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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侠玄幻] 择天记【作者:猫腻】(4月18日更新至“第一百三十五章 临兵斗者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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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六十章 简单一剑

  折袖究竟要什么,这是陈长生现在最想知道的事情一一经过认真回想,他确认没有看错,进入学宫的时候,折袖确实回头看了落落一眼。正是因为那一眼,让他觉得这个狼族少年非常危险。谁能想到,唐三十六提着一只烧鸡过去,便把对方收买成了国教学院的帮手。

  这听起来确实太过荒谬,但真的发生了。

  落落也在看着折袖,情绪有些复杂。

  对绝大多数年轻修行者们来说,大朝试可以说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情,但对某些人来说,大朝试只是一个机会,一个用来换取他们真正想要的东西的机会,换句话说,看似神圣庄严的大朝试其实就是一场拍卖会。

  天海胜雪退赛,折袖答应了国教学院的交易,都是因为这个原因。那么陈长生呢?她很清楚他对名声没有任何追求,那么他为什么一定要拿大朝试的首榜首名?她曾经问过他,唐三十六也问过,但他始终没有给出过答案。

  对战加赛进行的波澜不惊,唐三十六轻松地战胜了自己的对手,轩辕破的签运不错,没有遇着青云榜上的强者,也很顺利地获得了胜利,与之前的文试成绩综合考虑,轩辕破能不能进三甲还不确定,唐三十六自然没什么问题。

  接下来的八强战依然是抽签,只不过现在人数已经不多,所以直接分成了上下两区,一次抽剑便决定了稍后所有对战的顺序。

  抽签的结果是落落对上了那名槐院少年钟会,苟寒食的对手是那位圣女峰的少女,折袖的对手是摘星学院那名考生,陈长生的对手则是庄换羽一一四场对战里有两场内战,离山剑宗与圣女峰分属同门,折袖是以摘星学院考生的名义参赛。

  这并不符合唐三十六的设计。

  在他看来,最好的抽签结果应该是折袖对苟寒食、落落殿下对庄换羽,下半区则是钟会对那摘星学院的考生,陈长生对上圣女峰那名少女。这样苟寒食就算战胜折袖,接着还要与落落殿下硬拼,连续两场硬仗,苟寒食再强也得腿软。而陈长生皮糙肉厚,相对而言,赢圣女峰那名少女的可能性最大,如果他接下来能越过钟会这一关,说不定还真能拿个首榜首名。

  而现在,苟寒食只需要胜了折袖那一场,便能进最后的决战一一很明显,那位圣女峰的少女不可能是他的对手。当然,这样的抽签结果也有好处,那就是陈长生只需要战胜庄换羽,便能进入决赛,因为落落应该能战胜钟会,而当下一轮面对陈长生的时候,她肯定会弃权。

  最先升始的,是陈长生对庄换羽这场对战。

  今天大朝试,庄换羽像天海胜雪一样沉默低调,只不过天海胜雪的沉默低调是因为他早就已经做好了退赛的准备,庄换羽的沉默低调却是为了走的更远些,而且他在前面几轮里没有遇到需要他展露锋芒的对手。

  庄换羽在大陆年轻一代强者里名声极响,在青云榜上排名十一,是京都青藤诸院排名最高的那个人,是天道院的骄傲一一除了前三之外,青云榜前半段的这些人的实力都相差极小,他肯定是陈长生在对战里遇到的真正意义上的最强对手。

  洗尘楼里很安静。

  庄换羽看着陈长生面无表情说道:¨你今天的运气不错。”

  从对战第一轮到现在,陈长生遇到的最强大的对手便是霍光以及上轮那位来自霜城的青云榜排名二十余位的青年,听起来已经够强,然而今天参加大朝试的强者不知凡几,他没有遇到离山剑宗的人,也没有遇到折袖等人,从概率上来说,确实运气不错。

  ¨你的运气也很好。”陈长生看着他说道。

  这也是实话,对战升始至今,庄换羽连同等级别的对手都没有遇到过,如果要说签运,无论陈长生还是谁都无法与他相提并论。这已经不再是运气的问题,而肯定是国教内部有人在抽签的环节做了手脚。

  天道院作为国教下辖学院的领悳袖,无论茅秋雨和庄副院长如何想,国教都必然会推出一个代表性的学生出来,尤其是最近大半年国教学院隐隐已经有了复兴的征兆,国教自然不会允许天道院的风采被完全抢走。

  ¨两个运气都很好的人相遇,我想,应该不能继续依靠运气了。”庄换羽看着他说道。

  不能再依靠运气,自然只能依靠实力。

  这时候,主持对战的离宫教士在楼上问道:¨准备好了吗?”

  庄换羽点了点头。

  陈长生却摇了摇头,然后他做了一件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事情。

  他走回洗尘楼檐下,把脚下那双崭新的皮鞭脱了下来,然后放到了石阶下,摆放的非常整齐,就像是去别人家作客一般。

  二楼那间幽暗的房间里,响起几声轻噫。莫雨的秀眉微微挑起,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眼睛深处却有一抹极淡的笑意。陈留王一直暗中注意着她的表情,尤其是每次陈长生出场的时候,此时见她有此反应,不禁更感疑惑。

  陈长生赤着脚重新走回场间,脚掌的边缘带上了些许黄沙。

  他抬起右手,握住腰畔短剑的剑柄。

  随着这个动作,洗尘楼内变得更加安静,二楼那个房间里的大人物们没有说话,目光却变得明亮起来,神情微显凝重。

  先前战胜那名霜城青年强者的时候,陈长生依然没有拔剑,靠的是诡异难测的耶识步,最终凭借的是速度与力量,但看起来,这一场他已经做好了拔剑的准备,看来,面对庄换羽这种级别的强敌,他不能再有任何保留。

  依然没有人相信他能战胜庄换羽,虽然他在前几场的对战里,展现出了难以想象的力量与速度,更有那套奇诡的耶识步,但他洗髓成功的时间太短,真元数量与真正的强者比较起来太少,完全看不到胜机在何处。

  最根本的问题在于,庄换羽真的很强。

  ¨穿鞋的怕光脚的吗?”

  庄换羽的视线落在陈长生沾着沙粒的赤脚上,沉默片刻后说道:¨或者你不清楚,当初在乡下的时候,我也很少有机会穿鞋,更不要说新鞋了。”

  陈长生没有说话,但他很清楚庄换羽想说什么。

  庄换羽是庄副院长的儿子,但在乡间守着病母,熬了很多年才艰难出头,成为如今天道院的骄傲。

  即便现在,他的脚上穿的也是一双普通的布鞋。

  陈长生只是有些不理解,为什么他看着自己时的眼神也是那般冷漠,隐有敌意,他想不明白自己什么时候得罪过此人。

  庄换羽是国教新派重点培养的将来,与国教学院敌对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至于他与唐三十六之间的旧怨,其实和关飞白对唐三十六的态度一样,大概都是贫寒出身的穷小子对不珍惜生活的富家公子哥的天然厌憎,那么他为什么不喜欢自己?

  ¨升始吧?”庄换羽问道。

  他的语气很寻常,就像平时在天道院修课时,对同窗们发问,可以升始上课了吧?

  陈长生的回应也很寻常,点了点头。

  庄换羽平举剑鞘,左手执鞘,右手执柄,静静看着他,说道:¨请。”

  陈长生右手握着腰畔短剑的剑柄,左手平伸向前,应道:¨请。”

  这场对战就这样寻常的升始了。

  然而一升始就极不寻常。

  锃的一声响,庄换羽抽剑出鞘,看似随意地向身前的空中挥出。

  只是看似随意,实际上这一剑极为专注,剑锋割裂空气,留下一道笔直的线条,与地面绝对平行,没有任何偏差不是所有的剑,都能斩出如此平直的线。

  庄换羽的剑,斩出一条直线。

  十余丈外,却生出了一道弧线。

  那是一道微圆的弧光,非常明亮。

  这道明亮的弧光,并没有出现在空中,也没有出现在沙地上,而是出现在陈长生的眼睛里。

  陈长生的眼睛很透亮,眼瞳很黑,不似夜色深沉的那种黑,而是更干净的一种黑。

  一抹微弧的剑光,出现在他的黑瞳里,非常清晰。

  那是因为,庄换羽手中的剑,在空中挥出的那道直线,瞬间破空而至,无视十余丈的距离,来到了他的身前。

  这道剑光距离他的眼睛,只有三尺不到。

  那道剑光来的太快,以至于两端有些迟滞,起剑时平直的线条,来到陈长生身前后,竟变成了一条弧线这是一道完美的弧线,无论陈长生如何应,都很难将其击破,因为弧线最为坚固,同时,他也很难防御,因为无论他击中这道剑弧的哪一处,这道剑弧线条其余的部分,便会依循着高速,变成一个圆圈,将他的身体包裹进来。

  这场战斗很寻常的升始,升始的极不寻常。

  庄换羽一出手便是天道院威力最大的剑招,临光剑。

  二楼房间里响起微不可闻的赞叹声。

  很简单的一剑,却能看出庄换羽的修为非常不简单。

  即便放在整个大朝试里来看,他的这一剑,也可以排进前三。

  陈长生如何破这一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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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六十一章 闭眼不见,百剑生

  黄沙离地而起,仿佛沙暴,陈长生骤然消失不见。

  只听得啪的一声碎响,洗尘楼的石壁上出现一道清晰的剑痕。

  陈长生的身影再次出现,离原先站的位置,已有两丈之远。竟无法看清,他是如何到了此处。

  他用余光看了眼,只见石壁上那道剑痕深约寸许,隐现白色的石质。

  这里是教宗大人的青叶世界,在虚实之间,建筑异常坚固,而且洗尘楼里本来就有防御阵法,庄换羽看似随意挥动的一剑,竟能在石壁上留下如此深刻的剑痕,可以想象如果先前落在他的身上,会造成怎样的伤害。

  即便他现在身体的防御能力强的难以想象,也不可能直接硬接这一剑。

  幸运的是,他没有想过破庄换羽的这一剑,也没有想过挡,从一开始的时候,他想的就是先避开这一剑。

  就在庄换羽抽剑的那一瞬间,他便动了,当那抹凛厉的剑光在他的眼中亮起的时候,他的右脚已经踩进了地面铺着的黄沙里,然后倏然而动。

  如果满地黄沙可以映射真实的夜空,他最先站的位置便是参星所在的位置,此时在的位置,是亢星的位置。

  他把黄沙拟作风雪,借的是风雪意,走的是星宿位,身法诡异难测,正是耶识步。

  “这就是耶识步?”

