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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大明地师【作者:齐橙 】(大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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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59 贵州巡抚

  “来来来,改之,尝尝这高山岩茶,此茶生于千丈山峰极冷之处,饮起来颇有一些不同的滋味呢。”陈道指了指茶杯,对苏昊招呼道。

  苏昊抿了口茶,品了品滋味,然后问道:“陈兄,咱们早到这几日,不知有何安排啊?”

  陈道呵呵笑道:“改之果然是闲不住的人,这重庆府虽无法与苏杭相比,却也是一个繁华闹市,别有一番风味,你我兄弟在此盘桓几日,看看风土人情,岂不乐哉?”

  苏昊苦笑道:“陈兄就别说这种话来调笑小弟了,俗话说军情似火,我就不信陈兄有这样的雅致能够在此游玩。到底有什么事情,还望陈兄早些知会小弟,让小弟也好有些准备。”

  陈道道:“改之稍安勿躁,一会吃饭再说。陈某在重庆也有几个熟人,我已经差人去请他们前来赴宴了,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没奈何,苏昊只好坐着等待了。小厮们抬来了大桌子,搁在客厅的中间,然后又开始在桌上摆放碗碟和筷子等物。苏昊冷眼旁观,发现桌子虽大,但桌上摆放的餐具却只有五套,如果自己也有机会上桌的话,那么陈道说的客人,应当就是三位了。小厮们摆放的这些餐具极其精美,这让苏昊相信,陈道要请的人,绝非常人。

  等了差不多有半个时辰的光景,门外跑进来一位小厮,他径直来到陈道的身边,把嘴俯在陈道耳边说了几句什么。陈道站起身来。脸上的神情变得严肃了一些,他对苏昊说道:“改之。随我一起去迎一下客人吧。”

  苏昊看陈道的表情,知道来客身份不低,他站起身来,理了理衣服,然后跟在陈道的身后,走出了大厅,来到院子中央。

  客栈的门开了,先进来的是两个奴仆打扮的人。苏昊分明能够看出,此二人身手不凡,显然是乔装改扮的护卫。两名护卫进到院子,面对面站定,目光已经把整个院子都给锁定了。苏昊相信,此时如果有一只不听招呼的苍蝇飞过,这两个人也能在第一时间把它击落下来的。

  接着。正主就出现了,他们一行果然是三个人,都穿着寻常富豪的服饰。前面一人看上去50来岁,方面大耳,身材健壮,脸上有一种不怒自威的神情。另外两人看起来没有前面那人威风。但也都是一副官相。在他们身后还有几名护卫,进院之后迅速地掩上了院门,然后分立在各处。

  看到院门关上,陈道上前一步,向为首那人行礼道:“兵部主事陈道给叶公请安。未能到门外远迎,还请叶公恕罪。”

  那被称为叶公之人摆摆手。说道:“廷器辛苦了,事急从权,不必拘泥虚礼。”

  从叶公对陈道的称呼上看,这两人应当是颇为熟悉的,叶公对于陈道,有些像对待学生辈或者子侄辈的关爱。苏昊站在陈道的身后,自然也不能傻站着,他凑上前去,学着陈道的样子给叶公行礼,心里却在嘀咕着,不知道这个叶公是何许人也。

  “此子即是苏昊。”陈道向叶公介绍道,随后又转过头来向苏昊说道:“改之,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都察院右佥都御使巡抚贵州叶公讳梦熊,这位是重庆知府郑濂,这位是重庆卫指挥使符钟。”

  不会吧?苏昊在心里哀叹着,一个巡抚,一个知府,一个卫指挥使,这都是自己只能仰视的人物啊,这三个人中间随便拉出一个来,要碾压一个小小的六品百户都是易如反掌。没办法,苏昊只好跪下来,挨个给众人重新行礼,明朝的律法规定了在若干种情况下可以不必行跪礼,但品级相差这么多,不行跪礼,你就等着人家骂你张狂吧。

  叙礼完毕,陈道招呼着叶梦熊、郑濂、符钟进客厅赴宴,苏昊则像只小尾巴一样在后面跟着。到了桌边,叶梦熊当仁不让地坐了首席,郑濂和符钟分别坐在左右次席,陈道和苏昊只能坐在下首了。对于这样的座次安排,苏昊可丝毫没有被轻视的感觉。能够与巡抚这样的高官坐在一起吃饭,对于其他的小百户来说,只能算是前生修来的福份了。

  见贵客已到,米大厨亲自指挥着小厮们上菜。苏昊原以为到了重庆,怎么也得是满桌子辣油才是,结果大出意外,桌上摆着的全是白斩鸡、清灼虾、酿豆腐等南粤口味的菜品。苏昊偷偷地向陈道一打听,才知道叶梦熊是广东惠州人,米大厨安排的这一桌宴席,显然是投其所好的。

  陈道等人刚到重庆没多久,叶梦熊这个贵州巡抚居然就出现了,而米大厨也来得及整治出一桌子粤菜,所有这些迹象都表明,今天这桌宴席是早已准备好的,陈道人在途中的时候,应当就已经与重庆方面通过消息了。

  宴席开始,众人各自说了几句。叶梦熊等人说的,自然是欢迎陈道到重庆公干,而陈道则是对各位上官的到来表示感谢。陈道的品级虽然只有六品,但属于京官,而且看那样子,与叶梦熊不是一般的熟悉,所以有说话的权利。至于苏昊,在这种场合能够被大家看成透明体都是一种荣幸了,哪里轮得到他唧唧歪歪地致什么祝酒辞。

  酒过三巡,叶梦熊放下酒杯,看了看低眉顺眼的苏昊,说道:“苏昊啊……”

  “下官在!”苏昊连忙坐直身体,等着叶梦熊发话。

  叶梦熊微微一笑,说道:“不必过于拘礼,此次请你过来,是老夫的主意。累你奔波数千里,你不怪老夫吧?”

  “叶巡抚有召,下官不胜荣幸,岂敢有怨言。”苏昊答道。叶梦熊的态度很客气,这让苏昊感觉不错。不过,他的心里一直在嘀咕,自己怎么会与叶梦熊有什么关联呢?

  “老夫听闻,你长于地图测绘,不知此传闻是否属实啊?”叶梦熊又问道。

  苏昊答道:“叶巡抚缪赞了,下官确是学过一些地图测绘之法,不过也只是知晓一些皮毛而已,不敢有辱尊听。”

  “一些皮毛……”叶梦熊呵呵笑着,“能够让王一鹗念念不忘的一些皮毛,也属不易了。老夫卖了个面子,从王一鹗那里把你讨过来,就是想用用你这一些皮毛,你可别让老夫失望啊。”

  “可是……”苏昊纳闷了,兵部明明是调自己去云南的,怎么成了贵州巡抚讨要的人了?还有,既然是叶梦熊要自己,为什么陈道不把自己带到贵州去,却来了重庆,还让梦熊千里迢迢赶到重庆来见自己呢?

  陈道似乎是看出了苏昊的心思,他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一份文书,说道:“苏百户,此处有一道兵部的密令,你看过便知。这一路上,陈某担心事情泄露,一直隐瞒于你,还请苏百户见谅。”

  苏昊接过密令,展开一看,不由得吃了一惊。密令上称,苏昊率领的勘舆营自见令之日起,听由重庆卫调遣,执行重庆卫安排的任务,不得有误。

  这道命令与苏昊在丰城出发前看到的命令是完全不同的,前一道命令是叫他去云南,而这道命令却让他在重庆留下来。看起来,去云南仅仅是一个幌子而已,陈道此行的真正目的,是把他们带到重庆来,反正云南与重庆是在一个方向。

  “此为何故?”苏昊诧异地看着陈道,问道。陈道说他一看密令便知,但他看过密令之后,却是更为糊涂了,这中间的关系实在是太复杂了,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力所限。

  勘舆营是受邓子龙的委托组建的,建营的目的,在于替云南边军勘测地形,以利于戌边作战。为了方便管理起见,勘舆营最初的建制挂在江西都司下面,所以也可以算是江西都司的兵。这一次兵部令勘舆营西调,以苏昊的想法,应当是回归邓子龙部的建制,谁知却莫名其妙地划到四川都司的重庆卫名下了。

  还有一点奇怪的事情是,叶梦熊是贵州巡抚,与四川没什么关系,他却说调苏昊是他出的主意。四川、贵州、云南、江西,再加上兵部,这五家几乎是完全不相干的,却都与苏昊产生了关联,这让苏昊如何能够理解其中的奥妙。

  这一路上,陈道以避免惹事为名,让勘舆营都换上了便装,投宿也避开驿馆,而是选择寻常的客栈,显然是为了掩盖行藏。甚至就在刚才,叶梦熊等人来到这保宁客栈,也是穿着便衣,陈道只能在门里相迎,不敢到门外去迎接。所有这一切,都说明他们现在做的事情是要极端保密的。

  重庆地处大明腹地,并非边关,有什么事情需要保密到这种程度呢?

  一干人等看着苏昊满脸迷惑的样子,都微微地笑了起来。重庆卫指挥使符钟看了看叶梦熊,然后扭头对苏昊说道:“苏昊啊,你是不是觉得有些糊涂呢?”

  “呃……属下愚钝,还请符指挥使点拨。”苏昊老老实实地应道。他看过密令之后,就已经归属重庆卫管辖了,符钟对他而言,是名符其实的顶头上司。

  符钟道:“调你入川一事,是叶巡抚向兵部提的要求,这起因嘛,就是播州宣慰司使杨应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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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60 杨应龙之乱

  播州,也就是后世的遵义,位于重庆以南约500里,是四川、贵州、湖广三省的交界地带。由于山高林密,中央政府对该地的管辖十分困难,从唐代开始,政府就设置了土司作为当地的统治者,具有相当的自治特征。

  在宋、元、明三代,中央政府都沿习了唐代的规则,任命杨氏家族为当地的世袭土司。明代时设立的统治机构称为宣慰使司,杨应龙就是播州的宣慰使。如果从唐代杨瑞算起,杨应龙已经是第29代土司了。

  杨应龙生于1551年,隆庆五年,也就是1571年,年仅20岁的杨应龙世袭了其父杨烈的职务,成为播州宣慰使。杨应龙其人虽然年轻,但长于谋略,而且骁勇善战。在平定当地土人暴乱的战斗中,屡立奇功,得到朝廷的青睐。万历14年,杨应龙听说皇帝要盖宫殿,缺少好木料,便从山中砍伐了70棵大木美材,费尽千辛万苦运到北京,从而得到了万历皇帝的嘉奖,受赐飞鱼服和都指挥使的职务。

  杨应龙一方面对朝廷阿谀奉承,另一方面却在自己的辖区内飞扬跋扈、鱼肉百姓。播州是多民族聚居的地区,杨应龙勾结当地苗人的一枝,寻衅滋事,然后再以平息内讧为由,对当地的少数民族进行劫掠,当地百姓苦不堪言。

  如果仅仅是欺压一下当地的百姓,大明的统治者倒也不会在意,因为这毕竟都是土人内部的事情。朝廷是乐于见到他们互相牵制的。但杨应龙的野心并不仅限于此,他从与明军联合开展讨伐作战的经历中,发现明军战斗力疲弱,因此逐渐形成了不臣之心。

  杨应龙的事情败露,来自于他自己的一桩家事。他专宠一名叫田雌凤的小妾,因此借口嫡妻张氏犯奸淫之罪,将其休掉。过了一段时间,杨应龙在田氏的哥哥那里喝酒,带醉施暴,杀掉了张氏的全家。

