,自然知道,张听涛这个名字是假的。

  在离宫教士的带领下,百余位考生离开曲江南岸的草甸疏林,向着朝阳园的深处走去。

  没有用多长时间,便来到了一棵青树之前。

  初春时节,京都街巷旁的树桠里,只生出些嫩绿的细芽,这棵树却是青叶无数,在微寒的风里不停摇摆,就像是个得意的家伙。

  这颗青树有很多可以得意的地方,除了森森绿意,还有高大。

  云雾微掩,遮着高处的树枝,竟是看不到树顶。

  树干极粗,至少需要十数人才能合围。

  在青树的下方,有一个树洞,看着黑洞洞的,有些阴森。天呐网首发哦,离宫教士们,竟是带着考生走进了树洞。

  树洞之后,别有洞天。

  那是一片瓷蓝的天空,竟比树外的天空更加完美。

  蓝天上飘着数层薄薄的云。

  远处隐隐可以看到几座宫殿。

  陈长生觉得有些眼熟。

  落落说道:“先生,你曾经来过。”

  陈长生这才明白,原来大朝试对战的场所,竟是在小离宫或者说学宫里。

  在修行界,这里拥有一个更出名的名字。

  教宗大人的青叶世界。

  那些第一次来到小世界的考生们,微微张嘴,脸上满是震撼的神情。

  就像陈长生和轩辕破当初第一次来到此间一样。

  现在陈长生自然不会再次流露出曾经被唐三十六嘲弄过的乡下少年神情。

  他很冷静,于是没有错过一些细节。

  看着教宗大人的青叶世界,很多考生都在啧啧称奇。

  那名狼族少年没有看这个世界,他在看落落。

  陈长生的心中忽然生出强烈的危机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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