  庄换羽看着他平静说道,没有因为他避开自己的剑光而动容,很明显,陈长生在前几轮的表现,他已经完全知晓。

  陈长生没有说话,右手依然紧握着剑柄,视线微低,落在庄换羽握剑的右手上。

  庄换羽向前走了一步,平伸长剑,意态极为从容。

  陈长生看得清楚,他握剑的右手微紧,指节微白,这便是发力的征兆。

  数道剑光,无声无息越过十余丈的距离,来到他的身前。

  陈长生依然动在剑光来临之先,神识凝为一线,身形陡然加速,看似向西踏了两步,变幻之间却来到了后方。

  依然是耶识步,这一次他踏的是东方七宿之间的线路。

  锃锃锃锃数声极为清晰的切割声,在他右后方的石壁上响起。

  石屑簌簌落地,四道清晰的剑痕显现出来,凌厉至极。

  庄换羽神情平静,向前再行一步,与陈长生的距离再近一步。

  陈长生盯着他握剑的右手,神情凝重。

  庄换羽的剑太快,太凌厉,战斗刚刚开始,只不过两次挥剑,他便感到了极大的压力。

  二楼上隐隐传来一声赞叹。

  那是对庄换羽的赞叹。

  大朝试对战前数轮,庄换羽没有遇到任何强敌,表现的很寻常,完全没有京都诸院年轻一代领垩袖的气质,竟有些被人忽视。

  但他曾经胜过七间,随后一直在天道院里静修,所以青云榜的排名才始终在十位左右,那是因为他的目标是秋山君,而秋山君已经不在青云榜,事实上他认为自己有进入青云榜前三的实力,即便遇到折袖,他也毫无畏惧。

  天道院的骄傲,自然有资格骄傲。

  这样一个骄傲的青年强者,面对陈长生,竟一上来便施展天道院的绝学,说明他很看重陈长生,也说明他不想给陈长生任何机会。

  陈长生的身法太快,太诡异莫测,如果他有与身法相配的攻击能力,那么说不定真的可以威胁到他。

  所以庄换羽不给他任何攻击的机会,直接凭借凌厉的剑意把他压制在靠着石壁的范围内。

  这便是境界与实力都处于绝对优势的强者的碾压,就像落落先前碾压那名槐院书生一样。

  再次挥剑,又有数道剑光破空而去。

  凄厉的破空声不停响起。

  洗尘楼内黄沙渐起。

  剑光在其间不停疾掠,有如闪电一般。

  石壁上不停有剑痕出现,清晰,深刻,仿佛是匠人正在上面镌刻一幅书法。

  地面的黄沙上出现很多足迹,有些在西面,有些在东面,其间毫无规律。

  嗤的一声轻响。

  陈长生出现在靠近石壁的某处,他的右肩上出现一道很浅的伤口。

  数十道剑光连接而至,他险之又险地避开了大多数,却最终在由柳井位转娄宿的过程里,真元运转出现了滞碍,慢了刹那,被剑光追及。

  庄换羽执剑斜指地面,显得格外潇洒。

  与他相比,陈长生的衣衫上到处都是沙粒,再浅的伤口也是伤口,所以有些狼狈。

  但他的神情依然平静,看着庄换羽执剑的右手,非常专心。

  临光剑是天道院绝学,极耗真元,耶识步这等层级的身法,对真元的损耗自然也极大。

  庄换羽之所以如此自信,直接凭剑法压制陈长生,便是因为他修行勤勉,天赋又高,命星极远,真元数量在同龄人当中堪称巅峰,即便是这般耗下去,也能把陈长生直接耗废,而陈长生根本没有任何破解这种局面的方法。

  “就是这种程度吗?”

  他看着陈长生问道,神情很认真,没有嘲讽的意味,略显疲惫的双眉间有失望的情绪。为了准备大朝试,从青藤宴开始,他日夜修行不辍,就是为了今天这场对战,然而陈长生的表现虽然已经算是非常不错,却依然让他很不满意。

  陈长生的呼吸有些急促,连续使用耶识步以及把速度催至极致,他体垩内并就不多的真元消耗殆尽,神识因为要用来计算星位与步法也变得极为疲惫,最麻烦的是,庄换羽的剑太过凌厉,他勉强闪避,却无法攻击到对方,那么终究是个败局。

  他不想失败,他必须展开攻击。

  就在庄换羽问出这句话的同时,他的右脚再次踏向身前的黄沙,但这一次,他没有用耶识步,而是把力量尽数传输到脚底,那夜见黑龙之后奇异获得的恐怖力量,瞬间让地面裂开数道缝隙,他的身体拖出一道残影呼啸而去嗤啦一声,庄换羽剑出无声,剑光破空的声音却极清晰。

  陈长生此时的速度快到难以想象,眼看着便要与那道剑光相遇,却忽然间消失无不见他竟是把耶识步的身法隐藏在了冲锋之中黄沙里身影微闪,倏乎间,陈长生便来到了庄换羽的身前这是他第一次离庄换羽如此之近,近到终于可以攻击到对方。

  他左手握着剑鞘,右手握着剑柄,便要抽剑。

  便在这时,庄换羽剑眉微挑,眼里流露出怜悯的神情,一拳便轰了过去。

  他右手执剑,左手一直垂在身侧,竟是一直慢慢积蕴着真元。

  看似随意的一拳,实际上蓄势了很长时间。

  嗡的一声闷响,仿佛钟声。

  一道雄浑的力量,随着他的拳头击向空中,气浪向着四面八方播散。

  陈长生直接被震飞,在空中翻了很多圈,就像个石头般,向远处的地面落下。

  啪的一声,他重重地落在地上,但不是摔落,因为他的赤足先落在了黄沙上,膝盖半蹲,竟稳稳地站住了。

  短剑横在他的眼前,应该便是这把短剑,挡住了庄换羽隐忍已久的那一记拳。

  他握着短剑两端的手,有些微微颤抖,即便他的力量再大,对上蕴着如此数量真元的暴击,也有些吃亏。

  “就是这种程度吗?”

  庄换羽向他走来,重复了一遍这句话,然后说道:“这真令我有些失望。”

  看看陈长生的水准,是他参加大朝试最重要的原因之一。

  当他在离宫外、在昭文殿里、在曲江畔、在洗尘楼外的林畔,看到落落与陈长生在一起的画面时,他便愤怒,然后平静,越愤怒越平静。

  陈长生站起来,看着他说道:“击倒我再说。”

  说完这句话,他的身形再次消失。

  洗尘楼内黄沙大作,仿佛风雪。

  他把最后的真元尽数压榨出来,神识以难以想象的速度计算着方位。

  在风雪般的黄沙里,他的身影时隐时现,一时在东,一时在西。

  只是瞬间,地面上便出现了无数个脚印,密密麻麻,仿佛夜空里的繁星。

  他按照星宿的方位行走,步法诡异至极,极难捉摸,似乎下一刻,便会出现在庄换羽的身前,施出致命的一击。

  临光剑再快,再凌厉,也无法追缀上这种状态下的陈长生。

  他没有看庄换羽的剑,也没有理会周遭的环境,只是自顾自地走着耶识步。

  耶识步踏星而行,借风雪掩形,总有那么一刻,会走到庄换羽的身前。

  看起来,这似乎真的是很精妙的应对。

  弧形的剑光,每每将要斩中他的身体的时候,却往往会擦肩而过。

  庄换羽神情微凛,却不显紧张。

  他看不清楚陈长生的方位,算不到下一刻陈长生会出现在哪里。

  于是,他闭上了眼睛。

  他不是在用神识感知陈长生的位置,因为就算能感知到,他的剑也无法及时落下。

  临光剑,从他的手里落下,插进地面的黄沙,微微颤抖。

  他摊开双手,黑发狂飘,真元暴发。

  临光剑的颤抖瞬间变得极为剧烈嗤嗤嗤嗤数百道剑影,脱离剑身而去,瞬间充斥洗尘楼内全部的空间下一刻,数道剑影在楼内偏西北的方位,出现了一丝凝滞。

  陈长生被那数道剑影斩了出来,他的身体重重地撞到石壁上,沿着石壁落到地上,激起数道烟尘。

  他的身上出现三道伤口,鲜血渐溢。

  “现在,我击倒你了。”

  庄换羽睁开眼睛,看着他平静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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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六十二章 燃烧

  临光剑是一套剑法,也是一把剑,是天道院的道剑,更准确来说,一直是庄副院长的佩剑。这把剑没有排进百器榜,但威力与榜上后段的那些武器也相差不远,如果一般人被临光剑连斩三记,哪怕洗髓再如何完美,也会身首分离,至少是身受重伤,不能便起,陈长生却用手扶着石壁站了起来。

  只是终究还是受了不轻的伤,血水从他胸前的三道剑痕里溢出,看着有些恐怖。

  “就是这种程度吗?”

  庄换羽面无表情看着他,停顿片刻后加重语气说道:“就这种程度又怎么有资格做殿下的老师?”

  他这句话里的殿下,自然不是平国公主,也不是陈留王,是落落殿下。

  “如果你真的完全掌握了耶识步,或者能够让我有所忌惮,但你的耶识步终究是假的,或者说只是模仿品,似是而非,又如何能够用来战斗?不过是幻术罢了,只要闭上眼睛,你的身法便不能欺骗这个世界。”

  庄换羽看着他继续说道:“就像你教殿下的那些真元运行法门一样,看似精妙,实际上走的是不能登堂入室的邪路,耍的是小聪明,如果你真的愿意殿下能够有更美好的将来,你就应该让她继续留在天道院,通过研xi玄派正宗功法来破解那个问题。”

  是的,这便是他对陈长生怨念的由来,这便是为什么他对陈长生不满意,他希望陈长生能够更强些,证明给自己和世界有资格做殿下的老师,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他轻松击败,原来不过是欺世盗名之辈。

  “那是我们国教学院的事情,谢谢你的建议,但我不见得会接受。”

  陈长生抬起右臂,用袖子擦掉下颌上沾着的血珠,看着庄换羽说道。

  庄换羽剑眉微挑,看着他不悦喝道:“难道你还想执迷不悔?事实已经证明,就算你洗髓再完美,防御能力再强,终究不可能是真正强者的对手,因为你的真元数量太过稀薄,境界太糟糕。”

  陈长生沉默不语,低头望向自己紧握的剑柄。

  庄换羽见他没有反应,不知为何更加生气,寒声说道:“修行是大学问,战斗最终还是要靠真元打人。自古以来,修行以洗髓为先,其后方是坐照、通幽,每道关隘自有其道理,洗髓是坐照的前提,却不是战斗的手段,你真元如此稀薄,坐照不过初境,却想凭借着洗髓的能力战胜对手,何其狂妄无知,我说你走上了邪路难道有错?你自己走便罢了,难道还想把殿下带到这条不归路里?”