  这桩惨案发生后。张氏的叔叔张时照与杨应龙的部下何恩、宋世臣等逃出播州,向朝廷举报杨应龙谋反。据张时照揭发,杨应龙训练了大批的私兵,而且在自己的衙府中僭用龙凤作为装饰,还使用了太监来侍候自己。

  僭饰龙凤、擅用阉寺,这都是足以灭族的大罪,此消息一传出,朝廷上下全都震动了,一时间议论纷纷。

  对于杨应龙一事的处置。在朝廷中形成了两派意见。一派意见以贵州巡抚叶梦熊为首,主张发兵进剿。一劳永逸地消除这个隐患。而另一派意见则以四川巡抚李尚思为首,认为杨应龙有功于朝廷,应以安抚为主。

  四川方面不想动杨应龙,是因为杨应龙在播州可以震慑周围的少数民族部落。当地的少数民族与汉人时常发生纠纷,有时候甚至酿成小规模的暴乱。每次发生这样的事情时,四川方面都是调杨应龙去平定,而杨应龙的表现也颇为令人满意,每次一出手,都能大捷而归。这就省了四川军政两方面的许多事情。

  由于各方争执不下,朝廷最终也很难下决心,这件事就僵在那里了。

  在从九江到重庆的路上,陈道与苏昊纵论天下大事,也曾向他介绍过杨应龙的事情,所以苏昊此时一听符钟的话,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老夫此次从贵阳来重庆。途中也经过了播州司。我观那播州司,已然被杨应龙经营成了铁桶一般。当地土人只知土司而不知王法,汉官在当地形成摆设。长此以往,朝廷对于播州将无能为力。以老夫之见。杨应龙起事,是迟早的事情了。”叶梦熊毫不掩饰地说道。

  “四川方面难道看不出这一点吗?”苏昊大胆地问道,既然他已经被允许参与讨论这件事情,他也就不必顾虑自己官职卑微了。当然,这也就是苏昊本身有这样的底气,换成其他的一个百户,在这种场合肯定是连粗气都不敢喘的。

  叶梦熊果然没有在意苏昊的放肆,相反脸上还流露出些许的赞许之色,他说道:“李尚思其人鼠目寸光,只想着用杨应龙来平定当地的土人,却不知养虎成患,日久必受其害。若杨应龙起事,黔、蜀两地黎民将涂炭耳。”

  李尚思是四川巡抚,叶梦熊说起他来,没有半点尊重的意思,可见为了杨应龙一事,二人结下了多深的矛盾。席上的其他人官职都不够高,没有资格评点巡抚一级的官员,所以对于叶梦熊的指责,大家只能听着,而不敢附和。

  郑濂说道:“杨应龙在播州平定土人暴乱,倒也得力。不过,据下官了解到的情况,杨应龙每次平定暴乱,必将暴民中骁勇者收入自己军中听用。是以每次平暴之后,杨应龙的遵义军都会壮大不少。杨应龙养兵之所甚是隐密,无人知晓其遵义军实力几何。据下官与符指挥使估算,其军中带甲之人,当不下3万。”

  符钟也补充道:“仅仅是3万之众,倒也不算什么,关键在于播州其域广袤千里,西北堑山为关,东南附江为池,朝廷若遣兵进剿,我为客军,地形不熟,别说作战,就算要寻到敌人都是困难。而对手在此处盘踞多年,熟习山川关隘,可谓是进可攻、退可守,让我无懈可击。”

  符钟说到此处,大家都不吭声了,全都笑眯眯地看着苏昊。苏昊看看众人,苦笑了一声,他已经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派到这个地方来了。符钟说得非常明白,要打仗,就必须熟悉当地的地形,最好能够有详细的作战地图,而地图测绘这种事情,不就是苏昊所长吗?

  杨应龙所以敢在播州兴风作浪,就是凭借这里的复杂地形作为掩护。朝廷若是要派兵进剿,外来的军队进入这里的山区,只要走上几十里就完全转向了。届时遵义军在暗处,明军在明处,打起来明军肯定是完全被动的。朝廷在进剿一事上犹豫不决,其实也有这方面的顾虑在内。

  苏昊提出的等高线地图,给了军方一个启示。如果能够提前绘制出这一带的详细地图,进剿军使用地图作为引导,就补上了地形不熟的短板。这样如果杨应龙要起事,明军就可以随时给予其雷霆一击。

  “目前朝廷对于杨应龙一事还没有一个明确的态度,叶巡抚和郑知府、符指挥使也是未雨绸缪的意思,想安排人先把播州一带的地图绘制出来。一旦事情有变,我们手上有详细的播州地图,就随时可以调兵进剿。但是,因为朝廷尚未有旨意,我们要绘制播州的地图,只能是隐蔽进行,不能被那杨应龙察觉,以免惹出纠纷。这一路上陈某让勘舆营低调行事,也是这个原因。”陈道向苏昊解释道。

  苏昊其实已经想明白这其中的原因了,他只是有些诧异,难道杨应龙的势力竟有这样大,以至于勘舆营在数千里之外就不得不开始伪装了。

  符钟看出了苏昊的想法,他解释道:“杨应龙其人心思缜密,其早有谋反之心,是以在各地都布有自己的眼线。我等若是行事不秘,难免被其窥出端倪。此次叶巡抚到重庆来会见我等,一路上也是轻车简从,乔装改扮,其目的就是不想刺激杨应龙。”

  “卑职明白了。”苏昊说道,“既是朝廷差遣,卑职万死莫辞。只是,我军若是深入播州进行测绘,难免会被当地土人察觉,要想完全保密,怕是不易啊。”

  陈道说道:“此事陈某已经考虑过了,苏百户在江西之时,不是还勘过矿吗?我们就以勘矿的名义前往播州进行测绘,你看如何?”

  “四川矿监胡玉,老夫也打过交道,到时候知会他一声就可以了。”叶梦熊说道。

  苏昊点点头道:“如此也好,等我勘舆营的士卒到达之后,我跟他们统一一下口径吧,别到时候说乱了。”

  符钟问道:“苏百户,以你勘舆营一百余名士卒,要完成整个播州的地图测绘,需要多少时间?”

  苏昊反问道:“符指挥使,不知这播州方圆有多少?”

  符钟道:“若是把周边都算上,方圆大约300余里吧。”

  400里,也就是150公里,算起来,这一片的面积约是2万多平方公里的样子。按照最简单的测绘要求,一个小旗的人马,一天可以测绘20平方公里的样子,这样算下来,把这个区域全部测绘完成,大约需要3至4个月的时间。

  测绘这种事情的难度,要视目的而定。叶梦熊需要的,只是一份作战地图,能够反映出山川的大致走向就足够了,与后世那种工程和道路建设所需的测绘资料有所不同。苏昊对于勘舆营的能力是有信心的,相信他们完全能够胜任这样的测绘要求。

  “卑职估计,需要4个月的时间吧。”苏昊应道。

  “好,老夫给你半年的时间。”叶梦熊说道,“以老夫的猜测,杨应龙要起事,起码也是一年以后的事情了,只要苏百户能够提前把图册造好,由兵部颁发至各部,杨应龙这条小泥鳅,就翻不起大浪了。苏百户,此事关系国家安危、黎民太平,还请多多用心为是。”

  “卑职遵命!”苏昊站起身来,郑重地答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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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61 深入播州

  吃过饭,陈道以旅途劳累为由,打发苏昊先回房休息去了。苏昊知道他们几个人还有事情要谈,自己的身份不足以介入,于是也就识趣地告退了。

  看着苏昊退出客厅,陈道笑着对叶梦熊问道:“叶公,你观此子可堪大任否?”

  叶梦熊捻着胡子,点点头道:“此子才思敏捷,行事不卑不亢。初闻如此重任,没有丝毫恐惧之意,所虑之事,只是如何能够不辱使命,实属难得的人才。”

  符钟笑道:“叶巡抚一向待人严格,却对此子不吝赞赏之意,这个苏改之,看来还真是有几分才学啊。”

  叶梦熊道:“有才学之人,老夫也见得多了,能入老夫之眼的,却是寻不出几个。我大明承平日久,年轻人多执着于科举文章,身上的锐气却是所剩无几了。这个苏改之,亦文亦武,相得益彰,的确是深得老夫之心。”

  陈道说道:“道此次与苏昊一同西来,沿路之上一直在观察此人,觉得此人品行端正,行事颇有担当。至于才学,更是与众不同。大家或许还不知道吧,去年江西大旱,此子在丰城县勘井,十中**,被民间誉为地师。还有,听说他还擅长于找矿,帮江西矿监李龙寻到了一个大金矿呢。”

  “竟有此事?”郑濂道,“如此人才,郑某也有几分兴趣了。不如待测绘之事结束之后,将其留于我重庆府。专事勘井探矿一道,这也是造福苍生之事啊。”

  “那就可惜了。”叶梦熊摆手道,“你这重庆府才多大的天地,像这样的人才,还是应当举荐到朝堂之上去做一些大事。待此间事了,就由老夫亲自来举荐他吧。”

  “世间能得叶公举荐之人,怕是没有几个吧?苏昊有些际遇,真让人羡慕啊。”陈道半是感谢半是恭维地说道。

  叶梦熊专程从贵阳跑到重庆来,一是来考察苏昊,二是来与郑濂、符钟探讨防备播州之乱的对策。四川巡抚李尚思建议对杨应龙采取绥靖政策。是因为播州离成都还有很远一段距离,播州即使发生变故,对成都的影响也不大。但郑濂和符钟就不同了,他们俩驻守重庆,与播州只有500里的距离,杨应龙如果真的发动叛乱,首当其冲的就是重庆,所以他们对此事更为重视。

  几个人讨论了一番当下的形势,确定了如何互通情报等方面的措施。随后便先后离开了。陈道、苏昊二人留在保宁客栈,一边研究播州地图。一边等待着勘舆营的到来。

  勘舆营随船一起走,比陈道、苏昊等人骑马要慢得多。苏昊整整等了半个月,勘舆营的一行才到达重庆,住进了陈道事先安排好的客栈里。

  苏昊现在已经知道了,保宁客栈的确是兵部设在重庆的秘密联络点,是接待秘密出行的兵部官员的地方。米大厨是客栈里的主事人,也挂着一个六品的百户衔,与苏昊的品级相同。由于保宁客栈的特殊性质,勘舆营大队人马到来后。陈道没有让他们住进保宁客栈,而是另外给他们找了一家名叫朝天的客栈,其名字的由来,大致是因为客栈离朝天驿馆距离不远吧。

  陈道让当地人去与朝天客栈接恰,包下了整个客栈,供勘舆营住宿。根据事先约好的说法,勘舆营一行扮成了客商的模样。绣娘们则扮成商人的家眷,看起来倒也有几分神似。客栈的掌柜拿到了丰厚的店钱,得到了指令是不许他随便在外面乱讲话,至于理由嘛。自然就是事关商业秘密,这也是说得过去的。

  “大家一路辛苦了吧。”苏昊随着陈道来到朝天客栈,对自己的士兵们问候道。

  “过去光听先生说,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娘的,现在老子算是见识过了。”士兵熊民范大大咧咧地说道。勘舆营在募兵的时候就要求所有的士兵都必须是识文断字的,所以这些人多少都知道一些典故。

  “熊老二,你看清楚是跟谁说话,还满口老子,你想当谁的老子?”小旗官何本澄呵呵笑着对熊民范提醒道。

  “苏百户恕罪,我老熊是说惯了,可没有对你不敬的意思啊。”熊民范这才意识到自己是在对上司说话,连忙恭敬地致歉。

  苏昊拍拍熊民范的肩膀,说道:“无妨,有些口头禅也是正常。熊老二,如果让你现在翻山越岭去做勘测,你还能走得动吗?”

