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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夜天子(4月18日 更新至“第17章 摧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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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章 秦失其鹿共逐之

  一处亭子,上边悬着竹帘,帘儿半垂,掩住了戴同知、李经历和叶推官赤条条的身子。三人一人一张木榻,榻上铺着雪白的床单,伏在榻上,背上有一双手推拿着,嗅着亭外的花香,听着耳畔鸟语,令人飘飘欲仙。

  戴同知经上次一事,便察觉叶推官并不喜青楼风月,所以邀他吃茶喝酒,推拿按摩。这家蔺氏跷引店,本就是戴同知和李经历常来的地方,如今只是又多了一个叶小天罢了。

  “再加些力……”

  叶小天伏在那儿,已经有些昏昏欲睡了,感觉背上愈发轻柔,便叮嘱了一句。那身穿亵衣裤,颇有几分俏媚的小姑娘柔声道:“这位老爷,不是奴家不舍得力气,筋喜柔而恶刚,适宜的力道才能行气活血,扶正祛邪,并不是越痛便越好的。”

  叶小天“唔唔”两声,道:“只是被你按得快要睡着了。”

  说话间,右手边李经历伏在榻上,酣声已经起来了。左手边戴同知微笑道:“贤弟若是倦了,便小睡片刻也无妨。”看他温文尔雅的样子,实难想象这个人,竟也有那般心狠手辣的一面。

  叶小天道:“我没有白日小睡的习惯,睡的若是不足,反觉更不舒服,不如不睡。”

  戴同知道:“既如∧,ww→w.此,你我聊聊天,便可醒盹儿了。我与贤弟相识也有一段日子了,对贤弟却还不堪了解,听说贤弟就是我铜仁本地人?”

  叶小天一呆,心道:“我怎么会成了本地人?”转念想起当初为了中秀才,黎教谕特意把他的户籍办成了铜仁府,这种事应付科考也就是了,对戴同知却是不必隐瞒,戴同知是张知府的心腹,是地头蛇。这种事根本瞒不过他,事后被他察知反而不美。

  叶小天便坦诚地道:“对戴兄,小弟可不敢隐瞒,实则小弟是京城人氏,原本只是天牢一狱卒。当初受人所托,赴江南送一封家书,结果出了岔子,辗转来到贵州……”

  叶小天捡那能说的,对戴同知说了一遍。戴同知是得到于俊亭授意,想要拉拢叶小天的。于俊亭那日在裕记砖瓦行里见闻了叶小天为人处事的风格。忽地起了怜才之意,便想招纳叶小天为己用。

  可是她所谋划的事是见不得光的,要招揽一个人为己所用,当然得了解他的根底,她是女儿身,不方便出面,就把此事交给了戴同知。戴同知便找了这么个机会接近叶小天。

  人在这个时候,身心最是放松,也最没有戒心。比较容易打探到真心话,他事先已经对叶小天做过一番了解,知道他的真正出身,一听叶小天没有隐瞒。便道:“呵呵,原来如此。英雄不问出身,我也只是生得好,如果我的出身如你一般。却未必及得上你今日的成就。”

  戴同知咳嗽一声,又道:“只是贤弟在贵州做官,未免委屈了你。”

  叶小天道:“戴兄此言何意?”

  戴同知道:“贤弟精明强干。又如此年轻,这般年纪的七品官,若是放在中原,立下许多功绩,得到上官赏识,前程不可限量。只可惜我贵州地方的重要职官,皆由土司把持,贤弟虽具才干,却很难再有升迁的机会了。”

  叶小天听到这里顿时沉默下来,似乎心有所感,有些颓丧。

  戴同知睨了他一眼,忽然又道:“不过,要说绝对没有机会,却又不然。你要知道,土司世家传承千年,雷打不动的世袭尊位固然是一个原因,可是若子孙不肖,也难保就不会葬送了祖宗江山。所以许多土司人家,不但重视子侄的培养,而且注重发掘人才引为己用……”

  戴同知所说的情况用现在的话来讲就相当于一家股份公司了,老板创下一份产业,本来应该传给儿子,可是他的儿子都不争气,没有这方面的才干,他就聘请职业经理人替他打理产业,而他的儿子们则掌握股份。

  这种情况下,保证股权的所有人不变的是法律,他聘请来的人不论是担任总裁还是ceo,都不可能取而代之。而土司们所依仗的则是朝廷敕封的世袭继承权和其他土司们对利益倏关的这一秩序的维护。

  叶小天叹了口气道:“戴兄所言,小弟自然也明白。只是……明主难寻呐……”

  叶小天静了静,便向戴同知吐起了苦水:“戴兄,你道小弟不明白,我作为朝廷委任的流官,却在土官掌权的地方做官,根本就是里外不是人,可是哪棵大树才可依傍,我又哪里弄得清楚?”

  要把假话说的真,就得七分真,三分假,这个道理叶小天很小的时候就明白了,所以他趁机撇清了一下自己和红枫湖夏家的关系,继而说道:“何去何从,小弟现在也茫然的很。其实能有现在的官位,熬资历、混年头,应该也是不错了,可我……终究是有些不甘心……”

  戴同知微微一笑,若有深意地道:“命好不怕运来磨,贤弟你能从京师天牢一狱卒走到今时今日,显然是有大气运加身的人,假以时日,还怕没有人慧识珠么?耐心等待时机就好!”

  三人做完推拿,又喝了几盅茶,这才穿上衣袍,施施然地从蔺氏跷引店里出来,还未走到路口,迎面就有一个皂隶过来,一见戴崇华便迎上去道:“哎呀戴大人,可算找着你了,小的刚去你府上寻过,知府老爷请您马上过去。”

  戴同知一愣,道:“可知是何急事?”

  那皂隶压低声音回答了几句,李经历和叶小天站在一旁,隐隐约约听到“生苗出山”,“提溪司很是紧张”,“知府大人方寸大乱”等语,李经历还是有些茫茫然的,佯作四顾的叶小天唇角却是轻轻一勾,一丝笑意飞快地掠过。

  ※※※※※※※※※※※※※※※※※※※※※※※※※※※※

  “生苗出山了,这是怎么回事?”

  于俊亭一听戴同知说出此事,顿时一愣。

  生苗潜居深山,久而久之和外界脱钩太久,彼此间的了解太少了。而文明程度相对更高的族群,总是对落后一些的族群产生一种野蛮、愚昧、不可理喻的感觉。于俊亭也不例外,所以对生苗向提溪司方向迁徙的事很是忌惮。

  戴崇华道:“目前还不清楚,这个生苗部落事先不曾向任何人打过招呼,他们从十万大山里钻出来,突然就出现在提溪司之南,在那里大兴土木,开始建造山寨,提溪司是快马报来的消息,未得知府谕示,尚未做出反应。”

  于俊亭道:“那张胖子又有何主意?”

  戴崇华摊了摊手,道:“他能有什么主意?只是让我和御龙商议,安排个合适的人物,先去与那个部落接触一下,看看他们究竟意欲何为,再作打算。”

  于俊亭负着手踱了几步,沉吟道:“提溪之南,那距水银山已经很近了。”

  戴崇华点点头,道:“近在咫尺!”

  于俊亭倏然回头,对侍立一旁的文傲道:“马上叫海龙那边停止对凉月谷的挑衅,如今情形不明,莫要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文傲答应一声,匆匆下去安排。戴同知也起身对于俊亭道:“知府那里,还等着我的消息,不能久耽,我先回去了。”

  于俊亭答应一声,又嘱咐道:“先了解一下那支生苗部落有多少人,为何出山,意欲如何,不要轻举妄动。”

  戴崇华答应一声,转身要走,忽又想起一事,回身道:“对了,监州大人叫我接触那叶小天,据我现在的了解,此人没有问题,少年得志,他的野心也是有的,应该可以为监州大人所用。”

  于俊亭现在心系提溪司那边突如其来的生苗人马,无心就此事多做咨询,便颔首道:“你继续接触他,了解的仔细些才好。”

  戴崇华点头离去,不一会儿文傲安排了急赴提溪于家的信使,又回转大厅,于俊亭道:“眼下,还不大明白这支生苗部落因何迁至提溪,不过如果他们要在此落脚,很难说不会影响我们的大计。你再使人向杨天王通报一下这件事情,我们的筹划暂且停下,事关重大,出不得一丝意外!”

  叶小天和李经历待戴同知离开后,也就长街分手,各自回了各自的府邸。叶小天一进门儿,若晓生就凑过来禀报:“老爷,哚妮姑娘和耶老爷子回来了,他们还带了一位引什么勾的老爷子,嘿嘿,他们的名字太怪,小的没记住。”

  叶小天目光一凝,道:“哦?他们在客厅?”

  “是!”

  叶小天举步向客厅走去,到了客厅闪目一看,就见一位黑袍老者正坐在那里和耶佬说话,叶小天和他虽接触不多,但八大长老的名字他都是记在心里的,一看此人就想起,这是和耶佬同时晋位的那个引勾长老。

  引勾佬正和耶佬闲聊,忽见叶小天进来,急忙趋身上前晋见,此时厅中并无下人侍候,他便大大方方向叶小天施礼道:“属下引勾,见过尊者!格哚佬部已迁至提溪候命,属下受众长老所托驻于该部,听候尊者谕示!”

  叶小天微笑道:“引勾长老辛苦了,我的谕示只有一条:‘在那里,站住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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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2章 糖衣炮弹

  提溪之南是青屏山,自此向南翻越重重山岭,便是思州府了。此思州与两百年前的思州已经不是一回事,当时的思州囊括了四府之地,统称思州府,而今的思州辖地只有当初的四分之一了。

  青屏山上,准确地说是青屏山半山腰上,格哚佬部落正在大兴土木,建设他们新的家园。格哚佬这个老丈人很给力,叶小天叫他在提溪左近山中扎下营寨,他则直逼山脚。

  前方就能看见水银山了,水银山前的于家和水银山后的展家、杨家都已派出探马窥伺他们的动静,只有凉月谷果基家没有动静,格哚佬部落的人对他们的探头探脑不闻不问,只管用心建造着自己的寨子。

  要说起来,凉月谷果基家原来也是生番,并不在思州、思南两府的辖治之下,属于天不收地不管的山中野民,不过他们渐渐迁徙到世俗界并被地方土司纳入治下,经历了一个比较漫长的过程,持续了大约一个世纪。

  这样一来,他们的转变就非常缓慢,别人的认识、认同和接受是一步步缓缓改变的,他们的生活方式也是一点点改变的,没有人觉得突兀,适应过程很自然。像格哚佬部落这样呼啸而来的还是破天荒头一回,难怪周围各大部落都觉得有些失措。

  张胖子只觉得自己○,w↑ww.今年特别倒霉,事情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也不是本历年呐,怎么就这么衰。戴崇华和御龙商量半天,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人选去与格哚佬部接触,最后戴崇华只好自告奋勇,亲自前往。

  戴同知是张铎的心腹,找不到合适的人选,那这个使节不是他就是御龙,也跑不到第三个人身上去。而且他和于俊亭又野心勃勃地预谋对付张铎。在这个关键时刻他也怕生出变数,这才主动请缨。

  张胖子可不管去的是谁,总之有人替他解决问题就好,马上就授权戴同知全权代表他同这支突然从十万大山深处迁出来的野人部落接触,探明他们的心意,以便做出应对。

  叶小天这里却悠闲的很。清淤挖渠的事已经步入正轨,自有刑厅小吏代为负责,刑厅现在每天能接一到两桩案子,太大的案子没有,大多是民事纠纷、经济纠纷。处理起来比较轻松,又逐步提高了刑厅的存在感,不致让人忽略了他叶推官的存在,恰恰好。

  叶小天便把空余时间腾出来,陪同引勾佬饮宴、游赏、观光。叶小天地位太高,引勾佬受他热情款待,还真的是从心里感觉不自在,诚惶诚恐地在叶小天陪同下逛了几天铜仁府,山珍海味、锦衣玉食。却有种活受罪的感觉。

  叶小天也看出了他的不自在,便让苏循天和毛问智代他陪同引勾佬和耶佬到处游玩,这两位爷,一个是吃喝嫖赌样样精通的魔头。一个是深牢大狱也能自得其乐的妖精,陪两个土都埋到脖子的老头子找点乐子,那还不是轻松自如。

