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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侠玄幻] 择天记【作者:猫腻】(4月18日更新至“第一百三十五章 临兵斗者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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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九章 打手腕

  南客顺着神道来到石台之前数十丈外的地方,看着陵墓正门前的画面,心情微异。徐有容闭着眼睛,有些苍白的脸上神情宁静,仿佛即将发生的事情,与她没有任何关系。这种姿态代表了她对某人的绝对信任。某人,自然是站在石台边缘的陈长生。

  南客望向陈长生,有些不解,就算他是徐有容的未婚夫,又如何能够让她如此信任?陈长生也在看她。那天清晨,在密布芦苇丛的湖畔,他与南客只打了一个照面,便转身进入了草原里,时间过去了数十日,他才再次见到这名恐怖的魔族少女。

  说她是少女都不准确,看清稚的眉眼大概不过十来岁,两眼之间相距略阔,以至于额头也显得有些宽,眼神漠然或者说呆滞,给人一种木讷的感觉,而这正是因为她眉心里的孔雀神魂太过强大,他确认当初自己没有看错,这个小姑娘确实有病。他想了想,没有说什么,在草原里逃亡了这么长时间,他早就已经想清楚,斗鸡眼确实不是好听的话,而且他这时候很紧张,握着短剑剑柄的手没有流汗,指节却有些发白。

  ——他现在已经知道南客是魔族的公主殿下,而且据说是魔君所有子女里血脉天赋最高的那个,更可怕的是,她是那名神秘而强大的魔族军师黑袍唯一的弟子。当初在那边的湖畔,他连南客的两名侍女都打不过,就算现在剑法有了极大的提升,又如何能是她的对手?

  真正的战斗从来没有开场白,这场发生在陵墓石台上的战斗,将会决定周陵的归属,将会决定魔族这场大阴谋的最终成败,自然更不会有那么啰嗦的台词与试探,没有任何耽搁,也没有任何征兆,随着风起于陵墓四周,战斗便开始了。

  幽绿色的双翼在南客的身后迎风招展,嗡的一声轻响,那代表着空气正在疾速变形以及被震荡开来,她娇小的身躯瞬间从原地消失,下一刻便来到了陈长生的身前,她伸出细细的食指,带着一道恐怖的气息,直刺他的眉心。

  她来的太快,动作更快,以至于蓄势已久,把剑势早已催发到极致的陈长生……竟来不及出剑。带着双翼的她,速度实在太快,快到难以想象,在整个大陆里大概都能排到极前的位置,除了像金玉律这样的人物,谁能跟得上?

  这时候陈长生的任何应对,比如拔剑,横剑,刺,削,劈,撩,都已经来不及。

  他无法跟上南客的速度与节奏,只要试图做动作,都必然会被她的指尖抢先刺中眉心。

  她的那根手指很纤细,看着很普通,但指间携着的气息却很恐怖,任谁都能想象得到,如果被这根手指击中,会有怎样的下场。

  所以他只能什么都不做,向后疾退,然后退入一片虚无里。

  嗡这声轻响来自南客的指尖,那道恐怖的劲意凝而未发,没能触到陈长生的眉心,却把石台边缘的空间都仿佛要撑裂开来。

  陈长生在她眼前忽然消失,这让她木讷的神情终于发生了一些变化。

  这是很难以理解的事情,但其实并没有让她想太多,更没有让她生出警惕,因为她明白了,却毫不在意。

  陈长生的身影刚刚出现在石台上另一处,她几乎同时出现,依然一指点向他的眉心。这个事实,反而让陈长生有些意想不到,对方竟能跟得上自己的脚步?要知道,这与速度并没有太大的关系,他用的是最诡秘莫测、短距离内趋避最快的耶识步。

  他的身影再次消失,南客的身影也随之消失。下一刻,陵墓正门前出现他的身影,紧随其后,南客的身影也在那里出现,陵墓前的高台上,并没有狂风呼啸,只有微风徐徐,两道身影时隐时现,没有发生任何声音,诡异到了极点陈长生没有任何办法摆脱她,没有办法摆脱那根离自己眉心越来越近的细细手指,没有办法摆脱那道恐怖的气息与死亡的味道。

  他一步由雪宿踏突轸,避开了那一指,出现时,才发现自己已经被南客逼到了高台悬崖边。

  在大朝试里,在湖畔,曾经无数次让他反败为胜的耶识步,对南客来说明显没有任何意义。

  但至少这为他争取了一些时间。

  在悄然无声、诡异的身影趋掠之间,时间走出很短的片段距离,终究还是走了些距离,让他有了出剑的机会。

  隔着那根细细的手指,他的视线落在她的眉间,神情专注至极。

  擦一道明亮至极的剑光,在高台边缘出现,仿佛要把晦暗的天空都照亮。

  还是国教学院的倒山棍。

  这是他最熟悉,也最喜欢的棍法,或者说剑法,所以最快。

  但……还是没有南客快,或者说,南客太强了,强到可以很随意地便破了他的这一剑。

  出剑,至少需要动腕。

  屈指,只需要动动手指头。

  南客刺向他眉心的手指微微屈起,指尖准确至极地击在他的剑身上。

  当的一声清鸣,仿佛是新铸的瓦钟,被燕子衔来的一颗黑石子击中。

  陈长生的短剑荡了起来,一道对他来说堪称磅礴、难以负荷的力量,顺着剑身传到他的肩头。

  如果是普通的剑,南客这一指便敲碎了。

  如果是普通的通幽上境人类修行者,南客这一指便会震废他的肩。

  好在这把短剑不是普通的剑,陈长生浴过龙血的身体比完美洗髓还要完美。

  当南客的指尖继续向他的眉心而来时,他手中的短剑就像一道苇条般,荡了回来。

  依然还是国教学院的倒山棍,但这一次不再是刺,而是砸。

  他手里的短剑向着……南客的手腕砸落。

  他没有攻击南客的眉心,因为已经确认,决定速度的根本还是力量,他的速度无法超过南客。

  他只能选择攻击距离最短的一种方法。

  这个动作很小,需要翻腕,看着很随意。

  这一刻,剑不再是剑,而是教棍,或者说真的教鞭。

  他用的也不再是剑法,而是真正的倒山棍。

  他要打南客的手腕,就像老师惩罚顽劣的学生。

  啪的一声。

  他打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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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章 有虹起于草原

  啪的一声,陈长生手中的短剑准确地击中了南客的手腕,如果不是南客先前那一指太过神妙,让短剑锋刃如柳絮般飘荡而起,想要在最短的时间里落下,也只能顺势而行,他甚至可以强行转腕,用剑锋斩中她的手腕。

  即便不能,他看似细微的落剑里依然蕴藏着极大的力量,即便是成年魔将也不可能视若无睹,南客却神情不变,仿佛没有任何感觉,那根仿佛尾翎般锋锐无比的手指虽然偏离了最初的方向,依然强硬地继续向前,准确地刺中了他的胸腹陵墓前的高台上绽起一道春雷,陈长生的身体化作一道流光向后疾掠,伴着一声沉闷的撞击声重重地摔在了陵墓的石门上,烟尘顺着门缝以及石门与地面之间的缝隙喷溅而出,在石台之上弥漫开来,让画面变得有些模糊不清。

  在衣物与粗砺石面的摩擦声中,陈长生从石门上滑落到了地面,双膝微屈,脸色苍白,咽喉里快要嗌出的鲜血被强行咽回腹中,识海受到的剧烈震荡所带来的痛苦却无法消除,更可怕的是,他体内幽府所在的灵山簌簌落下无数石屑,南客看似随意的一击,竟就险些让他重伤难起。

  屈着的膝渐渐变直,奔涌的血水与真元渐渐平复,他站起身,盯着南客的眼睛,等着下一次攻击的到来。

  南客没有马上发起第二次攻击,而是望向他的左手。

  陈长生的右手握着短剑,左手提着一把黄纸伞,走出陵墓后,这把伞一直被他握在手里。

  先前南客的手指没能直接刺中他的胸腹,而是刺在了伞面上。

  就像很多小姑娘一样,南客的双眉很细,而且有些淡,这时候看着他手里的黄纸伞,双眉挑了起来,显得有些意外。她听过画翠和凝秋这两名侍女关于与陈长生那场战斗的仔细回报,知道这个人类少年有一把旧伞,那伞有些古怪。然而直到先前那一刻,她指间凝着的恐怖杀意与力量,尽数被那把伞挡下,她才明白所谓古怪是什么。但真正让她意外的是,陈长生居然没有被击倒,居然站了起来。

  即便有那把防御能力超出想象的旧伞作为隔绝,自己绝大部分的力量也必然落到了陈长生的身上,他不是徐有容,也不是那个叫做落落的妖族公主,没有足够强大的血脉天赋,就算是完美洗髓,按道理也没办法承受,他凭什么还能站起来?

  她没有多想,因为一些偶然的意外,无法改变大势。

  这座伟大的陵墓,将由她继承,而徐有容和陈长生这对奸夫,也必然要死在她的手里。

  “你的耶识步不对。”她看着陈长生说道。

  在她身后的草原上兽潮如海,天空里阴影如夜。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下巴微抬,神情漠然,明明要比陈长生矮不少,却居高临下,明明比陈长生的年龄还要小,说话的语气却像是在教育自己的学生,明明只是个娇小甚至瘦弱的小姑娘,却仿佛一代宗师。

  陈长生知道她说的没有错。他的耶识步,源自那名暗杀落落的耶识族人的启发以及在道藏里的发现,只是一种简化版本,更准确地说,这种版本的耶识步本就是无数年前国教里的某位前贤大能尝试进行的一种模仿。

  南客不是耶识族人,但她是魔族里血统最高贵纯正的皇族,血脉天赋让她可以掌握耶识步,而且是完美版的耶识步。

  他刚才用耶识步与她对战,不得不说是件很愚蠢的事情。

  南客之所以说这句话,是因为陈长生那道国教学院的倒山棍里有很明显的训丨诫意味,这让她很不悦,她要让他明白,究竟谁才有资格教训丨对方。

  这句话说完了,她的目的达到了,自然不会再说更多的废话。

  她的身影在石台边缘骤然消失,下一刻,再次出现在陈长生的身前,依然一指刺出,依然刺向他的眉心。

  数十日前,在草原边缘的那片湿地里,陈长生看着岸上的她说她有病,说她是斗鸡眼,说她的眉心里的松果窍被强大的神魂撑出了问题,那么她今天就要在他的眉心处戳一个血洞,看看他里面有没有问题,同时也想看看三只眼睛和斗鸡眼到底哪个更难看些。

  她是血脉天赋惊人的魔族公主,但毕竟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赌气自然难免,只是她的攻击绝对不是儿戏,非常恐怖。