  熊民范拍着胸脯道:“没问题,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吃了这几个月的大米饭,总得干点事吧?不过,苏百户,咱们不是要去云南吗,这里离云南还差着几千里吧?”

  苏昊道:“此处的确不是云南,不过,咱们可能要在这里呆一段时间,帮着重庆卫测一测周边的地图,这也算是兵部对咱们的考验吧。”

  “我倒是无所谓。”熊民范道,“我老熊当兵图的是有饭吃,只要管饭,在哪不是当兵?”

  苏昊道:“呵呵,你能这样想就好。这几日大家好好休息,过几日我们就要开始干活了。”

  苏昊到每个小旗都走了一遍,给大家吹了吹风,最后,他拉着郝彤和邓奎来到一间屋子里,向他们详细介绍了有关杨应龙和兵部密令的事情。郝彤、邓奎二人听罢,面面相觑,都觉得大出意料。

  “这种平叛的作战,最怕的就是地形不熟。当年邓大人在铜鼓石平定李大銮之乱,起初就因为地形不熟而吃了亏。后来邓大人派出斥候以商人为名,混入铜鼓石,摸清了地形,这才一举平定了叛乱。”郝彤向苏昊诉说着旧事。

  苏昊道:“我们现在要做的,也是这样一件事。兵部希望咱们能够摸清播州一带的地形,绘制成图本,以便未来进剿。给咱们的时间是半年,看来,咱们要在重庆呆上一段时日了。”

  邓奎道:“此事不知邓大人知晓否?涂先生还一直等着咱们去测绘云南的地图呢。”

  苏昊道:“我估计兵部会向邓大人说清楚的,与云南边境的形势相比,播州的形势更为险峻啊。”

  郝彤皱着眉头道:“测绘地图,是勘舆营的本份,充其量大家只是辛苦一些,多花点时间,总是能够测绘出来的。我担心的是当地聚居的土人会对咱们勘舆营不利,此外,听说杨应龙其人甚是多疑,若是咱们勘舆营的行踪被他察觉,他恐怕不会轻易放过的。”

  苏昊道:“此事我这些天已经考虑过了。土人方面,倒也好办,咱们就说是贩卖货物的商人,多向土司送些礼物,想必他们也不至于与我们为难。这个事情我已经打听过了,播州一带经常有外面的商人来往,他们对土人甚是苛刻,往往高价卖出,低价买入。若我们能够让土人得些好处,他们应当是会欢迎我们的。”

  “这倒是一个办法。”郝彤道,“咱们出发前,就在重庆府多采买一些土人喜欢的货物,到时候实价卖给他们就行了。”

  “至于杨应龙……”苏昊接着说道,“倒是一个挺大的麻烦。他在播州,甚至在重庆,都有众多的眼线,咱们要想不被他的眼线发现,是不可能的。现在我和陈主事琢磨的,是借口探矿,希望能够瞒过他们。探矿也是要做勘舆的,咱们用的经纬仪,与道士用的罗盘颇有一些相似,外人应当看不出其中的奥妙的。”

  邓奎笑道:“如此说来,咱们还应当请陈道长给大家讲讲勘舆术,别到时候被人一问,都穿帮了。”

  “这个想法不错。”苏昊道,“我们就让陈观鱼来做这件事吧。”

  准备工作是千头万绪的,幸好勘舆营也是训练有素的队伍,所以各项工作做得有条不紊,这也让符钟看过之后,暗自称奇。

  苏昊从重庆卫找来了一些熟悉当地情况的士兵,给勘舆营的士兵们介绍当地的风俗习惯、人情世故。为了能够与当地人沟通,大家还突击学习了一些当地的土话,基本上达到能够应付日常交流的程度。

  陈观鱼这个神棍也派上了用场,苏昊安排他给士卒们上了几次课,讲了一些勘舆师的基本常识,让大家都背了一些诸如“阴阳相生”、“乾坤易位”之类的口诀。这天下的勘舆术门派众多,各门各派都有一些自己的门道,所以士卒们倒也不用担心被人识破是西贝货。

  重庆卫本身有一些播州地区的地图,这些地图当然是十分粗糙的,只是标注了重要的道路、关隘和县城等等。苏昊根据这些地图,给勘舆营的各个小旗分配了任务,每个小旗差不多要完成2000平方公里区域的勘测,工作量还是颇有可观的。

  一切准备停当,苏昊下令,勘舆营化整为零,开始深入播州司的各处,开展测绘。士兵们全部换上了便装,扛着测绘仪器和用来做掩护的各色商品,低调地离开了重庆,向南挺进。在每个小旗的勘舆营士兵中,还配备了几名由重庆卫派出的当地士兵,他们的任务是替勘舆营带路、联络,以及负责传送勘舆营测绘出来的成果。

  苏昊、陈道呆在重庆,居中指挥。从江西带来的10名绣娘也留在重庆,随时准备把从现场传送回来的资料绣成最终的地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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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62 土司

  播州的乡间,出现了一队队的不速之客。他们十几人一组,带着沉甸甸的行李,偶尔会在小镇上的客栈投宿,采购十几天的吃食,然后天不亮就匆匆出门,消失在莽莽群山之间。

  播州当地的土人对于这些操着东南地域口音的外乡人并不在意,因为他们觉得这些人与寻常的游商没有太大的区别。没有人知道这些外乡人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只知道他们住下来之后总是向店家打听周围的山川走向、村寨分布之类。其实这也不算什么新鲜事了,作为游商,总是要走村串寨去兜售商品的。这些情况并不属于什么秘密,店家是乐于在这方面表现一下自己的渊博的。

  何本澄带领的第三小旗被分配在播州的东北方向,这一带在当地被称为大娄山。与播州的其他地方一样,大娄山地区山势险峻,沟壑纵横,明明看着相距不远的两个地方,走到半截就会发现前面出现一条像被刀切开一样的垂直陡壁,底下是奔涌的河水,根本无法通行。要跨过去只能绕路,这一绕,往往就是好几十里。

  勘舆营在寻找道路方面有着天然的优势,他们沿途进行测绘,对于走过的地方都能做做了然于心,所以即使是要绕路,往往也不会走冤枉路,更不至于在山里迷失方向。何本澄的手里,有一张当地的全图,每勘测完一处,他就要填上一块,然后带领队伍向着那些空白的区域进发。

  苏昊自掏腰包给士卒们供应的白米饭和大鱼大肉。此时就见到成效了。像这样高强度的山野作业,换成寻常的明军,恐怕早已拖垮,但勘舆营的士卒却能够坚持下来,保持着良好的身体状态。

  “我说兄弟们,你们是吃什么长大的,怎么这么有劲啊。”由重庆卫派来做辅助工作的士兵王贵感慨地问道。他空着手走路,勘舆营的士兵要扛着三脚架和帐篷等物,结果人家还走得比他快,这让他这个本地士兵觉得非常没面子。

  “得多吃肉。”熊民范瓮声瓮气地回答道。“不吃肉,哪有力气。”

  “谁不想吃肉,可是咱们当兵的,就那么点军饷,能吃得起肉吗?”王贵嘟哝道。

  何本澄笑着拍拍王贵的肩膀,说道:“想吃肉,就跟着我们苏百户吧,保证你天天有肉吃。”

  “哎哎,何小旗。你们苏百户是个什么人啊,我怎么觉得连我们符指挥使对他都挺客气的。你可不知道。我们千户在符指挥使面前都是大气不敢出的,你们那个苏百户,跟符指挥使说话那个随便啊,让我们看着都替他捏一把汗,可符指挥使竟然就一点都不在乎。他家里是不是有人做大官的?”王贵颇有八卦精神地打听道。

  在他们出发之前,符钟的确来给大家训过话,苏昊在当时表现得颇为从容,这让那些从重庆卫派来的士兵都大为震惊。

  听到王贵在夸奖自己的百户,熊民范得意起来。他撇着嘴说道:“我们苏百户,那可是鼎鼎大名的地师,连宫里的公公都服他的气的。我跟你说吧,他人在丰城,就是望了望西边的气色,就知道西边几百里外,有个叫铜鼓石的地方有金矿。带着人去一看。果然寻到了一个大金矿,这样的事情,你听说过吗?”

  “是你吹牛的吧?”王贵大摇其头,“听你这样一说。他不是赛过神仙了?”

  “本来就是啊,他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呢。”熊民范道,“你要不信,什么时候随我到丰城去问问,不知道苏百户的多得很,但不知道苏地师的,那可是一个都没有。”

  “你知道我不可能跟你去江西的,还说这种话来堵我。”王贵不屑地说道。

  “注意,前面有人。”走在队伍前面的熊家老三突然喊了一声,向众人示警。

  众人赶紧停下脚步,何本澄快走两步,来到前面,抬眼一看,只见几百步开外,走过来一队头裹包布的当地土人,约摸有五六十人的样子,都是青壮男子。他们的手上都拿着刀枪棍棒等武器,目标直指何本澄等人停留的位置。

  “前面是何人?”

  没等何本澄等人闪避开,土人已经来到了他们的近边,其中一人走前几步,操着不太熟练的汉话,对何本澄等人大声地喝问道。

  “哦,我们是过路的商人。”何本澄从藏身的地方走出来,恭恭敬敬地答道。

  “商人?”那名土人扭回头去,向一名长得挺富态的首领模样的土人嘀咕了几句。那名首领说了一句什么,先前那位土人便回过头来,向着何本澄喊道:“过来,我们布温土司要问你话。”

  何本澄向手下使了个眼色,众人都悄悄地握好了怀中藏着的短刃,准备应付不测。何本澄自己扯了扯衣服,脸上换上了笑容,快步来到了布温土司的面前。重庆兵王贵也紧跟在何本澄的身后,他熟悉当地的方言,准备在必要的时候给何本澄当个翻译啥的。

  “你是哪来的商人?”布温土司也用汉语对何本澄问道,他的汉语说得比前面那人更难听,何本澄费了好大的精神,才听明白他说的是什么。

  “小的何本澄给布温土司请安。”何本澄用谄媚的表情说道,同时向布温行了一个大礼。播州地面上有无数的土司,小土司相当于汉人那边的地主,大土司就是像杨应龙这种,相当于一个诸侯了。何本澄既然是扮成了商人,见着当地的土司,自然是要无比恭敬的。

  “小的从江西来,到本地贩卖一些杂货。”何本澄继续说道。

  “把你的货物拿过来给我看看。”布温说道。

  何本澄回头招呼了一声,熊民范拎着一个布包就过来了。何本澄打开布包让布温过目,里面不外乎是一些铁器、面料、盐巴、茶叶之类的商品,在这一带游走的商人,带的都是这样的货物。

  “嗯,收起来吧。”布温点点头,虽说是在荒山野岭,但他并没有起劫掠之心。这是当地人与行脚商人之间形成的默契,大家只能做交易,而不能强取豪夺。山里人需要行脚商人为他们带来各种货物,若是抢劫了这些行脚商人,导致货源中断,其他部落的人也是不答应的。

  “这是小的送给布温土司的一点心意。”何本澄拿出一包茶叶,托举在手上。这是他们出发之前苏昊专门交代采购的高档茶叶,光是包装看起来就颇为精美,用来送礼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果然,布温土司的脸上露出了笑意,他只是一个小土司而已,在自己的领地里可以骄横跋扈,但走出这片领地就狗屁不如。这样一包茶叶,行脚商人背到山里来卖,要卖好几两银子,这对于布温的小部落来说,是一笔非常可观的支出,所以他轻易也是舍不得去买这种茶叶的。看到何本澄一出手就是这样的厚礼,布温自然很是开心。

  “日楞,去收下吧。”布温装出矜持的样子,对先前说话的那名土人吩咐道。

  那个叫日楞的土人走上前来,接过了何本澄手里的茶叶,何本澄退到一边,等着布温发话。

  布温从日楞的手里接过茶叶,放到鼻子边上闻了闻,满意地点点头,然后问道:“外乡人,我听寨子里的采药人说,你们这几日都在寨子边上打转,还拿着个什么罗盘照来照去的,这是何故啊?”