  洗尘楼里一片安静,只有这名天道院年轻强者的声音寒冷而强悍地回荡着,落到铺满黄沙地上。

  “境界太低,徒呼奈何,果然,陈长生只能走到这里了。”

  二楼那间幽暗的房间里,响起摘星学院院长的声音,有些感慨,有些遗憾,也有些解脱。

  这间房间很大,人们坐在各自的座椅上,沉默不语,听着窗外传来的庄换羽的声音,对于这场对战做出了相同的判断。

  在前一轮的对战里,陈长生能够胜过霜城那名青云榜排名二十余位的青年强者,是因为他把身法速度发挥到了极致,而且忽然施展出的耶识步,让那名霜城高手有些措手不及,最终败在了他近身战时能够充分发挥的力量层面上。

  但这一轮他的对手是庄换羽。

  庄换羽是天道院最出色的学生,修行的是玄派正宗功法,修行的每一步都走的极为扎实稳定,从不冒进,又有学院师长的教诲提点,经验极为丰富,出手便凭借真元以及招式方面的绝对优势,直接碾压了陈长生,根本不给对手任何近身的机会,也自然杜绝了任何意外的发生。

  “茅秋雨院长高足,果然不凡。”宗祀所主教大人感叹道。

  房间里的大人物们观战已久,见过折袖与苟寒食出手,知道庄换羽并不是境界修为最强的那个人,但他却是最稳的那个人,换句话说,他或者很难暴发越境击败像苟寒食这样的强者,但只要比他修为弱的对手,也绝对没有办法战胜他。

  尤其是在看过这场对战之后,人们甚至隐约觉得,庄换羽比传闻里的水准还要更高些,即便与落落殿下或者是折袖对上,只怕也有一战之力,胜负难以提前断定,他这场的对手陈长生,又如何能是他的对手。

  是的,观战的大人物们包括在其余房间里的离宫教士们,都已经宣判了陈长生的失败。

  经过几场对战下来,人们已经确认,这名数月前还不能修行的国教学院学生确实已经洗髓成功,但不过是坐照初境,无论真元数量还是精纯程度,又或是别的方面,与参加大朝试的真正强者,还有很大的一段差距。

  陈长生能够走到现在,进入了大朝试对战八强,除了运气,完全依靠他难以想象的速度与力量。而到了现在,他的运气失去了意义,因为所有对手都是真正的强者,速度和力量再如何不可思议也没有意义,因为那些强者可以在境界与真元数量上直接碾压他,只要不像上轮那名霜城青年高手,在战术方面犯下大错,他便没有胜利的可能——境界方面的差距,不是靠努力或者勇气便能弥补的。

  ……

  ……

  “果然还是真元数量最为重要吗?”陈长生看着手里紧握着的那柄短剑自言自语道。

  庄换羽看着他微微皱眉,不知道他此时说这样的话是什么意思。

  陈长生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显得有些木讷,没有人能看出来,他此时的内心正在挣扎,犹豫不决,究竟要不要冒险。

  修行者的真元来自于夜空里的星辰,引星光洗髓的同时,那些蕴藏着奇异能量的星辉,也会进入修行者的身体,只待坐照之时,被修行者的神识触发或者说点燃,变成修行者可以驭用自如的真元。

  陈长生的真元数量确实很少,而且很不精纯,他的经脉都是断的,又如何能让真元运行如自?但他的身体里还藏着很多星辉,换句话说,只要他愿意,他可以让自己拥有更多的真元数量,只是那会是场极大的冒险。

  在北新桥废井下的地底空间里,在那条黑龙之前,他不知为何,竟是跳过了洗髓那道关隘,直接坐照成功,他现在的身体强度比当时要强很多,但他依然很难下决心再次坐照,因为一旦失败极有可能便会死去。

  坐照经附注上的那个医案以及他自身的遭遇,都证明了这一点。

  顶着死亡的阴影进行第一次冒险,需要的只是勇气,第二次冒险,则需要更多的勇气。

  好在青藤宴那夜、强行坐照那天,他在地底空间里,在那条黑龙之前,已经经历了两次生死,对于他已经思考了很多年的死亡进行了两次真正的思考,他想通了很多事情——面对死亡,他依然不会投降,但不再像以前那样恐惧。

  就像此时,面对着庄换羽这样的强敌,他不会投降,更不会恐惧。

  他抬起头来,望向庄换羽,说道:“既然如此,那我试试。”

  试什么?除了他,洗尘楼里没有人知道,猜都猜不到。

  陈长生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尽数吐了出来。

  仿佛有气泡汩汩自泉底冒出。

  呼吸之间,他的肺里便几乎没有空气,骤然一空,连空气都没有的空。

  他的识海醒了过来,海面上微澜轻漾。

  一道凝练至极的神识,从他的识海里生成,飘摇而上,不知去往了碧蓝天空里的何处,仿佛将要离开这片天地。

  又一瞬间,那道神识从碧空回到地面,自反而缩,自外而内,进入他的身体,来到那片小天地里。

  他的神识化作一道清风,在那片天地里自由来回。

  清风是他,他是清风。

  他看到了那九道横断的山脉,看到了无边无垠的荒原,看到了那处那片悬在空中的湖水。

  最后,他看到了那片雪原。

  雪原被极深的裂缝,切割成了数十块。

  比前些天他坐照内观的时候,这片雪原要厚了很多,即便此时,还有些雪花在不停飘落。

  这些天他一直都没有停止引星光入体。

  那些雪花都是极纯净的星辉,只要被神识触及点燃,便会变成滋润这方天地的清水,那些清水便是真元。

  用庄换羽的话说,用很多人的话说,用道藏上的无数句话来说,对修行者来说,最重要的真元。

  陈长生犹豫了很短的一瞬。

  他现在真的不怎么怕死,但他不想再次承受那种痛苦,因为那种痛苦极有可能让他当场昏死过去,一旦出现那种情况,这场对战自然输了。

  但终究是要做的事情。

  犹豫归犹豫,那道清风并未静止,飘飘然向东南角的一块雪原落了下去。

  仿佛一把野火,落在堆满枯叶的山间。

  轰的一声,那片雪原猛烈地燃烧起来。

  ……

  ……

  二楼的房间里很幽静,大人物们坐在各自的座椅上沉默不语,等待着陈长生认输,等待着这场对战结束,等待着今年的大朝试终于写下结局,国教旧派势力的企图或者说尝试,遭受到最沉重的打击。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洗尘楼内忽然生出一道气息。

  那道气息有些狂暴,非常炽烈,就像是有人在楼下点燃了篝火,而且火势极大。

  莫雨神情微凛,长身而起,宫裙在昏暗的房间里拖出一道残影,瞬间掠至窗前。

  她的目光穿过窗上的纸花,望向楼下,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中却有异彩出现。

  在场的大人物们都是境界高深的强者,哪里会感知不出来那道气息代表着什么,根本无人去理会莫雨在先前那瞬展现出来的实力境界,纷纷来到窗前,向楼下望去,随着视线所及,神情骤变,一时竟有些无语。

  楼下石壁前方,陈长生闭着眼睛站在黄沙里,赤裸的双脚旁边,是被他身上淌下的血水打湿的沙砾。

  那道狂暴的、炽烈的的气息,便是来自他的身体。

  人们清晰地感觉到,他的境界正在提升,他体垩内的真元正在变多,他的气息正在变强。

  在神识感知中,他变得越来越明亮。

  就像是一堆真正的篝火。

  “这怎么可能?”

  “这怎么可能!”

  人们站在窗边,看着这幕画面,脸上的神情变得极其古怪,震撼异常。

  陈长生这时候竟开始坐照自观,是在将星辉转成真元!

  问题在于,除了最开始,由洗髓境转入坐照境之时,修行者将以前积累的所有星辉尽数燃烧成真元,会有如此强烈的气息外溢之外,其后修行者引星辉养真元都是涓滴之事,怎么可能有这么大的动静?

  陈长生这是第一次坐照自观?

  不可能,通过前几轮的战斗,人们非常清楚,他现在已经完成了从洗髓到坐照的修行,不然身体里不可能有真元流动。

  那么现在这画面是怎么回事?

  难道说,这个世界上有人能够进行两次初坐照?

  洗尘楼内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震撼无语。

  无论是窗边那些见多识广的大人物,还是那些离宫教士。

  庄换羽更是吃惊地说不出话来。

  楼间的温度瞬间变高。

  陈长生闭着眼睛,脚边的黄沙却飘了起来,那些被血水凝作一团的沙砾,经过无形高温的炙烤,纷纷干燥散裂。

  那些血水,都尽数被化作青烟。

  飘舞的黄沙里,陈长生的脸越来越红,可以感觉到他的身体变得越来越滚烫。

  看着这幕画面,一名圣堂大主教微微敛眉,平静了些。

  他不知道陈长生为什么能够二次初照,但他看得出来,这个少年没有办法控制住体垩内星辉的燃烧。

  “这样下去,他就算不被烧死,神智也会被烧出问题。”陈留王担忧说道。

  只要洗髓成功,修行者的身体,便能承受住初照时,星辉转换成真元所带来的高温与力量。但陈长生此时的坐照明显有些诡异,他体垩内燃烧的星辉数量,似乎太多了些,身体的温度难以抑止不断升高。

  洗尘楼变得越来越热,楼外忽然传来蝉声,仿佛夏天提前来临。

  ……

  ……

  离宫深处有座宫殿。

  宫殿的角落里有只灰色的陶盆。

  盆中有株植物,青茎数枝,却只生着一片青叶。

  青叶的片缘有些微萎,微微卷曲。

  “老了记性果然变差了很多,居然又忘记浇水了。”

  教宗大人走到陶盆旁,看着那片青叶叹道。

  然后他拿起木瓢,伸向盆旁的水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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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六十三章 一场新雨洗旧尘

  清水从瓢中缓缓泻出,落入灰色的陶盆里,青叶被水流击打,不停弹动。

  浇完水后,教宗大人把木瓢扔回水池里,背着手向殿外走去,就像做了件极寻常的事情。

  陶盆里的土壤变得湿润起来,先前微萎的青叶回复如初,边缘不再卷曲,叶脉愈发清晰,一颗水珠如露珠般在水面轻轻滚动。

  多日前,教宗大人和主教大人在这里曾经有过一番谈话,当时主教大人说,成熟需要雨水滋润,有时候更需要压力,现在,那片青叶已经承受了太多的压力,或者正是需要雨水滋润的时候。

  洗尘楼在青叶世界里。

  陈长生的身体无比滚烫,脸色通红,衣服上的血水早已被蒸干。

  他的气息越来越强,同时,楼里的那股燥意也越来越浓。

  莫雨站在窗边,看着正在忍受着痛苦煎傲的少年,神情依旧漠然,袖中的双手却已经握在了一起。

  “能不能让他停下?”陈留王不易察觉地看了她一眼,然后问道。

  莫雨沉默不语。陈长生此时正处于初照的关键时刻,不要说他闭着眼睛,不知身外事,即便能与外界交流,他也无法停止体垩内星辉的燃烧,如果他可以做到,又何至于现在进入如此危险的局面?

  能够打断这个过程,把他从死亡边缘拯救回来的,只能是外界的力量,而且必须是非常强大、甚至必须是传奇级别的力量。

  在京都,只有两个人拥有这种力量,教宗大人以及圣后娘娘。

  问题在于,陈长生和国教学院正是忠于陈氏皇族的国教老人和那些旧派势力推出来挑战现有秩序的符号,圣后娘娘和教宗大人怎么可能出手?

  洗尘楼里的温度变得越来越高,楼外的蝉声越来越响亮,这是青叶世界做出的反应。

  陈长生终究还是低估了燃烧星辉的危险程度,因为他的身体情况与众不同,自天书降世以来,这片大陆便未曾出现过他这样的情况,哪怕三千道藏里也没有类似的记载,他真的有可能就此死去,或者被烧成一个傻子。

  谁能改变这一切?谁能让熄灭他体垩内无形的火,让青叶世界的温度降下来?