  先前一招惨败,陈长生便确知,自己不可能比她更快,无论是身法还是出剑的速度,所以他没有办法与她进行抢攻,那么,就只能守。

  陵墓之中寒风骤盛,仿佛来到隆冬,无数道剑光在他的身周亮起,然后敛没,仿佛清晨第一缕阳光在村落前照亮的雪花。

  玄霜寒意借着剑势而出,在陵墓正门之前,化出数百面冰镜,那些冰镜的形状与质感,无比圆融,每一面镜子都是他的剑意。

  只听得啪的一声脆响,冰镜化作无数霜片溅飞而出,在晦暗的空中形成一道雪球,就此碎裂。

  几乎在同个时刻,他眼前的数十面冰镜同时碎裂。

  陵墓正门之前下起一场怪雪,雪粒很硬,甚至带着冰碴,寒风更骤。

  风雪之中出现一道清楚至极的空洞,任谁都看得出来,那是一个瘦小的身影造成的结果。

  寒风拂在陈长生脸上,吹得细长的睫毛不停颤动,无法静止。

  南客的身影出现,还是那根细细的手指,依然刺向他的眉心。

  哗的一声,陈长生的左手撑开黄纸伞,右手的短剑当中斩落,国教学院真剑南客的指尖落在伞面上,仿佛一根树枝戳进湿重的被褥,发出一声轻微的闷响。

  然后她飘然而退,避开了那道精纯至极的剑势,站回石台边缘,双翼在漫天落下的雪霜里缓缓飘动。

  她的手指不是树枝,而是一座山。

  陈长生的身体再次被震飞,重重地砸到陵墓石门上。

  他站的离石门很近,撞的却更重,甚至地面上积着的雨水与雪花都被这次撞击震的跳了起来。

  烟尘再起,他从陵墓石门上滑落到地上,这一次他用了更长的时间,才艰难地站起身来,其时烟尘已敛。

  看着站在石台边缘的南客,他的眼神没有动摇,却有些无奈。

  这个魔族的小公主实在是太强大了,已经强大到一种恐怖的程度。

  无论真元数量和雄浑程度,还是修为境界以及战斗意识,以及最基础也是最重要的力量与速度,他都远远不及对方。

  如今他的剑心通明,剑意澄静无尘,堪称完美,就像先前他用剑斩出的那些冰镜一般。

  然而,这些堪称完美的剑意凝成的堪称完美的冰镜,在这个魔族小公主的面前却…不堪一击。

  她是一座大山。

  再如何美仑美奂的园林建筑,再如何圆融无隙的心境,再如何强大的身躯,再如何清冷的剑意,都会被这座大山直接碾压成齑粉。

  怎样才能战胜她?

  除非他拥有她一样的血脉天赋,一样的真元数量。

  但是他没有。

  他身体里的截脉注定了他很难活过二十岁,也注定了他的修行道路在某些方面要比正常修行者艰难很多,哪怕他引来再多星光,在幽府外贮藏再多湖水,在荒原里承接再厚的雪原,再如何不怕死地狂暴燃烧,依然无法输出足够多的真元数量。

  那么他只有一种方法,那就是让自己的剑变得更强。

  三千道藏,万般剑法,就在那里,供人阅读,然后修行,即便倒背如流,也不过是三千道藏,万般剑法。

  想要在短时间内让剑变强,与剑法招式无关,只能让剑意变强。

  或者说,找到一道更强大的剑意。

  到哪里去寻找如此强大的剑意?

  一切至此,终于到了终局?

  不,陈长生不这样认为,因为他本来就是因为一道剑意,才走过漫漫的草原,来到这座陵墓。

  这些天,他一直在思考那道剑意召唤自己来到这里究竟意味着什么,是不是那道剑意需要自己做些什么,现在看来这个推测不见得是错的,但至少在此时此刻,不是那道剑意需要他,而是他需要那道剑意。

  那道剑意就在这座宏伟的陵墓四周,因为某种原因隐匿着。

  那道剑意一定在等待着他。

  黄昏的日不落草原一片阴晦,远处的天空被那道恐怖的阴影遮蔽,草原上如黑色海洋般的兽潮散发出的阴冷血腥的味道不停向着空中飘去,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些缘故,陵墓的上空渐渐聚集起来很多阴云,空气也变得湿冷了起来毫无征兆,一场寒雨落了下来,打湿了陵墓里的巨石,把世界的颜色涂的更深了些。

  徐有容裹着麻布,靠在陵墓正门旁的角落里,不虞被这场寒雨淋湿。

  陈长生撑着黄纸伞站在寒雨里,看着石台边缘的南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忽然间,他的眼睛亮了起来。

  不是因为南客散发光明,不是因为他想到了什么,而是因为他的视线越过南客,落在了遥远的草原深处,看到了道彩虹。

  那道彩虹其实更应该说是光虹,因为没有七彩的颜色,只是白的耀眼。

  他眼睛里的光亮,便是那道光虹的影子。

  他手里的黄纸伞微微颤动起来。

  那道光虹起于西北方向数十里之外。

  那里的草原没有下雨,野草与芦苇下到处是水泊,更像是一片海。

  那里有一株野草,忽然间碎了。

  草丛里平静如镜的水面,也忽然间碎了。

  草碎成屑,水碎成纹。

  那些纹路,与剑身上常见的花纹很相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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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一章 一道剑意的出现

  水面颤动的越来越快,水纹越来越密,向四周散去的纹路渐渐挤在一起,彼此冲击撕扯,最终变成无数颗水珠,被震离水面,与那些碎成粉末的草屑混在一起,形成一个淡青色的雾团,有些透明,远处的光线穿进其中,隐约可以看到一道虚淡至极的影子。

  那道影子很细很直,就像是一道没有画完的直线,非常淡,仿佛是画这道线的墨里被灌进了无数顷湖水,给人一种感觉,这道细影明明就在雾中,却仿佛在别处,明明就在眼前,却仿佛并不存在,就算存在也是存在于别的世界,只是某个真实物体在周园里的投影。

  那团青色的水雾就是真实世界与别的世界的分界线,按道理来说,这种隔绝空间的屏障应该异常坚固,然而就在它出现后的下一刻,青色水雾便散开了。它散开的是那样的迅速,以至于四周的空间都来不及作出反应,草原里起了一场恐怖的飓风。

  ——在极短的时间里,物体急剧地扩散,事实上这就是爆炸。用简单的语言来描绘此时的画面,就应该说,那团青色水雾炸开了。只不过这场爆炸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除了呼啸而过的风声,安静的无比诡异恐怖。

  悄然无声不代表轻柔无力,无数道恐怖的气息与难以想象的无形锋芒,随着那团青色水雾的消散,向着那片草原的四周扩散,轻而易举地追上然后超越那些被空间变形挤走的飓风,率先接触到草原里的那些活着或没有生命的事物无论是野生的芦苇还是南方沼泽里特有的垂金铃,无数草丛被切碎,变成一场纷纷扬扬的绿色的絮雨,哗哗作响四处散落,草丛里的石头也被切碎了,变成指甲大小的石砾,被风吹着在湿地的水中如利箭一般疾射,将那些藏在泥里的青蛙与游鱼击昏,紧接着,那些青蛙与游鱼也碎了,无论鳞片还是鱼鳍,都变成碎末,湿地里的地面也碎了,仿佛被勤劳而愚蠢的农夫翻了七十二遍,最后水面碎了,变成无数水珠,空气也碎了,变成无数道轻扬的絮风。

  青色水雾散开,那道细细的影子,终于显现出了真身。

  四周十余里范围里的草原内,所有的事物尽数都切碎,一片平野,万物皆成齑粉。

  那道细影的真身,依然是一道影子,淡渺至极,看不真切,只能大概看出,是……剑。

  这道细影并不是剑的真身,而是剑的影子,或者说,这是一道剑意。

  当那道剑意斩碎万物显现真身的时候,整个日不落草原,甚至说整个周园都有所感应。一道极其深沉的震动从周陵地底深处传来。兽潮形成的黑色海洋里,掀起无数道狂澜,那是万千妖兽望向那道剑意的动作。天空里那道恐怖的阴影变得更低了些,仿佛要笼罩整片草原。陵墓正门前,南客霍然转身,望向草原深处,眼睛眯了起来,往常漠然甚至有些呆滞的眼神变得无比锋利。然而,无论是万千妖兽还是她,甚至是天空里那片阴影,都只看到了草原深处那片方圆十里的平野,却没能看到那道剑影。

  因为在此之前,那片草原里拂起了一阵清风。

  那道剑意随风而去,随风而逝,悄然无声,瞬间无踪,自然无影。

  没有任何人察觉到,这道剑意顺着这场清悠的清风,穿越昏暗的草原,进入阴云,无视自天落下的雨水,来到了周独夫的陵墓之前,然后像腊梅初生的花蕊落在被厚雪覆盖的大地上,就像上游涌来的第一缕浊水流入于涸千年的河床里,就这样消失在了陵墓中。

  自然更没有人能够发现这道剑意去了何处。

  陈长生左手斜举着伞,没有遮雨,只是防备着南客的攻击,整个身体已经被雨水湿透。

  雨势渐骤,珍珠般大小的水珠不停击打着黄纸伞的伞面,发出击鼓般的声音。

  黄纸伞微颤起来,那道颤抖顺着伞面和伞骨传到伞柄,然后清晰地传到他的手中,他的身体里,他的心里。

  雨声渐大,陵墓前的高台却显得无比安静。

  南客转过身来,面无表情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名浑身湿透、看着无比狼狈的少年,与先前变得有些不一样了。她不知道这种感觉从何而来,与先前草原里的异变有何关系,但她知道,有些事情即将发生变化。她不接受任何阻止自己进入这座伟大陵墓的变化,所以她决定在变化到来之前,结束这场战斗。只不过她没有想到,变化已经发生。

  哗那不是暴雨的声音,而是双翼在雨中展开的声音。

  十余丈的绿翼,在她身后展开,带出两道雨水,映射着昏暗的光线,那些水珠就像是血珠,美丽而惊心动魄。

  绿翼骤疾,陵墓正门前的石台上狂风骤起,自天落下的水雨纷纷斜射而离,一道强大的气息,直接把所有雨水全部都震飞回了天空里。南客在石台边缘消失,下一刻,带着几抹残着的雨水与冷酷至极的杀意,袭向陈长生。

  陈长生的目光越过这些雨水与寒风,与小姑娘的目光相遇,看到的只是冷酷和必杀的决心。在这一瞬间,他的睫毛被寒冽的风与杀意凝的不再颤抖,魔族小公主恐怖的全力一击,竟让他有了无法抵挡的念头。

  想是这样想的,却不能这样做,因为他要活下去,所以他握着短剑,向眼前的雨水与寒风斩去,

  然而,就在挥出短剑的那一瞬间,他感觉到了极大的异样,以至于他的手臂变得僵硬起来。

  这一剑能不能挡住南客的全力一击,他没有任何信心。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自己手中的短剑似乎很有信心。