  “呃,这个嘛……”何本澄有些语塞了。原来自己这边搞测绘的事情,早已被对方察觉了,对方带着这么多人,拿着兵器前来,就是来问个究竟的。搞测绘需要立标杆、支经纬仪,观察的时间也比较长,因此没法完全做到不露痕迹。想必是自己这方在测绘时,被寨子里的人无意撞见,这才引出了布温土司。

  “回布温土司,小的除了做买卖之外,还兼着一份地师的差事。我家主人是一个大矿主,他差小的到这山里来,想让小的看看,这山里有没有什么矿藏可以开采的。”何本澄照着苏昊教给他的话回答道。

  “开矿?”布温的眼睛闪闪发亮,“我这山场里,有什么矿可以开啊?”

  “这个……小的不敢说。”何本澄故意地卖着关子。

  “为什么不敢说?”布温眼睛一瞪。

  何本澄道:“我家主人说了,这一片山里,有煤炭可采。不过,只怕这煤藏并不在布温土司家的山场里,小的就算说出来,也是枉然。”

  布温脸上有些索然之色,一旁的日楞却凑上前去,与布温嘀咕了几句什么,布温的脸上重新泛起了光芒,他向日楞摆摆手道:“你去与这外乡人说吧。”

  日楞走上前来,对何本澄说道:“外乡人,我家土司问你,你可有把握在这片山里找到煤?”

  何本澄道:“这寻煤之事,需要先行勘舆。唯有把各处的风水都勘遍了,才能定下煤藏的所在。不过,我家主人倒是已经说过了,这片山中定然有煤。若是何某找不到煤,愿以白银50两献与土司,以赎其罪。”

  “好,那我就与九硐十八寨的土司都知会一声,助你勘舆。若是找着了煤,大家平分收益。若是没有找着煤,外乡人,你自己说了愿出白银50两,可不能赖帐。”布温意气风发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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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63 寻煤

  布温土司自己的寨子不大,但人脉关系却是不错。他下令把何本澄一行带回寨子,然后便差遣了下人前往周围的九硐十八寨,去约各寨子的土司前来议事。

  所谓九硐十八寨,是一个泛泛的说法,用以形容寨子的众多。听说有外乡人拿出银子打赌说能够找到煤,各寨子的土司都赶到布温土司所在的松树寨,闹闹哄哄地询问详情。

  看着各寨子的这些土司和他们的随从们,勘舆营的士兵都忍不住觉得齿冷。说他们是土司,还真是一点不假,这些人可真是太土了。能够穿得起绸衫的土司就没有几个,更多的土司只能穿乡下织的土布服装。为了美观起见,这些服装都是用各种颜色的土布缝制出来的,当地的染色工艺显然不过关,红布染成了猪肝色,蓝布染成了酱油色,黄色的布看起来更让人觉得可疑,像是用牛屎直接抹上去形成的,隐隐还有些骚臭的味道。

  至于土司们的随从,就更是惨不忍睹了,他们大多衣不蔽体,脚上也没有鞋,手里拿着棍棒就像是一群乞丐一般。其实,勘舆营这两天投宿在松树寨,对当地的贫困已经有所体会了。当地的百姓家里没有任何可以称为财产的东西,吃的是小米加野菜,穿的是土布和兽皮,铁器、盐之类的东西都十分缺乏,士兵们送几块盐巴给借宿的人家,对方简直像是得到了多少金银财宝一样千恩万谢。

  “汉人,你们真的能够找到煤炭?”来自于龙潭寨的土司班诺对何本澄问道。

  何本澄道:“我家主人是地师。我们只是替我家主人跑腿的。我家主人夜观天象,看到此处有煤藏之气,故差遣我等前来勘舆。至于说煤埋在何处,还得等我们把这些勘舆得到的材料送回重庆去才能知晓。”

  “你这记的是什么东西?”一名土司的跟班拿着勘舆营记录的数据翻来覆去地看着,可惜他连纸张拿正拿反都看不出来。这名跟班是念过几天书的,认识汉字,无奈勘舆营的勘测记录都是使用拉丁字母加上阿拉伯数字表示的,这可超出他的认知范围了。

  “这是天书,上面记的都是天机,不可随便泄露的。”何本澄唬道。

  “谁知道是真的假的。”那名跟班讨了个没趣。灰溜溜地嘀咕道。

  “不管真假,这些客人说了,他们若是寻不出煤来,愿意拿出25两银子来作为赔偿,这是大家都不吃亏的事情。”布温对众人说道。何本澄许了他50两银子的赔偿,他一转手就黑了一半,只愿意拿出25两来给大家分配。

  饶是银子的数目被扣掉了一半,土司们还是瞪圆了双眼,现出垂涎欲滴的丑态。没办法。山里实在是太穷了,偶尔有些行脚商人经过。收购当地的兽皮、药材等土产时,也是拼命地压价,土司们一年能够到手的银两也没有多少。这些有限的收入,要优先用于购买盐和铁器,其次才能用于土司们的奢侈消费,所以他们对于一两二两的银子,也都是十分在意的。

  在土司们看来,这些汉人在当地找煤,没找着也不会对当地有什么损害。自己相当于白白挣到银子,这样的好事何乐而不为呢?万一他们能够找到煤,那收益可非小可,山下的煤价之高,他们都是知道的,如果自己的山场里能够挖出煤来,整个寨子可就一下子实现脱贫致富了。

  “请大家到这里来。是因为客人说了,这煤就产在咱们这九硐十八寨的山场里,至于说产在谁家的山场,谁也不知道。我的意思是。咱们各家寨子歃血为盟,约定共同富贵。不管是谁家山场里的煤,挖出来都归十八寨共同所有。卖煤挣到的钱,大家平分,各位土司意下如何啊?”布温继续说道。

  布温说这话,是有其原因的。何本澄已经说过了,松树寨的山场里没有煤,煤可能是在其他家的山场里。他先定下规矩,这样不论在谁家山场找到了煤,松树寨都能够分到一杯之羹了。

  布温此言一出,众土司都闹腾起来。有人觉得这个法子不错,反正自家的山场也不一定有煤,能够赚别人点便宜总是好事。也有人觉得煤藏可能就在自家,凭空拿出来与其他家平分,实在是太亏了。

  不管是支持派,还是怀疑派,都有一个解决不了的问题,那就是他们自己并不知道煤在何处,只能依仗布温请来的勘舆师。据布温自己说,这勘舆师是他花了好大的面子才从重庆请来的,寻常人去请,只怕是请不到。有了这样一个约束,其他的土司在闹腾的时候,就不得不考虑布温的立场了。

  最后还是何本澄帮助解决了这个问题,他向众人表示,为了表现自己的真诚,他决定提前把25两银子拿出来,作为押金。鉴于他手上没有太多的现金,他愿意用带来的货物折算成银两,所有愿意支持勘煤的土司,都可以分到一份。日后如果找到了煤炭,就用煤矿的出产来抵偿这笔押金,反之,如果没有找到煤炭,这些押金就不用归还了。

  看到五花八门的各色商品,土司们的防线崩溃了。不管未来能不能找到煤炭,眼前的好处可是不拿白不拿的。

  于是,众人就在松树寨宰了一只公鸡,然后蘸着公鸡血起誓,同意共同开发煤矿。煤矿的出产,由重庆的勘舆师得三成,余下的由各寨平分,煤矿所在的寨子多得一份。此外,若是采煤一事使外人眼红,招来纠纷,各寨子要齐心协力保护煤矿。最后这一条,其实是最为关键的,因为在这个弱肉强食的山区里,任何一个孤立的寨子都没有能力守住这样一个聚宝盆的。

  签订了协议,布温便开始催促着何本澄抓紧干活了。为了让勘舆营的测绘工作更顺利,各寨子约好各自派人配合。山寨里的山民不缺力气,土司一声令下,他们就把勘舆营的所有后勤工作都承担下来了,不单是背各种设备,甚至于士兵们上山下山,都有当地的汉子抬着滑竿侍候着,勘舆营的士兵们幸福得几乎都不想回去了。

  “何小旗,你说能够帮他们寻到煤矿,这是真的,还是唬人的?”王贵在享受着贵宾般的待遇时,还是有些心里不踏实,他私下里偷偷地向何本澄问道。

  何本澄笑道:“当然是真的,我们出发之前,苏百户就交代过了,说我们走的这一带,地下有煤,至于这煤具体产在何处,就只有问苏百户才行了。”

  “真有此事?”王贵惊异道。

  何本澄道:“我家苏百户说的话,你也不信?你问问大伙,苏百户什么时候说话不算了。”

  王贵还是不信,他说道:“这万一要是他看走了眼,到时候找不到煤,咱们岂不是让他给坑苦了?”

  熊民仰在一旁打着哈哈:“王贵,你真是实心眼,就算我们没找到煤,赔50两银子给布温土司,也不吃亏啊,你想想看,这些天我们出门进门都有人侍候着,这还不值50两银子?”

  “当然不值。”王贵小声地嘀咕道,足足50两雪花白银,就换来一些不值钱的服务,这在他看来是很吃亏的交易了。

  各支队伍的测绘结果,经由山外的驿站,流水般地飞向重庆,被送到了朝天客栈。从江西带来的绣娘们日夜不停地飞针走线,把那些枯燥的数字坐标转化成白绢上的等高线图。符钟每隔几天就要召苏昊和陈道到重庆卫去汇报一次进度,看着那些逐渐成形的地图,符钟的脸上笑开了花。

  “有了这东西,杨应龙就像被脱光了裤子,老子想打他哪个地方,就能打他哪个地方,我看他还能蹦达几天。”符钟拿着地图得意地说道。经过苏昊的指点,符钟现在已经掌握了读图的技巧,这些地图在他的眼里,就变成了一座座山、一条条河,他想象着在这些山岭间排兵布阵的样子,不禁心驰神往。

  “符指挥使,为了绘制这些地图,我军的开销可是不少,重庆卫能不能给补贴一些啊。”趁着符钟高兴的时候,苏昊赶紧提出要求。勘舆营的各个小旗思路都和何本澄那边一样,遇到麻烦事情就用钱砸,前前后后砸出去的钱,已经奔着上千两的规模了。

  符钟不以为然地说道:“钱不是问题,不过,我重庆卫可没有闲钱,要钱,就找叶巡抚吧。”

  “此事一旦办妥,播州的事情就一劳永逸地解决了,真可谓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这样的壮举,岂可以市俗之金银衡量之?”陈道也在一旁说着大话。

  苏昊道:“陈主事,你没掏钱,当然不在乎市俗之金银。现在掏的这些金银,都是我个人的腰包里的钱,你们不急,我可急着呢。”

  “哈哈,改之也有如此市侩之时啊。”陈道哈哈笑道,“放心吧,兵部对此事早有预算,而且已经拨付到重庆卫了,你花了多少钱,如实报来,我给你实报实销就好了。”

  “如此就太好了。”苏昊大喜,“我这就通知各小旗,尽管敞开了花钱,只要东西好,不怕兵部不认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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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64 严防奸细

  播州城,杨氏土司府。

  尽管从明初开始,播州杨氏所世袭的职位就被称为宣慰使,其府衙的正式名称也叫做宣慰司,但当地人还是喜欢照着过去的说法,把它叫做土司府。

  杨氏家族从唐朝末年成为播州统治者至今,已经有700多年的历史。其间土司府几经迁徙重建,传到杨应龙手里的时候,已经是一座占地百余亩,由上百座建筑物组成的庞大宫殿了。不过,了解播州情况的人都知道,这座美仑美奂的土司府并不是杨氏家族真正的老巢,他们的巢穴是在离播州府30里的龙岩山中一座名叫海龙囤的城堡。土司府这个地方,只是杨氏在太平时节享受荣华富贵的地方而已。

  此刻,在土司府的前议事厅中,正在召开重要会议。杨应龙端坐在大殿正中的土司位上,两边上首的座位上,坐着他的弟弟杨兆龙、两个儿子杨朝栋和杨可栋,再往下则是他的心腹文官和武将等,共计二十余人。

  杨应龙用目光扫视着一屋子的亲信,沉声说道:“各位都已经知道了吧,贵州巡按陈效奏报朝廷,历数了本王的二十四项大罪,要求朝廷严惩,现在的朝廷也举棋不定。大家商量一下看,我们当如何应对。”

  杨兆龙问道:“兄长,我们每年给朝中重臣送去那么多孝敬,现在遇到事情了,难道就没人替我们说句话吗?”