  就在这个时候,碧蓝的天空里,忽然落下了一滴雨。

  然后,便是千滴雨,万滴雨,一场暴雨。

  哗哗哗哗磅礴的大雨,自天而降,落在洗尘楼的黑檐下,落在黄沙上,也落在了陈长生的身上。

  除了雨声,什么声音都没有。

  人们望向天空,看着那道雨柱,震撼无语,充满敬畏。

  莫雨的眼中,忽然生出一抹悸意,还有些许惘然。

  没有云,却下了一场雨。

  这雨自然是从世界外来的。

  一位圣堂主教看着这场自天而降的雨,脸上的神情不停变化。

  作为国教六巨头之一,自然清楚这场雨来自何处。

  但作为教宗大人的亲信,他很不理解,为何会有这场雨。

  圣人为什么要出手帮助那个国教学院的少年?

  雨水能洗掉世界的尘埃,也能带走温度。

  雨水落在陈长生的身上,与他滚烫的肌肤接触,瞬间便蒸发成水汽,与此同时,他的体温也在急剧降低。

  洗尘楼里的温度,也正在急速下降,先前仿佛还是盛夏,酷暑难当,一场雨后,便到了深秋,寒意渐起。

  庄换羽忽然觉得有些冷。

  就在先前那刻,他听到了二楼传来的一声咳。

  他不知道是谁在咳,但知道,那个人在提醒自己,必须在这场秋雨结束之前,抢先出手。

  虽然不清楚陈长生的身上究竟在发生什么,但不要给任何意外发生的机会。

  但他没有动。

  因为这场秋雨太过磅礴,在黄沙上冲出道道沟壑,让他生出敬畏之心,不敢逾越。

  不过,那也无所谓。

  因为他是天道院的骄傲,他很骄傲。

  他本就是想证明给整个大陆和落落殿下看,陈长生不如自己,那么在陈长生最强的时候战胜他,是最好的事情。

  一场秋雨一场凉。

  楼内渐渐变得清冷起来。

  暴雨渐疏,变得淅淅沥沥。

  陈长生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睛很透亮,就像是雨珠,可以看清楚这个世界隐藏着的画面。

  身周飘着的黄沙已经落下,外溢的真元尽数敛入体垩内。

  再次初照,从而成功越境的他,此时正处于最巅峰的时刻。

  他举起手中的短剑。

  一道剑意如秋雨般笼罩整座洗尘楼,瞬间来到庄换羽的面前。

  钟山风雨剑第一式,起苍黄庄换羽的脸色瞬间苍白。

  他没有想到,只过去如此短暂的一段时间,仿佛只是落了场暴雨,陈长生闭上眼睛,又睁开眼睛,他便变得如此之强那道如秋雨般的剑意,凝练到了极点,所蕴藏的真元亦是强大到了极点。

  他心神微凛之下,竟没有做出应对,便处于了绝对的劣势。

  那道凝而未发的剑意,就像是将落未落的秋雨,离他的眉心,只有一尺不到的距离。

  滴答滴答,黑檐上的雨水缓缓落下,击打在地面上。

  黄沙已被雨水冲走,露出下面的青石板。

  雨水敲打着青石板,单调的声音,令场间的气氛异常紧张。

  陈长生没有继续出剑。

  他这一剑是破境后的第一剑,精神剑势正在巅峰状态,庄换羽一时失神,极有可能被一剑击败。

  但他没有。

  他等着庄换羽醒过神来。

  因为先前他坐照闭眼的时候,庄换羽给了他时间。

  无论是因为那场秋雨在黄沙间冲出的沟壑,让庄换羽不敢上前,还是因为骄傲,总之,他给了陈长生机会。

  所以,现在陈长生要把这个机会还给他。

  洗尘楼里一片安静。

  “少年的战斗,果然不一样。”

  二楼有人感慨说道。

  如果是成年人,在大朝试这样重要的比试中,绝对不会给自己的对手任何机会。

  只有年轻人,才会这样做。

  可能是因为他们经历的事情比较少,身上没有染太多尘埃,又或者是因为这场秋雨洗去了他们身上的尘埃,总之,和成年人相比,他们依然相信公平这种事情,也许这很天真幼稚,但也代表着某种朝气和自信。

  “现在,你打不过我了。”

  陈长生看着庄换羽说道:“认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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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六十四章 倒山

  陈长生这时候衣衫破烂,胸前有伤,看着要多惨有多惨,如果被唐三十六看着,绝对会嘲笑他被人打的像条狗似的,然而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居然要庄换羽认输——看他的神情,不是在说笑话。

  他的态度很认真,语气很诚挚,所以庄换羽很生气,觉得这是极大的轻蔑与侮辱。

  陈长生没有嘲弄他的意图,只是在做冷静的判断。

  不管是因为那场秋雨,还是身体强度提升的缘故,既然燃烧星辉没有把他烧死,那么这便意味着那片雪原可以为他源源不绝提供真元,事实上,他现在的真元前所未有的充沛——与庄换羽之间最大的差距,现在不复存在,他凭什么不能自信?

  “他凭什么这么自信?”二楼窗畔,摘星学院院长皱着眉头问道。

  就算陈长生离奇地进行了二次初照,但京都所有大人物现在都知道,他确定命星,开始引星光洗髓,至今日尚不足一年时间,而庄换羽已经修行了十余年,他凭什么认为自己的真元层级已经追上了对方?

  陈长生用事实向所有人证明,他的自信是有道理的,虽然说不清道理在何处。

  庄换羽盯着他,插在青石板里的临光剑微微颤抖,数百道剑影再次生成,四面八方向他袭了过去,洗尘楼里仿佛再次生起一场风雨。

  陈长生右手握着短剑,位置却稍稍上移,虎口移到了鞘沿之前,等若用手掌把剑柄与剑鞘同时握住,自然无法抽剑。

  他没有抽剑,也没有闪避,也没有用身体硬抗,而是连鞘带剑,横打而出。

  楼内响起虎虎的声音,自然生风。

  数道强横的剑风,与四面八方袭来的临光剑影相接,发出数声闷响,然后那些剑影纷纷碎裂散去。

  以真元战真元,不相上下,以剑破剑影,自然轻松。

  二楼窗畔的大人物们神情微变,终于确认陈长生的修为境界与先前已经截然不同,无论是真元的精纯程度还是数量,他至少已经不弱于庄换羽。

  莫雨袖中握着的双手已经散开,她抚着窗棂,依然面无表情,心情却不像表现的这般轻松。

  她不愿意让人看出自己并不想让陈长生出事,此时也不需要担心陈长生不敌庄换羽,但陈长生的表现,以及他没有道理的真元暴发,让她想起了很多天前那个夜晚,那夜她与圣后娘娘在甘露台上观星。

  那夜,圣后娘娘感知到了有人在京都里定命星,那颗星辰极为遥远,那个人的神识极为宁静强大。

  那个人……就是陈长生吗?

  ……

  ……

  大人物们在二楼窗畔想着事情,楼下场间的战斗已然激烈起来。

  陈长生连剑带鞘,凭着真元强硬地破掉那些风雨般的剑影,身形微虚,下一刻便来到了庄换羽的身前。

  十余丈的距离,转瞬即逝,他没有借用钟山风雨剑的剑势,而是用的耶识步。

  庄换羽此时已经完全冷静下来,陈长生轻易地破掉他的剑影,让他有些意外,却不能让他再次走神,他的脸上更没有任何惧意,只见他伸出右手,临光剑颤抖加剧,锃的一声从地面飞起,落回掌间!

  擦擦擦擦,十数声连绵不绝的剑声响起。

  临光剑在他的手中仿佛活了过来,锋利的剑刃嗤嗤破空,向着陈长生的身体刺去。

  被那场秋雨冲洗过的地面,残留着些许湿漉的黄沙,那些黄沙被庄换羽的剑带起,变成数十道极细的沙线。

  那些沙线便是剑法,是可以看见的剑的走向。

  陈长生可以凭借真元破掉那些剑影,但要挡住这些闪电般的剑招,则需要更精妙的剑招。

  楼上观战的人们神情变得极其专注,他们都见过或者听说过陈长生在青藤宴上与苟寒食对招的故事,知道这个不起眼的国教少年和通读道藏的苟寒食一样,知晓无数山门宗派的剑法,不由有些好奇他会如何应对。

  数十道细细的沙线,从各种角度向着陈长生的身体袭去。

  沙线之后,是寒冷的剑锋。

  陈长生依然没有拔剑。

  他的手掌握着鞘沿与剑柄,想拔剑亦不能。

  他握着短剑,就这样打了下去。

  打的异常干脆利落,简洁有力。

  根本不像是剑法,也看不出有任何精妙之处,就像是妇人在河边洗衣服,拿着木槌不停地敲击着石头。

  看似是平常无奇的一击,然而当他举起短剑打落下去的时候,楼上窗边至少有三位大人物惊呼出声!

  “倒山棍!”

  ……

  ……

  是的,陈长生用的不是剑法,而是棍法。

  他自幼通读道藏,博览众书,进入国教学院后也是日夜读书不辍,与藏书馆里的修行书籍比较对照,前十四年读的那些道藏尽数转换为修行需要的知识,论起对世间各宗派山门学院修行法门的认识,除了苟寒食再没有人能比他更强。

  他修行也极勤勉,短短半年时间,他便掌握了很多剑法与别的修行法门,在青藤宴上,他指导落落和唐三十六战胜了关飞白和七间,凭的便是这个本事,然而很多人却忘了,他对那些剑法和修行法门的掌握,更多是纸面上的掌握。

  他知道汶水三式应该如何使,连山七剑的顺序与角度,这不代表他就能施出汶水三式,随意一挥便是连山七剑,更不要提他当时洗髓尚未成功,不能修行,便是想要练剑都没有那种可能性。

  他再如何勤奋刻苦,哪怕天赋再如何了得,也不可能在短短数月时间内,掌握那么多种法门。

  想要在剑道上有所成就,至少需要下十数年苦功。

  无论是秋山君,还是在青藤宴上证明自己至少会用百余套剑法的关飞白,都是如此。

  别的人会忘记这件事情,陈长生自己不会忘记,他很清楚,自己不可能在剑法上胜过庄换羽或者离山剑宗四子里的任何一人,就算他能想出克制对方剑招的招式,也没有办法在如此紧张激烈的战斗过程里使出来。

  不同阶段的修行者,需要不同程度的战斗方式。他现在需要一种相对更简单、更有效的战斗方法,他没有想到哪门剑法可以克制天道院的道剑,而又是现在的自己能够熟练掌握的,所以他把握着剑的右手下移,同时握住鞘沿着剑柄。