  剑,向着那片寒风与冷雨刺了过去。

  寒风骤散,冷雨顿止。

  只是瞬间,剑锋破了这场风雨,来到了南客的眉心之前。

  这一剑的剑势并不稳定,剑心并不澄静,更谈不上什么剑招。

  但剑意,无比强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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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二章雀跃的第二剑

  这一剑确实谈不上什么剑招,剑势也极不稳定,剑心更是糟透了,因为刚一出剑,陈长生便发现了异样,茫然骤然。

  什么样的变故,让如此沉稳早熟的他也难以守住心境?——在出剑的瞬间,他忽然发现这把伴随自己很长时间的短剑,不再属于自己了,开始自行其事短剑斩破风雨、斩向风雨后的南客,看似是他挥剑完成的剑招,但事实上,这与他没有任何关系。在他最初的想法里,面对南客的全力一击,他准备动用国教真剑里威力最大的那一剑,然而…

  短剑没有听从他的意志,使出那记剑法,而是就这样直直地刺了过去。

  这一刺,刺得极为鲁莽草率。如果这场战斗有旁观者,看着陈长生使出这样一记剑招,绝对会认为他是在送死。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的身体里有一道力量,不,不是力量,也不是气息,而是一种很难用语言去形容的感觉,让他握着短剑便向前方的风雨直刺过去,他的动作完全依循于那种感觉,在追寻那种感觉,整个动作非常自然。

  直刺寒风冷雨的这一剑,并不笔直,剑锋行走的线路歪歪扭扭,看上去就像是个刚学会写字的孩童在纸上随意留下的线条,根本看不出来招式,也没有隐藏着什么深意,但那种感觉却直抵他的内心深处,让他体会的无比真切。

  就像剑势,那种感觉是离开深渊的兴奋,是得见青天的狂喜,是欢欣鼓舞,是雀跃不止。

  不知为何,莫名其妙,这把短剑,兴奋的浑身发抖。

  这样的剑,怎么可能刺破这片寒风冷雨,正面抵住南客的全力一击,怎么可能战胜这个强大到恐怖的魔族公主殿下?

  然而,只是瞬间,短剑歪歪扭扭地刺了过去,轻而易举地刺破了他眼前的风雨,然后,刺到了南客的眼前。

  陵墓正门前的石台上,响起很轻的一声嗤,仿佛什么东西被刺破了。

  紧接着是嗡的一声震鸣,仿佛一口巨钟被无数个力士抱着的巨木捶响。

  一道强烈的震动生出,空气向着四处喷涌而去,卷起无数烟尘与雨雪的残渍。

  烟尘与雨雪之中,响起南客愤怒的啸声和暮峪峰顶那场战斗里一样,她的啸声依然清亮,但和那夜相比,此时的她的啸声不再那般沉稳强大自信,而是充满了痛苦、不解与震惊。

  强劲的气息,瞬间便把石台上的烟尘与雨雪震到台下,一片清明。

  南客疾掠而退,双脚落在石台与神道的分界线上,发出啪的一声闷响,那处的青石上出现了数道裂缝。

  一根半尺长的绿翎,带着妖魅美丽的感觉,缓缓飘落在石台上。

  南客小脸苍白,看着陈长生的眼神里充满了愤怒的火焰与一丝微妙的惘然。片刻后,她收回视线,望向自己墨绿色的左翼某处,只见那里出现一道剑伤,正在缓缓地溢着血,遥远的天边洒过来的微暗天光,从那里透了过来。

  陵墓正门前安静无声。

  大概是因为她那声清啸里的痛苦,徐有容也醒了过来,看着眼前这幕画面,微怔无语。南客再次望向陈长生,视线落在他右手握着的那把短剑上,瞳孔微缩。她不明白,这把短剑为何如此锋利?这是什么剑法?为何剑意变得如此之强?

  陈长生也在看着手里的剑,神情也有些惘然。他和师兄赠给自己的这把短剑朝夕相处已经一年有余,但为何这把剑现在给自己的感觉竟有些陌生?他知道这把短剑拥有不弱于百器榜里那些神兵的锋利程度,但为何这把短剑能够拥有如此强的剑意?

  是的,这时候他已经确认,先前那道强烈的感觉,就是剑意。短剑依循着那种感觉,追寻着那种感觉,看似歪斜难看,实际上却是无比自然,仿佛在云中行走,在水中流觞。这种感觉当然就是剑意,也只能是剑意。

  只是这剑意……并不属于他自己,因为现在的他,纵使能够做到剑心通明,境界依然不足以养炼出如此强大的剑意。这剑意究竟是从哪里来的?如果不是短剑自身拥有的剑意,那么又是何时到了自己的身体里?

  他握着剑柄的手指节有些发白,带着惘然与震撼情绪想着,难道这道剑意就是黄纸伞一直寻找着的那道剑意?就是那道引领着自己穿越莽莽草原来到周陵的那道剑意?这道剑意不是消失了吗?何时来的?又为何会来?

  对于这道剑意他的了解更多,所以想得更多,南客不需要想那么多,所以比他醒过来的更快,眼睛里的震惊与怒意尽数消散,恢复先前的漠然与呆滞,毫不犹豫地再次向他攻了过来,她隐约猜到了些什么,准备通过战斗来证明自己的猜想是否是对的。

  至于会不会受伤,这从来都不是她在乎的事情。

  寒雨再落,十余丈长的双翼在石台上掀起一场飓风,狂风再起,将那些雨点变作石砾,击打在陈长生的脸上与身一声雀鸣。

  一声锵然。

  南客再次出现在他的身前,右手握着南十字星剑,斩向他的眉心。

  这是她第一次出剑。换句话说,此时的陈长生在她的眼里,终于可以成为了与徐有容同样等级的对手。

  如果是平时,如果是此前的那些天,如果是片刻之前,陈长生都很难接下来这一剑。虽然他的剑心通明,剑意无隙,但他的剑意,较诸南客附在南十字星剑上的恐怖剑意,要弱不少。但这个时候,他根本想都没想,便挥剑而出。

  事实上,本来就不需要他想。

  那种感觉再次出现在他的心里,他手里的剑完全是自行依循着那种感觉挥出。

  看似轻描淡写,实则玄妙难言。

  陵墓正门前轰的一声巨响,青石地面上出现数道极其深刻的裂痕。

  南客的南十字剑,被他手里的短剑挡住了。

  她的南十字星剑法,根本还没有来得及完全施展出全部的威力,便被他手里的短剑破掉。

  一道剑芒,从短剑锋端喷涌而出,长约三丈,仿佛要照亮整座陵墓。

  绿翼骤卷而回,护在南客身前,伴着一声痛苦的闷哼,她再次疾掠而退,双脚落在石台边缘,那处的青石再次被踩出一道裂缝。

  然而这还不足够,那道锋利至极直接穿透她的双翼,刺向她的眉心。

  双翼振雨,南客跃起,落在了神道上。

  但这依然不够。

  她再次跃起,向后方的雨空里疾退。

  还是不够。

  她必须再退,一退再退。

  只听得一连串密集的青石破裂声。

  她的双脚像犁一般,把神道上坚硬的青石拖出两道清晰的痕迹,直至退到数百丈外,才终于站住一片安静。

  天空里的阴云不停洒落着寒雨,整座周陵都被笼罩其间,无论是石台还是神道都已经被打湿。

  落雨的声音仿佛都消失了。

  一道鲜血从南客唇角缓缓流下,然后迅速被越来越大的寒雨冲洗掉。

  陈长生看着手中的短剑,感受着那种强大无比的剑意,不知该做如何想法。

  事实上,那道剑意不在黄纸伞里,也不在短剑里,而是在他的身体里。

  因为那道剑意要帮助的人是他。

  他抬起头来,走到石台与神道的分界线上,望着百丈外雨中的南客,说道:“现在,我似乎可以战胜你了。”

  雨水在南客苍白的小脸上流淌,顺着湿漉的黑发滴下看着有些可怜,但她的神情依然那般冷漠高傲,居高临下根本看不出刚刚连败两剑,没有任何还手的余地,声音也同样冷淡:“这根本就不是你的剑意”

  陈长生安静了会儿,问道:“所以?”

  南客面无表情说道:“就算我败了,也是败在这道剑意的手中,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是的,这道剑意不可能属于陈长生。无论是与陈长生对战的她,还是在神道下方观战的那对强大的魔将或是那位弹琴老者,又或者是刚刚睁开眼睛,看到这幕画面的徐有容,都非常清楚这一点。

  那道剑意太锋利,和陈长生修的道完全不符,关键是这道剑意太强,这种甚至可以弥补真元数量差距离的强大,非时间不能磨励出来,想要炼养出这样的剑意,至少需要数百年的剑道求索,他才十五岁,就算在剑道方面再如何天才,都不可能做到这一点没有人能做到,魔族也不行就算是周独夫重活一遍,也做不到。

  “是的,这不是我的剑意。”陈长生望向陵墓下如黑色海洋般的兽潮后方那片无垠的草原,然后望向南客说道:“但这道剑意来找我,愿意为我所用,就证明我有用它的资格,那它……就是我的剑意。”

  南客问道:“这道剑意……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陈长生看着她的眼睛,老实说道:“你应该猜到了。”

  陵墓四周,神道上下,一片安静,因为震惊。

  虽然正如陈长生所言,南客已经猜到了事情的真相,却依然无法相信,很不甘心。

  暴雨如注,湿寒刺骨,她的声音却有些于涩:“剑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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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三章 归来(上)

  剑池在周园里,这是一个传说,同时也是很多人、很多年来的猜想。

  从一千多年前周独夫横空出世,到数百年前他悄然而去,这位好战的绝世天才曾经向整个大陆的强者发起过无数次挑战,他匪夷所思的境界实力很大程度上便是通过这些战斗不断得到提升,在他通往星空下第一强者这个称号的道路上,无数人都败在了那把两断刀下。

  他在洛阳一战里当着天下英雄以及大周无数高手的面,击败了太宗皇帝。他在雪老城外,当着无数魔族强者的面,击败了魔君。在天书陵里,他击败了教宗。在红河的源头,他击败了白帝,还有很多很多……甚至可以说,往那数百年的史书上放眼望去,只要是真正的强者,都曾经是他的手下败将。

  事实上,除了上面提到过的那几场传世之战,更多的所谓震惊世间的战斗并没有发生在人世间,而是发生在周园。周园是周独夫的小世界,在这里战斗他可以有很多便利,甚至可以做手脚,这看似很不公平,但他的对手们对此没有任何意见,因为他是周独夫,他不屑于这样做,更不需要这样做,他只是不想让那些庸碌之辈看见自己战斗。他的对手自然更不愿意被世人看到自己失败的情形,于是那些战斗在周园里发生,没有观战者,也没有记录者,战斗里的具体细节除了当事者没有任何人知道,只知道那毫无新意的最终胜负。

  无数强者败在他的刀下,有些人死去,有些人活着,但他们的剑都留在了周园里,被那把百器榜排名第二的两断神刀留了下来。

  那些剑绝非凡物,甚至很多都是百器榜上的神兵,比如大周皇族某亲王腰间佩着的龙吟剑,又比如当代离山剑宗掌门那柄名为遮天的名剑,更是百器榜前十的存在。相传这些遗落在周园里的名剑,尽数被周独夫扔进了一座山池,那座山池便是传说中的剑池。剑池如果真的存在,那就是周独夫为自己树立的一座碑。池中的那些绝世名剑,便是他的战绩与荣耀。

  所有能够进入周园的修行者,最想做的事情便是找到剑池,周独夫的传承可能难以找到,但剑池里的那些剑,随便哪把都是神兵,能够令修行者战力大增,更不要说如果能够通过那些剑继承当年那些强者的传承,那又意味着什么?怎能不令人如痴如狂?但是,从来没有人找到过剑池。甚至从来没有人在周园里找到过一把剑,这反而证明了剑池的传闻,那些消逝的名剑必然隐藏在周园里的某一处。

  随着时间的流逝,剑池变得越来越神秘,在修行者们心中的地位越来越崇高,甚至已经超过了周园本身,成为了修行界真正的传说。可是,真的从来没有人在周园里找到过一把剑吗?那为什么七间和梁笑晓进入周园后,毫不犹豫顺着那条溪河便向上游走去?为什么庄换羽也去了那里?为什么陈长生能够在寒潭畔感知到那道剑意,魔族的暗杀在那边等着他们?