  杨应龙道:“何恩这个逆贼,向朝廷举报了本王在海龙囤屯兵之事,让万历起了疑心。这种事情与寻常的事情大不相同,朝中那些重臣,也要想法子把自己摘干净的,谁还敢出面替我们说情?不过,有几个朝臣在一旁敲边鼓,述说本王的功绩,让万历犹豫不决,这也算是他们还有点良心了。”

  杨应龙自封的大将军张让抱拳奏道:“千岁,现在朝廷对此事的意思是什么?”

  杨应龙其实只是一个土司而已,但他自己封自己为王,让部属都称他为千岁,连他的儿子杨朝栋也被称为“后主”,何恩等人向朝廷举报杨应龙有谋反的意思,其实并不是空穴来风。

  杨应龙道:“据京中传来的消息,朝廷现在的考虑有三。其一,将播州改土归流,隶属重庆府,这是叶梦熊这个老贼出的主意。”

  “改土归流,想得美!”

  “他朱家还没得天下的时候,播州就是杨家的,凭什么改土归流?”

  “叶梦熊这个老贼,打播州的主意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得找机会教训教训他!”

  杨应龙话音未落,下面的亲信们就鼓噪起来了,一个个激动得满脸通红,像是自家的娘们被叶梦熊给潜规则了一般地愤怒。

  所谓改土归流,是从明代中期就开始推行的一项政策。所谓土,就是土官,是指少数民族地区世袭的官员;所谓流,则是指流官,是指由中央政府直接委任的官员。在明初,由于政府对边疆地区的控制能力有限,因此任命了大量的土官,代替中央政府对地方实施管辖。在这些山高皇帝远的地方,土官的权力十分强大,几乎就是当地的土皇帝,把所管辖的地域经营成了一个个国中之国。

  从明代中期开始,政府逐渐认识到土官制度带来的隐患,从而开始推行改土归流的政策,逐渐收回土官的权力,改派流官前去统治。一些势力较弱的土官,无力与中央政府抗衡,只能接受这个政策,让出权力,自己当个富家翁。但像杨应龙这种拥兵自重的土官,就没那么好说话了,朝廷也不敢轻易地削他们的权力,所以他们一时还未受到改土归流政策的影响。

  这一次,由于播州司的张时照、何恩、宋世臣等人向朝廷举报了杨应龙有谋反的嫌疑,被朝廷抓住了把柄,因此以叶梦熊为首的一群官员便提出了将播州改土归流的建议。其实,叶梦熊等人也知道,不削弱杨应龙的势力,在播州搞改土归流是不可能的,他们提出的这个建议,与其说是一个提案,还不如说是一个假信号,是用来试探杨应龙的反应的。

  “不要吵,听千岁接着往下说。”杨兆龙喝令道。

  众人安静下来,杨应龙继续说道:“这第二条,就是要本王离开播州,到重庆或者贵阳去对簿公堂。”

  “千岁到重庆或者贵阳去,那岂不是羊入虎口?到时候谁是谁非,都是朝廷的人说了算,咱们可不能去。”部属娄国嚷嚷道。

  “如果本王拒绝去对簿,那就是第三条,朝廷要派兵前来进剿了。”杨应龙说道。

  “进剿就进剿,跟他们拼了!”另一名大将军何汉良狂妄地叫道,“当年蒙古兵那么厉害,不也拿我们播州没办法?大明官兵那个鸟样子,咱们播州兵以一当十都不止,只要咱们严守各处关隘,管保让官兵有来无回。”

  张让道:“到时候咱们还可以调集生苗和黑脚苗的土兵来助阵,惹毛了我,我自提五千精兵,就能够血洗重庆府。”

  众人在那叫嚣武力的时候,杨朝栋站在一旁不吭声,只在嘴角露出一丝轻蔑的微笑。杨应龙扭头看了看杨朝栋,问道:“朝栋,你有何看法?”

  杨朝栋道:“父王,依孩儿之见,当下我们还不到和明军决一雌雄的时候,这个时候激怒朝廷,为时过早。”

  听到杨朝栋发话,众亲信都滞了一下,娄国小心翼翼地问道:“后主何出此言,难道后主觉得咱们播州军打不赢明军吗?”

  杨朝栋笑道:“娄叔,明军疲弱日久,我播州军士勇悍无比,若是一战,我军当有十成胜算。”

  “那后主的意思是……”娄国诧异道。

  杨朝栋道:“娄叔可知群狼噬虎的说法?这明军虽然疲弱,但奈何其有数百万之众。若我军以现在的实力与明军开战,我们纵然能够战胜一队或者几队明军,若源源不断地增兵,我军又当如何应对呢?”

  “不管他们来多少人,我们守住各处关隘,他们岂能进得来?”张让说道。

  杨朝栋道:“我们守住关隘,自然可以挡住明军。可是我们自己的交通也被阻断了。届时粮食、盐、铁等物无法运进来,围困日久,我军就不战而溃了。”

  “这……”娄国、张让等人无语了,他们都是从短期的战事着眼来想问题的,哪里有杨朝栋想得那样长远。播州这个地方,山高林密、易守难攻,这是优势。但与此同时,其弱势也非常明显,那就是粮食不能自给,铁、盐等货物需要从外界运进来。如果明军围而不攻,围上十年八载,播州还真就崩溃了。

  何汉良问道:“那依后主之意,我们当如何应对呢?”

  杨朝栋道:“此事如此重大,岂是我一个年轻人敢妄言的?父王英明睿智,对此事必有周全考虑,我等只要照着父王的意思去做就是了。”

  众人心里都暗骂了一声,不过脸上谁也不敢表现出来。明明是杨应龙叫大家出主意的,转了一圈,又说杨应龙英明睿智,不需要众人出主意了,这不是逗大家玩吗?

  杨应龙对于杨朝栋的说辞没有什么异议,他点点头道:“朝栋所言有理,咱们现在实力还不够,在此时与朝廷撕破脸,为时尚早。今日请诸位来,主要是向诸位通报一下此事,大家心里有个底,遇事勿慌。

  我想好了,改土归流一事,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只要我们坚持住,朝廷一时半会也拿我们没办法,此事议上十年八载也是可能的。

  对簿公堂一事,我准备允下来,不过,我只赴蜀而不赴黔。四川巡抚李尚思前几日还行文与我,要我派播州兵协防松藩,这个时候,他是不可能与我为难的。到时候,我答应替进行寻一些大木,交些赎金,料想就可以脱身了。”

  “千岁不可行险啊。”娄国道,“重庆知府郑濂是个滑头,听说他与叶梦熊也有来往,万一到时候他对千岁发难,可就麻烦了?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千岁不可以身犯险。”

  “成大事者,岂可畏惧这小小的风险?”杨应龙道,“如果朝廷要对我不利,你们就挑动苗人起事,让朝廷看看,离了我杨应龙,他们有何办法平定苗疆。”

  “此事包在末将身上。”张让拍着胸脯应道,他在杨应龙手下是专门负责联络苗人的,当地喜欢寻衅滋事的苗人称为生苗和黑脚苗,张让和这些苗寨的头人都有联络,随时可以煽动他们叛乱,给明廷制造麻烦。

  “至于说应对官兵进剿一事,大家也要抓紧了,各处的军囤都要抓紧加固,多多囤积粮草,以防不测。此外,要严防奸细,以免官兵摸清了我们的底细。”杨应龙说道。

  “说起奸细,卑职倒是想起一事。”娄国说道,“前些日子,卑职听到好几处的土人传言,说山里来了一群勘舆师,还说是在山里找煤什么的,不知此事是否有些蹊跷。”

  “找煤的勘舆师?”杨应龙眉头一皱,“你有没有见过这些人,他们是什么来路?”

  娄国摇摇头道:“卑职也只是听说,若非千岁今日提到严防奸细,卑职还真想不到这头上去呢。”

  杨朝栋道:“宁信其有,不信其无,娄叔,你告诉我是哪里的土人传的消息,我这就带人去探个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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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65 扣押人质


  “报!陈主事,苏百户,第三小旗出事了!”

  重庆士兵王贵连滚带爬地扑进朝天客栈,一见着苏昊和陈道,便急切地报告道。

  “出什么事了?快说!”苏昊腾地一下站了起来,盯着王贵问道。

  “你是叫王贵吧?别急,喘口气再说话,不差这一会工夫。”陈道的涵养明显比苏昊要好得多,他端坐在椅子上,平静地向王贵问道。

  苏昊咽了口唾沫,让自己平静下来,随即也坐下了。他想明白了,以时下的通讯条件,再急的事情也已经是好几天前的事了,他现在再紧张也是白搭。

  王贵却是无论如何也平静不下来,他一边大口地喘着粗气,一边说道:“陈主事,苏百户,第三小旗的弟兄,被……被杨应龙的人抓走了!”

  “怎么回事?杨应龙的人怎么会突然抓我们的人?”苏昊问道。

  王贵道:“我也不清楚。一开始是何小旗说动了松树寨的布温土司,说可以替他们在山里寻煤,对了,何小旗说是苏百户说的,那片山里有煤,他还许了50两银子的赌注,说若是寻不到煤,就把这些银子输给当地九峒十八寨的土司们。”

  “此事何本澄在呈报里说过,你接着往下说。”苏昊道。

  王贵继续说道:“因为我们许诺说能够寻到煤,所以各寨子的土司都非常高兴,派了不少土人带着我们上山去做勘舆,我们差不多要把那一片山都勘完了。没想到,前天一早,我们刚刚上山,就遇到了一群土司兵,他们自称是播州宣慰司的,领头的是个参将,姓杨。”

  “姓杨的参将?”陈道插话道,“长得什么样子?”