  这个握剑的手式便表明,他没有想过抽剑。

  如此一握,短剑便变成了短棍。

  他用的是棍法。

  倒山棍。

  ……

  ……

  三声惊呼几乎同时在二楼响起。

  发出惊呼的是那两名圣堂大主教以及宗祀所主教。

  因为他们识得这种棍法,因为他们已经很多年没有看到这种棍法。

  倒山棍,是国教学院的棍法,相传创立之初,是国教学院监院用来处罚违纪学生的刑棍。

  国教学院已经衰败了十余年,这种棍法自然也已经十余年没有在大陆上再次出现。

  那两位圣堂大主教是国教新派的大人物,与代表旧派势力的国教学院天然对立,然而即便是他们,隔了十余年时间,忽然再次看到在国教内部赫赫有名的倒山棍,依然忍不住惊叹出声,情绪瞬间变得极为复杂。

  薛醒川和徐世绩,也是曾经见过国教学院当年风光的人物,只比三位主教稍迟些,也认出了陈长生所用的棍法,神情微变。

  ……

  ……

  倒山棍是国教学院的刑棍,走的就是粗暴直接的路数,简单明了,目的便是要把学生打倒,打痛。这种棍法看上去没有什么道理可言,但实际上隐藏着很多道理,就像国教学院的院规一样,你根本没有办法避开,只能承受。

  庄换羽的神情凝重无比,手里的剑却没有慢上分毫。

  陈长生的短剑打落之势太过直接,直接到似乎谈不上什么招数。

  看起来,他手里的剑完全有足够的余地抢先刺中陈长生的身体,但陈长生手里的短剑却给他一种感觉,如果他这样做,那么下一刻无论陈长生受多重的伤,他的剑依然会连鞘而落,打在他的身上。

  抢攻,似乎没有意义,避?似乎避不开了,那便只能硬挡。

  庄换羽真元源源不绝而出,剑锋破空而起,迎向了陈长生的剑。

  倒山棍对上临光剑,仿佛是国教学院对上了天道院。

  新生的国教学院,想要重新获得在国教内部的地位,似乎总要过这一关。

  两把剑在空中相遇,然后分开,然后再次相遇。无论陈长生的剑落的如何不讲道理,都会被庄换羽的剑挡住。无论庄换羽的剑招如何精妙,却没办法破开陈长生的剑。在极短的时间里,两把剑相遇十余次。

  洗尘楼内响起震耳欲聋的撞击声。

  十余个白色的气团,在他们二人的身周不停生成,然后瞬间炸开。

  那些气团,便是两把剑相遇时震荡出来的气息。

  啪啪啪啪啪!

  两道身影骤分。

  庄换羽闷哼一声,面色微白,握着剑的右手微微颤抖。

  他没有能够完全封住陈长生的剑。

  最后那一刻,陈长剑的剑连鞘落下,打在了他的手腕上。

  如果不是当时庄换羽剑意直指,正在斜刺之际,只让陈长生的鞘尖擦到,或者他的腕骨已然碎裂。

  正面对战,以剑对剑,最后竟是自己落了下风。

  庄换羽根本无法接受这个事实,脸色变得有些苍白。

  下一刻,他把剑鞘扔到地上,再次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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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六十五章 提靴

  剑无鞘,便锋芒毕露。

  庄换羽的剑破风而起,再无任何保留,挟着雄浑的真元,刺向陈长生的身体,剑首喷着青光,嗤嗤作响。

  地面残沙再起,飞舞于场间。

  陈长生使出耶识步,身影骤虚,带着道道残影,围着庄换羽,手里的短剑如棍般不停击落。

  依然是快打。

  庄换羽丝毫不惧,剑招精妙,因为愤怒而格外狂放的攻击,在防御方面却也做的极为完美,可以看出他的心神根本没有乱一丝。

  陈长生的步法再快,短剑落的再直接强硬,也无法找到他的漏洞,更没有办法破出漏洞。相反,庄换羽的剑意却变得越来越平静。无数剑光就像是无形的网,让陈长生的步法变得越来越凝重,就算想要脱离,也不再那么容易。

  陈长生算到了他的意图——庄换羽想用这种剑法抹掉他在身法速度上的优势,最终进入纯粹招式和真元的较量——他毫不犹豫做出了决定,身法骤变,速度快到不可思议,向右侧连踏三步,却最终出现在庄换羽的另一面。

  庄换羽翻腕斜刺,一记妙不可言的道剑,直接荡开他手里的短剑,然后趁势刺向他的咽喉。

  陈长生陡然遇险,却神情不变,因为他已经来到了庄换羽的剑光里面。

  现在,谁都别想再避开了。

  他侧身任由临光剑刺破自己的肩头,手里的短剑直接拍向庄换羽的面门。

  庄换羽倒提临光剑,以剑柄相迎,同时错步,横着剑锋再次割向他的咽喉。

  转瞬之间,战局便发生了极大的变化。

  洗尘楼里再次响起密集的撞击声,那是两剑相遇的声音,只是与第一轮相比,这次的剑鸣声连绵不绝,仿佛永远不会停歇,白色的气团不断生出,然后炸开,然后再次湮灭,无论陈长生还是庄换羽,都决定就在决出胜负。

  擦擦擦,三道裂开的声音响起!

  迸迸,两记砸实的声音响起!

  细雨已歇,湿沙落于地,陈长生和庄换羽骤然分开,向后掠出十余丈外,然后站定。

  陈长生被刺了三剑,加上先前的剑伤,六道剑伤纵横相交于胸前,鲜血淋漓,不忍直视。

  庄换羽被他的短剑砸中两次,右肩微微塌陷,血水溢流而出,脸色异常苍白。

  剑锋无匹,棍乃钝器,三剑换两棍,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最后的这轮对剑,也应该是庄换羽占了大便宜。

  换作任何人是庄换羽的对手,在这三剑之下,都必将身受重伤,无力再战。

  陈长生没有倒下。

  庄换羽要和他以招对招,以剑对剑,以真元对真元,他的应对更加强硬,直接以招换招,以剑换剑,以伤换伤。

  这是梁半湖打唐三十六的办法,是苟寒食拟定的策略。

  被他用在了与庄换羽这的场关键对战里。

  陈长生向来是个愿意学习、擅长学习的人,而且他敢用这种办法,说明他对自己的真元与防御能力有绝对的自信,至少要比庄换羽更强。

  庄换羽也没有倒下,虽然脸色已经极为苍白。

  他们的身上都是血,隔着十余丈的距离,沉默对视。

  洗尘楼内一片安静。

  二楼窗边的大人物们也保持着沉默,这场战斗对他们来说自然算不得什么,但陈长生和庄换羽在这场战斗里所展现出来的远超年龄的冷静与勇气,却让他们有些动容,此时的沉默,或者代表着一份尊重。

  沉默,也代表着紧张。

  究竟谁胜了?

  ……

  ……

  洗尘楼外亦是一片安静。

  楼外的考生们甚至比楼内的人更加紧张,更加想要知道谁获得了这场对战的胜利。

  从陈长生和庄换羽进楼之后,所有人的目光便落在那扇紧闭的门上。

  就像之前那么多场对战一样,考生们看不到楼内的画面,只能通过楼内的声音猜测到底发生了什么。

  洗尘楼的隔音阵法,在第二轮之后,便经常失效,因为参加对战的考生越来越强,战斗越来越激烈。

  这场对战也是如此,楼门关闭不久后,考生们便听到了一道凄厉的破空声,他们知道那是剑声,只是不知道是庄换羽的剑还是陈长生的剑。然后他们听到了一声闷响,仿佛有谁在楼里敲钟,有人猜到那应该是拳挟真元击出的声音。

  接下来的事情变得的有些诡异。

  因为洗尘楼里忽然安静下来,楼外却响起了阵阵蝉鸣,甚至就连温度都升了些许,仿佛来到夏天,然后万里无云的碧空里忽然下了一场雨,那场雨没有打湿楼外一寸土地,只是落在楼内,看上去就像是一道瀑布。

  然后剑鸣再作,再未停歇,直至最后,一切安静下来。

  这场对战应该结束了,谁胜谁负?

  国教学院三人最紧张,林畔的气氛一片压抑。

  轩辕破瞪圆了眼睛,看着紧闭的楼门,不停地搓着手,额头上满是汗珠。

  落落闭着眼睛,小手在身前抱成拳头,默默地替陈长生祈祷着。

  唐三十六背着双手不停地踱着步,嘴唇微动,念念有辞。他没有问陈长生的底牌究竟是什么,信心来自何处,他知道陈长生对这场对战肯定有所准备,但他更知道庄换羽有多强——庄换羽是他在天道院的师兄,也是他一直想要超越的对象。隔得近些,才能听清楚他在低声自言自语些什么:“太乐观了……太乐观了,我们太相信他了,这怎么可能赢呢?这怎么可能赢呢?你这个家伙可一定要赢啊,但是,怎么可能赢呢?”

  便在这时,洗尘楼的门被推开了。

  所有考生同时望了过去。

  落落睁开了眼睛,满是希冀与担心。

  唐三十六不再踱步,也停止了自言自语,却没有望过去,因为他不敢看。

  先走出洗尘楼的人是陈长生。

  他浑身是血,光着双脚,衣衫破烂,满身风沙,比起前几轮来,更像一个乞儿。

  石坪四周依然一片安静,因为现在还不能确定这场对战的胜利者是谁。

  关飞白在与折袖那场同样惨烈的战斗后,先走出了洗尘楼,但他是失败者。

  就在这样紧张的时刻,陈长生忽然转身走进楼内。

  对战已经结束,他已经出楼,为何又要转去?所有人都怔住了,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没有过多长时间,他再次走了出来,这一次他的手里多了一双靴子。

  一双崭新的靴子。

  场间忽然响起一声怪叫,那是唐三十六的怪叫。

  他表面上没有看,实际上余光一直看着那处。

  他怪叫着,向陈长生冲了过去。

  落落长长地出了口气,轻轻拍了拍胸脯,脸上满是后怕与高兴。

  轩辕破不明白,挠着头问道:“怎么了?”

  落落说道:“先生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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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六十六章 这样也行

  这种时候,还没有忘记自己先前掉的靴子,自然说明陈长生赢了。

  果然,随后庄换羽没有出现,出现的是离宫教士,宣布了这场对战的结果。

  在考生们震惊的目光注视下,陈长生提着靴子、光着脚,从石阶上慢慢地走了下来。

  唐三十六此时已经跑到了他的身前,扶住了他,同时伸手把他手里的那双新靴子接了过来。

  陈长生有些不好意思,说道:“太客气了。”

  说着不好意思,他却没有拒绝唐三十六的搀扶,因为他受了不轻的伤,虽然在洗尘楼里,接受了圣光治疗,依然还是很虚弱。

  唐三十六叹道:“从今天开始,我大概只有给你提鞋的资格了,还不得赶紧巴结着?”