  引勾佬在铜仁府虽然玩得逍遥自在,却也牵挂着格哚佬的部落是否已经扎根落脚。急于返回提溪,为此一再向叶小天请辞,叶小天只是不放。执意要尽地主之谊,经引勾佬再三请求,叶小天终于松了口,让他明日便可返回格哚佬的部落,今日便是他在回提溪前的最后一天了。

  今天苏循天和毛问智又很热情地来邀请引勾佬出游。引勾佬连续多日出外游玩,虽然所行所至赏心悦目,身子终究是有些乏了,但是听说今日所去之处不必离开铜仁城,再加上盛情难却,便又跟着他们出了门。

  待他和耶佬乘着轿子,跟着苏循天和毛问智转过几处街头,赫然发现前方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又有无数的符箓旗帜迎风飘扬,竟是到了一处道坛。

  轿子落下,苏循天和毛问智一人陪着一个,把引勾佬和耶佬引下轿子,随着那络绎不绝的人群往前走。

  苏循天道:“两位长老,今日有一位长风道人在此举行罗天大醮祈福法会,铜仁及周边许多信徒都来赴会,十分热闹,咱们正好瞧瞧。”

  引勾佬昔年曾游历过天下,倒也听说过罗天大蘸祈福法会,这是道教中最为隆重的法会之一,道家《无上秘要》称:“三界之上,渺渺大罗”。“罗天”是指三界之上的大罗天,是天外之天,最高最广之天。

  “醮”是道教祭祀三清、四御,五星列宿等天神地祗的一种仪式。以“罗天”为设醮之名,是说请降的神灵数量之多,品位之高,参与醮仪的道士和朝香祭祀的道教徒人数众多。

  不过毕竟不是同道,引勾佬觉得参与别教法会,哪怕只是旁观,都是对蛊神的不敬,所以从未参加过。如今已经被苏循天和毛问智领了来,再加上做了长老后心态与往昔有所不同,略一踌躇,便不曾反对。

  罗天法会供奉一千二百位尊神,延请了铜仁府周围所有有道的全真分别主持九坛,众多信徒香客皆来参与,盛况空前。法坛四周人头攒动,挥袖成云,主坛就是由近来在铜仁风光无限的长风道人主持的。

  此时的铜仁府,还鲜有人知一支生苗部落迁徙到了提溪,即便知道,在这些普通百姓的心中,也不会明白那意味着什么。更不会觉得这对他们的安宁和太平会产生什么影响。

  长风道人筹措大笔资金办这罗天大蘸祈福法会,乃是出于王宁的授意,如果依着他的性子,早卷了这笔钱溜之大吉,花光之后再换个地方装神弄鬼了,奈何现在他在王宁的控制之下,只能乖乖任由摆布。

  王宁在全力地神化长风道人,他知道播州的杨应龙、铜仁的于俊亭,俱都是崇信道教的人,所以要倾心打造一个活神仙出来,为他们所用,他所图的并不是一点点眼前利益,而是有更长远的规划,试想他们能隐姓埋名潜伏葫县那么久,做什么事会没有耐心呢?

  长风道人虽然不乐意,可小命捏在人家手上,也只得乖乖听命。他出场的时候比其他道人都要威风,前方还是十六名弟子开道,身后紧跟着清风、明月两道僮,甫一出场,众多信徒弟子便纷纷顶礼膜拜,黑压压跪倒一片。

  引勾佬眼见这道人一出场便有这般威风,讶异之余,眸光中便隐隐透出一些羡慕。苏循天偷偷瞄了他一眼,摇头晃脑地赞叹道:“长风道人真是威风,便是咱们铜仁的张知府出巡也没这般威风吧!”

  毛问智道:“别说知府了,就是皇帝出巡也没这么威风啊。再说了,皇帝出来,跪的未必都是愿意跪的,只是不敢不跪。大家可是心甘情愿向长风道人下跪的,这才是活神仙!”

  苏循天道:“听说那佛家的大德高僧出门,也是无数人礼赞膜拜,威风的紧呢。不管到了哪儿,不管信不信该教,地方上的名流,官府里的大人,都是礼遇的很,要知道得罪了他一个,可是得罪了无数的该教信众啊。”

  毛问智道:“嗨!你说俺大哥,那也是……那啥,他要是亮出身份来,是不是得有更多的人礼拜恭敬?”

  苏循天自从向叶小天密报他姐夫蓄谋对付叶小天的阴谋之后,就被叶小天引为了绝对的心腹,如今业已知道叶小天的真正身份。听了毛问智的话,苏循天“嗤”地一声,道:“凭什么?”

  毛问智不服气地道:“凭什么,你说凭什么?这长风道人虽然有名气,可在道家天下名观那么多观主中也排不上字号,俺大哥那可是……,就不说俺大哥了,就眼前这两位长老,那也是教里排前八的前辈,长风道人在道家排得上前八吗?就是这两位长老,也比长风道人尊贵几分啊。”

  苏循天拉了拉他的衣袖,压低了声音,却让引勾佬和耶佬依旧听得清清楚楚:“你这个呆子,别胡言乱语的。蛊教躲在深山老林里,除了山中那些苗人,谁知道他们是老几,又怎么会恭敬礼遇。”

  引勾佬和耶佬听了苏循天这番话,老脸上登时有些不自在。

  叶小天早就觉得蛊教为了维护自己的统治,通过教义把山民们约束在深山里,比起王侯将相、地方豪强,简直逊毙了。在山窝窝里充大王,统治者们没有得到太多的物质享受,又让信奉他的人困顿艰苦,简直是害人害己。

  要活得有滋味,就得走出来,融进去。山珍海味,锦衣玉食,叶小天如今都叫他们享受过了,再让他们亲眼见到别人的威风八面,不怕勾不起他们的,人只要有了,就一定会有改变自己的动力。叶小天的糖衣炮弹,可是一颗接一颗,不要钱地往下砸。

  长风道人披八卦道衣,仗七星宝剑,踏上高台,行罡斗步,关告投文,上达天庭:“一启天尊:教化众生。尊道德,戒贪欲,守清静,纷争杀伐不起,百姓安居乐业。二启天尊:演说经纶。开道缘,启智慧,识天机……”

  长风道人在上面演的有模有样,引勾佬和耶佬却已无心看下去,两人掉头他顾,漫步走去,一颗种子已经在他们心底悄悄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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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3章 大人物的一闪念

  第二天一早,引勾佬离开了叶小天的府邸,离开的时候,铜仁的繁华已经在他身上打下了烙印,长风道人的风光同样在他心底打下了烙印。或许这烙印还不够深,但这只是第一步。

  所谓腐蚀,就是要让人在不知不觉中入彀才算高明,如果让人引起警惕,那就落了下乘,叶小天自有后手,只要他的心防已经有了缝隙,叶小天就有办法把这个缝隙撬得越来越大。

  格哚佬的部落奉叶小天的令谕大迁徙时,神殿按叶小天的吩咐给部落拨付了一批金子,这笔金子也由引勾佬带到了叶小天府上,这是从深山金矿里采撷的金砂原矿。

  这处矿产藏在深山之中,由于生苗部落居住在四周,素来不为外界所知。这个矿的金砂纯度很高,几乎不用再加提炼。但是如果拿这么纯的金砂原矿出手购物,恐会引起有心人猜疑,所以叶小天没有急着出手。

  在引勾佬赶到铜仁的当天,他就派人去知会了清浪街的“大亨杂货铺”,请大亨到铜仁一见。叶小天想把这批金砂交给大亨,由大亨帮忙暗中采买农具、种子、布匹、油盐、粮食等物。

  在格哚佬的部落能够自力更生之前,有了这些东西,就能最大程度地保障他们的生活。叶小天的目的是想引领这些虔诚奉◎⌒,ww≦w.他为主的山民走上文明、富足的生活,而不是在山里过半野人的日子。

  他本以为大亨会来得很快,没想到大亨姗姗来迟,引勾佬离开一天后,大亨的信使才赶到,告诉他自家少爷正在路上,原来大亨之所以这么慢,是因为他把家也搬来了铜仁。

  以前大亨就跟他说过,铜仁城比葫县大。更适宜他大展拳脚,有心搬到铜仁去,只是磋砣再三,始终难以成行,如今叶小天先行了一步,大亨终于也下定决心,搬来了铜仁。

  好在大亨早就做着搬迁到铜仁的准备,屋舍等地方已经由他设在铜仁的分号代为办理完毕,此时搬来也不显仓促。两兄弟终于在铜仁再度聚首了。

  六龙山七玄观,王宁和洪百川依旧下着棋。

  王宁布下一子。对洪百川道:“令公子搬到铜仁来了?”

  洪百川点点头,道:“这孩子早就有心迁来铜仁,只是一直没有成行。他搬来才好,我便有了借口过来和儿子同住,省得时不时的就得借口忙生意,赶来铜仁这边。”

  王宁苦笑一声,道:“是我上了杨应龙的大当,真以为他经营东北的要害之处乃是葫县,才让大哥做出错误的决定。谁想到他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真正着眼处乃是铜仁。”

  洪百川道:“怨不得你,看他对葫县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谁会想到其中有诈?田氏不也上了他的当么。否则田家何必一再派人前往葫县。只是,如今他已和铜仁几家土司搭上了线,希望我们还来得及掌握他的一举一动。”

  王宁道:“我们终究是迟了一步,现在再想在他们中间楔钉子。插内线,已经来不及了,大哥想利用一个道人。为的就是这个?”

  洪百川也布下一子,微笑道:“不错!很久以前的帝王将相们,在做出重大决策或者出兵远征的时候,都会求神问卜,以预测吉凶。而现在的许多帝王将相……还是一样要求神问卜的,呵呵……”

  洪百川所言倒是半点不假,地雷、雷击,有点天象变化,皇帝就要咨询钦天监,下罪己诏,大赦天下,涉及到一些重大决策或者军国大事,岂有不求神问卜的道理。

  王宁憬然道:“原来如此。”

  洪百川道:“只要长风道人能被他们看重信任,早晚有求他占卜的一天。寻常的消息我们或许得不到,但是一些重大消息我们却一定能够知道,而我们所需要的,不就是真正重要的消息么?”

  ……

  此时的贵阳洛旺河,正在举行龙舟节。河滩上是一条条完整的杉木挖成的龙舟,舟长七八丈,宽度却仅三尺,雕有龙头凤尾,龙头上顶着男根、鸟形、或鱼形的标志,以示祈子求嗣、鱼水之欢等等。当然龙角上也会刻上“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等吉祥话。

  岸上摆着一张方桌,桌脚上绑着去掉了树叶和枝皮的树枝、雨伞、红布、纸钱和一把青草,方桌上供着白米一升,褪了毛的白公鸡一只,香炉前还有三杯水酒。

  一个白袍老者手持三柱香,向天默默祷告着,旁边的巫师一探手,左手抓着白公鸡,右手抓了白米,抛洒向一条条龙舟,口中念念有词地祭奠龙神,施法已毕,便挥刀斩下鸡头,把鸡向排列整齐的龙舟一抛。

  那白袍老者见状,便把大手一挥,威风凛凛地喝道:“开始!”

  鼓声如雷般响起,沙滩上无数摒息观看的观众顿时发出海啸般的呐喊声,着上身,扎着红腰带、红头绸的小伙子们一个个鼓起腱子肉,抬起龙舟飞也似地冲进河水,趁那龙舟还凭着惯性向前滑动时便麻利地跳上船,划起了船桨。

  白袍老者笑呵呵地走向搭在沙滩上的三层看台,看台上搭着棚子,棚子上还系着红绸,这就是主办龙舟竞渡的贵阳大豪们观战的地方。

  白袍老者一到,看台上的人齐刷刷地站了起来,因为这白袍老者姓安,他是土司之王。如果说贵州一百多个大大小小的土司就是一百多条神龙,那么他就是龙王。

  安老爷子在三层看台上百余权贵豪强肃穆地注视下坦然走向他的位置,走到一半时,他忽然站住了脚步。在他左手边是一对璧人,男的丰神如玉,女的笑靥如花,正是田彬霏和田妙雯兄妹。

  一见老头子站住,田氏兄妹忙向他行了一礼,齐声道:“老爷子好!”