  王贵摇摇头道:“我没有看清,只是远远地看到,好像很年轻,大概……和苏百户差不多少。”

  陈道吸了一口凉气,转头对苏昊说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此人当是杨应龙的大儿子,叫杨朝栋,听说此人虽然年龄不大,但颇为能干,掌管着整个播州司的兵权呢。”

  “不会吧,杨应龙的儿子亲自出来抓人,莫非我们的事情败露了?”苏昊吃惊地说道。

  陈道用嘴向王贵努了努,说道:“王贵,你继续说。”

  王贵点点头,道:“他们问我们是干什么的,何小旗说我们是勘舆师,是在山里找煤的。那个杨参将就问了何小旗一些话,何小旗回答不上,只是推说有些事只有他家主人才知道,他只是一个跑腿的。杨参将就让他的兵收了我们所有的东西,把人也都押走了。”

  “你怎么跑出来的?”苏昊问道。

  王贵道:“何小旗看到那些土司兵围上来的时候,就叫小人躲起来。他说小人是重庆兵,说不定会被他们认出来。何小旗还说,若是情况有变,小人就要赶紧回来向陈主事和苏百户报信。何小旗和杨参将说话的时候,小人一直伏在山石后面看着,等到他们被土司兵押走了,小人才跑回来的。”

  “把人押走的时候,土司兵的态度如何?”陈道问道。

  王贵想了想,说道:“土司兵推推掇掇的,不过,倒也不算太过恶劣。当兵的人做事,都有点这个样子,我觉得他们不像是与我们为敌的样子。”

  “知道了,你辛苦了,先去歇息吧。”陈道对王贵摆摆手说道。

  “谢大人。”王贵鞠躬道,他转身欲走的时候,突然又想起了一事,从怀里掏出两件物事,递给苏昊,说道:“苏百户,这是何小旗让小人带回来给你的,他说让你放心,他们绝不会泄露天机。”

  苏昊接过王贵递过来的东西,仔细一看,却是两个望远镜上的目镜。一个小旗配备了两具经纬仪,每具经纬仪上面有一个单筒的望远镜。望远镜需要目镜和物镜搭配起来才能使用,若是拆下目镜,望远镜就没法用了。何本澄在紧急状况下,居然想到了把两个望远镜上的目镜卸下来,让王贵带走,可见其机敏。

  望远镜是行军作战的利器,若是落到对手的手里,无异于给对手增强了实力。在勘舆营进行日常训练的时候,苏昊曾经给他们交代过,在出现万一的情况时,要尽可能地毁掉望远镜,以免其落入敌手。何本澄让王贵把望远镜的目镜带回来交给苏昊,一是因为舍不得将其毁掉,其次也有向苏昊表明决心的意思。

  王贵离开了,陈道眉头紧锁,对苏昊说道:“改之,此事有点麻烦了。我们原本打算低调行事的,谁知还是让杨应龙察觉了。这个变故,会不会刺激杨应龙提前起事呢?”

  苏昊道:“现在还无法判断杨应龙到底察觉到了什么。其实,咱们在播州做测绘,要想完全瞒过杨应龙,也是不可能的。对于这个结果,咱们不是早有预料了吗?”

  陈道道:“我们原来的估计,只是勘舆营被土司兵发现,咱们也教了他们一些应对的说辞。但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杨朝栋居然会亲自出马。而且从王贵说的情况来看,他是有所准备,直接就是冲着勘舆营而来的。所以,我很担心,杨应龙也许已经发现我们的意图了。”

  苏昊道:“不一定吧,只要我那勘舆营的军士咬住了不说,杨朝栋是无法知道他们的真实身份的。何本澄在临危之际还能想着毁掉望远镜,这就说明他是打算了隐瞒到底的。我想,杨朝栋此刻也在琢磨何本澄他们到底是不是真的勘舆师,这个时候,我们需要坚定他的这种想法,唯有如此,才能掩盖我们的真实意图。”

  “如何能够坚定他的想法?”陈道问道。

  苏昊道:“必须让他看到真正的勘舆师,他才会相信何本澄他们的确是替勘舆师跑腿的。”

  “真正的勘舆师?你是说……”陈道看着苏昊。

  苏昊点点头道:“那就是我,我必须亲自去一趟播州,去见杨朝栋。”

  “不可!”陈道断然说道,“一个小旗的军士,折损了也就折损了。你可是军中的宝贝,岂可让你履险?”

  苏昊道:“陈兄此言差矣,一个小旗的军士,那都是我们的弟兄,岂可轻易让他们折损?我苏昊的命也并不比他们的命更金贵,既然是我派他们去播州的,现在他们出了事,我自然要去救他们。再说,他们自称是勘舆师的下人,若是出了事,而勘舆师不出场,岂不更会引起杨应龙的怀疑?”

  陈道知道苏昊的道理是对的,但他还是坚持说道:“改之,你这就是意气用事了。当兵吃粮,生死自有天命。你身怀绝技,对我大明极为重要。要去救这些士卒,让别人去也就罢了,没必要让你亲自去啊。”

  苏昊道:“别人去根本不管用,要装勘舆师,只有我能够装得像。我刚才已经想过了,我去播州,其实不见得有什么风险。杨应龙现在还没有反,不会无端地杀人,我顶着四川矿监胡玉的旗号去,杨应龙要想对我不利,恐怕也要掂量再三。只要我能够让他相信我们真的是来找矿的,我想他也就不会与我们为难了。”

  “要想让他相信,唯有真的找一个矿给他看看,仓皇之间,你能做到吗?”陈道问道。

  苏昊微微一笑,道:“陈兄真是不给人面子,小弟本来想卖卖关子的,结果还被陈兄识破了。小弟别的方面不敢说,找矿这方面,还是有几分把握的。此去播州,我打算给杨应龙献上一个大矿,没准他一高兴,还封我一个什么小官呢。”

  “如果改之有此把握,那么去去也无妨。”陈道松口了。朝廷向各地派矿监的事情,是众所周知的。矿监安排人在山里找矿,也是一个合理的说法。如果苏昊真的能够找到一个大矿,并且献给杨应龙,那么里里外外的说法就能够对上了。有矿监胡玉在背后戳着,杨应龙的确不太可能做得太过分。

  “不过,改之要去播州,还是需要有几个帮手才行,万一遇到点什么麻烦,也好有个照应。”陈道说道。

  苏昊道:“我会带上陈观鱼道长和我一起去,另外,我会安排几名军士在暗中呼应。不过,以我看来,此去播州,主要还是和杨家父子斗智,真到需要动武的时候,我就算带上几百人也是白给吧?”

  “也就是求个心安吧。”陈道无奈地承认了。杨应龙名下公开的军队就有上万人,据说还有不计其数的私兵,在人家自己的地面上,要想动武,那几乎就是天方夜谭了。

  郑濂和符钟得知勘舆营一部被杨应龙扣押、而苏昊又决定亲自赴播州去营救的消息之后,最初的反应也如陈道一样,强烈地反对苏昊以身犯险。但大家细一讨论,发现除了让苏昊出马之外,还真找不出更好的解决方案。

  这一次的地图测绘,是未雨绸缪之举,万万不能露馅。如果苏昊不去播州,时间长了,杨应龙自然能够品出其中的味道来,届时整个局面就被动了。但苏昊去播州,风险也是非常大的,这一点让郑濂和符钟都很是犹豫。

  最终,众人还是同意了苏昊的意见。就这样,苏昊带着陈观鱼,踏上了前往播州的路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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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66 初入播州城

  要说苏昊对于这一趟的播州之行没有丝毫的担心甚至恐惧,那是假的。他前世是一个理工男,并不知道诸如万历三大征之类的事情,但从叶梦熊、陈道等人向他叙述的情况,他也知道杨应龙是播州当地的土皇帝,这样的人是完全可能暴虐成性、不按常理出牌的,他此去播州,其实充满了危险。

  但事到如今,已经由不得他顾虑自己的安危了。从他带着勘舆营的官兵离开丰城的时候开始,他就已经卷入了纠纷,无论前路有什么样的风险,他都只能硬着头皮顶上去。

  勘舆营在播州做测绘,假借的是探矿的名义,因为只有这个理由是最合理的。如今,杨应龙已经发现了勘舆营的行动,并且扣押了勘舆营的人马,若是没有人去证明他们的确是在探矿,被扣押的勘舆营士兵就可能会遭遇不测,同时,杨应龙也会意识到朝廷打算向他下手,从而提前起事。

  到目前为止,朝廷还没有做好应对杨应龙叛乱的准备,如果杨应龙突然起事,播州周围的府县将首当其冲,成为战场,无数百姓将面临涂炭。在数以万计的生命都系于苏昊一身的时候,他如何能够只顾自己的安危,而置身事外?

  苏昊与陈观鱼从朝天驿馆借了两匹马,大大方方地向播州前进。苏昊的想法是,既然自己已经暴露了,再藏头缩尾就没有意义了,还不如公开行事。这样反而能够让杨应龙不能轻举妄动。

  陈观鱼骑在马上,满脸的苦相,他不断地向苏昊问道:“苏师爷,咱们这是真的要去见杨应龙吗?”

  苏昊道:“不是见杨应龙,而是见杨朝栋,他是杨应龙的儿子。”

  “那不是一回事吗?”陈观鱼道,“我在重庆听人说,杨应龙有谋反之心,他儿子肯定也好不到哪去。咱们去见他,万一他兽性大发。对我们不利,可怎么办?”

  苏昊笑道:“老陈,谋反这事,到了播州之后可不能乱说,会惹麻烦的。”

  “我当然不会乱说。”陈观鱼道,“可是大家都是这样说的,师爷,你没有听说过吗?”

  苏昊与陈道等人讨论军机大事的时候,并没有让陈观鱼参与。所以陈观鱼对于杨应龙有意谋反一事,完全是道听途说的。他也弄不清楚苏昊是否知晓。苏昊对于陈观鱼的话不置可否,只是笑着说道:“老陈,这杨应龙是不是要谋反,不是咱们能管得了的事情,咱们要做的,就是把咱们的人搭救出来。所以,到了播州之后,你看我的眼色行事就好了。”

  陈观鱼也是上了贼船,没法下来了。只好无奈地答应道:“好吧,反正我老道这把老骨头也已经卖给师爷了,师爷怎么说,老道我就怎么做就是了。”

  苏昊道:“老陈,你千万记住一路上我叮嘱你的话,别说岔了。”

  “记着呢。”陈观鱼道,“你先父是玉华山的第二十六代天师。道行高深。我是你父的徒弟,你是我的少主人,是这样吧?”

  “正是如此。”苏昊道,“老陈。就委屈你当一回我的师兄了。”

  陈观鱼连忙说道:“岂敢岂敢,这是我老道的荣幸才是。”

  两个人边聊边走,中途在一个叫松坎驿的驿馆里休息了一晚,又换了马继续前进。第二天傍晚时分,两个人终于来到了播州城外。

  播州城的城墙不高,城门口有土司兵在把守城门,检查进出的行人。在城门楼上,挂着杨应龙的土司旗,花花绿绿的,看不出是什么图案。几名士兵懒洋洋地站在土司旗下面,手里拄着长矛,算是城门上的警卫。

  如果单从城门的布防情况来看,会给人一种整个播州宣慰司防守松懈的感觉。但苏昊早已从陈道和符钟那里了解到,杨应龙防守的真正重心并不在播州城,而是散布于播州各处的军囤。这些军囤往往依山而建,相当于一个一个的堡垒。当年蒙古人从南诏向江南进军的时候,杨应龙的祖先们就是依托这些军囤得以自保的。

  这些天,勘舆营在播州各地进行测绘,传回来的测绘数据中,也包括了那些军囤的方位和简单情况。杨应龙如果知道自己的兵力配置情况已经被人用望远镜偷窥到,而且制成了图本,恐怕早就要暴走了。

  看到有两个人骑着马而来,城门口的土司兵警惕起来,他们平端起长矛,面对着苏昊和陈观鱼,用生硬的官话大声地喝问道:“站住,来者何人,通名报姓!”