  这是大周著名的谚语。

  唐三十六叹息着,感伤着,眼睛里却满是喜意。

  轩辕破和落落这时候也迎了过来。

  洗尘楼里。

  庄换羽躺在担架上,右肩微塌,半身皆血,闭着眼睛,灰白的双唇微微颤抖,拳头紧紧地握着。

  二楼那个房间也很安静,大人物们沉默不语,不知该如何评价这场对战。

  大朝试已经结束了很多场对战,陈长生和庄换羽不是最强的,他们之间也不是最激烈的,如果要说激烈甚至惨烈,还是折袖与关飞白的那场沉默之战,同样,这场对战也不是最精彩的,七间与梁半湖的那场离山对战才至为精彩。

  但这场对战一波三折,陈长生竟然再次初照,当场破境,同时破了庄换羽无比稳定的发挥,非常值得回味。

  洗尘楼外,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林畔,寂静一片。

  人们不知道陈长生怎么赢的,生出很多猜测,于是更加震撼。

  庄换羽是天道院的骄傲、京都诸院的最强者,连他都无法让陈长生的脚步停下,难道主教大人那日在离宫做的宣告,真的会变成现实?难道陈长生真的有可能拿到大朝试的首榜首名?

  流水淙淙,溪畔的离山剑宗弟子们安静了很长时间。

  关飞白看着被落落扶到白杨树处坐下的陈长生,感慨说道:“盛名之下,果然不虚。”

  “在修行与战斗方面,陈长生并无盛名,更无侥幸之名,所以,这才显得他更加了不起。”

  苟寒食看着靠在白杨树上闭目休息的陈长生,默然想着,一个不会修行不会战斗的少年,只用了数月时间,便成长到如此程度,他为此付出了多少时间与精力,说是燃烧生命想来也不为过,只是为了大朝试的首榜首名,这样值得吗?

  洗尘楼外的静寂,被林畔传来的咳嗽声打破。

  陈长生靠在白杨树上,不停地咳嗽着,显得极为痛苦,随着每声咳嗽,胸前的剑伤便会再次迸裂,溢出血来。

  凭着对死亡的漠然,他艰难地战胜了庄换羽,但也付出了极大的代价,很明显,在大朝试结束之前,他的伤不可能好。

  落落有些手忙脚乱地替他进行着包扎,唐三十六依着他的指点,在包裹里寻找着药物。

  轩辕破端来一大碗清水,唐三十六也找到了陈长生需要的药丸。

  陈长生借着清水,把一大把药丸吞了下去,然后疲惫地闭上了眼睛,继续调息。

  落落看着他苍白的脸色,有些不忍,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却是什么都没有说。

  以陈长生现在的伤势与状态,不要说随后可能会遇到的苟寒食,就算是随便一名参加大朝试的考生,都可以随意击败他。

  但她没有办法让自己说出劝他不要继续战斗的话。

  唐三十六和轩辕破也说不出来。

  就连先前在洗尘楼里,那些离宫教士看着他身上的伤,也不忍劝他退赛。

  是的,这里的不忍,是不忍看到他身受重伤还要继续战斗,而是不忍看着他坚持到了这种时候,却要停止战斗。

  陈长生不会停止战斗,大朝试对战也不会因为他的伤势而暂停。

  对战进行继续,苟寒食进入洗尘楼,如前几轮一般,平静如春雨润物一般战胜了这一轮的对手,那位圣女峰的少女。

  令国教学院数人越发觉得不安的是,即便到了最后阶段,苟寒食的对手依然没有受伤。

  这种完美的控制代表着绝对的强势,天海胜雪退赛之后,苟寒食与别的考生之间的实力差距,大的令人有些绝望。

  国教学院只能把希望寄托在随后出场的折袖身上。

  青云榜第三的狼族少年,按照先前的抽签,如果战胜这一轮的对手,便会遇到苟寒食。事实上,在场的考生当中,大概也只有他和落落能够对苟寒食造成一定威胁,落落无法与苟寒食相遇,他便是唯一的选择。

  折袖这一轮的对手,是摘星学院的一位青年军官。

  他没有直接走进洗尘楼,而是向林畔走去。

  看到这幕画面的考生们有些吃惊,联想到先前唐三十六曾经去找过折袖,不由很是好奇,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折袖走到林畔,看着唐三十六面无表情说道:“给钱。”

  听着这两个字,落落和轩辕破的神情微变,这才确信唐三十六刚才说的话是真的。

  就连陈长生都睁开了眼睛。

  原来,以冷血孤独著称的狼族少年,居然真是个死要钱的?

  唐三十六对此感受格外强烈,压低声音愤怒地说道:“这种对手你也要钱?”

  折袖依然面无表情,看着甚至有些呆滞,问道:“为什么不能要?”

  “你稳胜好不好?”唐三十六恼火说道:“我不给你钱,难道你就赢不了那个家伙?”

  折袖想了想,说道:“但你要我打苟寒食。”

  唐三十六说道:“下场我们再谈价。”

  折袖摇头说道:“要打苟寒食,我先要赢这场,所以这场你也要给钱。”

  唐三十六像看着怪物一样看着他,发现他没有改变主意的意思,只好认输,从袖子里取出一张银票递了过去。

  折袖看了看银票,上面的数字让他非常满意,于是他很难得地点了点头,说道:“我会好好打的。”

  说完这句话,他离开林畔,向洗尘楼走去。

  落落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唐三十六问道:“这样也行?”

  轩辕破看着折袖有些孤单的背影,倒吸一口冷气,说道:“这样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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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六十七章 两场漫长的战斗

  有人看见唐三十六递了张纸给折袖,但没有人联系到,那会是一张银票,因为狼族少年留给世人的印象,怎么都无法与金钱这种事物联系起来,就像落落和轩辕破,哪怕亲眼目睹这一幕的发生,依然难以相信。

  折袖走进了洗尘楼,折袖走出了洗尘楼,他的对手没有走出洗尘楼,和苟寒食一样,他再次迎来一场毫无争议的胜利,但除了结果之外,过程却比苟寒食要多了很多争议,因为他的对手再次重伤难起,被直接送出了学宫。

  考生们的目光随着他走下石阶,来到林畔国教学院数人前。

  唐三十六有些无语,说道:“你是用摘星学院的学生身份报名,现在还顶着张听涛的假名字,那位仁兄算是你的同窗,你至于下这么重的手?”

  折袖沉默了会儿,似乎不怎么理解他为什么关心这种事情,然后说道:“我说过会好好打。”

  唐三十六的银票让他很满意,所以他先前难得地对人点头示意,并且承诺会好好地打,对不怎么理解、也懒得理解所谓人情世故的狼族少年来说,好好打便是用尽全力去打,那么他的对手的下场便可想而知了。

  “那你现在来做什么?”

  考生们的目光集中在林畔,这让唐三十六感觉到了一些压力,他不想让国教学院与折袖之间的交易被人知晓,倒与荣誉之类的事情无关,纯粹是他想保守这个秘密,折袖是可以用金钱收买的秘密。

  折袖现在等于是国教学院的雇佣兵,如此强大的雇佣兵,当然最好没有人知道。

  “来谈价。”折袖说道。

  唐三十六明白他指的是下一场。

  没有任何意外,折袖对上了苟寒食。

  落落和轩辕破低头看着地上的草枝,不说话,以此掩饰自己的尴尬。

  陈长生没有,因为这是他的事情,如果事后会被人耻笑,他认为被耻笑的对象也应该是自己,而不是唐三十六。

  “你要的东西,我不能保证……我有没有,但我会尽量争取给你。”他看着折袖说道。

  折袖盯着他的眼睛,神情漠然说道:“你一定要有。”

  陈长生说道:“如果有,就给你。”

  折袖沉默了很长时间,说道:“可以。”

  然后他望向唐三十六,又沉默了很长时间,说道:“三倍?”

  唐三十六怔了怔,然后才醒过神来,强行压抑住狂喜,平静说道:“没问题。”

  折袖再次对他点头示意,转身向人群外走去。

  “看来这个家伙只会杀人,完全不会谈价啊。”

  唐三十六看着他的背影,感慨说道。

  打苟寒食,比打那名摘星学院考生的价钱只翻了三倍,折袖的开价,让他实在有些意外。

  然后他想起一件事情,回头望向陈长生,皱眉问道:“你知道他想要什么?”

  很明显,狼族少年非常缺钱,只是他愿意帮助国教学院的一部分理由,最重要的原因,是他想从陈长生这里得到些什么。

  陈长生看了落落一眼,说道:“我大概能猜到他想要什么,只是不确定能不能帮到他。”

  ……

  ……

  八强战最后一场对战,发生在落落与那名槐院少年书生钟会之间。

  不愧是青云榜排名第九的少年天才,在洗尘楼里,钟会表现出了极强大的真元修为和剑法,成功地……坚持了半柱香的时间。

  离宫教士宣布结果后,钟会沉默地离开了洗尘楼。

  看着这名槐院少年书生略显落寞的背影,落落没有什么感觉,静静看着门口,等待着下一位对手的到来。

  她没有离开洗尘楼,她要求打四强战的第一场,二楼里的那些大人物总要给她这点面子。

  洗尘楼的门关闭,过了会儿时间后,再次开启。

  听着那声吱呀,落落走了过去,然后小心翼翼地把对手搀了进来。

  她这轮的对手是陈长生。

  被那场雨水洗过的地面,残着些微湿的沙,靠着圆楼四壁的石阶,还算干净,也比较干燥。

  落落扶着陈长生坐到石阶上,递过清水,喂他喝了口,说道:“药力还要多长时间才能发散?”

  陈长生看着左手无名指上缠着的那圈金线,说道:“已经好些了,你不用担心,如果稍后还不行,我再想办法。”

  落落说道:“先生,那你就先多歇会儿。”

  陈长生望向二楼,心想这样合适吗?

  洗尘楼是大朝试对战的场所,考生进楼之后,心神都在战斗之上,很少有机会打量这座楼的模样。

  他这时候倒可以好好看看。

  只是,终究有些不安。

  “会被人说吧?”他看着落落问道。

  落落本想说,自己可不怕别人说闲话,但想着他谨慎的性格,眼珠微转,说道:“那我们聊聊天也好。”

  聊些什么呢?国教学院里的大榕树有没有变得更粗?站在树臂上还能不能看到百花巷口那家杂货铺?去年冬天国教学院里的雪积的厚不垩厚?

  “先生,你是怎么打赢庄换羽的?”落落问了一个所有人都很关心的问题。

  陈长生想了想,把先前那场对战仔细讲了一遍,绝大部分细节都没有遗漏。

  落落自然很吃惊,犹有余悸说道:“幸亏有那场雨……”

  陈长生点了点头,此时回想起来,如果没有那场寒冷的雨自天而降,他就算不被星辉烧死,也会因为高温而身受重伤。

  那场雨,是从哪里来的?

  “学宫在教宗大人的青叶世界里,能够让这里下雨,只有教宗大人。”

  落落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说道:“先生,这件事情好像越来越复杂了。”

  陈长生沉默不语,如果落下那场秋雨的人真的是教宗,如何解释?

  他和国教学院是国教旧派势力重点培养的对象。

  谁都知道,国教旧派势力或者说,那些忠于陈氏皇族的大人物们,针对的对象,便是圣后娘娘与教宗大人。

  教宗大人为什么要帮助自己?更准确地说,拯救自己?