  无论是在人类世界还是魔域,已经有不少势力已经隐约查知了剑池的某些消息,或者是因为很多年前有人在溪河畔的森林里拣到了一柄古剑的剑鞘?不,真正的原因是因为数百年前,离山剑宗的一位绝世天才曾经在溪河尽头的那道寒潭里拾到了一把剑。

  那位离山剑宗的绝世天才叫做苏离。

  可是,剑池究竟在哪里呢?那座寒潭通往山崖那边的大湖,那边的大湖又通往暮峪前方靠近草原的那片小湖,可是这些潭或湖中都没有剑。如果简单粗暴地把所有这些线索联在一起,把这些点联成线,便能看到这条线指向草原深处,那么这是不是意味着传说中的剑池,可能就在草原里?

  事实上,这本来就是绝大多数修行者的推论。人类修行者和魔族的足迹已经踩遍了这座周园,数百年过去,依然没能发现剑池,那么剑池最大的可能便是隐藏在这片草原里,因为只有这片草原还没有查探过。只可惜这个推论永远没有办法得到证实,所有进入日不落草原的人都没能回去。所以没有走进日不落草原的人,永远都不可能看到草原里的真实画面。

  幸运或者说不幸的是,陈长生和徐有容走进了这片草原,他们可以看到真实,虽然不见得能把真实的信息传回周园外的人类世界。那道剑意召引着他们继续向草原深处前行,仿佛就是要带他们去见到真实,然而他们看到了周独夫的陵墓,却依然没有看到剑池的踪迹。

  现在那道剑意就在他的身体里。他确信这道剑意一定来自剑池。只是不知道这道剑意属于数百年前哪把名剑,属于哪位名人。

  雨势越来越大,于是把陵墓间穿行的风也带动的渐渐狂暴起来。徐有容的梧桐树落下的几片青叶,先前被气息震到巨石下方被雨雪粘住,这时候竟被大风卷起。青叶被风卷动着,贴着地面滚动,来到陈长生的脚下,然后飘起,触着他的衣衫一角。

  嗤嗤尖锐锋利的声音响起,在那一瞬间,竟把风雨的声音都掩盖了下去。

  那片青叶被无形的剑意切割成了无数道絮丝,刚欲飞舞,便被风吹雨打去。

  数百丈外的神道上,南客满是雨水的小脸似乎变得更加苍白了些。

  这幕画面让她更加警惕不安,因为她未曾见过如此强大的剑意,是的,在这里她默默想着的就是未曾二字,她的老师黑袍不用剑,她的父王魔君不用剑,魔帅也不用剑,但魔族用剑的强者依然数不胜数,但她依然……未曾……见过如此强大的剑意。这只是一道剑意便如此锋芒毕露,如果剑身犹在,又会如何恐怖?数百年前,这道剑意的主人究竟是哪位绝世强者,竟把剑道修行到了这种地步雨水落在短剑的剑身上,发出啪啪的响声,把上面的血渍洗的于于净净,一片明亮,仿佛镜子。

  陈长生看着这把剑,眼睛也明亮的像是镜子。

  在三千道藏里,对剑意有无数种解释,但只有一种说法才被国教正宗接受——剑意就是剑识。

  剑识不是剑的神识,也不是剑的智识,更不是拥有生命的灵物,而是用剑者的战斗意识与经验在长时间的积蕴之后附着在剑上的信息残留。用更好理解、但并不准确的方法来解释:剑识就是剑的见识。剑识是信息残留也可以说是信息的精华,是战斗意识的结晶,但不是具体的客观存在,无法计算,更无法模拟,反馈进人类的精神世界里,只是一种感觉。

  他这时候就是在感觉这种感觉。

  从这道剑意里,他感觉到了绝对的自信,无上的锋芒,对天地的轻蔑不屑,他感觉到了这道剑意对这片草原的抵触甚至是厌憎,他感觉到了对自由的强烈渴望。当然,最强烈的感觉还是欢喜,雀跃般的欢喜。

  最开始的时候,用剑的人不在了,剑还在,但后来剑也不在了,只剩下了剑意。这道剑意无法离开这片草园,被困在,或者说被囚禁在这里,已经很长时间。数百年时间,它无时无刻不想着离开,现在它发现了离开的可能,于是来与陈长生相见,仿佛将要出笼的雀鸟。

  只是他并不知道,这道剑意的狂喜,除了离开的可能之外,还有与故旧相交的欢愉。

  那道巨大而恐怖的阴影占据了天空的一半,另一半的天空里满是阴云,时已入夜,草原边缘的光团黯淡无光,暴雨中的周陵变得更加深沉漆黑,仿佛一座巨大的黑山,如果陈长生此时不是身在黑山中,一定会联想起陵墓里那座巨大的黑曜石棺。

  我们一起离开吧。

  陈长生转身看了徐有容一眼,然后对那道剑意说道。

  他望向暴雨里的神道,望向南客。

  南客在看手中的南十字剑,剑刃上有一个清楚的缺口,那是先前两剑相交的结果。这把剑当然不凡,是当代百器榜上的名剑,然而却不及陈长生手里那把寻常无奇的短剑锋利。

  每把剑都有自己最强的地方?她从那道剑意以及剑池的消息带来的震撼中醒来,想明白了很多事情,抬头望向神道尽头的陈长生,神情重新变得漠然而冷酷起来。

  “那又如何?那道剑意确实很强大,但当年终究还是成了两断刀前的败将,你以为靠着这道剑意就能击败我?还是说奢望能够靠这道剑意离开周园?”

  她看着陈长生说道,然后张开双臂。清光照亮暴雨里的陵墓,她的双翼化作流光消失,画翠和凝秋两名侍女跪在她身后的雨水中,低头不敢言语,只能隐约看到脸色苍白,应该是先前被那道剑意伤的不轻。

  “这道剑意的剑体,想来已经变成了废铁,甚至可能已经变成了灰烟,所以它才能离开剑池,剑身都没了,一道只能消耗不能补充的剑意,你能靠它撑多长时间?更不要说剑意乃是剑识,以你现在的境界,根本无法领悟这种剑识,不通剑法,只怕连千分之一的威力都发挥不出来,既然如此,你凭什么说自己能够战胜我?”

  暴雨里,随着稚气犹存的声音不停响起,南客的剑势缓慢但毫无中断地变得提升,气息变得越来越狂暴。

  陈长生知道她不是在虚张声势。如果用剑者境界修为足够强大,那么无论冥想修行还是在战斗,每时每刻都是在淬炼剑意,可如果剑意的境界比用剑者还要更高,那么战斗便要不停地消耗剑意,无法得到补充。

  “最重要的是,剑意我不如你,那我为何还要与你比拼剑意高下?”说完这句话,南客举起了南十字剑。

  她依然站在百丈之外,与陈长生之间隔着很远的一段距离,她已经收了双翼,看起来也并不会试图拉近彼此之间的距离,最重要的变化是,她这一次举剑用的是两只手。她的身体很娇小甚至可以说瘦削,南十字剑很宽阔长直,被她用两只小手举向空中,画面显得有些怪异,就像一个小孩子准备玩一个大铁锤,对比极为鲜明。

  看着这幕画面,陈长生瞬间猜到她会如何出剑,明白自己犯了大错。

  既然他现在最大的倚靠就是这道强大的剑意,那么就不应该让她离自己太远。

  不同剑有不同的强处,一把剑有不同的很多面。剑意,只是剑的一部分。除此之外,还有剑势,还有附在剑上的真元数量。那些都是重要性不下于剑意的重要组成部分。南客的这一剑,就是要靠距离对剑意的影响,逼他用剑势与力量战斗。

  一道剑光照亮昏暗的天空以及暴雨里的陵墓。

  一道幽蓝色的剑芒脱离南十字剑的剑身,如陨石般拖着火尾,向神道尽头的陈长生斩去陈长生握着剑柄的手指节微白,嘴唇也有些发白,不知道是因为伤势还是雨水太寒冷。

  一道虚弱、但异常肯定的声音,在他的身后响起:“用伞。”

  想出方法的不是那道剑意,剑意不会说话,说话的人是徐有容。陈长生不明白为何她会这样说,但一路行来,他知道她的境界实力尤其是眼光远胜自己,最关键的是,他对她非常信任。所以没有任何犹豫,未经任何思考,他便举起了黄纸伞。

  随着他的动作,那道剑意进入了黄纸伞里。

  不是进入,是归来。

  他不明白为何会有这种感觉,但他感觉到这才代表着那道剑意真正归来,甚至整个世界都感觉到了这道剑意的归来,草原变得无比安静,兽潮涌动,无数妖兽发出惊恐不安或者暴怒的吼叫,就连天空里那片恐怖的阴影在那一瞬间仿佛都变得淡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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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四章归来(下)

  那道剑意进入黄纸伞,陵墓四周的世界都生出了感应,但最开始变化的当然是黄纸伞本身。

  黄纸伞依然还是像平时那样,陈旧微脏,外表没有任何变化,散出来的气息却改变了很多,在这把防御极强的伞状法器,仿佛忽然间变成了一把无比锋利的剑,陈长生眼中,它明明还是伞,手中却清晰地传来剑的感觉。