  苏昊向陈观鱼打了个手势,陈观鱼驱马上前,来到土司兵的面前,没等说话,先念了句道号:“无量天尊,敢问此处就是播州城吗?”

  “此处当然是播州城,那道人,你是哪来的,到播州来干什么?”一名土司兵的小头目上前问道。

  陈观鱼道:“贫道陈观鱼,江西人氏,此次是陪我家少主人前来播州拜会杨参将的。”

  “你家少主人是谁?”那名小头目继续问道,同时把目光投向了呆在后面的苏昊,琢磨着此人是不是符合“少主人”的标准。

  “学生江西苏昊,此次与陈师兄一道来到播州,是专程来拜会杨朝栋,杨参将的。”苏昊上前答道,说话的时候,他脸上的表情是淡淡的,一副很欠揍的公子哥形象。

  “放肆,我家后主的名讳,岂是你这穷书生能提起的!”那小头目斥道。陈观鱼身上穿的是道袍,而苏昊身上穿的却是秀才的襕衫,小头目能够看出苏昊是个书生,然后就自作主张地给加上了一个“穷”字作为标签了。

  也许是这个穷字刺激了苏昊,他微微一笑,从怀里掏出一块碎银子,甩手扔给了那小头目,说道:“学生失言,冒昧了。劳烦小哥替我向杨参将通报一声,就说江西玉华山第二十七代天师苏昊求见,有场大富贵要送给他。”

  小头目没有提防苏昊突然扔出银子,伸手接时,手被银子砸了一下,微微有些生疼。不过,当他接住银子时,却是一点怨言也没有了。那块银子足有一两多重,相当于这名小头目两个月的饷银。要知道,平常即便是哪个土司兵立了功,惹得杨朝栋高兴了,要打赏的时候,也从未给过如此丰厚的赏银。这个江西的什么天师,仅仅是让自己帮着传传话,居然就扔过来一两多银子,这是何等财大气粗的大金主啊。

  “呵呵,原来是苏秀才,啊不,是苏天师,小的眼拙,失敬了。”小头目马上换了一副笑吟吟的嘴脸,说道:“苏天师,现在已经快到晚上了,我家后主肯定是在用膳,您这个时候去见他,怕是不妥。要不,苏天师还是先到城中客栈歇息一晚,明日小的再替您通报,您看如何?”

  其实,这种守城的小头目是没有资格向杨朝栋通报什么的,他只能向自己的长官汇报此事,然后再一层一层地把这个消息传上去。至于杨朝栋会不会接见苏昊,那就不是这个小头目能够猜得出来的了。

  苏昊自然也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他点点头道:“那就劳烦兄弟明日替学生通报了。这城中有什么雅致一点的客栈,兄弟能给我们介绍一下吗?”

  “能,能,进城门往前走不多远,牌坊对面有家金钟客栈,甚是豪华,正适合像您这样的大公子投宿。”小头目热情地介绍道。

  “多谢了。”苏昊向小头目拱了拱手,策马向前。小头目连忙招呼手下人让开通道,放苏昊和陈观鱼二人进城去了。

  “班头,咱们就这样放他们进城了?这二人不会是奸细吧?”

  看着苏昊和陈观鱼进了城门,一名土司兵小心翼翼地对小头目提醒道。前几日,城门兵的大头目前来传达杨应龙的指示,要求大家严防奸细,所以所有的人脑子里都有这根弦。

  小头目在手里抛着那块银子,脸上喜滋滋的,听到手下人的提醒,他把眼睛一瞪,说道:“你懂什么,你没看他们是骑着高头大马来的,分明是有身份的人,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奸细?”

  有身份的人为什么就不可能是奸细,这样的道理土司兵是理解不了的,不过,他们也没打算就此事过多地纠缠,他们的眼睛都盯上了小头目手里的银两。

  “看什么看什么?”小头目斥道,“这是客人赏给我的,你们看什么?……这样吧,既然大家都看见了,今天晚饭我请了,咱们切二斤酱肉,一人再来二两青稞酒,怎么样?”

  “班头圣明!”土司兵们都欢腾起来,早把什么奸细之类的事情忘到脑后去了。

  苏昊和陈观鱼骑着马进了城,顺着大街向前走。走不多远,果然看到了一座牌坊,对面有一处建筑,门前挑着一个幌子,上书“金钟客栈”四个字。苏昊二人驱马上前,来到客栈门口,客栈里的小厮闻声连忙迎出来,同样用生硬的官话招呼道:“客人来了,快里边请!”

  苏昊跳下马来,随手把缰绳扔给小厮,让他们把马牵去喂草料,自己则迈着方步向客栈中走去。在他身后,陈观鱼也把马交给了小厮,紧跟着苏昊走进了客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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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67 通风报信

  “两间上房。”

  苏昊在小厮的引导下来到柜台前,装出一副纨绔的嘴脸,对掌柜说道。

  “有有有,本店的上房,在这播州城也是数一数二的,客官要住几天?”掌柜满脸堆笑地对苏昊问道。

  苏昊耸耸肩膀,说道:“我怎么知道,看事情办得是否顺利了。”

  “呵呵,不知公子到播州城是来办什么事情的,小店在这播州倒也有一些人脉,或许还能帮公子撮合撮合呢。”掌柜笑得更甜蜜了。

  对于生意人来说,一切机会都是有可能带来利润的,所以都必须抓住。从苏昊的话里,掌柜能够听出苏昊要办的事情有些麻烦,若是他能够从中周旋,帮苏昊办成,那么这中间的辛苦费,想必苏昊是不会吝惜的。

  苏昊这番做作,自然也是想引出掌柜的这句话来。不过,他倒没有马上表示出要与掌柜合作的意思,反而不屑地冷笑一声,道:“我这事,恐怕不是你这种小店家能够承得起的。”

  “公子此话可不妥,本店虽小,可是在这播州城里也算有点薄名。本店承不起的事情,只怕不多。”掌柜果然被苏昊给激起来了,牛烘烘地夸下了海口。

  “果真?”苏昊追问道。

  “那是自然。”掌柜答道,“当然啦,不管办什么事,这人情往来都是难免的。所谓麻烦事,不外乎就是使的银子多一些而已,播州城里还没有什么使银子办不成的事。”

  苏昊笑道:“银子不是问题。我给你200两银子,你能从土司府的大牢里替我劫几个人出来吗?”

  咕咚!掌柜情不自禁地向后退了一步,把身后的一个凳子都给碰倒了,他勉强地笑着说道:“公子,这种玩笑,可不是随便能开的啊。”

  苏昊眼睛一横,说道:“什么玩笑?本公子的手下人被土司府给抓了,本公子就是来捞人的。你若是能够替我把人从牢里劫出来,想要多少银子,你尽管开口。若是办不成……你跟我废这么多话。是想消遣本公子吗?”

  “不敢,不敢。”掌柜应道,他小心翼翼地问道:“公子,你说你的手下人被土司府抓了,不知是犯了什么律条。若是犯的事情不大,你又愿意交钱赎人的话,小的倒是可以帮你去疏通一下关节。若是事情大了,小的就爱莫能助了。”

  苏昊道:“我的人没犯什么律条,凭空就让土司府给抓了。你说这事大不大?”

  掌柜道:“这个小人就不知道了,不知公子是否知道是土司府的哪位差役给抓的。现在人又关押在何处。”

  苏昊道:“我也不知道是谁让抓的,不过听我的下人说,带队的是土司府的杨参将,你听说过吗?”

  “杨……”掌柜的脸一下子变成了绿色,土司府只有一位杨参将,那就是杨应龙的儿子杨朝栋。杨朝栋亲自带队去抓人,这在播州城可是了不起的大事,眼前这位公子哥的下人得犯了多大的罪,才能享受到这样的待遇啊。

  “我说你承不起吧?”苏昊轻蔑地说道。“好吧,你还是先给我开两间上房吧,先定住三天吧,不够再说。”

  “好好好,小的这就给你办。”掌柜连声地说道。

  明代住店的手续,与后世也没什么区别,都要登记客人的姓名、性别、职业等等信息。在被问到身份的时候。苏昊装出一副迟疑的样子,说道:“本公子的身份可有好几层,你看啊,本公子是江西玉华山第二十七代天师。江西丰城县衙师爷,江西都司南昌卫丰南百户所正六品百户,你看记哪个合适?”

  “这个……要不小的都给你记上吧。”掌柜答道,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想象这许多个身份是如何集中于一个人身上的,但既然苏昊说了,他自然是要记得越清楚越好。

  手续办完,掌柜支使小厮带着苏昊和陈观鱼前往他们住的客房,又给他们安排了晚餐。二人在客房里用了餐,然后各自歇息不提。苏昊把话放出去了,丝毫不担心掌柜不会替他传话。

  正如苏昊预计的一样,掌柜待苏昊和陈观鱼一离开柜台,便赶紧喊来了一名说话伶俐的小厮,让他即刻去土司府报信。客栈里住进了一个要从土司府的大牢里往外捞人的客人,这可不是随随便便闹着玩的事情,如果知情不报,到时候惹出事端来,客栈可是要吃不了兜着走的。

  杨朝栋把何本澄等人从山里抓回来之后,当即就进行了提审。何本澄等人坚持说,自己就是替一位勘舆师跑腿的,在山里到处跑的目的,在于找煤。由于摸不清何本澄等人的底细,加上本身也没发现他们有什么不法之处,所以杨朝栋没有对他们用刑,也没把他们投入大牢,只是找了一个小院子,把他们圈禁起来,等着他们背后的人露面。

  何本澄等人所携带的装备以及测绘数据,也都落入了杨朝栋之手。由于何本澄机敏地拆掉了两具望远镜上的目镜,所以杨朝栋无法看出这个只有一片物镜的奇怪装置的作用,只能把它理解成某种特殊的勘舆工具,如勘舆师经常使用的罗盘一样。

  至于测绘数据,对于杨朝栋以及他的幕僚班子来说,就更如天书一般了。这倒也从一个侧面印证了何本澄等人的交代,即他们是为勘舆师服务的。因为勘舆师大多是道士出身,而道士的看家本领之一就是画符。勘舆营的测绘数据是用阿拉伯数字记录的,加上各种拉丁文代码,看起来与道士画的符还真有几分神似。

  杨朝栋等待了几日,终于等来了消息。一开始,是把守城门的小官前来报信,说来了一个什么天师,扬言是来拜会杨参将的。接着,金钟客栈的小厮也来了,详细报告了苏昊对掌柜所说的一切,而且带来了苏昊在柜台上留的身份信息。

  “告诉你们掌柜的,给我好好地看着那两个人,别让他们跑了。若是他们有什么不轨的言行,先给我按住再说。”杨朝栋吩咐道。

  “遵命!”金钟客栈的小厮连忙应道,然后便一溜烟地跑回去传达杨朝栋的指示了。

  看着小厮离开,杨朝栋把写着苏昊身份信息的纸条递给站在一旁的幕僚王奇奉,说道:“师爷,你看看这个,这是怎么回事?”

  王奇奉接过纸条,看了看,也皱起了眉毛:“天师,师爷,百户……这个姓苏的,怎么会有这么多个身份?”