  安老爷子笑眯眯地看看他们兄妹,道:“听说有一支生苗出了山,到了提溪司境内?”

  田氏兄妹对视一眼。田彬霏讶然道:“我兄妹不知此事啊,老爷子从哪儿听说的?”

  安老爷子笑眯眯地点了点他们,道:“你们两条小狐狸,要和老头子耍心眼吗?铜仁那个小胖子应该吓坏了吧,你们田氏是他的旧主,那个小胖子一定会求到你们头上的。”

  田妙雯眨眨眼,乖巧地问道:“那……如果真有生苗出了山,张知府问计于我们兄妹的话,老爷子觉得,我们田氏该怎么办呢?”

  安老爷子笑眯眯地道:“张家的小胖子胆子小。你们兄妹的胆子可不小,难道也被吓住了?安慰安慰他就好了嘛,生苗出山,依老夫看,未必是坏事,顺其自然就好,顺其自然就好啊!”

  田妙雯还待再问,安老爷子已经继续向前走去,三人这番言语声音并不高。岸上观众正发出如雷的呐喊声为参赛的龙舟队伍加油,是以并无他人听清三人究竟说了些什么。

  安老爷子是何等身份,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田氏兄妹又岂会等闲视之。安老爷子入座后,众人也都一一落座,田彬霏和田妙雯对视一眼,都是一脸茫然。饶是他们一个聪明绝顶,一个兰心惠质,也不理解安老爷子话中的深意。

  土司王特意止步。对江河日下,渐已屈居四大天王之末的田氏两兄妹亲切说话,看在他人眼中,也只当是老人家对田氏的没落有恻隐之心,所以特别关照,谁也没有想到三人所谈的竟是在许多铜仁人眼中也不值一提的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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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戴同知去了提溪,戴李叶三人组便少了一个人,时常聚在一起的就只剩下李经历和叶小天两个人了,二人本就相熟,官职地位也相当,倒是相处非常融洽。

  这一日吃罢酒,又推拿一番,李经历觉得精神奕奕,不好好发泄一番实在对不住他日渐痴肥的身子,便兴致勃勃地欲往烟花柳巷中去一展身手。叶小天不好此道,二人便中途分了手。

  叶小天看时光还早,此时衙门里又没有要紧事,便信步来到西城,查看清淤进度,这清淤确实不是轻轻松松就能完成的事情,要把那郁积了五百多年,粘性极大、吸力极强的腐泥从地下用人力一锹一锹地掘出来,极为耗费时间。

  清淤工地不远处一片空矿地面上,已经被裕记圈起了一大片临时的厂区,丁掌柜的几乎把他在郊外的砖瓦行暂且停工,全员转移到了城内。

  叶小天带着侍卫信步走进砖瓦行,就见一进门左右两边就是两个浅坑,几个小孩子牵着水牛,在坑里踏来踏去,泥猴儿一般。

  这些从地底挖出的淤泥适用烧砖,但是也不是完全不需要“和炼”,因为它还需要加入一些其它的东西搅成一体才能制作砖胚、瓦胚,只不过因为是粘性十足的淤泥,只需稍加和炼,不需小半天的搅和。

  叶小天一瞧这么多的童工,有的磕磕绊绊走道都还不太利索,不禁皱起了眉头。再往前去,就见有更多的孩子在从事搬砖的工作,虽然他们年纪小,力气小,可是蚂蚁啃象,搬运的砖瓦实也不少。

  丁掌柜的满面笑容地送一位富绅出来,这富绅家里要起一座新宅子,刚刚在这儿订了一批砖瓦,一见叶小天来了,丁掌柜的赶紧向那富绅告一声罪,便向叶小天迎过来。

  叶小天蹙眉道:“丁掌柜的,你怎么……用了这么多的少年人?”

  丁掌柜的笑道:“是啊!都是些父母忙于生计,无人看管的娃娃,成群结伙地跑到砖瓦行来捉迷藏、玩泥巴,我看他们无事可做,又影响做工,干脆就让他们帮忙做事情了,每日能领几文工钱回去,他们的父母都高兴的很。”

  叶小天本来对丁掌柜役使儿童有些不满,不想丁掌柜的竟当成恩德炫耀。仔细看看那些孩子,一个个蓬头垢面,破衣烂衫,家境可想而知,想必他们能做工赚家用,爹娘的确是很满足的。

  叶小天向一个流鼻涕的小童招招手,那小童见那个给他们发工钱的大善人对这个年轻人都很礼敬,马上乖巧地跑过来,叶小天弯下腰,问道:“你在这里做工挣钱,你爹娘同意么?”

  小童擦了擦鼻子,很自豪地点点头,道:“嗯!爹娘说,我长大了,能给家里挣钱了,很有出息!”

  叶小天笑笑,又问:“那你挣了钱,打算做什么呢?”

  小童道:“我要读书!我爹说,要想有出息,就得读书识字,可是现在家里穷,请不起先生。”

  叶小天想到年幼时他家里也请不起先生,上不起私塾,父亲把他兄弟俩带到大牢,为了让那些犯官们教他们识字,便陪着笑脸给犯官们跑腿的经历,不禁心中一酸。

  小孩子跑回去继续搬砖了,叶小天望着那些小孩子寒酸的衣着、单薄的身影若有所思:“我这个推官既然连清淤挖渠这等不务正业的事儿都干了,便再多一桩也无妨,干脆不务正业到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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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4章 秀才遇见兵

  “你要开办书院和武会?”

  张胖子嘴巴张得就像一头快要渴死的河马,于家和果基家的事一直没有解决,两个部落间的争端每持续一天,都是在削弱他的威望和影响:两个小弟大打出手,他这个老大却无法解决,那他还算老大么?

  这时候,生苗又来凑热闹,一向缩在深山里,既不接近山外人也拒绝山外人接近的半野人居然出山了,而且出现的地点恰恰就是水银山那座活火山附近,张胖子更是焦头烂额。

  这个时候,叶小天紧急求见,说是有紧要大事相商,张胖子还以为他有什么紧要消息,却没想到叶小天竟然向他提出要开办书院和武会,张胖子只觉一阵蛋疼,这有个屁的紧要啊。

  叶小天道:“其实不是下官要办,而是新近迁来我府的葫县大富绅罗公子想出资捐建一所书院及一处武会,以攘助我铜仁府推行教化,以示对知府大人的支持,下官只是攘助其事。”

  叶小天道:“我铜仁府现有一处官学,余外尽是私塾。能上官学者皆为官宦子弟。能入私塾或聘请西席入府教授者皆为富有人家。而贫苦百姓子弟纵然有心接受教化,却也不得其门而入。

  是以,罗公子与下官商议,开办一所只针对贫穷百姓人家子弟的书院,建造书院和聘请先生的费用皆由罗公子及本府开明士绅们捐助,学生不用花一文钱,教会他们读书识字,将来纵然不能取得功名,能写会算也好谋生。

  至于武校,是考虑到我铜府府最庞大的行业就是水陆运输,百行百业中执此业者独占四成有余,而其它各行业共占六成不足,长途运输,总要孔武有力懂些拳脚者为佳,再者有些孩子或因天资愚钝确也不擅读书,故为书院之补充。”

  张大胖子努力听了半天,总算听明白了一句话,就是既不用他花钱也不用他操心,只需他点点头。于是张胖子点点头,道:“成,既然如此,你去办就好了,无需本府同意。”

  叶小天道:“大人,那武会到是可以随时开办,可是开办书院却不同于开办私塾,总要院、道诸公暨本省学政首肯,方有资格开办,不请示府尊大人,下官岂敢越权上报。”

  张胖子不耐烦地道:“行了,本府已经首肯了,你自去拟道条陈,本府给你呈上去就是!”

  叶小天本来还想到张胖子好出风头,可以怂恿张胖子担任书院院长,这样他会更上心些,但是见他此刻心不在焉,颇不耐烦,这话便没说出口,反正他已答应,便答应着退了出来。

  叶小天刚出来,就见戴同知臭着一张脸,由一个皂隶扶着,一瘸一拐地走过来,叶小天讶然道:“啊!戴大人回来了!戴大人辛苦,大人这是怎么了?”

  戴同知一见叶小天,悻悻地道:“野蛮人,不开化的野蛮人,简直是不可理喻的野蛮人呐!”

  叶小天茫然道:“小弟何时得罪了戴大人?”

  戴同知道:“我不是说你,我是说那些生苗。哎哟!”戴同知说话间,足踝又崴了一下,疼得他哎哟一声,对叶小天道:“我急着去见知府大人,回头再与你分说。”

  叶小天道:“好!既如此,我去知会李经历一声,今晚为同知大人接风。”

  望着戴同知一瘸一拐的背影,叶小天纳罕不已,知府大人此番派戴同知去提溪,只是试探格哚佬部落出山的用意,双方不该发生冲突才是,戴同知怎么这副模样,莫不是我那“老丈人”难为了他?想不通啊想不通。

  张胖子刚把叶小天打发走,戴同知就走了进来,一见张知府,便推开搀扶他的皂隶,来了个“金鸡”,向张知府施礼道:“府尊大人,下官回来了。”

  张胖子奇道:“崇华,你……怎么成了这般模样?”

  戴崇华苦笑道:“一言难尽啊!”

  张胖子道:“来来来,看坐,坐下慢慢说。”

  戴同知单腿跳到一张椅子前,扶着扶手慢慢坐下,这才向张知府解释起来。

  戴崇华赶到提溪,立即上山寻那迁徙出山的部落,探问之下方知该部为格哚佬部,戴崇华向部落百姓自报身份,由他们引见给了他们的族长格哚佬,于是双方开始了一番鸡同鸭讲的对话。

  戴崇华彬彬有礼地对格哚佬道:“格哚佬族长,本官是铜仁府同知,知府大人获悉你的部落出山,特意差遣本官前来问候,不知你们的部落因何迁出深山呢?”

  格哚佬高举双手,神圣庄严地:“伟大的、无所不能的蛊神降下神谕,我族所在的地方将有大灾难发生,并为我们虔诚的信徒指明了新的生存吉地,就在这里,我们遵照神谕而来!”

  格哚佬说着,还让一个浑身插满羽毛的鸟人拿了一个龟壳来给戴崇华看,戴同知左看右看,就是看不明白上边烧裂的纹路,能向这些半野人传达出内容如此丰富的信息。

  戴同知便好言相劝道:“格呐佬族长,你们这样做是不对的。如果神明指示你们,京城才是你们宜居的吉地,难道你们还能跑到京城去盖房子?是不是请神明在深山中另外给你们指示一块吉地呢。”

  戴同知本以为格哚佬部和其他部落之间发生了战争,兵败逃难,又或者是该部落的驻地发生了什么天灾。

  如果是这些原因,那都不是问题,山中生苗的生活方式非常简单,活动区域也有限,一个部落占领太大的地盘没什么用处,两个部落的战争结束后,他们自会迁回本来的驻地。

  如果是因为原来的驻地发生了天灾,那问题也不大。容他们在此居留一段时间,最长一年半载,原驻地的生态恢复,他们也还是要回到原本驻地,可是他们迁徙的理由是神谕,谁知道那见鬼的蛊神什么时候会再降一道神谕,让这些愚昧无知的野人回老家。

  戴同知说完,马上发现格哚佬和旁边那个浑身插满羽毛的鸟人用一种很不屑的眼神看着他,仿佛在看一个愚昧无知的野蛮人,戴同知被他们看得很不舒服,便道:“格哚佬族长不明白我的意思?”

  格哚佬撇撇嘴道:“你以为神明就像和你做生意的买卖人,可以讨价还价?”

  戴同知耐心解释道:“格哚佬族长,你要知道,这个地方属于铜仁府,归提溪司管理。如果是一户两户的流民逃难到些,那自然是不碍的,但是整整一个部落迁徙至此,那就万万不可以了。”

  格哚佬纳罕地道:“为什么呢?”

  戴同知深深地吸了口气,道:“这个问题就复杂了,涉及到路引、户贴、黄册、赋税、徭役等等问题。何为路引呢,就是出外务工、经商、游历所必需的证明。何为户贴呢,就是记载户主、乡贯、户等、丁口……”

  戴同知滔滔不绝地讲了半天,讲得口干舌躁,这才停下来喝口水润润嗓子:“格哚佬族长,你明白了吧?”