  那道幽蓝色的剑芒到了,挟着南客绝然的杀意与无比强大的真元。

  陈长生举起黄纸伞迎了上去,就像拿着一张圆盾,试图挡住敌人刺来的长枪。

  数十天前,在周园山崖那边的湖畔,他与那两名侍女战斗的时候,也经常用这种方法,但很明显,今天的黄纸伞与那天的黄纸伞已经有了很大的差别,因为那道剑意?但这与他先前用短剑施展剑意也截然不同,是两个概念。

  差别与不同在于,拥有了那道剑意的黄纸伞,变得无比强大,甚至有些可怕。

  陵墓正门前的石台上,骤然响起无数声尖锐的切割声,那些声音仿佛是空间的裂缝,又像是空气的湍流,急促而短,却又连绵不绝。无数道看似细微的剑风,从黄纸伞的伞面喷涌而出,在他的身体四周缭绕不去,高自旋,切割着所遇到的一切。

  雨雪崖道以及那道幽蓝色的剑芒。

  自天落下的雨珠被切成粉末,地面上积着的残雪被斩成丝絮,坚硬的地面以及石壁上,甚至陵墓正门上出现了无数道深刻的剑痕。至于那道隔空而至的幽蓝色剑芒,更是在还没有来得及耀亮南十字两道星河的时候,便被切碎成了万道星辉,随碎掉的风絮一道散去。

  那些尖锐的切割声渐渐低沉,然后消失。

  那些细微的剑风,渐渐归于陵墓石崖之间,不复重现。

  暴雨继续落下,只是比起先前来说,仿佛变得怯懦了很多,尤其是落在黄纸伞上的那些雨。

  一片安静。

  陵墓下方的草原里,却渐渐变得嘈杂起来,如黑海般的兽潮隐隐掀起波澜,有骚动的迹象。

  先前这道剑意进入陈长生的身体,被他用短剑施展出来时,兽潮还能够保持平静,但当这道剑意进入黄纸伞,然后轻而易举地斩碎南客的剑势,从而证明了某些事情的时候,草原里的万千妖兽再也无法控制情绪。

  有些妖兽畏怯不安地试图退走,更多的妖兽向着陵墓出愤怒的咆哮,无数道怒吼声汇在一起,仿佛雷鸣一般,将要掀开阴暗的天空,如果不是南客用魂木强行镇住,只怕兽潮形成的黑色海洋,这时候已经向着周陵涌了过来。

  南客不知道为什么妖兽的反应如此大,因为那道剑意的出现表明剑池可能即将现世?那为何先前那道剑意出现时,兽潮不像此时这般汹涌?她有些不解,视线穿过雨水落在徐有容的身上。先前正是她让陈长生弃剑用伞。

  今日场间都是强者高手,徐有容重伤未愈,虚弱至极,绝大多数时候都闭着眼睛,没有观看这场战斗,但居然就是她明白了些什么。这让南客有些愤怒与不甘,就像先前那道剑意被陈长生所用时,她生出的感觉。

  在这里还是要引用唐三十六那名著名的论断,徐有容和陈长生,真的是两个很擅长让人无话可说的家伙。

  徐有容撑着精神,看着陵墓下方那片骚动的兽潮,虚弱说道:“收伞。”

  陈长生听她的话,把黄纸伞收拢。

  雨伞收拢后,很像一把剑,很多人都有类似的经验,在雨停后的街巷里,拿着雨伞用伞尖刺泥土与墙壁以取乐。

  为何?因为伞收拢后,很像一把剑。

  这时候,陈长生左手握着的黄纸伞,就很像一把剑。

  陵墓四周的兽潮,瞬间变得安静无声。

  那些愤怒的咆哮,就此消失。

  那些骚动试图向陵墓去的妖兽,变得有些惶恐不安,仿佛有什么大事即将生。兽潮深处,那几座仿佛山川般的聚星境级别的强大妖兽,开始散暴戾血腥的气息。天空里那道巨大的阴影,比先前变得更低了些。

  剑池,是周园最大的秘密。剑,是草原最大的禁忌。

  这道剑意以及它代表着的剑池,与横行日不落草原的无数只妖兽之间,究竟有什么联系?徐有容默默地推演计算着,心神急剧消耗,脸色变得越来越苍白。最后,她的视线落在陈长生左手里的那把伞上,心想,看来这真的就是传说中那把黄纸伞。

  周园外的世界,风雪如故。

  天空里那道巨大的阴影,比先前变得更低了些。雪原远方,十余道魔将的身影如山川般矗立,散着血腥强大的气息。至此,已经有一名魔将阵亡,七名魔将受伤,其中三名魔将断肢。魔族已经付出了足够沉重的代价。

  雪片落在苏离的肩上,瞬间被切割成无数碎絮。

  他的剑上有血,身上无血,看似没有受伤,实际上已经消耗极大,再无法将剑意完美地凝于体内,开始外泄。

  黑袍盘膝坐在雪丘上,看着他平静说道:“你虽然叫苏离,但今天你无法离去。”

  苏离看着天空里那道阴影,沉默不语。

  “你最喜欢吃什么,最不喜欢吃什么,你这些年去了哪些地方,在大西洲杀了多少人,你喜欢山还是喜欢海,你多长时间给你女儿写封信,你当年拜入离山剑宗后用多长时间练成第一式剑招,你和你师父吵架的次数,你师父死在周园之后,你哭了多少天……”

  黑袍用细长的手指轻抚着膝前的方盘,说道:“我能收集到的所有与你有关的信息,都用在这个局里,你怎么可能离开?”

  苏离收回视线,看着他嘲弄说道:“我最不喜欢的就是你这种人。明明最终还是要靠力气打生打死,却总喜欢讲道理、说概率,哪怕最后已经快要死了,奄奄一息的时候都还不忘要摆个智珠在握的模样,你装给谁看呢?”

  一道低沉的笑声从黑袍里响起:“自然是给你这样被我算死的人看的。”

  苏离冷笑说道:“你真以为一切都可以计算?”

  黑袍说道:“为何不能?”

  “你当然知道星辰是可以移动的。既然星辰可以移动,那么哪里会有注定不变的命运?没有注定,又如何计算?

  苏离望向夜空,没有看到南方那两条繁星汇成的河流,只看到那片阴影前不停落下的雪花,清声说道:“世间一切无时无刻都在变化,雪落的时间久了,越积越厚,或者某一刻便会雪崩,你如何能算出来?”

  “剑道不是雪,修道不是落雪,量变不见得会引起质变,绝境也无法让你突破。”

  黑袍知道他那句雪落的话隐指何事,平静说道:“因为你是剑道不世出的天才。”

  这句话是赞美,出自大6最神秘的魔族军师之口,即便是苏离也应该觉得骄傲,但这句话更是诛心。

  不世出的剑道天才,如果能够突破,早就已经突破了,不管是生死之间的大恐怖,还是别的什么方法手段。

  黑袍继续说道:“你无法让剑道达成大圆满,不是因为别的任何原因,天赋、悟性、心志、甚至最关键的幸运,你都从来不缺少,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你缺少最重要的一件事物,那件事物对剑道来说,至关重要。”

  苏离当然明白他说的是什么。

  “剑道,修的是剑。”

  黑袍的声音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做出冷酷的结论:“没有一把配得上你的剑,你的剑道就永远无法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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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五章 名剑风流

  剑道修的当然是剑。剑当然重要。只是……有那么么重要吗?除了影响战力,难道还真能反过来影响用剑者的境界修为?

  苏离现在手里的那把剑,出自离山下的那个小镇铁匠铺,由铁匠铺里的非著名铁匠罗大根亲手打造,耗银数钱,耗时半天,跟着他已经有二十余年。拿着这把怎么看都称不上神兵利器的普通长剑,他依然还是世间剑道第一人,剑锋之前挡者辟易,就在不久之前还刚刚斩杀了一名魔将。

  也正是因为他这把普通寻常的剑,离山剑宗对剑器返璞归真的态度蔚然成风,神国七律以及别的年轻弟子出于对小师叔祖的仰慕,纷纷效仿。秋山君明明拥有一把极著名的龙鳞剑,但行走大6甚至在与魔族强者争夺周园钥匙的战斗里,他却只肯用一把普通长剑,那把剑同样出自离山脚下那座小镇,同样出自那个铁匠铺,同样只花了数钱银子,关飞白亦是如此。但这并没有影响到秋山君和关飞白在大6年轻一代强者里的地位,手执寻常青钢剑,亦是神国律中

  “有些愚顽之辈或者会不理解这一点。”黑袍轻轻抹去方盘上的几片雪花,看着苏离平静说道:“但我明白,只要你找不到那把剑,那么无论是槐院里的那把杀秋,还是你手里这把铁匠铺里的劣剑,对你来说都没有任何区别。”

  “是的。”苏离沉默了会儿,说道:“我确实差一把剑,我也一直在寻找那把剑。”

  很多年前,他被师父从家乡带到离山,走过数十里漫长的山道,进入山门,成为离山剑宗的内门弟子,他用很短的时间掌握了离山剑宗总诀,在剑道上的天赋逐渐展露,得到所有师兄师姐的疼爱以及师侄们的敬畏,但他一直没有自己的剑。

  红石峰剑堂分剑的时候,他没有选,每日练剑的时候、与师兄们拟招的时候,他用的都是一把木剑。师兄们问他为何不肯选剑,他说自己不喜欢剑堂里的那些剑,其实在他心里还有一句话——那些剑也不喜欢自己,都躲着自己。

  时间过去了整整一年,他完成了基础剑法的学习,初窥剑道真义,终于有资格进入顶峰,走进师父的洞府。他的师父是离山剑宗掌门,整个大6公认的剑道绝世强者。但他完全没有听师父在说些什么,只是看着师父身后墙上挂着的那把剑。

  那把剑的剑鞘是乌黑色的,不知道是什么材料,剑在鞘中,也看不到真容,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看着那把剑便欢喜,便高兴,便想手舞足蹈,便想拿过来,抱在怀里,抱着睡觉,甚至洗澡,令他更高兴的是,那把剑在鞘中出好听而柔和的轻鸣,仿佛是在回应他的欢喜,同时表达自己的善意。

  当时的苏离自然不知道,这把剑便是离山剑宗掌门的佩剑,在百器榜里排名前十的遮天名剑。

  离山剑宗掌门有些诧异,他的佩剑乃是一把绝世凶剑,锋利无双,冷漠至极,最能断情绝生,为何今日却会出如此轻柔的剑鸣,为何会对这个小男童如此温柔?这意味着什么?然后他笑了起来,因为苏离是他唯一的弟子,这把剑将来理所当然就是要传下去的,如今看来,人剑彼此相看不厌,真是极好。

  就在那天,苏离得到了师父将来会将这把剑传给自己的承诺,这让他非常高兴,以至于当师父因为去年一整年他三十七次违反门规的事情要打他屁股,要他抄写五百遍剑谱的时候,他极其难得地没有顶嘴。

  再后来…他的师父进了周园。然后,就没有后来了。他的师父再也没有回来过。那把剑也再也没有回来过。苏离在离山顶峰哭了三天三夜,然后了七天七夜的呆,才醒过神来,重新投入到剑道的修行之中,只不过这一次他的师兄师姐们现,他的腰间多了一把剑。

  那把剑出自离山脚下的小镇,出自那间不起眼的铁匠铺,出自当时的一位非著名铁匠,也就是现在那位铁匠罗大根的爷爷之手。

  春去秋来,年月渐逝,苏离剑道初成,下离山而赴周园。

  接下来的数十年里,他每隔十年都会进周园一次,这自然也就意味着,在那数十年里,周园的控制权始终都在人类的手中,魔族始终无法染指,之所以如此,就是因为他要进周园,谁能在他的剑下抢到周园的钥匙?