  “后主,这就是被咱们抓来的那伙人的主子吧?”亲兵头目孔贵在一旁问道。

  “就是他。”王奇奉替杨朝栋回答道,“此人居然还是明军的一名百户,这就对了,我也觉得被抓来的那些人,身上有些行伍之气。”

  “此人既然是官兵的百户,跑到咱们播州来,不就是奸细吗?后主,要不要小的现在就去把他抓过来,然后和他的那些手下一起,都……”孔贵说道,用手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意思是要统统干掉。

  王奇奉大摇其头:“不可莽撞。此人既然敢公开自己的身份,想必是有恃无恐。他说自己从重庆过来,对于播州的情况,他不可能不了解。还有,守城兵说,此人进城的时候声称是来给后主你送一场大富贵的,这话又是什么意思呢?”

  “管他什么意思,我先去把他抓来,然后一问不就是明白了?”孔贵说道。身为杨朝栋的亲兵头目,孔贵在播州也算是可以横着走的人,脑子里根本没有什么王法之类的概念。如果非要说有的话,那么他理解的王法,就是杨朝栋的旨意。

  “他既是冲我来的,那倒没必要动粗了,我这就传他到参将衙来问话就是了。”杨朝栋道,“抓来的那些人说他们的主子擅长于探矿,到时候我们就问问他探矿的事情,那么那些人说的是真是假,不就一清二楚了?”

  “后主不可。”王奇奉道,“他是有备而来的,而我们对他的底细一点都不清楚,这个时候贸然把他传到参将衙来,对我们不利。万一他真的有什么大的来头,咱们不能动他,而又暴露了咱们的情况,岂不是受制于人了?”

  杨朝栋道:“师爷所言有理。以师爷之见,咱们当如何做呢?”

  王奇奉想了想,说道:“在下以为,后主先不要出面,待在下先去探探他们的底细,听听他们想如何做,然后再定咱们的对策。”

  杨朝栋点点头道:“就依师爷,你看你什么时候去见他们为好。”

  “明日吧。”王奇奉道,“明日我让金钟客栈的掌柜安排他们到博望楼去吃早饭,然后我扮成一个路人,去与他们攀谈。金钟客栈的掌柜不是说此人毫不掩饰自己到播州的意图吗,我想他肯定愿意对我再说一遍的,届时我再相机行事,套出他们的话来。”

  杨朝栋道:“好吧,你就这样去办。若是谈不拢,我们再把他们抓来也不迟。任他是龙是凤,在这播州城里,也掀不起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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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68 自吹自擂

  苏昊二人在金钟客栈歇了一宿,次日清晨,二人起床梳洗停当,掌柜满脸堆笑地到客房来了。

  “二位客官,昨晚可歇息得好啊?”掌柜问道。

  “嗯,还不错。”苏昊懒懒地答道。住店的人不算少,掌柜单单跑到他们这里来问安,正应了那句话,叫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果然,掌柜与苏昊寒暄了几句之后,便装出一副关切的样子,说道:“二位客官是第一次到播州来吧?我们播州的早点与他处颇有所不同,二位不打算去品鉴品鉴吗?”

  苏昊奇怪道:“怎么,你们客栈不管我们的早饭吗?”

  “不是不是。”掌柜连声否认道,“本店自然是要包客人的早饭的,只是二位第一次到播州,不去尝尝我们播州最正宗的早点,实在是太可惜了。这样吧,我做东,请二位到播州最好的馆子博望楼去用早膳,二位可愿赏光?”

  苏昊在心中暗自冷笑,脸上却不表现出来。他对陈观鱼说道:“老陈,你看掌柜这个意思,咱们当接受好,还是不接受好呢?”

  陈观鱼可是一个人精,苏昊此问,分明是在拿架子,他连忙接过话头,说道:“少主,我看掌柜也是一番好意,咱们如果客气,倒反而不美了。”

  “也是。”苏昊从善如流,“既然老陈也这样说,那咱们就却之不恭了。”

  掌柜说的博望楼,离着客栈倒也不远,苏昊和陈观鱼随着他步行了几分钟光景,就走到了。饭馆的小二迎上前来,把三个人请到楼上。掌柜四下看看,说道:“苏公子,我观这楼上客人也不多,咱们就没必要坐到雅间里了,太过闷气了不是?坐在大堂,既敞亮,又热闹,不知公子以为如何?”

  苏昊摆摆手道:“客随主便,掌柜的觉得合适就行。”

  三个人坐下来,掌柜点了一桌子当地的特色小吃,一样一样地介绍给苏昊和陈观鱼听。虽然知道掌柜是在做作,但苏昊还是听得津津有味,说了一会,掌柜突然一拍脑袋,用懊恼的语气说道:“哎呀,看我这个猪脑子,竟然忘记了一件大事,坏了坏了。”

  “怎么,是很急的事情吗?”苏昊应景地问道。

  “正是。”掌柜站起身来,“苏公子、陈先生,二位恕罪,小的突然想起还有一件大事未办,必须马上赶回店里去办。这些吃食,账我已经结了,二位慢用,小的告辞了。”

  说着,他一边拼命地拱手致歉,一边就脚底抹油,飞快地溜走了。

  苏昊看着掌柜走开,只是微微一笑,他用筷子挟了一块糍粑,送入嘴里慢慢地嚼着。他知道,好戏就要开场了。

  果然,不多一会,楼梯上一阵脚步声响,店小二领着一个中年人走上楼来。那中年人穿着长衫,像个衙门里的师爷,又像是商家的账房。他向大堂里走了两步,似乎是无意中望见苏昊这一桌,不由得微微皱了一下眉毛,摇摇头叹道:“唉,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古人诚不我欺也。”

  苏昊抬起头来,看着那中年人,笑道:“先生何出此言啊?”

  那中年人指着桌上的吃食,说道:“你二人能有多大胃口,却叫了如此多的点心,一会吃不完,岂不是浪费?”

  苏昊道:“先生误会了,我们原是三人用餐,只因有一位朋友临时有事先走了,所以他这一份就剩下了。先生若是不嫌弃,可愿与我兄弟二人一同用膳?”

  中年人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到的惊异,他点了点头,说道:“那就叨扰了,不过,这饭钱一会大家分着出吧。”

  “不必,我那朋友已经会过账了,先生但用无妨。”苏昊说道。

  中年人坐下来,先向苏昊拱了拱手,说道:“学生王奇奉,在宣慰司府做一员小吏。听二位口音是外地的,可是到本城来做生意的客人?”

  苏昊也一拱手,道:“学生苏昊,江西人氏。这位是学生的师兄,陈观鱼,陈道长。”

  “失敬失敬。”王奇奉说道,“既是远来的客人,这顿饭王某更该请了。”

  “实在是不用,我的朋友已经会过账了。”苏昊只好无奈地再说了一遍,没办法,谁让对面这位王仁兄那么入戏呢?

  三个人一边吃着早点,一边聊着一些闲话,聊了几句,王奇奉把话头带入了正题,他问道:“苏公子,你们二人到这播州城中,有何贵干啊?”

  苏昊叹了口气,说道:“唉,此事说来话长了。不瞒王兄,小弟此行是来赎人的,王兄既然是宣慰司衙门的,说不定到时候还要请王兄帮忙呢。”

  “赎人?此话何解啊?”王奇奉装出奇怪的样子问道。

  苏昊道:“小弟的身份,王兄恐怕还不知道吧?小弟其实是个勘舆师,有些望气探矿的家传技艺,这一次,就是受人之托,到播州地面来找矿的。”

  “望气探矿?”王奇奉这回是真的被雷着了,“不知道苏公子是如何望气探矿的。”

  “我家公子是江西玉华山道门的第二十七代天师,我师门的绝技就是望气探矿。所谓望气探矿,就是只要看看山川气象,就知地下有无矿藏。我家先师一身技艺,已尽授予我家公子,是以我家公子方能得李公公的赏识,并得以被推荐到四川来替胡公公做事。”陈观鱼在一旁解释道。

  “果真有此事?”王奇奉半信半疑地问道,“不知陈先生所言的李公公是指何人,这胡公公……莫非是指四川矿监胡玉公公?”

  “老陈,在王兄面前,休得胡夸,以免惹人笑话。”苏昊假意斥责了陈观鱼一句,然后笑着对王奇奉说道:“王兄休要听老陈胡扯,小弟只是学到了先父的三成皮毛。在江西时,正遇矿监李龙李公公招贤能探矿,小弟也是初生牛犊,竟然去揭榜应募。幸好先祖保佑,让小弟碰上了一个不小的金矿,倒也算是在李公公面前小小地出了点风头。”

  “哪里哪里,苏公子太谦虚了,想必在揭榜之时,苏公子对于找到金矿已经是有成竹在胸的。苏公子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找到金矿,这份本领,放到整个大明恐怕也是数一数二的了。”王奇奉满嘴恭维道,心里却是有些暗暗地吃惊。

  早在嘉靖年间,大内就不断地派出矿监到各地去寻矿、开矿。对于矿监来说,最喜欢的矿藏就是金矿。但这么多年过去,全国新探出的金矿用一个巴掌都可以数得出来,大多数正在开采的金矿,都是在以往就已经有人发现,只是由矿监接手过去经营而已。

  苏昊敢说自己替李龙找到了一个金矿,这样的事情恐怕是很难撒谎的。换句话说,若苏昊是撒谎,他起码也应当编一个更靠谱的谎言才是。如果苏昊所说的不是谎言,那么他的勘舆术就的确让人惊叹了。

  “苏公子既是替江西矿监李公公当差的,怎么又跑到我们四川来了呢?”王奇奉继续问道。

  苏昊道:“这就叫人怕出名猪怕壮啊。因为小弟给李公公找到了一处大金矿,李公公得了皇上的夸奖。四川的胡公公没有找到矿,所以受了皇上的斥责。李公公与胡公公当年在宫中交契甚深,李公公不忍看到胡公公受责,就让小弟到四川来替胡公公也勘几个矿,这不,小弟就来了嘛。”

  “原来如此。”王奇奉说道,“那苏公子适才说赎人,又是何故啊?”

  苏昊道:“我们玉华山道门的勘舆术,与别处有所不同。要想找矿,须要先望地气。四川这么大,小弟就算有分身之术,也无法走遍。所以,小弟就招了几十个徒弟,教了他们一些简单的望气之法,然后遣他们分赴各地去望气,记成符号送给小弟判读。这样一来,小弟的一双眼睛,不就变成几十双眼睛了?”

  “此言有理。”王奇奉道,“可是,苏公子还没说赎人的事情呢。”

  苏昊道:“事情就是这样出的。前几日我派往播州来望气的一群徒弟,不知怎么得罪了宣慰司,竟然被宣慰司的士卒给抓了。小弟听跑回去的徒弟说,前去抓人的,竟然是播州的杨参将。小弟问过chóngqìng卫的人,才知道杨参将原来就是杨宣慰使的公子,王兄,你说这件事得有多麻烦。”

  王奇奉似乎是不经意地问道:“苏公子,你与chóngqìng卫也有交情吗?”

  苏昊装出一副腼腆的样子,说道:“不瞒王兄,那李公公为了方便小弟行事,替小弟谋了一个军中六品百户的告身。此次到四川来,胡公公也是专门交代了chóngqìng卫接待小弟的。其实嘛,小弟对这军中的粗鄙武人并不感兴趣,小弟的志向,还是读书科举,走那正经的仕途。”

  王奇奉默默地点了点头,苏昊说的话是真是假,还有待于考证。但至于到目前为止,苏昊说的话是能够自圆其说的,而且也合情合理。若苏昊真的是奉胡玉的旨意到播州来找矿的,那么杨朝栋就不宜对他动粗了。毕竟杨应龙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做好与朝廷撕破脸的准备,这个时候滥杀矿监派来的勘舆师,麻烦是非常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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