  格哚佬点点头,欣然道:“我明白了,可是……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呢?”

  戴同知一口水“噗”地喷了出来,咳嗽半天,才强抑不耐地解释道:“因为百姓皆有户籍,你的户籍在哪里,你就得在哪里,如非官府同意,是不能迁徙他地的。”

  格哚佬茫然道:“可是我们从来就没有户籍啊。”

  戴同知窒了一窒,恼羞成怒道:“但是你们不是一直住在山里么?”

  格哚佬:“不错!然而伟大的、无所不能的蛊神现在指示我们要离开那儿,所以我们出山了啊!”

  戴同知气极败坏地道:“你们上上下下老老少少几千号人,要吃要喝、要穿要住!你们突然冒出来,那本来属于本地人的东西就要少了,猎物会变少,耕地会变少,那他们该怎么办?”

  格哚佬哈哈大笑,道:“原来你担心的是这件事,不用担心,不用担心,神明为我们指明道路,我们还要用自己的刀劈开荆棘,用自己的双腿去趟开它才行。谁不愿意,那就来吧,要么杀光我们,要么被我们杀光,简单之极。”

  戴同知无力地吼道:“我们知府大人是不会同意你们迁徙至此的,你们必须离开!”

  这一下可捅了马蜂窝,格哚佬还有他旁边那个鸟人,以及众多的野人全都勃然大怒了:“你们的知府有什么了不起,难道他比伟大的、无所不能的蛊神还要厉害?你这是大逆不道,你这是冒犯神明!”

  戴同知在众口一辞的唾骂声中,在漫天飞扬的唾沫星子里面落荒而逃,因为走得甚急,下山时崴了足踝,直到现在还没好利索。

  张知府听完戴同知的话,一张胖脸登时又纠结起来。其实在这个年代的西南地区,可谓地广人稀,土地利用率极低,不要说是一个几千人的部落,就算再加几十万人也安置得下,但那是在人口缓慢自然增长的前提下。尤其是山外的土地各有所属,哪怕它荒芜着,任由草木生长,岁岁枯荣,都没问题,但是要把它交给别人,谁会答应。

  张胖子头疼地扶住了额头,苦恼地道:“就没有一点好消息让我开开心么?”

  戴同知道:“好消息也是有的,因为格哚佬部落突然出现,提溪于家和果基家已经偃旗息鼓、歇兵罢战了。”

  张胖子脸上一喜,戴同知又道:“但是格哚佬部要是赖着不走,恐怕于家和果基家就要与他们开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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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5章 在那里,站住脚

  铜仁和提溪的联系骤然变得密切起来,每日里快马往返,传递着消息。生苗出山的消息终于隐瞒不住渐渐流传开来,不过铜仁城的百姓对这件事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生苗出山而已,又不是番邦外敌打过来了,有什么好惊讶的。说起来大家只是久不来往,彼此生疏了,五百年前说不定还是一家呢,那感觉……就像一个从小没有见过面的远房表弟搬到了他们隔壁村子。

  这个民族历史实在是太久远了,以致千八百年前的事,他们聊起来也像是说起他们小时候的事,既陌生又亲切,而没有什么遥远的感觉。真正感到紧张的,只有张家和于家。

  提溪司那边有张家的分支,提溪长官司长官就是张铎的本家堂弟,那里还有于家的分支于家寨,至于第三方势力就是凉月谷果基家。格哚佬的部落要迁至提溪,挤占的就是他们的领地,压缩的就是他们的生存空间。

  戴同知狼狈而归,张铎便命提溪司长官直接与格哚佬部进行联系,双方接触、接洽、磋商、洽谈,如是者十来天∫√,ww@w.,消息不断传送至铜仁,累的马瘦毛长,终于拿到了格哚佬部的最终答复:

  格哚佬同意,既然他们出了山,就按山外人的规矩,纳入铜仁府管辖,接受铜仁府的管治,可以让户科到他们的寨子为他们造册登记,建户贴、黄册,正式成为铜仁府下辖的一个部落。

  但是作为交换条件。格哚佬要求父母官向他刚刚迁来的部落提供粮食、农具、种子,并且派遣人员教习如何开梯田、种庄稼,而且他们还要求和凉月谷果基家一样,不纳粮、不服役,只向直属的土司老爷缴纳供奉。

  这样的条件张铎怎么可能答应,提溪司的地盘分成三块,最大的一块就是他张家的,靠近水银山的那一块则是于家的,另外凉月谷果基家占有一小块,凉月谷的主要领地还是在山里。

  格哚佬部要在那儿落地生根。建山寨、开梯田,狩山打猎,这就是从于家、张家和果基家的饭碗里抢吃的,这张饼一共就那么大,多一个人来分,其他人就要少一块,就算他肯答应,果基家和于家肯答应么?

  至此,张铎的绥靖政策彻底破产。打破了一切幻想,唯有选择兵戎相见了。张铎立即传檄全府各地土司,命他们赶赴铜仁议事,以便合各路土司的兵马。讨伐格哚佬部。

  格哚佬的部落本来是住在深山里的,官方户籍名册上全无记载,属于黑户,虽然造成这一现象的原因是官府没有能力把它的统治延伸到深山老林里去。但这样一来也方便他们对格哚佬部采取行动。

  此番讨伐,张铎自己就能做主,只要能迅速平息此事。就不会引起朝廷注意或插手,其他各地的土司也不会掣肘。即便被朝廷察知,也可以答复以平息地方小型骚乱,他可以放手施为。

  哚妮听说了这件事,惊慌地对叶小天道:“小天哥,张知府要召集各路土司讨伐我爹呢,这可怎么办,小天哥,你还是快下令,命其他各部支援吧。”

  叶小天摇摇头,道:“抛开教中的关系不谈,你爹这么多年,总也交下一些朋友吧?如果需要,他会请人帮忙的。这件事,你不要管,我,也不能管!”

  叶小天起身向外走去,见哚妮依旧一脸慌张,便安慰道:“你不用太担心,张知府才是最怕出事的那个人,所以就算他赢了,也不会把你爹怎么样!”

  哚妮望着叶小天的背影,想不通叶小天为什么要舍易就难,想了许久,她的眼睛渐渐亮起来,她明白了,她相信小天哥所做的一切其实都是神谕,小天哥拒绝动用尊者的权力也是神的一个考验,是对她父亲是否虔诚的一个考验。

  叶小天当然不会无聊到替神去考验他老丈人是否虔诚,在他做出让生苗出山的决定时,他就预料到不会那么轻松,不流血、不奋斗,就能让别人拱手让出自己的地盘,太不现实。

  然而困守深山,那些心地纯良质朴的山民只能变得愈加愚昧落后,继续被山外的世界远远抛在后面,总有一天他们将落得一个猴子般供人戏耍奴役的悲惨下场。

  而一步步接触,通过交往、交际、通商、联姻,长远规划,步步渗透,历数百年自然进化来进行这一过程,谁能确保他的继任者会继续贯彻他的主张?若是他老爹现在要求他回京继续当狱卒,他肯定不会去,这么孝顺的他都不敢保证一定顺从父亲的期望,他凭什么这么相信他的继任者?

  所以当张铎决定用武力把格哚佬部赶回深山,传檄全府各地土司的时候,叶小天并没有给予格哚佬更多的指示,正如格哚佬当初出山时,他也只是指出要去哪,至于怎么去、用什么理由,如何站住脚,他一概不管。

  格哚佬部只是他数十万子民中的一小部分,他要是想当个事事亲为的老妈子,累吐了血也只能成为出师未捷身先死的诸葛亮。山外的世界繁华、富庶,远比深山的艰苦条件要好。这里的人有鲜丽的衣服,有花样繁多的饮食,有跑得飞快的车子,也有复杂的人际关际……

  那些山民和他们的族长、酋领、长老们,他们今后所需要面对的,不再是恶劣的自然环境和禽兽蚊蝇,但也不是一路坦途,他们要掌握新的谋生技能、他们要打交道的,是远比山石树木猛虎群狼更复杂的同类,他们需要适应,需要学习在山外世界中活下去的本领。

  “在那里,站住脚!”

  当格哚佬派人向叶小天请示的时候,叶小天传给他的依旧是这六个字,至于怎么做,他没有给予任何指示或者提供任何建议。这时候。他正一心忙于筹建书院和武会,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有时候,大人物一动念,仅仅是一个念头,可能就会有点石成金、呼风唤雨的效果,会有许多地方,会有无数的人,因为他的这一动念从而彻底改变自己的人生和命运。

  但他想做的必须是他能力范围之内的事,否则就是异想天开,超出了他所能控制的范围。他的想法就只能变成激进和跃进,会有无数的人或者许多地方,因为他这不切实际的想法而受害。

  叶小天现在就是一个大人物,虽然是隐形的。或许是和那个搬砖孩子的一番对话触动了他的童年回忆,他想……也许可以做点什么,就是这一动念,便有了建造一所平民书院和武会的提议。

  但是叶小天请求建立书院的公文递到贵阳学政那里,就被驳了回来,根本没有机会送达朝廷。受到院、道诸公的众议。

  贵州学政是由贵州提刑按察使兼任的,按察使大人是王浩铭,和江南大儒崔象生是同门,对叶小天一向没有好印象。这次见叶小天一个主管刑名的推官居然上书建议设书院,便把大笔一挥,只批了四个字:“不务正业!”

  由于王浩铭的正职是提刑按察使,主管一省刑名。公务繁忙,所以还有一位副学政署理学政的日常事务,他见那请示上面还有铜仁张知府的签押。而学政大人批驳的语气又太过不屑一顾,便为他转圜了一下。

  这位副学政洋洋洒洒地列举了十几个问题,以证明铜仁不能建立书院,诸如书院乃藏书、教学与问道三者俱备的学府,这位铜仁大善人罗大亨藏书多少?聘请了几位大儒?可有研究道德学问的本事等等。

  叶小天的初衷只是想让那些目不识丁的孩子长大了不至于是个睁眼瞎,能写会算就可以了,他要做的其实是普及教育,并非精英教育,他根本就没指望以他的办学能力会出几个当秀才、举人、状元的弟子。

  他上哪儿去购买足堪称为书院的大量藏书?他上哪儿聘请足够份量的大儒来此坐镇讲学?作为一个七品推官,而且在士林中毫无威望,这是他有钱也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李秋池问明叶小天心意,不禁笑道:“东翁,以书院为名确也招摇了些,就算最小的书院至少也得一位博学鸿儒坐镇才名符其实啊。既然东翁只是想让这些孩子识字读书、能写会算,那也不必以书院为名了,咱们建个私塾就好,只不过一般的私塾不过十几二十个学子,我们的私塾要大的多,既然不能称院,称之为校以区别于么塾就是。这样也不必需要院、道诸公和学政大人批准!”

  叶小天被他一言点醒,叶小天做事本来就是看重目的和结果,并不在乎过程和手段,先前只是他对办学方面全无经验才想不到这一点,现在有了李秋池的提醒,叶小天干脆撇开官府准备单干了。

  叶小天立即让李秋池选择校址,以便建造两所学校,一文一武,专门招纳那些无钱读书,每日混迹街头玩耍的孩子,并且委托黎教谕帮他物色读书人充当教席,叶小天的要求不高,没有功名也可以。

  对于叶小天的这些举动,铜仁官绅两界并非一无所知,只不过大多数人都只是冷眼旁观地看笑话,在他们看来,这位叶推官一定是发了神经,跟着一个有钱没处花的罗大胖子瞎折腾。

  在这土司满地走,土舍多如狗,出身就决定命运的地方去推行教化,能建立甚么文教之功呢,能凭此晋位升官吗?