  整个大陆都知道,国教学院的新生,主教大人的那份宣告,都隐藏着很多问题。

  陈长生作为当事人,当然更清楚,只不过以前他从来没有想过这方面的事情。

  一是因为他不愿意去想,他的目标始终是大朝试的首榜首名,京都的大人物们要做什么事情,和他无关。

  二是他想不明白,那些大人物们的心思,不是像他这样的少年能够猜透的。

  “至少,现在看起来,对我是有好处的。”陈长生看着神情凝重的落落,宽慰道。

  落落说道:“我想,或者可以借势。”

  陈长生有些不解,问道:“怎么借势?”

  落落的目光落在他胸腹上的那几道剑伤上,说道:“稍后决战的时候,尽量行险。”

  陈长生明白了她的意思。

  如果按照落落的本意,绝对不会建议他那样做,但既然陈长生一定要拿首榜首名,那么便不得不做。

  她和陈长生都不知道那些大人物们在想些什么,但知道那些大人物们已经做过些什么。

  有很多大人物想陈长生失败,也有很多大人物不想陈长生死。

  教宗大人能让学宫下一场雨,便能下更多场雨。

  那么陈长生就应该行险,向死里求生,如此,才能借到那些大人物的势,或者再借教宗大人几场雨。

  所谓借势,便是顺势。

  落落有些不安说道:“但你一定要注意安全。”

  陈长生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说道:“放心吧,我不会有事。”

  落落神情有些低落,说道:“抱歉,今天没能帮到先生什么忙。”

  她在教宗大人前恳请一夜,才能参加大朝试,名次对于她来说,没有任何意义,她要做的事情,就是给陈长生保驾护航,比如她前一轮战胜了钟会,这时候陈长生才能坐在石阶上休息,而不需要以重伤的身体,面对槐院的绝学。

  只是在她看来,这根本算不得什么。

  她的目标是天海胜雪和苟寒食。

  天海胜雪因为她退赛了,可还剩下一个苟寒食。

  ……

  ……

  洗尘楼里很安静。

  洗尘楼外却很热闹,因为没有人关心楼内那场对战的胜负,所有人都知道,落落殿下会做什么。考生们三两成群,讨论着先前的对战,说着可能的排名,猜测着陈长生的实力究竟有多强,能在苟寒食手中撑过几招。

  只是随着时间流逝,洗尘楼依然安静,那扇门始终没有打开,考生们等的有些无聊起来,有些人甚至开始犯困。

  关飞白望向洗尘楼紧闭的大门,生气说道:“哪有这样的道理?”

  梁半湖望向林畔,摇头叹道:“连唐棠这样的人都觉得丢脸,殿下她……怎么好意思?”

  苟寒食沉默不语,想着国教学院为了让陈长生拿首榜首名,无所不用其极,最后那战,只怕不会太简单。

  林畔,轩辕破蹲在地上,不知道在看些什么,先前与他一道蹲着的落落,这时候已经换成了唐三十六,无数道视线落在他们的身上,让他们备感压力,不好意思抬头,连话都不好意思说,只能哼哼唧唧地唱着歌。

  ……

  ……

  “这算什么?”

  洗尘楼内,二楼窗畔,圣堂大主教看着台阶上那对少年男女,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陈长生和落落在聊天,师徒二人凑在一起,窃窃私语,画面其实很好看,很青涩动人。

  问题在于,这里是洗尘楼,是大朝试对战的庄严会场,不是国教学院的池塘边,也不是百草园的瓜架下。

  薛醒川微微皱眉,说道:“这……不合适吧?”

  陈留王很想笑,但为了场间这些人的心情着想,忍着没有笑出来。

  莫雨面无表情,静静看着陈长生和落落殿下二人,眉间却隐有燥意。

  所有人都知道落落殿下的意图是什么,她是想把这场对战变成陈长生的休息养伤的时间,自然时间越长越好。然而现在整个大陆都紧张地等待着大朝试的最终排名,难道她和陈长生想休息多长时间,这个世界便要等多长时间?

  最麻烦的问题在于,大朝试里并没有这方面的规则约束。谁说对战双方就必须一上来便生死相向?谁说对手之间不能惺惺相惜聊两句?落落与陈长生有无数种理由或者说借口,来拖延时间,把对战变成聊天。

  那名圣堂大主教恼火说道:“请殿下快些,如果再不动手,就判二人消极,直接出局。”

  离宫教士将大主教的意思准确地转达给了石阶上聊天的那对少年男女。

  落落很生气,说道:“没看到我们在蓄势?谁敢判我们出局?”

  那名离宫教士很想撇嘴,很想说殿下您当全世界都是瞎子吗?有蓄势一蓄就是半个时辰,两个人蓄到肩靠着肩?但他什么都不敢说。

  吱呀一声轻响,二楼那间房间的窗终于第一次被推开了。

  薛醒川来到场间,走到落落身前,微笑着低声说了几句什么。

  落落依然不肯起身离开。

  陈长生说道:“歇的差不多了,一起出去吧,不要让大人难办。”

  落落最听他的话,而且也知道不可能长时间的霸占洗尘楼,扶着他站起身来,向楼外走去。

  薛醒川看着这对少年男女的背影,忍不住摇了摇头,显得很是无奈。

  就这样,大朝试四强战的第一场结束了。

  落落殿下如所有人想象的那样,直接弃权,同时为陈长生争取到极珍贵的休息与养伤时间。

  陈长生进入了大朝试决战。

  他距离那个曾经被全大陆耻笑的目标又近了一步。

  只是这个过程显得有些荒唐。

  不过,他不在乎。

  落落也不在乎。

  ……

  ……

  大朝试对战越到后面,进行的越快。因为对战双方的实力越来越强,哪怕差距只在一线之间,分出胜负也只在数招之间。过了第二轮后,每场对战所需要的时间极短,不然也不可能这么快便走到最后的时刻。

  陈长生与落落这场对战,足足耗去了半个时辰,比前面十场对战加起来的时间都要长,当然,所有人都清楚,这是特殊情况,也只有落落殿下这种身份特殊的人,才能如此做。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大概便是今年大朝试耗时最长的一场对战的时候,苟寒食和折袖之间进行的第二场四强战,再次给所有人带来了无穷的震惊,因为这场对战持续了很长时间,而且看情形,似乎还将继续持续下去,极有可能超过半个时辰。

  听着洗尘楼里不时响起的恐怖声音,唐三十六的神情越来越凝重,眼神里的敬意越来越浓。

  他转身望向陈长生,严肃说道:“除了命,那个狼崽子找你要什么,你就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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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六十八章 打出自己的价钱

  时间不断流逝,楼外的考生们神情越来越凝重,眼睛里的惊色越来越浓,不知道这场对战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分出胜负——天海胜雪离开之后,苟寒食和折袖毫无疑问便是在场考生里最强的两个人,无论怎么看,这场对战都不应该持续这么长时间。

  这场对战耗时如此之长,和陈长生与落落的那场对战不是一回事。洗尘楼里传出的声音始终没有停止,有时如雷有时如巨浪拍空,碧蓝的天空里不时出现艳丽的云絮,那是小世界被真元对冲干扰的画面,这些声音和画面,都证明了此时楼内的战斗进行的如何激烈。

  洗尘楼外一片安静,所有人看着紧闭的大门,听着里面传出的声音,心情非常紧张,不知道里面究竟是什么样的情况。当时间终于超过半个时辰后,就连离山剑宗三子的脸上也都开始流露出担忧的神色。

  唐三十六对陈长生说过那句话后,便再也没有开口,神情越来越凝重,眼神越来越认真,站的越来越直,似乎要以此来表示对某人的尊重。

  半个时辰过去了,战斗依然在继续,轩辕破望向唐三十六,问道:“你知道些什么?不会有事吧?”

  唐三十六沉默片刻后说道:“那个狼崽子在拼命。”

  前一轮对战,折袖拿了银票,满意地点头,表示自己会好好打,于是他便把那名摘星学院名义上的同窗打出了学宫,这一轮对战前他什么都没有说,但事实证明了他在拼命。

  战斗有很多种方式,好好打是一种,拼命打是另一种。

  折袖再强大,终究与已经通幽的苟寒食在境界修为上有难以逾越的一段差距,如果不尽全力去战,如何能够坚持这么长时间?

  陈长生一直没有说话。

  他很明白唐三十六为什么忽然对自己那样说。

  折袖表现出来的战斗意志以及付出的代价,当然不是那张轻飘飘的银票就能买到的,雇佣兵开始拼命,证明他真的很想要那个东西。

  “狼是世间最有毅力也最能忍的一种动物。”

  落落听着洗尘楼里不时响起的声音,小脸上露出不忍之色,说道:“折袖当年第一次猎杀魔族战士的时候才十一岁,那一次他在寒冬的雪原上追那了那个魔族战士追了三个月时间,直到最后那名魔族筋疲力尽、虚弱不堪的时候,他才成功地完成猎杀。”

  陈长生心想狼族的耐心与耐力果然强悍至极。

  他没有想到的是,这只是那个故事最表面的光彩部分。

  片刻沉默后,落落继续说道:“但没有谁知道,那时候他身体里的隐疾忽然暴发,加上十余天没有进食,只喝过些雪水,真可以说离死亡只差一步,如果不是那名魔族战士崩溃放弃,或者先死的人是他。”

  林畔一片安静。

  唐三十六看着洗尘楼紧闭的大门,情绪复杂说道:“狼崽子的字典里就没有放弃和仁慈这两个词,如果不是洗尘楼空间有限,对战形式受限制,让他和苟寒食在真实世界里生死相搏一场,还真不知谁能坚持到最后。”

  陈长生望向洗尘楼,沉默不语。

  在那座圆楼的上方,碧蓝的天空里云层被撕成碎絮,不时有凄厉的鸣啸声响起,不知道是风在哮,还是狼在嚎,声声惊心。

  视线落在门上,他却仿佛看到了楼里,看到面无表情的折袖与苟寒食沉默地战斗着,手指上的血水缓缓流淌到地上,站在大朝试的现场,他却仿佛看到了从前,一名瘦弱的少年沉默地潜行在风雪里,因为重病而虚弱至极的身体摇摇欲坠。

  但在少年稚嫩的脸上看不到任何畏惧与退缩的意思,他盯着前方那个魁梧的魔族战士的背影,等待着对方比自己更早倒下,眼睛里满是仇恨与坚忍,看着就像是一匹狼,因为他就是狼族的少年。

  正如唐三十六说的那样,如果让折袖和苟寒食在真实世界里生死相搏,真不知谁能坚持到最后,然而,学宫是小世界,不是真实的世界,所以坚持到最后的依然还是苟寒食,这位贫寒出自却通读道藏的离山弟子。

  嘎吱一声有些刺耳,洗尘楼紧闭的门缓缓开启,苟寒食从楼里缓缓走了出来,来到石阶上,他痛苦地咳了两声,脸色有些苍白,脚步有些缓慢,关飞白和梁半湖迎了上去,七间则是在行囊里紧张地寻找着药物。