  进入周园他有两个目的,先他要确认周独夫的生死,如果那位星空下第一强者已经死了,自然一了百了,如果对方还活着,他想要知道自己与对方的差距究竟有多大,处于通幽上境的自己还需要多少时间才能战胜此人。

  其次,他想要寻找到消逝在周园里的那把剑。或许是星空从来不曾辜负人,又或者是那把遮天名剑感受到了他的想念,在最后一次进入周园的时候,苏离居然在那条溪河畔的森林里,现了它,同时这把剑也成为周园开园以来第一把、也是唯一一把被人找到的剑。

  然而,那把剑的剑意已经完全消失,留下的只有剑身,虽然这把剑的材质依然是世间难觅的珍稀宝物,但却已经不再是当年的那把剑。

  名剑如昨,只是风流不再。

  苏离在那条溪河畔沉默了很长时间,才最终接受这个事实。

  剑还在,剑意已经不在了,原来师父……真的已经不在了。

  带着那把已经失去灵魂的剑,苏离出了周园,远赴汶水唐家,找到当年偶尔还会愿意亲自出手的唐老太爷,希望他能够想方法将这把剑救活。唐老太爷何等样身份,怎么会理会一名离山剑宗二代弟子近乎白痴的要求,理也未理。苏离只做了一件事情。他站在汶水唐家隐于深山的石坝上,用一夜的时间,便从通幽上境连破数境,来到了聚星境巅峰。

  作为大6最有钱的人,唐老太爷最擅长的事情就是识货,他知道苏离是在向自己展示价值,他承认苏离绝对有这个价值,于是他毫不犹豫地改变了主意,开始四处收购珍稀的材料,试图按照他的要求把那把名剑救活。

  遗憾的是,即便是汶水唐家,也没有办法完全做到苏离的要求。

  回忆到此为止,因为随后生的事情,即便是向来最潇洒不羁、或者说脸皮最厚的他,也觉得有些尴尬。

  他望向夜空里那片阴影,感知着魔君深不可测的意志,微嘲想着,如果那把剑能够活过来,此时被我握在手中,你又何足道哉?

  天空里那片阴影越来越低,仿佛要与远处的草原相接。

  陈长生握着黄纸伞,看着这幕画面,还有兽潮里那些恐怖妖兽目光里的冷漠死寂意味,不知道到底是为什么。

  他不知道天空里那片阴影是大鹏的投影。他不知道,这只已经半步踏入神圣领域的大鹏,是周独夫当年的座骑。他更不知道那道剑意归入黄纸伞,意味着剑池随时可能出现,这对那只恐怖的大鹏来说,是何等样的挑衅。

  南客的黑披散在肩头,被雨水打湿,显得极为凌乱。她的小脸苍白,眼中的漠然早已被愤怒所取代,先前那次交手,即便隔着百余丈的距离,那道凌厉的剑意还是伤到她,她不明白,为何那道剑意进入黄纸伞后竟会变得如此可怕。

  “剑意再强大又如何?你不懂剑法,只凭剑意,又能撑多久”

  听着这名魔族小姑娘的声音,陈长生本想说点什么,但最终没有说,这个问题他没有办法解决,而且事实上就算他解决了剑意不能无止尽地消耗这个问题,也没有办法解决陵墓四周如海洋般的兽潮。

  一声愤怒的清鸣,神道之上寒风乍起,湿重的裙摆飞扬,雨水偏移,南客举剑再斩。

  两道剑光从南十字剑的剑锋里喷射而出,仿佛两道星河,顺着笔直的神道,斩向陈长生。

  陈长生举起黄纸伞相迎,数百道微小的剑风,在伞面上生出,伴着密集的嗤嗤切割声,难以想象的凌厉剑意,直接将那两道星河斩断,然后瞬间切碎成无数碎片,陵墓正门前的石台上到处都是点点星光,飘浮着仿佛萤火虫的海洋

  便在这时,一道琴声响起。

  神道下端的地面早已被暴雨打湿,那名老者盘膝坐在雨水之中,古琴横于膝前,他低头专注地奏着一曲子。

  老者是烛阴巫的长老,最擅长的便是精神攻击,看似淙淙如水的琴声里不知隐藏着多么凶险,雨水自天空落下,与他苍老的手指一道击敲拨弄着琴弦,然后被琴弦的颤动震成一片水雾,伴着或铮然或轻扬的琴声,那片水雾里隐隐约约出现一些物体。

  那些并非是真实存在的事物,而是强大的神念,似山鬼,似巫虎,骤然离开老者膝上的古琴,如飓风一般,来到石台之上,没有吹散那片如萤海般的星光碎片,却极为诡秘的避开黄纸伞,化作数缕寒风,落在了陈长生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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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六章 一把很重的剑

  风有些寒冷,刺脸微痛,但只是寒风,并不是来自弹琴老者的神念攻击。那些如山鬼、巫虎般的水雾意念,看似避开了黄纸伞,却哪里能够真的避过。

  陈长生手里这把黄纸伞,乃是汶水唐家用无数珍稀材料,由唐老太爷亲自打造而成,如果执伞者的境界足够,完全可以隔绝所有的精神攻击,即便他现在境界尚有不足,也足以隔绝黑袍在周园外的查看,弹琴老者的意念攻击又算得什么?但弹琴老者的出手代表着一个危险的信号,这意味着南客终于不再坚持自己的骄傲,魔族强者们极有可能会一起出手,向他发起围攻。

  这个事实让陈长生很警惕。腾小明和刘婉儿这对魔将夫妇一直安静沉默地站在神道下方,就像他们的名字一样低调,但他从来没有忘记过,在山崖那边的湖畔,这对魔将夫妇展现出来的恐怖实力,这对魔将夫妇事实上都是聚星上境的真正强者,除了五圣人、八方风雨以及苏离这样的绝世强者之外,谁能说能够轻易胜之?哪怕为了进入周园,这对魔将夫妇强行降低境界,只保留了通幽上境的实力,但以他们的战斗经验与意识,如果比拼战斗力,他们甚至极有可能比南客还要更强。

  南客的剑势尚未完全被他的剑意斩碎,如萤海般的星光还在黄纸伞的伞面前坚强地飘舞着,他的目光越过黄纸伞的边缘以及南客的肩头,落在神道下方,神情骤凛。只见风雨中,刘婉儿面带微笑看着他,显得很温柔宁静,仿佛一位倚门等儿子归来的母亲,但在她的身边已经看不到那名面容憨厚的中年男子,他去了哪里?

  骤然间,神道上方的天空里响起一道如同春雷般的暴响陵墓间穿行的寒风在这一瞬间仿佛都凝止住了,落下的雨水却变得更加狂暴。

  陈长生抬头望去,只见阴暗的天空里出现了一个黑点。

  那个黑点伴着磅礴的暴雨落下,越来越快,在极短的时间里便变大了无数倍,在他的眼中渐要如山。

  二十四魔将腾小明变成了一座沉重的山峰,手里握着那根看似寻常无奇的扁担,凝风催雨自天空里落下,呼啸破风,其势狂暴无双看着这幕画面,陈长生的脸色瞬间苍白了数分,眼神却依然平静如前,没有任何悸意,右手的短剑刺破落下的雨帘,迎了过去。

  他左手的黄纸伞正在抵挡南客的两道星河,还有那道琴声里巫虎的全势一扑,没有办法移动,如果他想要用黄纸伞挡住腾小明的这招重记,便只有躲进黄纸伞里这一条道路。但那样他便没有任何退路,只能被动挨打,所以他没有这样选择,他选择出剑。在这样紧张的时刻,他没有忘记把黄纸伞里的剑意分出一道运进短剑里。

  轰的一声巨响陵墓正门前的石台剧烈地震动起来,地面上的雨水像惊恐的鬼魂般,撕扯着变形着想要逃离,变成一大片水雾,在水雾的后方角落里,徐有容受到震动的波及,脸色瞬间苍白,再也支撑不住,难受至极,闭上眼睛开始调息抵抗。

  水雾落下。陈长生还站在原地,只是比刚才要矮了一截,仔细一看才发现,他的双脚竟然深深地陷进了坚硬的青石地面里,直至没膝腾小明自雨空落下的如山重击,确实太恐怖了。陈长生靠着短剑与那道剑意分出的一缕,硬接了这记重击,即便是浴过黑龙真血的身体,都仿佛要碎开,从眉心到锁骨到颈椎再到脚踝每一处的骨头都痛的难以忍受,右手不停颤抖,就像得了重病的老人,如果不是知道没有剑便一定会死,他的右手哪里还能握得住剑柄。

  腾小明站在暴雨里,面无表情。

  他右手握着的那根扁担其实是根铁棍,足有普通人手臂粗细,由魔山秘铁混了二两陨石真金炼成,无比坚硬,在雪原战场上,不知生生砸死了多少大周军中强者,此时这根铁棍上出现了数十道极深的剑痕,尤其是顶端更是被削去了半截。

  铁棍与陈长生的短剑只相遇了瞬间,便被切割出这么多剑痕,不得不说,那把短剑的锋利程度已经到了某种难以想象的程度,那道剑意更是强大凌厉的令人心寒。但腾小明对此没有任何反应,看着陈长生沉默不语,如一座真正的山峰,即便风雨再如何暴烈,也不能撼动他的身躯丝毫,给人一种格外肃穆的感觉。

  这才是真正的强者。陈长生看着站在雨中的这名魔族男子,自然生出这种想法,然后生出更多的想法。如南客先前所言,他连那道剑意的真正威力也只能发挥出来千中之一,如何能够战胜这样强大的对手?最关键的是,以他现在的境界实力,想要挡住甚至战胜这根铁棍,那道剑意与短剑的配合远远不足够,他需要一把更能发挥那道剑意威力的剑。

  他需要一把更重的剑。

  便在他想着这些事情的时候,腾小明再次举起了手中的铁棍,那根密布着剑痕的铁棍竟似比先前还要显得更加可怕,铁棍四周的暴雨竟骤然间散开。神道之上响起如雷般的声音,铁棍破空呼啸而至,沿途的风雨尽数避开。

  此时南客的剑势已经完全被黄纸伞散发出来的剑意切碎,弹琴老者的意念攻击也被挡住,陈长生这时候可以尝试用黄纸伞来接这一记铁棍。他的脸色依然苍白,却不再是因为紧张,而是因为雨水太冷,也是因为他为自己心里最后生出的那个念头而不安。

  他可以用黄纸伞挡接这一记铁棍,但他不想,因为他隐隐约约有一种感觉,附在黄纸伞上的那道剑意虽然强大无匹,但不是现在境界的自己用来接这记铁棍最好的方法。他还是觉得自己需要一把更重的剑。

  事实上,他除了用黄纸伞没有别的办法,因为他没有一把更重的剑。可是……他就是觉得自己应该有把重剑。

  就在陈长生的这个念头生出的时候,陵墓南方的草原里某处,有异变发生。

  远处的雨要比陵墓处的雨势小不少,草丛里的水面被细雨轻轻地敲打着,但忽然间,不知为何那片草原的地面向下沉降,仿佛塌陷一般草原里的水泊与天上的雨水瞬间被凝成了一个水球,变得无比紧密,仿佛地底有个极重的事物,正在吸引着四周的一切。

  昏暗的天空深处响起一声愤怒的唳啸。这声唳啸来自那只大鹏。究竟是什么事物的即将问世,竟让它愤怒如此?甚至于能够听到它的警惕不安?