  此时的铜仁,确实是土司满地走,土舍多如狗,因为张知府传檄各地,共商出兵大计。土司们之间偶尔会有小打小闹,但是各路诸侯联合讨逆的把戏,一百年也碰不上一回,是以各地土司纷纷赴会,铜仁城里自然随处可见贵人。

  这一日,李秋池遍览铜仁后,终于选定了两处地方,文校的所在位于府学之东,府学之东原本是一片稀疏的林区,按照李秋池的说法,在毗邻府学的地方建学,可以让他们文校的学子们熏陶向学之风。

  可是叶小天早就见识过府学、县学里那些凭恩荫入学的土司少爷们是何等模样,他很怀疑让自己的学生离这些少爷秧子们那么近,能熏陶到什么向学之风,不过看那地方倒还幽静,而且本是空地,建造校舍快易,便答应下来。

  至于建立武会的所在,却与叶小天的府邸很近了,因为这处地方也在东山,只不过叶府在山阳,武校在山阴。这处地方叶小天没有去察看,直接就按李秋池所方定了下来。

  在叶小天看来,读书当然应该讲究些环境,清幽安静,能让人心无旁骛才好。至于练武却大可不必如此讲究,一个武人这般讲究那还练的什么武。叶小天拍了板,资金又充足,两处校舍马上同时动工了。

  叶小天并未想到,一时动念所做的这个善举,最终回馈了他什么。在两处校舍动工以后,他的注意力终于放回了衙门,因为各路诸侯已经纷纷赶到铜仁城,张知府的议盟大会就要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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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6章 逼宫

  府衙二堂上,众土司、土官们济济一堂,其中很有一些是叶小天脸熟儿的,比如大万山司的洪东知县,乌罗司的阿加赤尔土司,平头著可司的扎西土司,还有石耶洞、邑梅洞的几位土司,叶小天纵然不记得他们的名字,长相也有印象。

  只不过上一次叶小天是他们之中的一员,都是来向知府大人讨银子的,而这一次叶小天已经是知府属官,是旁听众土司议盟,如何应对生苗出山这种突发事件的。因此,叶小天没有坐在他们中间,而是和知府属官们一起坐在左侧。

  右侧是众土司官的座位,左侧上首第一位,坐的是一个柳眉杏眼、肤如凝脂的青衫公子,掌中把玩着一柄象牙小扇,笑吟吟地左顾右盼着,正是叶小天心目中的小妖女监州于大人。

  后宅里面,张雨桐帮父亲整理着袍服上的褶皱,道:“那格哚佬部落不过三千人,去掉老幼和妇人,能有八百勇士就不错了,父亲命提溪长官司率于家和果基家的兵马就足以应对,何必大动干戈,召集全府土司呢。”

  张胖子叹n,w¢ww.了口气,拍拍儿子的肩头道:“儿子,你还太小,有些事你不会明白的。”

  张雨桐苦恼地皱起了眉:“我已经十七了!”

  张胖子笑道:“不错,虚岁!”

  张胖子举步要走,见儿子依旧一副悻悻然的模样,便又站住脚步,道:“这个摊子,早晚要交到你手上,便先让你知晓也没什么。儿啊,铜仁是咱张家的。没错,可人有壮年和老年,江山也是如此。

  如今咱张家,已经不像当年一般说一不二,可以势压铜仁所有土司了。水银山之乱,爹未能调停解决,田家又袖手不管,这些土司们就有点不把咱张家放在眼里了。

  咱们土司人家,稳!这是不假。我听那说书先生讲,自汉以来。当过中原皇帝的,除了汉人,还有什么氐,羌,羯,鲜卑,匈奴,契丹,女真。沙陀,西夷,党项,蒙古……

  皇帝换了无数人家了。可咱们依旧稳稳当当地在这儿称王称霸。像那安家,从汉朝到如今经历多少王朝了?稳着呐!不过,一千年前安家是贵州土司之首么?不是!五百年前土司王是安家的么,也不是!不灭亡。不代表实力和地位也不变呐。”

  张雨桐动容道:“爹是说,有人想谋夺咱们张家铜仁之主的地位?”

  张胖子摇了摇头,道:“爹并未探听到什么。只是觉得有点不对劲儿,具体哪儿不对劲,爹也说不上来。总之,爹这次大动干戈,就是一个警告,如果真有人图谋不轨,爹要让他知道,我们张家,依旧是铜仁之主,铜仁辖下的土司们,依旧听从咱们张家号令!”

  说到这里,张胖子脸上掠过一丝豪迈的霸气,他又用力拍了一下儿子的肩膀,便由两个力大的仆人搀着走了出去。过度的肥胖,迟缓的身影,把他刚刚呈现的威猛气势毁得一干二净。

  ※※※※※※※※※※※※※※※※※※※※※※※※※※※※

  二堂上,戴同知介绍完格哚佬部落的情况重新落座,端坐上首的张胖子便道:“本府本着仁义之心,一再忍让,希望格哚佬部能够退回山里,可惜他们对本府的劝诫都当了耳旁风。如今,本府决意,以武力驱逐该部,诸位土司以为如何?”

  张胖子本以为这句话说罢,众土司就会纷纷攘臂高呼,响应出兵,不料他语音一落,大堂上却陷入了一阵难堪的沉默。

  叶小天也被这突如其来的静寂弄得有点不自在,他挪动了一下屁股,不料带动臀下的椅子,发出吱嘎一声,在这一片死寂中显得特别刺耳。叶小天吓了一跳,赶紧停下不动。

  张胖子一双眼睛微微瞪大了些,脸上有些燥热,他对众土司的不恭已经隐隐有些觉察,可他没有想到事态已经发展到了远比他估计的还要严重得多的地步,他这铜仁之主发了话,竟然没有一人响应。

  乔师爷见状,忙打圆场道:“其实对付格哚佬部,仅凭提溪司张家、于家、果基家的人马就够了。知府大人之所以要号召全府各地土司联手出兵,是为了表示我铜仁各部一体一心!

  诸位大人不要忘了,我铜仁四周群山环绕,大山之中尽是生苗,如果山中部落有样学样,可不搅得天下大乱?所以,联手驱逐格哚佬部,就是告诉山中部落,我们铜仁铁板一块,叫他们不要再生妄想,知府大人是一番苦心呐!各位土司只需派遣少量丁壮,意示参加就成了。”

  大万山司的洪东知县“咳嗽”一声,道:“知府大人固然是一番好意,可是武力驱逐,会不会引起山中部落的同仇敌忾,反而纷纷出山了呢?下官的辖地,可是就在十万大山脚下……”

  洪东县令这一发言,叶小天才注意到,他居然穿了一套知县的官服。叶小天还记得上一次他来向张知府讨赈银时,穿着一身藏青色的土著袍服,布帕缠头,腰挂短刀,不像一个知县,倒像哪个寨子里出来的土司。

  向土知府讨银子时穿土司袍服,现在土知府找他商议联手出兵了,他就穿朝廷的官服……

  叶小天想明白其中的意思,不禁暗暗摇头,这些土司老爷们的肚子里墨水儿或许不多,但心机诡诈方面却毫不逊色。这正是他没有包办一切,放手让格哚佬部去独自应对的原因,人间是个好地方,但人心也不乏险恶,他们要学会适应。

  洪东县令这样一说,立即有几个土司随声附和起来,这几位土司包括乌罗司、邑梅洞司、石耶洞司,他们的领地都是靠近大山的。所以和大万山司的洪东县令有同样的担心,只怕因此激怒山中部落,大举出山,他们首先就要遭殃。

  张胖子气得鼻息咻咻地道:“你们担心会激怒其它的山中部落?现在格哚佬部已经出山,已经将提溪司一部分的山川、平原与河道占为己有,如果不把他们狠狠地打回去,难道你们就不担心其他的山中部落有样学样,纷纷出山?”

  乌罗司的阿加赤尔道:“知府大人此言差矣,山中部落一向不大与外界接触,方才戴同知也说了。格哚佬部这次之所以要出山,是因为他们接到了神谕,所以知府大人的担心是不可能出现的。”

  张胖子瞪着他道:“那么,你乌罗司到底出不出兵呢?”

  终究是积威之下,阿加赤尔不敢与他对视,只是垂下目光,讪讪地道:“我以为,还该慎重其事!”

  张胖子又瞪向洪东县令,洪东县令陪笑道:“我以为。应该以和为贵,以和为贵啊。”

  张胖子气得发抖,他闭了闭眼睛,只觉头皮麻酥酥的。突然有种天旋地转的感觉,只怕一睁眼支持不住就得栽到地上,只得咬紧牙关,静待那种眩晕的感觉过去。

  在他的感觉中。这个时间很短很短,而在堂上其他人眼中,却只见到张知府一连被两位土司拒绝之后。双手扶案,双眼紧闭,脸色忽青忽白,颊肉激动地哆嗦不止,额头黄豆大的冷汗涔涔落下……

  这样一副景像落在众人眼中,在他们心底都留下了一个极深刻的印象。或许,“铜仁之主”那摇摇欲坠的神坛就是从这一刻起,才真的轰然一声倒下,碎成了一地瓦砾。

  张知府过了好久才平静下来,他缓缓张开眼睛,用有些虚弱的语气对于俊亭和果基土司道:“看来别人都是要自扫门前雪了,关于格哚佬迁至提溪一事,你们两位怎么说?”

  于俊亭是在场众官员中唯一的一个女人,而且要论官阶数她最高,是以当然要由她先回答。于俊亭一直把玩的象牙小扇一停,在温润的掌心轻轻地敲了几下,忽地浅浅一笑,道:“我以为,不如比照凉月谷旧例,分其地、安其民,纳入辖下!”

  “什么?”

  张知府蓦地瞪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置信地看向这个一向被他轻看了的女娃儿,私下里,于俊亭已不只一次向他抱怨,发牢骚说如果知府大人再不拿出举措,于家就要独自行动。

  张知府本以为今日无论如何,于俊亭也该坚定地站在他这一边,怎么会……,一刹那间,张知府突然都明白了,他的预感没有错,的确是有人试图打压张家,争取本家族的排名地位跃升一步,那个人就是眼前这个口蜜腹剑的小贱人!

  于家在铜仁的势力仅次于张家,他早该想到的,早就该想到的……,可他的预感也太迟钝了些,直到人家已图穷匕现,他才有所感应。张知府浑身发抖,手脚冰凉,那种眩晕的感觉又来了。

  叶小天冷眼旁观,忽然觉得眼前这一幕非常熟悉。对了,他在葫县时,孟庆唯、徐伯夷、王宁,都不只一次对他搞过这种把戏,幸运的是,他每一次都能绝地反击。

  而最后出现这一幕时,他已经从被群起攻之的目标变成了事情的幕后主导,被逼宫的那个人变成了花晴风。现在,张知府无疑就是当时的“花晴风”,那“叶小天”又是谁呢?

  叶小天的目光逡巡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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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7章 千里走单骑

  叶小天的目光很快就落到了于俊亭的身上,或许是因为在他身上也发生过类似的事情,又或者是因为骨子里他和于俊亭有些很本质的东西是相同的,几乎没有多加考虑,叶小天怀疑的目光就锁定了那个笑得很俏媚的女人身上。

  于俊亭笑眯眯地看着张铎,一脸天真无邪的模样,但她迎上张知府的目光却冷凝得仿佛两点寒冰。要么不出手,既已出手,就不能再留余力,这头现在看起来可怜兮兮的死肥猪,只要让他喘过气,一翻身就会变成一匹凶残暴戾的恶狼,啃得她连碴都不剩。

  张铎的目光带着一种绝望的凶狠慢慢从于俊亭脸上移开,投注在果基土司身上。在铜仁治下的各路土司官长之中,凉月谷是最特别的一个,这个部落是从两百多年前,也就是元末明初的时候,才逐渐走出深山的。

  他们逐渐向山外迁徙,历经一百多年时间,和提溪当地的其他部落接触、通商、联姻,最终才稳定在凉月谷内,成为提溪司正式的一份子。但是对这些存在了动辄就几百上千年的土司人家来说,一@8,w¢ww.百年的交往时间还是太短了。

  时至今日,铜仁府对凉月谷的控制能力依旧是最弱的,以前各地土司们唯张胖子马首是瞻的时候,也只有果基土司不大买他的账,更何况是如今这个时候。

  唯一让张胖子还心存幻想的是:恰恰是因为凉月谷太过,而且之前和提溪于家曾大打出手,于俊亭那小贱人即便能串连收买其他任何一个土司,其中也一定不会包括果基土司。

  所以,如果果基土司赞同对格哚佬出兵。那他今日召集诸侯的行动就还不算太难看,起码有人在响应他,愿意与他一道出兵讨逆,否则就是彻底输到了家,而且输得无比难看。

  果基土司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又冷冷地看了一眼于俊亭,冷冷地道:“我不想理会你们都在打什么主意,也不想费那个脑筋!我是凉月谷的土司,我只对我们果基家负责!”