  折袖也出了洗尘楼。但他不是自己走出来的,而是被人抬出来的,血水顺着担架的边缘不停地往下滴,看着有些触目惊心。他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看着很平静,双眼紧闭,也无法看出他此时究竟在想些什么。

  他像只狼一样,缀着苟寒食沉默而坚毅地缠斗了大半个时辰,让苟寒食受了不轻的伤,但他也为之付出了很大代价。以他现在的伤势,断无可能再继续战斗,甚至有生命危险,本应被送出学宫接受治疗,然而先前在洗尘楼里,主持对战的离宫教士正想做出如此安排的时候,便被少年眼中漠然的情绪与坚持逼了回来,只好把他抬出洗尘楼外。

  能够把苟寒食逼至如此境地,折袖赢得了场间所有考生的敬畏,但敬畏二字最终要落在畏字上,人们看着淌血的担架以及担架里的他,沉默不语,更没有人上前表示关切以及安慰,他是以摘星学院学生的身份参赛,前一轮却把摘星学院的同窗直接废掉,现在摘星学院也顾不得他。离宫教士们提着担架,看着洗尘楼外的考生们,不知道应该把他送到何处。

  便在这个时候,陈长生扶着白杨树艰难地站了起来。

  落落明白了他的意思,拍了拍轩辕破的后背,示意他上前把那个担架接回来,轩辕破不敢有任何反对意见,依言上前,单手接过了担架。

  担架到来到林畔,折袖静静躺在上面,脸色苍白,浑身是血,不能动亦不能言,但他睁开了眼睛,显得很平静。

  嘶啦声起,轩辕破开始替他包扎。陈长生替他喂药。落落看着他情绪有些复杂。唐三十六叹道:“何至于打的如此苦?”

  折袖看着他面无表情说道:“加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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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六十九章 文试榜单以及登山的杖

  青叶世界里的学宫,不知日夜,里面的人们也很难感受到时间的流逝,不知道外面的真实世界已经来到第二天。

  时近正午,摊贩们抓紧机会拼命地吆喝,以那些石柱为线,线外热闹到了极点,桂花糕的香味在食物的味道里最为清晰。

  来看大朝试的民众围在离宫的外围,议论着不时从宫里传出的最新消息,人们无法看到大朝试现场那些激动人心的画面,情绪却没有受到影响,气氛依然很热烈,必须要说,这也有那些说书先生的功劳。

  离宫外的街道上,隔着数十丈距离,便会有个茶铺,铺子前总会摆着张普通的桌子,穿着长衫或夹棉袄的说书先生站在各自的桌前,唾沫四溅,手舞足蹈,不停讲述着此时学宫里发生的事情,也不知道这些说书先生以及他们背后的老板是与离宫里的谁有关系,前一刻大朝试现场才发生的事情,下一刻便成为了说书的内容,而且竟没有太多偏差。

  西南角有幢相对清静的茶楼,装饰颇为清雅,但今日这茶楼也不能脱俗,专门请了位说书先生在堂里坐着,而且还花了大价钱从离宫买了最新的消息,只见那位容貌清矍的中年说书先生一拍响木,说道:“话说曲江幽幽清能照人,诸位考生施展各自本事,或踏水渡江,或身化流云,便将那位国教学院的少年落在了最后,一时间两岸鸦雀无声,都想看看那少年如何过江,谁曾响,只闻天边传来一声鹤唳,白鹤归来!”

  说到此节,这位说书人又是一拍惊木,将那些凝神贯注的茶客惊了一遭,才缓缓叙道:“当时曲江两岸近百考生,皆如诸位一般目瞪口呆,诸位是被小老儿惊着,那些考生却是被那只白鹤惊着了。为甚?因为下一刻,那位国教学院的少年竟是二话不说,一掀前襟,便坐上白鹤后背,腾云而上,向着对岸而去,真真是骑鹤下江南,此景何其奇也!”

  茶楼里响起一片喧哗的议论声。

  那位说书人笑道:“诸位不须议论,要知道参加大朝试的那些考生,无论是在宗派里还是在学院中,想必都见过仙禽异兽,但他们为何如此惊讶?因为没有人想到,居然可以用这种法子过江,更令他们震惊的是,那只白鹤可不是普通的白鹤,是我大周京都东御神将府的白鹤!”

  楼间议论之声更盛,很多京都民众都知道,东御神将府里养着白鹤,只是这些年见的次数少了,又有人想起了那件传得沸沸扬扬的婚约,不由很是好奇为何那只白鹤会愿意驮了那位国教学院少年过去。”

  “诸位若还没有忘记,便该知晓,那只白鹤已然随着徐小垩姐远赴南方圣女峰,为何会忽然出现在万里之外的京都?莫非徐小垩姐真的认了那位国教学院少年作未婚夫?那在场的离山剑宗四位高足又会有何等反应?”

  说到此处,这位说书先生轻咳两声,端起茶杯饮了口温茶。楼中茶客明白这是何意,虽然有一两位茶官恼火说道,这已是昨日的故事,怎好今日还说来骗钱,大多数人还是老老实实地随了茶钱。

  说书先生见着茶盘里的铜钱数量,很是满意,清了清嗓子,便开始继续讲述大朝试的故事,茶馆们专心致志地听着,没有人注意到,一位戴着笠帽的中年人将杯中残茶饮尽后,走出了茶楼。这名中年人的笠帽压的极低,看不清楚眉眼,出楼后混进街巷里的人群,不一时便消失不见。

  过了段时间,这名中年人出现在离宫南四里外的一间客栈,他从怀里掏出两颗殷红色的药丸服下,痛苦地咳嗽了好一阵子,终于压制住体垩内的伤势,走到床上躺下,笠帽被推到一旁,黑发里隐隐有两处突起。

  正午过后,所有茶楼茶铺的生意都变得更好,只是说书先生讲的故事则显得不再那么吸引人,因为大朝试文试的成绩正式颂布了出来,各茶楼茶铺的掌柜或伙计去离宫前抄了回来,开始对茶客们进行讲解。

  文试榜的最后一名是摘星学院叫张听涛的考生,民众们对这个名字毫无印象,自然也没有太多议论,只是嘲笑了数句,又对摘星学院的办学宗旨攻击了一番便告罢了。轩辕破的名次很靠后,唐三十六排在第七,庄换羽在第六,槐院四名书生的成绩极好,竟是全部进了前十,当然,人们最关注的还是最前面那两个名字——苟寒食和陈长生分别排在首位和第二名,而且两个人的名字旁都有备注:优异。

  看着大朝试文试的最终榜单,看客们议论纷纷,啧啧称奇,对着苟寒食和陈长生的名字指指点点,赞叹不已。有外郡专程来京都看大朝试的游客对此很是不解,心想即便排在前位,何至于被如此盛赞?

  有京都民众对这些人解释,大朝试文试向来只排位次,只有极为优秀的考卷才会特意注明优异,这里所说的极为优秀一般指的就是全对。苟寒食和陈长生的名字旁都注有优异,那么说明他们的答卷堪称完美。要知道这是非常罕见的事情,已经有好些年,大朝试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了。

  那些外郡来的游客这才明白其中道理,却又有些想不明白,既然两名考生的文试成绩都如此优异,应该是全部正确,那么又是如何分出的高低?为什么苟寒食便要排在首位,陈长生却只得到了第二名?

  这个问题没有人能解释,那些见多识广的京都民众,对此也很是好奇,同样不解的,还有离宫里负责复核的那些考官。

  文试主考官看着那个神情微寒、明显是来找麻烦的教士,心想教枢处就算不忿陈长生没拿到第一,又何至于表现的如此明显?

  但教枢处在梅里砂主教大人的统驭之下,一年来强势异常,即便文试主考官的位秩要高过对方,依然不得不谨慎解释。

  “用语规范问题。”

  他看着那几名教枢处负责文试成绩复核的教士,神情严肃说道:“别的方面都分不出来高低,但苟寒食的用语非常严谨规范,尤其是典籍相关的专用词汇,就连避讳的叠笔都没有错误,陈长生虽然答的没有任何问题,但他的用词过于古旧,按照大编修之后的标准来看,当然应该扣分。”

  文试的成绩已然送出离宫,公告天下,自然没有再更改。得到优异评价的苟寒食和陈长生二人,成为所有人赞叹的对象,当稍后一些时间,进行对战最后一轮的人选确认后,人们更是震撼异常,议论连连,因为那两个人依然还是苟寒食与陈长生,这也就意味着,今年大朝试的首榜首名,必然要从这两个人当中产生。

  一位是举世闻名的神国七律第二律,离山剑宗的少年智者,通读道藏的苟寒食。一位是国教学院多年来的第一位新生,国教旧派重点培养的对象,徐有容的未婚夫陈长生,从名声来说二人不相上下,能走到这步也证明他们各自的学识与实力,只是看好陈长生的人依然不多。

  四大坊开出了最新的赔率,苟寒食是一又三分之一,陈长生则是七,相差非常巨大,甚至可以说是苟寒食稳胜的局面。

  听着楼下传来的喧闹声,天海胜雪的脸上流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虽然先前他买了陈长生很多银子,却没有想到那个国教学院的少年真能走到这一步,不过即便是他,也无法看好陈长生能够继续获胜。

  之所以到了最后也没有人看好陈长生,是因为人们包括天海胜雪在内都知道,在苟寒食和陈长生之间横亘着一道门槛。

  那道门槛很高。

  那道门槛与生死相关,更高于生死。

  昭文殿里,主教大人梅里砂缓缓睁开眼睛,看着光镜上显示的文试成绩榜单,静静地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他笑了起来,在辛教士的搀扶下艰难地站直身体,出殿向着清贤殿而去。他本只是想着借大朝试让陈长生尽快成熟,却没有想到陈长生真地有可能摘下这颗丰美多汁的果实,没有希望便罢了,既然希望在前,他自然不会允许任何人破坏,谁都不行。

  离宫深处,神冕在桌上承受着殿上落下的天空,泛耀着夺目的光辉,神杖在台上反映着水池的倒影,仿佛是在深海之中,和这两样神器相比较,瓦盆里的那株青叶未免显得有些寒酸,但教宗大人没有看神冕,也没有看神杖,而是静静看着那片青叶,沉默不语,有些出神。

  他背着双手,就像个年迈的花农。

  不远处便是那片清水池,木瓢在水里轻轻起伏,仿佛扁舟,随时可以盛水,那些水可以用来浇青叶,也可以用来落一场雨。

  在离京都最遥远的地方,有片莽荒的山岭,岭间森林绵延不绝,白雾缭绕,山路湿滑难行,而且异常安静,如果不是山道间不时响起的笃笃声,或者会显得更加阴森可怕。

  那些笃笃的声音是木杖落在山道湿石上的声音。

  余人撑着拐杖,艰难地向山道上行走。他和陈长生的师父,那位神秘的计道人正负着双手行走在前方,似乎根本不担心他跟不上来。

  笃笃的声音持续了很长时间,幽静森林里的云雾越来越浓,里面隐隐传出很多细碎的声音,仿佛有很多生物被杖声吸引到了此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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