  沉重的铁棍破开神道上的风雨,来到了陵墓正门前,距离陈长生只有十余丈的距离,然而他没有举起黄纸伞,甚至伴着一声清鸣,他把短剑收回了鞘中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要收剑?

  便在这时,陵墓外响起一道轰隆隆的巨响,仿佛是真正的风雷来到了地面。与这道风雷之声相比,那道铁棍挟着的风雷声,就像是小孩子们过年时烧的爆竹声。

  一个黑乎乎的事物破开暴雨,来到陈长生的身前,然后静止不动。

  那是一把剑,黝黑不知是何材质铸成,剑身上没有任何图案,也不光滑,显得格外粗砺,甚至就连剑锋都没有,就像是没有完成铸造的工作。总之,这把铁剑没有任何特点,没有散发出任何令人侧目的气息,只是很宽很直很长很厚很黑,所以看上去……很重。

  陈长生想要一把更重的剑。

  于是一把重剑出现在他的眼前,静静地悬停在风雨之中。

  铁剑的剑柄向着斜下方,只要他伸手便能很方便地握住。这把铁剑的姿式摆的太舒服了,舒服到他想都没有想,便抬起了手。

  他的右手穿过仿佛静止的数重雨帘,握住了剑柄。

  这把铁剑的剑柄也很粗,很粗大,很粗糙,他的手掌与剑柄的表面仿佛完全地合在了一处,清晰地感觉到一道沉甸甸的感觉。在这一刻发生了一件事情。那道附在黄纸伞的剑意,并没有听从陈长生的神识指挥,通过他的身体进入到这道铁剑里,因为这道铁剑里本来就有一道剑意,黄纸伞里的剑意不屑于或者不想与那道强大的剑意进行争夺。以陈长生现在的境界和剑道修为,还无法准确地感知铁剑里那道剑意的强大,但他能够清晰地感觉到,那道剑意就和这把铁剑一样,无比沉重。

  他收回手,从雨中把铁剑取了下来。

  想要从雨中取下这把沉重的铁剑,需要极为强大的力量。同时,这把沉重的铁剑也还赠给他一道极为强大的力量。然后他挥动铁剑,向着那道破雨而至的铁棍砍了下去。

  铁剑与铁棍在暴雨中相遇。

  极短时间的安静,然后是连绵不断的风雷之声炸起。雨水被震碎,化作千万道水箭,沿着一个圆圈向着四周疾射而去,陵墓正门前的崖壁上被打出无数深深的小洞,千疮百孔,一道清光从徐有容身后的梧弓上散出,护住了她,但却护不住陈长生。

  陈长生的衣衫上到处都是细洞,就像是被虫蛀后的树叶,在雨中飘着,他的脸色苍白到了极点,双脚依然陷在坚硬的青石地面里,四周是蛛网般的裂痕,看着有些凄惨。

  但他一步未退。

  那名强大的魔将退了,被直接震退了百余丈,重重地摔落在雨水中,不停地吐着血,手里那根铁棍,弯折出一个极其夸张的角度。

  暴雨声依然如雷,神道上下一片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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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七章 山海剑

  暴雨持续落着,腾小明艰难地站起身来,擦掉唇角淌落的血水,望向陈长生手中那把铁剑,震惊无语,心想这究竟是什么剑,居然拥有如此恐怖的重量,如雷般的威力,难以想象的浑厚剑意?这铁剑是从哪里来的?为什么会出现在陵墓之前?

  陈长生知道这把铁剑是从剑池来的,虽然到现在为止,他只知道剑池在这片暴雨如注的草原里,却不知道具体的位置,同时在握住剑柄的那一瞬间,他就知道了这把铁剑的来历。

  在剑道历史上,这把铁剑非常出名,叫做山海剑。

  无数年前,天书化作无数陨石,拖着流火降世,落在大陆中心,便是现在的天书陵。除了那些石碑之外,还有很多残余的陨石碎屑。前人们收集那些陨石碎屑,用尽一切方法炼制,终于炼出了陨铁,也就是所谓的陨石真金。陨铁与大陆任何金属都不相同,极重极沉极韧极坚强,可以说是最好的铸剑材料,事实上,大陆绝大多数陨铁,都被用来铸造了一把剑。

  也就是陈长生现在手里这把玄铁重剑。

  其重如山,其威如海,故名山海剑。

  腾小明手中那根铁棍,只掺了四两陨石真金,便沉重如山,更何况这把铁剑全部由陨铁铸成,那又该是多么沉重,威力多么恐怖?

  山海剑在历史上非常出名,无论是在战场上还是在桐宫外,这把剑与它的历任主人演出了一幕幕悲欢离欢,生死壮阔,铁剑之前不知砸死过多少强者与名人。但真正让山海剑大放光彩的,是记载中它的最后最后一任主人。

  千年之前,大陆出现了一名叫做西客的强者,他拥有白帝一氏的血脉,据说修行的是早已消失的佛宗功法,再加上一身天生神力,单以力量与气势论,在历史上可以排进前三,而当他举起手中那把沉重的铁剑时,更是可以力敌万军。

  只有这样的强者,才有资格使用山海剑,把山海剑的威力全部发挥出来,也只有山海剑,才能配得上这样的绝世强者。谁也不知道究竟是西客成就了山海剑的不世威名,还是山海剑让西客在当时的大陆上掀起了无数风雨,总之,铁剑强人一相遇,便胜却人间无数。

  西客手持山海剑,在大陆上连败强敌,当年的槐院大教习以及长生宗的大长老,都是此人的手下败将,霸道无双,有人甚至认为他已经进入了从圣境界。最后……就像当年很多绝世强者一样,他满怀豪情走进了周园,然后心丧若死地离开了周园,山海剑再也没有在他身边出现过。随后又过了三年,他在云阳城外一次很偶然的冲突里,死在了一个刚刚声名雀起的后辈的手中……

  那个疑问至此似乎终于有了答案,没有了山海剑的他,似乎只是一个普通的强者罢了,但教宗大人对此有完全不同的评判,他认为最重要的是,败在周之手的西客,失去的最重要的东西并不是这把剑,而是他骄傲霸道的那颗剑心。

  这就是山海剑。如果要列出世间十把最出名的剑,无论谁来挑选,这把铁剑都必然会在其中。山海剑用的是最珍稀的陨铁,用了最长的铸造时间,最为宝贵,无论是谁能够拥有这把铁剑,一定都会兴奋的难以自已,无法相信自己的幸运。陈长生也很高兴,心想如果能将这把铁剑带出周园,给轩辕破用最是合适不过,再就是折袖一直说想要一把剑,那么应该去弄一把什么剑呢?

  他这时候才注意到,铁剑的最上端原来并不是天然横直,传闻中山海剑绝对无锋并不准确,说来也是,如此神兵必然是在钝意里藏着隐锋,只是被砍断了了……是被那把刀砍断的吗?居然能够把山海剑砍去一截,那把刀该有多么强大,那个人又该多么强大?

  山海剑不现人间已近千年,只留下传闻,所以腾小明最开始的时候没有认出来,但只看了数眼,想着先前那把铁剑上传来的山海般巨力,他很自然便猜到了这把铁剑的来历,于是更加震惊,沉默无语,微微皱眉,不知道在想些什南客也认出了铁剑的来历,清稚的声音穿透雨帘响起,充满了愤怒不解:“这不可能山海剑怎么可能为了你这个家伙现世”

  陈长生没有说什么,举起铁剑隔着风雨遥遥指向她,行动比言语更有力量,如果山海剑不是为他而出世,为何现在会被他握在手里?

  “而且你根本不懂山海剑的剑法,凭什么能够发挥出这么大的威力”南客问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就像先前说的那样,就算山海剑与剑意俱存,但如果没有相应的剑法,以陈长生通幽上境的修为,怎么可能如此轻而易举地击败一名魔将?

  陈长生没有隐藏的意思,对她说道:“我看过的书比较多。”

  这是去年青藤宴上苟寒食对他说的话,也是他对苟寒食说的话,也是只有他和苟寒食才有资格对彼此说的话,别的任何人都不行,因为没有人比他和苟寒食看的书更多。

  三千道藏,星罗万象,有如玉美颜,亦有千种手段,手段便是法门。

  说完这句话后,陈长生忽然有些怀念青藤宴,怀念京都,怀念国教学院,那些时节的争执都是些意气之争,不关生死,不分人魔,没有无耻的暗杀偷袭与背叛,现在想来,那些争执不免有些可笑,但又是那样的可爱,和周园里的这些血腥相比,如何能不怀念?