  果基土司按着腰间的刀,微微向前俯了俯身子。沉声道:“我也不管他是格哚佬还是格哚幼,只要他敢进犯我凉月谷的领地,我就会用这口刀去招呼他!如果他没有侵犯我凉月谷的领地……”

  果基土司直起腰来,冷冷地扫了众人一眼,继续冷笑道:“我为什么要牺牲我凉月谷的娃子,和我的老对头……”他一指于俊亭,道:“联手对付一个不曾侵犯过我凉月谷的部落呢?难道这些年来,我们凉月谷受的挤兑就少了?呸!”

  张胖子和于俊亭同时哑然,果基土司所在的部落占据的提溪领地并不多。主要领地还是在山上。一百多年前,果基家族向山外迁徙的脚步之所以止步于凉月谷,就是因为受到了当时张、于两家的联手抵制。

  果基土司站起身,扶着刀。直撅撅地站着对张铎道:“今日我来,就是向知府大人表明我凉月谷的态度。格哚佬部若进犯我凉月谷,我老果基一定会用刀枪赶走他!如果格哚佬部能与我凉月谷相安无事,你们也不必时不时就把我凉月谷挂在嘴上了!提溪是你们张家和于家的。从来就不曾属于我们果基家!”

  果基土司说完,抚胸向张铎行了个直撅撅的礼,沉声道:“就此告辞!”

  果基土司扬长而去。大堂上鸦雀无声。

  于俊亭向果基土司离去的背影淡淡地瞟了一眼,又转回张胖子脸上,眸波盈盈欲流,柔声道:“‘十八路诸侯讨董卓’的大戏演不上了,‘三英战吕布’也凑不齐,看来知府大人只能‘千里走单骑’了呢!”

  张胖子脸庞发紫,他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指了指于俊亭,又指了指在座的众土司,一句话还没说出口,就听“轰”地一声,地皮急剧地颤动了几下,他那庞大的身体已经重重地摔在地上。

  “东翁、东翁!”

  乔师爷慌了手脚,戴州同、御州判还有李经历等人急忙抢上去试图救起张铎,于俊亭“唰”地一下打开象牙小扇,轻轻扇开扑到面前的灰尘,轻盈地站起身,拂一拂衣袖,便向堂外走去。

  于俊亭这一动,在场的土司们都随之站了起来,乔师爷、御州判等衙属官员见了不由个个心惊:难道铜仁辖下的所有土司都已站在于州监一边?

  其实在场的土司中,并非全部都被于俊亭收买了,但是于俊亭选择的这个发难时机实在是太好了,首先这件事只涉及到于家和张家,并不涉及其他部落利益,其他部落没有出兵的。

  再者,对手是大家一向比较陌生、神秘,又有些忌惮的山中部落,而且仅仅是山中部落的一个,很可能打了一个就惹出一群,在事不关己的前提下,还有几个人肯站出来附和张知府呢。

  同时,于俊亭又让她收买的土司抢先发言反对,很多土司本就是人云亦云随大溜的主儿,自然就营造出了这样一种“一面倒”的气氛。而这一幕看在那些衙属官员们心中,他们会怎么想,谁能不为自己家族的未来有所打算?

  这一点,叶小天在于俊亭起身,众土司随之起身的时候就已想明白了。造势、用势他本就是行家,对这一点当然看得透彻。不过这个小妖女对这一手居然也玩得如此娴熟,倒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于俊亭走到门口时,一只脚迈出门槛时,身形忽地一顿,脑袋微微一歪,一双妙目像鸟儿似地睇过来,正与叶小天的目光碰个正着,似乎她早就感应到叶小天一直在注视她。

  “这女人,了不起呀。以女子之身成为一族之长,靠的可不仅仅是她的血统和出身,就算十个张胖子绑在一块儿和她斗心眼儿,也不可能是她的对手!”叶小天如是想,看着于俊亭的背影,目光充满了欣赏与赞叹。

  “这小子,如今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又是谁在主导局面么?”于俊亭洋洋得意地想:“瞧他一副只要我动一下小指,他就会匍匐到我脚下的模样,今晚到我府上投贴输诚的。应该少不了他。”

  ※※※※※※※※※※※※※※※※※※※※※※※※※

  张胖子脑袋上搭着一块湿巾,很憔悴地躺在榻上,张雨桐站在榻前,握着手中剑,神情激愤地道:“爹!孩儿已经长大了,你就让让孩儿领兵出征吧!”

  张胖子摇摇头,虚弱地道:“不行!你……还小,此一战,只许胜。不能……败!必须……得派个稳重可靠的人。”

  张雨桐愤懑地道:“爹……”

  张胖子闭上睛睛,道:“退下!”

  张雨桐无奈,只得恨恨地跺了跺脚,让出床头。后边站立的一人这才凑过来,低声道:“大哥!”

  这人正是前些日子刚刚死了一个嫡子的张绎,张铎睁开眼睛,手掌动了动。张绎忙把自己的手递过去,让大哥握住。

  张铎吃力地道:“各地土司们,已经把我们张家……当成了无牙老虎!这一战。对重振……我张家威风,至关重要!我把……三千藤甲军全都划给你,此去务必……大胜而归!”

  张绎一听,急忙拒绝道:“不成!大哥,三千藤甲军,那已是咱们张家全部的精锐了,如今看来,于家那个丫头图谋我们张家已经不是一日两日,我把精锐带走,谁知道她能干出什么事来。”

  张胖子笑了笑,道:“大哥我……很笨,眼也瞎。但是,这回这件事,我不会再看错的,于家那个丫头,绝不会对我动武,因为上边……”

  张胖子吃力地向头顶指了指,微笑道:“上边还有许多不管是我还是她,都得罪不起的大人物,坏规矩的事,她不敢做。”

  张胖子闭目养了一会神,才继续说道:“如果我没料错,她只有两个办法。一个办法,是找我张家的短处,以此挟迫,逼我主动向朝廷辞让知府之位!”

  张绎吃惊地道:“大哥,那可是咱们家世袭的职位啊!”

  张胖子道:“没错!可……世袭的官,犯了大罪,也可以取消世袭。世袭的官,立了大功还可以让子孙从此世袭一个更大的官,那么……当然也可以把这个世袭的官贬上一品,比如……从此改为于知府、张监州……”

  张绎嘴巴翕合了几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张胖子继续道:“对朝廷来说,有区别么?只要掌管铜仁的那个人继续承认这里是他朱家的江山,这里的人是他朱家的臣民!他只需要写几个字而已!”

  张胖子道:“如果不能逼我就范,她也不会用过激的手段,要知道,就算她当不了知府,她也已是事实上铜仁府权力最大的人了,铜仁府众土司们“信她”、“服她”,旁人能说什么?可她只要对我动武,就会给那些想要干涉的大土司们提供了武力干涉的理由,你说她肯做这样的蠢事么?”

  虽然听长兄这么说,张绎还是不放心,摇头道:“格哚佬部只是一个三千人的部落,控弦之士不会超过一千人。我带一千藤甲军,再从族中多挑些壮士,加上提溪长官司的兵马,已经五倍于敌,足矣!”

  张绎说完,用力紧了紧张胖子的手,沉声道:“大哥好好歇养,等我捷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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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8章 磨炼

  张胖被于俊亭的“逼宫”之举,气得血气翻涌,当场晕厥,被人七手八脚地抬到后宅救治去了。※%,于俊亭和众土司则扬长而去,张、于两族争夺铜仁霸主之位的大戏正式拉开了序幕。

  目前看来,张家的霸主地位恐将不保,这种情形有些像春秋时代的诸侯争霸,这些年你齐国最了得,那大家就公推齐恒公为霸主,过些年晋国最厉害,大家就公推晋公为霸主。

  可是任何一个上司在位时,总会有些事做得不如你意。每个人都觉得换一个上司就会比前任好得多,然而许多时候,他们欢欣鼓舞地迎来的新上司很可能比他的前任还要不堪,这种分之五十的概率却很少会有人去想。

  在叶小天看来,这就是大房和二房争嫡宗正房,他叶小天只是个偏房,根本插不上嘴,又不忍心眼看着张胖落得这般凄惨下场,所以他很仁慈地选择了闭上眼睛----打道回府了。

  叶小天一回家马上找来哚妮,把今日发生的事告诉了她,安慰道:“你看,我说过不用担心的,现在各地土司都反对出兵,于家和果基家也不会出动一兵一卒,只靠张家应该奈何不了你的父亲。”

  哚妮已经对叶小天不肯动用尊者权力为老丈人解围的行为进行了一番“神”解读,她相信这是神对她的族人的一种考验,只要她的族人能够禁得住神的考验,神就会庇佑他们。

  因此听了叶小天的话,哚妮喜孜孜地点点头,又凑上去在叶小天颊上印下一个甜甜的吻,柔声道:“嗯!小天哥做事,就一定会有小天哥的道理。人家根本不担心的!”

  叶小天有些奇怪地看了哚妮一眼,有些不敢相信:“这小妮居然能看透我的良苦用心?不可能吧,就凭她那粗枝大叶的性,会有这般细腻的心思、这般聪慧的头脑?”

  ……

  格哚佬听说张知府要发兵讨伐的消息后心情很紧张。他的紧张倒不是惧怕即将迎来的战斗,他们久居深山,与天地斗,与恶劣的自然环境斗,早就无所畏惧了。他只担心守不住山寨,就违背了尊者吩咐的“在那里,站住脚!”

  为了能“站住脚”。格哚佬那生了锈的脑袋努力地转动起来,想尽了办法。首先,他马上派人回山向神殿求助了,这已是深入他骨髓的一种本能:自己不能决定的重大事件,就向神殿请示,按照神谕行事。

  随后,格哚佬又对山寨进行了加固,并且在山寨周围设下了大量的陷阱和机关。这些事情他的族人做起来很是驾轻就热,只不过原本这些把戏是用来对付野兽的。现在要用来对付人而已。

  大量的陷阱机关会给来犯之敌造成重大伤亡,实际上他们在山中,两个部落间偶尔爆发冲突时,也会用上这样的手段。对方即便同样是擅长丛林做战的勇士,也未必能发现全部的机关。

  做机关陷阱这种事不只勇士们能做,老弱妇孺也能做,所以这些事情基本上是由老人、妇女和孩来完成的。包括采撷野果和野菜。强壮的战士除了一部分留守山寨之外,都被格哚佬派去捕猎野兽了。

  考虑到寨可能会被围困,这些都是必要的储备。等这一切都忙完了。格哚佬发现自己已经无所事事了,于是他就坐在寨墙上等张知府的人马。格哚佬左等也不来,右等也不来,实在等得无聊时,忽然想起了诸葛亮的故事。

  诸葛孔明的故事在五溪蛮(铜仁)一带非常流行,姓们对他的事迹耳熟能详,就连这深山中的部落也不例外。格哚佬由诸葛孔明又想到了探马,心里顿时像开了一窍似的:这样等下去不是办法,谁知道他什么时候来,来多少人,但我可以派探打听呀。

  格哚佬想到就做,马上挑选了几个懂汉语的族人派下山去,以前部落里要和山外交换些什么生活物资时,大多是委派这些人出山,久而久之,他们的汉语都说的相当流利了。

  不久之后,附近的一些村庄相继出现了一些打着赤脚、身穿兽皮、握着竹矛背着猎弓的山里人,笑容可掬地向他们打听铜仁张知府有没有派兵来,派了多少兵来,这些兵什么时候会到一类的奇怪问题。

  村民们先是一脸地惊愕,然后便是纷纷大呼:“村长,生苗下山啦~”

  再然后,村长保正们就如临大敌地领着村中壮丁围捕过来,“探”们见势不妙纷纷落荒而逃,那些村长保正们也不敢得罪他们,怕招来更大的祸事,只是职责所在不得不为,见他们跑掉也就见好就好,收兵回村去了。

  五天之后,格哚佬派出去的探终于陆续回了山,山寨里的姓们惊讶地发现,他们的勇士们离开山寨时雄纠纠、气昂昂的,可回来的时候,所有人的武器都不见了,衣着也变了,有人变成了叫化,衣衫褴褛、披头散发;有人变成了货郎,肩上还搭着褡裢……

  格哚佬的探们用了五天时间,弄明白了许多事情:比如说这里的村庄也是受铜仁张知府管辖的,所以这里的村民不但不会把张知府的消息告诉他们,还想把他们都抓起来。

  比如,他们在这里向人打听敌人的消息,绝对不能像在山里时一样,随便找到一个游猎于山中的猎人一问,那人就会很坦率地把他所知道的情况都告诉自己,因为这里的人奉行的大多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人生哲,所以想当探必须会伪装。比如向人询问事情的时候,不能直来直去,得拐弯抹角、旁敲侧击地询问……

  外面的世界真的好复杂,要打听一点消息,需要动的脑筋简直比追踪、捕获一条能爬树、会攀岩、机警狡黠、动作敏捷,稍有一点风吹草动就会闪电般逃之夭夭的黄喉貂还要多。

  幸运的是。他们人生中第一次斥侯任务竟然顺利完成了,他们带回了格哚佬想要听到的情报:“铜仁张知府的兵马已经到了山下,至于人数……,乌泱乌泱的,数不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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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绎从张家的精锐藤甲军中点了一千人,又从本部落的壮丁中点选了一千名健卒,合计两千人,浩浩荡荡地向提溪开拔了。提溪司张家那边还有一些戍守地方的军队,他们将合兵一处讨伐格哚佬。

  土司们轻易是不出门的,除非是大土司召集会议。或者众土司要联合搞个什么活动,他们才会勉为其难地离开自己的领地,而且事情一了就会马上返回,但这一次众土司们大多选择了滞留铜仁府。

  他们想了解了解张家的实力,同时也想了解一下那些生苗是否真如他们想象的那般剽悍。不管是生苗的战力还是张家的战力,他们都陌生的很。

  一大早,叶小天过问了一下两处校舍建设的事儿,便穿上公服到了府衙,知府大人正告病休息。监州大人现在暂摄知府职权,这也算是一种变相的新官上任,叶小天可不希望那个小妖女的第一把火就烧到自己头上。

  于俊亭现在是暂摄知府职权,只待知府病愈或者知府大人愿意抱病署理公务就得交回权力。所以不需要排衙这种场面上的仪式。一大早到了知府衙门,她就直接来到自己的监州签押房办公。

  以前于俊亭几乎从不到衙,她的签押房就一直空着,可她毕竟是监州。她的公堂即便闲着,也没有人敢当作仓房,更没人敢在通判的院里种些大葱大蒜。每日还有专人打扫,因此很是洁净。

  今日于俊亭突然出现在这儿,她的公案更是被人擦得一尘不染,那黑漆的桌面闪闪发亮,几乎都可以当镜用。虽然是初次代理知府职权,但是各司各班的属官胥吏们并没有无事跑来献殷勤的。

  想见风使舵投靠于家的人,昨晚就已排着队把名贴投到了于家,一些职位高的人甚至还受到了于俊亭的亲自接见,他们不需要在此时表现什么,所以于监州就很清闲了。

  于俊亭坐在师椅上,摸一摸光滑如玉的椅扶手,微微放松了绷起的肩头,她已经这样挺拔地坐了很久了。停了一会儿,她的俊目微微一睨,见房中没有旁人,只有一个小厮站在门口,而且面朝厅外,便把一只手支在桌上,托住了下巴。

  她在想叶小天,昨夜投贴告见的人里边并没有叶小天,于俊亭不禁犯起了核计:“这个人究竟是什么意思,是过迟钝,不懂得把握机会,还是不想投靠到我的门下?从戴同知打听到的消息来看,他目前分明没有什么倚仗,而且很想找条大腿抱着只是求告无门罢了。”

  于俊亭微微地挑了挑她的柳眉,靓丽的眉眼间便透出一股邪魅的妖气:“莫非他心气儿高,嫌我这条大腿还不够粗?”

  于俊亭思不得其解,忽地一拍公案,“想不通就不想了,找他来一问便知。若是他识时务,今后我便重用于他;若是他不识相,找个机会把他踢出铜仁府便是。

  想到这里,于俊亭又肃然坐正,清了清嗓,威严地道:“唤叶推官来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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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9章 会错情

  丙戌年五月二十五日,这一天的铜仁府,看起来和往常似乎没有什么两样,一切都一如既往。⊙对那些在铜仁府衙打混了一辈子的胥史们来说,只有两件事比较新鲜。

  一件是知府老爷没有升衙,虽然说他们的这位土知府时常不升衙,但是特别的是,今天有人代他升衙。皇帝不早朝,也不会有哪个大臣敢代他早朝,土官亦如是,可现在有了这样一个人,这个打破铜仁府数百年惯例的人,就是于监州。

  通常在土司的地盘上,如果发生这种事,也就意味着后来者居上。如今铜仁发生了这样的事,也就意味着,在铜仁府存在了四百年之久的于氏,隐隐的已经有了压过在此扎根五百多年的张氏的实力。

  另外一件事就是,对铜仁府来说一向就像阑尾一样可有可无只能充作摆设的刑厅如今居然老树发芽,焕发了活力。今天是刑厅放告日,刑厅居然接到了三张状子!

  放告日只接到三张状子,这在中原人口稠密的城阜,简直是会让主管司法的官员半月笑醒的好现象,因为尽管民间有“屈死不告官”的说法,可实际上打官司的人还是很多很多,以致每逢放告日,官府收到的状子都是用尺来量的。

  因为状子实在太多,状子又常常长篇大论,动辄数千字上万字,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也能用上三四千字来描述来龙去脉,再用三四千字来揉发愤怒、悲伤或委屈,以致负责刑名的官员不得不下令状纸必须简炼。不能超过五百字!

  可是在铜仁府,这里的刑厅以前三年能收到三张状子都是很惊奇的事,而现在居然在一个放告日就收到了三份状子,实在可以和于监州暂代知府职权并列为铜仁两大新闻了。

  “放告日”是官府收状子的日子,一般来说,只有杀人害命、致人伤残等重大刑事案件才可以随时上衙门告状,一般的民事诉讼平时是不受理的,只能在规定的日子举告,一般从初一开始,每五天为一个放告日。

  今天正好是“放告日”。刑厅接到了三起案子。状子太多的时候,官员会先把所有状子先看一遍,有所侧重地提原告、被告进行问案,叶小天见只有三桩案子,便直接升堂,先从第一份状子审起来。

  这是一桩“民告官”的案子,一个商贾状告一个税科小吏勒索贿款不得,复又调戏他的娘子。

  按照规定,民告官、下告上。要杖三十。但官府也不能不讲道理,上下尊卑固然要讲,可是这样的规定分明就是包庇犯罪,如果告状人所得的好处还不及受这三十杖的付出。那岂不是百姓受了侵害也不敢告状了?

  要知道朱元璋是穷苦人出身,虽然最后成了统治阶级的代表,可他骨子里始终把自己看成老百姓,最喜欢干的事就是怂恿老百姓状告大官人。如果觉得官员枉法,他甚至允许百姓绑了地方官进京告御状,沿途驿站还得免费供应饮食。

  所以。这为了维护上下尊卑的礼仪制度不被轻易冒犯而制定的“民告官”、“下告上”要打三十大板,以致百姓们以讹传讹,又编出了告御状要滚钉板的规矩,实际上还有一个附属条件:

  即,这三十大板不是未审先打,而是先行寄下,如果审完了案子,证明这“民告官”的人或者“下告上”的人所告属实,那这三十大板是不用打的,只有证明他是污告,才会在他本该承担的诬告责任之外,再追加三十大板的处罚。

  今天这桩案子,经叶小天的审理,恰恰属于诬告,那税科小吏是个新上任的税官,做事非常认真。那商贾乃是坊中一个有名的泼皮,一向偷漏税赋,因滚刀肉一般太过难缠,其他税官一向不愿与他为难。

  不料如今碰上这个新税官,揪住他不放手,这泼皮商贾实在抵赖不得,便想反咬一口,混淆是非。叶小天看他娘子神色慌张,有些反常,便和李秋池一唱一和连诈带唬地诳她说出了真相。

  如今案情大白,叶小天便命人把那奸商拖下去打板子,趁此时间把后面两份状子也迅速浏览了一遍,发现第二件状子是正常的举告,第三件居然是一桩重大的刑事案子,并非拖到放告日才告,只是恰巧发生在今日。

  叶小天只看到一半,便拍案大怒,道:“如此恶少,当真该死!”

  李秋池道:“东翁何故发怒?”

  叶小天把状子甩给他,愤愤然道:“你自己看,这当真是一群禽兽!不,禽兽不如!”

  李秋池看过状子,匆匆浏览一遍,颔首道:“此等行径,确是人神共愤。”

  叶小天怒道:“这等奸邪之徒,我决不容他逍遥法外!马上升堂!”

  李秋池点了点状纸上的一处地方,提醒道:“东翁可看清楚了此人的身份!”

  叶小天沉着脸点点头,他当然看到了。这些畜牲的身份,确实让他感觉有些棘手,但他并不想就此放过这些人,他正要吩咐升堂,于监州房里的小厮溜了进来,站在大堂侧面向李师爷招手。

  李秋池走过去听他说了两句,便回到公案旁,对叶小天耳语道:“东翁,于监州有要事相请,请东翁马上过去。”

  叶小天微微一怔,李秋池向侧厢一指,叶小天看见那小厮还在等着,便点点头,吩咐道:“把那奸商打足三十大板,赶出大堂。所欠税赋,着由税课司追缴补足。另两桩案子暂且押下,一个时辰之后继续审理!”

  说罢,也不等皂隶们击退堂鼓,叶小天便把袖子一拂,转向了屏风后面。屏风后面另有出入的门户,那小厮赶过来。引着叶小天离开刑厅,一路来到通判大人所在的院落。

  通判既是州郡长官的副职,又是类似于监察御史一般的特殊官员,地位特殊而高贵,所以通判衙门几乎和张知府署理政务的地方一般大小,区别只是张知府的公堂位于衙门的中轴线上。

  叶小天走进于监州的签押房,兜头一揖道:“下官见过监州大人!”

  于俊亭笑道:“叶推官不必多礼,坐下说话。”

  “谢大人!”

  叶小天向侧首退了几步,在一张官帽椅上坐下,这才抬头看向于俊亭。就见于俊亭正用一种有趣的眼神看着他。见叶小天抬头,于俊亭便笑道:“本官招你叙话,没有影响你署理公务吧?”

  叶小天微微欠了欠身,道:“下官刚刚处理完一桩官司,在下一次放告日前,只有两桩官司待审了,并不碍的,只不知……监州大人召下官来见,究竟有何训示?”

  于俊亭道:“没什么。只是……刑厅已多年不曾有百姓来打官司,叶推官上任没多久,便能打开局面,使我铜仁府刑厅不再只是充当一个摆设。本官甚感欣慰,找你来,是想了解了解刑厅事务。”

  叶小天在来时路上就在猜测于俊亭找他究竟要干什么,昨日于俊亭才“逼宫”。气倒张知府,今天是他代行知府职权的第一天,就莫名其妙地找到自己。不会是想拿他开刀立威风吧?

  叶小天警惕起来,斟酌着言辞,把刑厅如今的情形对于俊亭介绍了一番,说到后来,忽然想起今日刚刚接手的那桩刑事大案的犯案人的特殊身份,心中不由一动,说不定这解铃之人就在眼前呢。

  叶小天趁机说道:“今日三桩案子,有两件民事,一件刑事。这件刑事大案,下官审明之后,还要请示监州的,既然监州如今问起,下官正好先请向监州大人请示一下,审理起来,也好心中有数。”

  于俊亭本想寒喧几句,便拐上正题,没想到这叶小天还当了真,居然很认真地向她汇报起案情来,于俊亭倒是挺享受叶小天的这种恭谨态度,便换了个舒服的坐姿,道:“什么事,你说罢!”

  叶小天沉声道:“有一恶少,因偶遇城北三里庄一个民女,爱其美貌,便常自纠缠。就在前日,这恶少酒醉之后想起那个民女,便纠集一班无赖,快马赶到三里庄,闯进民居,殴其父母致重伤昏迷,复又轮暴了这个民女。村民闻讯赶来,恶少一班人方仓惶逃去。今日有村民入城,恰巧认出一个路人就是当日施暴的纨绔之一,是以抓来衙门告状。”

  这件案子本身并不为难,那叶小天所说的请示,缘于什么?于俊亭心中警铃大作,轻轻鼙起眉毛,狐疑地看着叶小天,道:“此案有何异处,需要请示本官?”