  陵墓四周再次变得安静起来,因为传说中的山海剑出现了,因为陈长生居然知道如何使用山海剑,最关键的是,这不是剑意而是真的剑。没有多少人知道当年周园里也曾经出现过一把剑,然后被苏离拾走,在南客等魔族强者看来,陈长生握着的那把铁剑,便是周园有史以来出现的第一把剑。这意味着什么?这是破天荒,破天荒往往都会伴着雷鸣与惊天异变。

  这把玄铁重剑究竟是从哪里来的?它的横空出世,是不是意味着剑池即将现世?那些传闻里的名剑,随后也将陆续出现吗?最令南客不解甚至愤怒的是,她想不明白剑池为什么要帮助陈长生。她望向陵墓四周昏暗的草原,任由雨水冲洗着自己苍白的小脸,眯着眼睛寻找了很长时间,却依然没有看到任何与剑池有关的线索,这让她愈发沉默。

  “难道还会有剑出现吗?那些剑会继续帮助你吗?就像那道绝世的剑意和这道霸道的铁剑?就算会,难道你还会所有的剑法?我不相信。”

  南客想着这些事情,然后向暴雨里伸出双手。

  随着她的动作,一直站在她身后雨中的两名侍女脸色骤然苍白,尤其是画翠妩媚的眉眼显得痛苦至极,一道血水从她的唇里喷射而出。

  南客娇小的身躯微微颤抖了一下,仿佛要跌坐到雨中,但最终没有。一道阴寒至极的气息从她的身体散发而出,与画翠喷出的那道血水混在了一起。

  画翠的血是绿色的。

  那道绿色的血没有被暴雨冲淡,混进南客那道阴寒的气息之后,反而变得更加浓艳,妖鬼魅到了极点,将凝未凝,边缘隐隐生出起伏。

  那是一道孔雀翎。

  嗖的一声那道似虚似实的孔雀翎,刺破无数重雨帘,向他袭来这道孔雀翎混着南客的本命真血,遇风便燃,一路猛烈地燃,即便是狂暴的落雨也没法让火势减弱一分,反而让火焰越来越狂暴自逃亡进草原以来,一路上都在给徐有容治疗,陈长生非常清楚这道孔雀翎的可怕之处,不知道黄纸伞能不能承受住孔雀真血的燃烧,至于那道孔雀真血里的毒素,更是令他警惕到了极点。

  不得不承认,南客的战斗意识与决断都极为可怕,有着远超年龄的成熟与冷酷。她不惜耗损自己最珍贵的本命真血,便是要针对陈长生的剑与伞。玄铁重剑威力无双,霸道如山海,但却失之灵变,尤其是在陈长生的手里。黄纸伞里的那道剑意更加凌厉,然而毒素与真血这种事物是切不碎的。陈长生不怎么担心自己会中毒,但也不想沾上一星半点那种毒血,转瞬之间,他以身边的两把剑一把伞想了无数种应对那道孔雀翎的方法,却发现没有一种方法是完美的,不过如果他有那剑,或者可以解决这个问题。

  当这个念头生起的时候,他自己都觉得很荒唐,因为那太不可思议,太奢侈,太不讲道理,凭什么你想有什么就有什么?谁也不知道那把剑在哪里,就算在周园里,又凭什么……凭什么?就凭当他需要一道剑意的时候,那道剑意便来到他的身体里,当需要一把重剑的时候,这个世界最重的山海剑便来到他身前的雨中,等着他伸手取下。现在他需要那把剑,那么也许……那把剑就会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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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八章 万剑归宗(上)

  陈长生想要的剑自然在周园里,准确地说是在剑池里,虽然直到现在他都还不知道剑池在哪里,他想要的剑毫无疑问是一把名剑,就像他此时手里的山海剑一样。

  事实上,他想要的那把剑在百器榜上的排名远远不及山海剑,但在某些方面的名气却比山海剑还要大,因为那把剑是极其罕见的、被周独夫从外面的世界带回周园的剑,更重要的是,那把剑是南溪斋的斋剑,也就是说,那把剑是圣女剑。

  陈长生并不知道身后的少女是徐有容,他对徐有容这个名字直至此时依然没有任何好感,他这时候想要这把剑,自然不是想给自己的未婚妻准备嫁妆,而是因为传说中这把南溪斋的斋剑自带圣光,能够净化一切毒素,对于魔族的血解大法能进行天然压制。

  这个想法确实很荒唐,但却变成了现实。就在他生出那个念头的时候,陵墓正南方的草原某处,忽然生出一道极清新的感觉,那些在暴雨里低着头显得无比疲惫的野草重新挺直了腰身,雨珠顺着叶脉淌落,精神百倍。

  一道极轻渺的剑意在无尽的生机里显现,然后消失无踪。

  下一刻,这道剑意来到陵墓正门前的石台上,与之一同出现的是一把剑。那把剑看着很素净,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散发着淡淡的神圣意味,把暴雨带来的阴暗照亮了很多。

  这就是陈长生想要的斋剑。

  他伸手到雨中取下这把斋剑,斩向迎面而来的那道孔雀翎。

  只听得狂暴的火焰里响起一声愤怒的雀鸣,然后嗤嗤声响里,孔雀翎上附着的火苗变成了青烟,那些血火里蕴藏着的恐怖毒素,瞬间被斋剑散发出来的圣光净化一空安静,绝对的安静。南客的小脸更加苍白。她身后的两名侍女更是睁大双眼,满脸不可思议的神情。弹琴老者的眼中流露出恐惧的神情,腾小明神情凝重至极。

  忽然间,雨声骤顿。一直没有出手的刘婉儿,顺着神道疾掠而上,手里的那口大铁锅化作满天的黑夜,向着那道依然散发着圣光的斋剑罩了下去陈长生松开斋剑剑柄,在雨中再次握住山海剑的剑柄,挑向那口铁锅,只听得一声金鸣破响,气息狂喷,黑锅被铁剑直接挑飞,夜色掀开了一道口子。

  夜色之后不是青天,而是刘婉儿的双手。

  她的双手拿着一条丝带,那根丝带柔软顺滑到了极点,缚在了的山海剑上,竟让沉重的铁剑无法再动。便在这时,与她心意相通的腾小明手执铁棍,再次从雨空里落下,砸向他的头顶便在这时,草原深处再有异动,一道细剑如流光般穿越数十里的暴雨,来到了陵墓正门前,仿佛自行塞进了陈长生刚刚松开山海剑剑柄的右手里。

  那把剑把细很秀气,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根针。

  陈长生握住这把剑,刺向刘婉儿,秀气的剑身仿佛难以承受暴雨的洗礼,在途中不停颤抖,剑锋闪电般穿行着,就像是在雨中绣着什么。不知道这是什么剑,他用的是什么剑法,只觉绵柔至极,剑招柳绿花红,盛景皆为锦绣嗤嗤声响里,那把秀气的剑没能在雨中绣出一幅美图,却将缠着山海剑的那根丝带挑破,秀剑继续挑破雨珠,最终杀至刘婉儿的身前,挑破她的耳垂。如果不是腾小明那根变形的铁棍砸了下来,或者这道秀气的剑会直接把刘婉儿的颈间挑破。

  铁棍破空而至,陈长生松开秀剑,重新于雨中握住山海剑,反撩而起,依然是个挑字,只听得一声震耳欲聋的撞击声,铁棍呼啸破空而去,不知落向了何处。腾小明毫不犹豫抓着刘婉儿的肩头,狂暴后退,险之又险地避开陈长生接下来的一剑。

  无论是用那把秀气的剑还是山海剑,连续三招,陈长生用的都是挑字,从布里挑线,在夜里挑灯,挑的于净利落,挑的潇洒至极。

  三把剑静悬在他身周的大雨里,画面很震撼。

  看着那把散发着淡淡圣光的斋剑,南客再无法压抑住心头的震惊,她甚至已经不愿意去想这把传说中的圣女剑为何会出现,怒道:“你怎么连南溪斋的剑法都会”

  “难道这就是越女剑?”刘婉儿看着他身旁雨中那把秀气的细剑,很是震惊,没有发觉自己的耳垂渗出了一滴殷红色的血珠。

  大陆东南一隅曾经有个强大的剑宗,宗中弟子多为女子,又在故越之地,所以名为越女宗,曾经出过很多剑道高手,直至数百年前并于南溪斋,才渐渐无闻。至于南溪斋更不用多说,作为国教南方教派的圣地,向来受到万民景仰崇拜。

  南客和刘婉儿自然震惊于这两道剑的出现,更无法理解的是,陈长生为什么连南溪斋和越女宗的剑法都知道,须知那两套剑法重于神圣净化与小处见机杼,极少男子会修习。

  陈长生没有解释。他能够掌握南溪斋和越女宗的剑法,至少是能够掌握这两套剑法大概的招式与剑形,除了通读道藏最重要的原因在于他的勤奋,从西宁镇来到京都,在国教学院的这一年时间里,他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读书修行研读世间一切修行法门,除了离山剑宗里神国七律那几位少年,同龄人中再也找不到像他一样勤奋的人。o

  看着风雨中石台上的陈长生,无论南客还是刘婉儿都生出极强烈的不安情绪。

  在魔族进入周园里的强者当中,腾小明是最沉默的一个,论起身份,他是二十四魔将,不要说高高在上的南客殿下,甚至还没有自己的妻子高,但雪老城里所有贵族都知道,那是因为他深爱自己妻子的缘故,要论起真正的战力以及眼光,他才是场中最强的那个。

  所以他没有让眼前这幕震撼的画面震住自己的心神,右手伸向雨中不知从何处召回自己那根铁棍,在神道上踏出朵朵水花,呼啸而起,向着陈长生再次攻去。

  其余强者也醒过来神来,知道不能任由战局再这样发展下去,眼看着已经进入绝境的陈长生忽然间拥有了三把名剑的帮助,谁知道稍后还会发生什么?

  破空声连接响起,神道之上劲风大作,暴雨被吹的歪斜如弱柳。一道幽清至极的琴声,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伴着那数道劲风,向着石台边缘的陈长生袭去。

  便在这时,雨空里忽然响起一道啸鸣。那声啸是剑啸,锋利至极,响彻天地,却又奇异地格外深沉,仿佛是一声来自远古的龙啸远方的天空里大鹏的阴影正在缓缓下降,忽然间被这声龙啸留滞了片刻。

  弹琴老者面色骤白,抚在琴弦上的手指剧烈地颤抖起来,伴着数声啪啪,琴弦骤断,他一口鲜血喷将出来,膝上的古琴瞬间被染成红色。

  究竟是何事物,一声啸鸣,竟然神威若此便在这时,一把剑破雨空而至,来到陈长生的身前。

  其剑意高傲至极,霸道无双。

  “龙吟剑”刘婉儿惊呼出声。

  陈长生从雨空里取下那把龙吟剑,斩向腾小明。

  陵墓骤然明亮,仿佛一道虚龙从剑身喷涌而出,重重地击打在腾小明的胸腹之间,只闻一阵恐怖的闷响,腾小明被震飞到数百丈外的神道下方,胸骨不知裂了多少处。

  南客近了,真血在她的眼睛里狂暴地燃烧着。

  陈长生看着她的眼睛,忽然松开龙吟剑剑柄,再次伸向雨空里。

  又有一柄明亮至极的剑,自远方飞来,落入他的手中。

  他执剑而前,如水洗一般的剑面,直接把南客斩了回去。

  神道上再次响起一声惊呼:“秋水剑”

  这并不是结束。

  这只是开始。

  剑破雨空之声不停响起。

  震惊的声音不断响起。

  “碧湖剑”

  “丈八神剑”

  “这怎么可能这是……魔帅的旗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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