  叶小天一字一句地道:“这恶少是个大有身份的人,享有豁免之权!”

  于俊亭心中顿时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不会是我于家子弟吧?这些年来我对本族子弟一向约束甚严,难道……难道族中子弟竟敢当面恭训,背后却干出如此人神共愤的事来?”

  叶小天道:“这个恶少,是一个土舍的儿子!”

  于俊亭瞿然起身,震惊地道:“土舍的儿子?”

  叶小天颔首道:“不错!那个土舍……姓张!”

  “姓张,张土舍?”

  于俊亭恍然大悟,仔细再一想,再度恍然大悟。

  土舍未必就是已经带兵去了提溪的那个张绎张土舍,张绎是类似于铜仁张氏“总理”身份的人,是以职权甚重。而土司本人的直系兄弟、叔伯,都是土舍。这个土舍既然姓张,就一定是张知府的兄弟或叔伯。

  于俊亭第一个恍然大悟,是突然明白了叶小天的为难之处。土司、土舍人家是享有特权的,如果不是身份相当的人家,而是治下的土民,就算打死了也只是罚点钱了事,想治他的罪,不合规矩。

  第二个恍然大悟,是她认为自己终于明白了叶小天的心思。原来叶小天昨日没有向她投贴输诚,并非不想投到她的门下,只是太好面子,觉得投贴输诚太过低声下气,如今是拐弯抹角地用刁难张家的手段来向她示忠。

  不然的话哪有这么巧,前天发生了案子,恰巧今天就被人捉住了歹徒。只怕是早就案发,只是事涉张家,叶小天不敢处治。如今见张家失势,有心抱她的大腿,这才痛下决心,以此为投名状吧。

  于俊亭心中鄙夷着叶小天的品性为人,脸上却是一副笑容可掬的模样,她走到叶小天身边,象牙小扇轻轻挑起叶小天的下巴,嫣然道:“叶推官,你也算是煞费苦心了呢。不过,我就是欣赏你的狡猾和无耻,嘻嘻……”

  叶小天一脸茫然:“虽说在这满是老朽**之辈的衙门里,年轻俊俏如我,杂然其间,算是一颗难得的鲜桃子,不过……,于监州这是什么意思?就算是挑逗罢,不也应该是我挑她的下巴么,这他么究竟谁才是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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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0章 分岐

  叶小天疑惑地看着于俊亭,道:“监州大人这是什么意思,下官……不太明白!”

  于俊亭妖异地挑了挑秀美的眉,嫣然道:“你是聪明人,聪明人和聪明人说话就应该点到即止,如果说的太直白,那就没意思了。”

  叶小天蹙眉道:“下官只是就此案征询监州大人的意见,实在不明白监州大人在说什么。”

  于俊亭见他说的认真,不觉也是一怔,难道我会错了情?于俊亭的俏脸不觉微微一红,有些羞恼地道:“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本官很看重你的能力,希望你能投效本官。”

  叶小天听她这么一说,再联想到那个恶少的身份,登时明白于俊亭究竟为何误会了,他还从没想过抱别人的大腿,哪怕是曾经面对杨应龙的招揽,今日又怎会投到于俊亭门下。

  叶小天想了想,委婉地道:“投效监州大人,下官能得到什么?”

  于俊亭直起腰来,傲然道:“你想要什么?”

  叶小天仰起头,从她那肥大的官袍上依旧清晰可见的双峰之间望过去,问道:“监州大人有什么?”

  于俊亭小扇一转,悠然道:“酒色财气,官禄富贵!”

  叶小天眼神微微一闪,问道:“下官如今是七品,若想升为六品官,可否?”

  于俊亭微微一怔,她为了对付张铎,收买了许多人,有的贿之以利,有的许之以官,张知府本人是五品官,整个铜仁府,除了另有广威将军身份的于俊亭比他官阶更高,再没一个五品官了,最高的也才六品。

  而六品中只有一个正六品。就是于俊亭现在所担任的通判,另有两个从六品官,就是戴崇华担任的同知和御龙担任的州判。如果她能取张铎而代之,那么她就是知府,而张家逊让了知府之位,也必须得把通判之位交换过去。

  戴崇华是她一党,不可能动,唯有御龙,如果不识相,那么有可能的话。才可以打他的主意,可即便如此,她也早就把这个可能的官位许诺给他人了。

  于俊亭所许诺的人也是一位土司,对她的帮助显然要高于叶小天,再者说她已经答应了人家,又怎能出尔反尔,是以叶小天所求的六品官位,于她而言竟成了不可能给予的条件。

  于俊亭想了想,蹙起眉头道:“财帛、土地。这些本官都可以给你。如果你对本官忠心耿耿,甚至还可以许你一个世袭的大头人身份,和我于家共享富贵,只要我于家存世一日。你叶家便可安享富贵,如此不好么?”

  叶小天叹了口气,道:“这些下官都不稀罕,下官只想要一个六品官位。”

  于俊亭的脸色难看起来。道:“做官为的什么?难道你不明白?本官直接可以给你,何必执着于一个官位,你这是在变相地拒绝本官了?”

  叶小天忽地心中一动。夏莹莹那件事于俊亭是帮不上忙,但展凝儿那边或者可以……,想想那展氏家主为了壮大自己的实力,可以把凝儿嫁给土基家,如果于俊亭成为铜仁之主,身份、势力还在果基家之上,她肯出面做媒人的话,或有一线可能?

  想到这里,叶小天兴奋地道:“好!那么……六品官位我可以不要!土地、财帛、世袭的头人身份我也不要,但是于监州得答应我另外一件事。”

  于俊亭好奇起来,道:“你说!”

  叶小天盯着她道:“我要一个女人,一个很美丽的女人!”

  于俊亭微笑起来:“果然是英雄难过美人关,我答应你!”

  叶小天摇头道:“监州大人最好不要答应的太早,因为……她的身份很高贵……”

  于俊亭皱起了眉头,略略一想,脱口说道:“展凝儿?”

  叶小天暗赞一声,果然心细如发,智慧过人,就凭当初在水银山见那一面,她便立即明白过来。叶小天道:“不错,正是石阡府展家的……展凝儿!”

  于俊亭的秀眉微微地鼙了起来:这事儿的确很麻烦,叶小天是流官,而且官阶不高,对展家来说没有什么帮助,把展凝儿嫁给他对展家来说太不划算,不要说展家是石阡府的,就算同属铜仁府,而且她是铜仁之主,也没权利干涉展家子女的婚事啊。

  想到这里,于俊亭对叶小天道:“这件事的确很为难,我帮不上忙。那展凝儿是赫赫有名的水西三虎之一,性情刁蛮霸道,并非为人妻子的好选择,你何必执着于她,如果你想要美人,本官便送你十个八个也不为难,论样貌个个都不会比她差了。”

  叶小天摇头道:“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便是监州大人所赠的女子美艳犹胜凝儿,我也不要。”

  于俊亭哼了一声,讥讽道:“你倒是个痴情种子。这么说,除非本官能许你一个六品官位,亦或能替你能向展家求下这门亲事,否则你是不会为我所用了?”

  叶小天摊了摊手道:“实在遗憾。”

  于俊亭俏眼一瞪,道:“你不肯投到本官门下,难道还要跟着张家一条道儿走到黑?”

  叶小天道:“监州大人,我本来也不是张氏门下!我是流官,要说我背靠的那棵大树,就就朝廷。若是下官投到于氏门下,那么从此就得先于氏而后朝廷。然而于家能给我的,却又并非我想要的,那时又失去了朝廷的信任,叶某该何去何从?”

  于俊亭冷笑道:“你以为现在朝廷就很器重你?就能为你挡风蔽雨?朝廷诸公,知道你是老几?”

  叶小天微笑道:“下官还年轻,总会有机会让天子和庙堂诸公注意到我的!”

  于俊亭脸色一沉,道:“你可知道,如果你不肯投到我的门下,我就不会留你在铜仁碍事,早晚会把你一脚踢开。”

  叶小天道:“要贬一个流官,只怕于监州力有不逮吧!”

  于俊亭冷笑道:“你以为朝廷会为了你这么一个不知所谓的小官,得罪以我为首的铜仁土司们?太不知天高地厚了!”

  “或许吧!”叶小天叹息一声。道:“监州息怒,既然话不投机,下官告辞就是!”

  “慢着!”

  于俊亭唬起脸道:“说说你方才所提的那桩案子。”

  叶小天轻轻一拍额头,道:“下官险些忘了,不知监州大人对此案有何建议?”

  于俊亭道:“你说的那人既是土舍之子,便享有豁免之权,你打算如何处理?”

  叶小天一字一句道:“自然是依法处治!”

  于俊亭微微颔首道:“罚金代罪?也好。”

  叶小天道:“大人误会了,下官的意思是,依法严惩!”

  于俊亭眉头一蹙,道:“依法严惩?何谓依法严惩?他可是土舍之子!”

  叶小天道:“就算他有丹书铁券。免死金牌,也有不赦之罪。强暴是死罪,何况是轮暴!更何况还是强闯民宅,入室轮暴,简直是王法如无物,纵然他是土舍之子,如此罪大恶极之行径,若也能以罚金代罪的话,他们还会有所顾忌吗。百姓们还有活路吗!”

  于俊亭乜着他道:“你以为张铎奈何不了我,便是一只没牙的老虎?你想为难他,小心被他啃得碴都不剩。”

  叶小天道:“下官与张家并无仇怨,说起来。张知府对下官还有一份知遇之恩呢,怎么会有意为难张家。只是下官既是一府推官,主掌刑名,便不能纵容罪犯逍遥法外。祸害无辜,还望通判大人能够支持下官依法办案、为民作主!”

  “依法办案?我看你是不可理喻!”

  于俊亭抓起象牙小扇,指着叶小天的鼻子斥责道:“你要依法办案。那就该以罚金代罪,这就是朝廷给我等土司人家立下的法!

  叶小天道:“如果法不能维护善良,反而是纵容恶人为恶,那就是恶法!洛家女是个清白好人家的女子,被五个恶少摧残强暴,生不如死,难道不该为她主持公道?于监州也是女人,难道就没有一点恻隐之心吗!”

  于俊亭气咻咻地道:“你就是判了他们有罪,照样会被朝廷驳回,这么做有什么意义?”

  叶小天道:“当然有意义!纵然我不能处治他们,也不意味着我也认可以一笔罚金就可以赎清他们的罪!”

  于俊亭怒不可遏地道:“这算什么狗屁的意义?你怎么像条蠢驴似的,如此执迷不悟?”

  叶小天冷冷地看了她一眼,道:“监州大人出身土司家族,自然不会明白!”

  叶小天说罢,向于俊亭拱了拱手,扬长而去。于俊亭气结,直到他的背影消失,才跺了跺脚,恨恨地骂道:“蠢驴!真是一头倔到极致的蠢驴!”

  于俊亭骂完了转念又一想,叶小天如果真想严惩张土舍之子,必定得罪张家。张家现在纵然被她摆了一道,却也依旧是铜仁府的一个庞然大物,绝非叶小天这样的人物可以蓄意挑衅的。

  更何况,罪犯并非一个,而是五个,光是得罪一个张家,就不是叶小天这样一个没根基的流官所能抵受的,何况是五个。土司人家享有特权,是朝廷给予整个土司阶级的一种“福利”,叶小天无视这一规矩,损害的就不仅仅是张家的颜面,而是整个土司阶层的利益,到时候可以想见他这个推官会遭到所有土司家族的抵制,铜仁府还会有他的立足之地?

  想通了这一点,于俊亭又不禁转怒为喜,就算他是一头又倔又犟的蠢驴罢,在南墙上撞得头破血流也该知道回头了,到时候叶小天一定会认清现实,就此投靠于她,接受她的庇护于俊亭似乎已经看到叶小天跪在她的面前,一面用力地自掌嘴巴,一面痛哭流涕地向她认错,乞求她的饶恕与包庇,于俊亭顿时沾沾自喜起来,嘴角露出一丝得意妖魅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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