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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霸蜀 【作者:庄不周】(6月8日更新至“ 第1025章 三国归晋(大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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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2章 李严退场

  姜维率军奔驰在函谷之中,既紧张,又有些抑制不住的兴奋。

  大将军李严熬了这么久,终于还是支撑不住了,被迫从壶关撤军,崩溃在即。

  虽然司马懿在其中起了不少的作用,可是在姜维看来,就算司马懿不出兵,这个结果也是必然的。他以为在壶关城下围而不攻就能解决问题?

  错,大错特错!

  孤军在外,李严必须仰仗长安的粮草、军械支援,他又怎么可能支持得下去。等上几个月,朝廷不耐烦了,劳师远征,虚耗钱财无数却无寸功的罪名就自然会落到他的头上,就算他全身而退,他这个大将军也不能再做了。

  司马懿并不是必不可少的,他的作用只是将这个时间提前了一点而已。

  仅此而已。

  姜维是在半路上接到李严的求援信息的。他有斥候在晋阳,司马懿一出晋阳,他就知道了。只是他没料到司马懿会那么疯狂,居然一日百里的急行军。这让他有些措手不及。他这么急着赶来,就是生怕李严被司马懿一口吃掉。

  如果是那样,就有点不合算了。五千套马铠如果落入司马懿的手中,对蜀汉来说,对姜维来说,都不是一个好事。甚至有可能影响后续的相关计划。

  所以,姜维必须要赶来接应李严。

  他没有打算去晋阳,以司马懿的谨慎,他不可能不留足够的兵力守护晋阳。晋阳是兵家必争之地,地势险要,没有充足的准备,他是无法攻克晋阳的。更何况他只有一万精骑,攻城本就不是他的长项。

  但是他可以利用骑兵的速度迅速向洛阳靠拢,甚至可以抢在孟达的前面。

  姜维只用了五天时间,就赶到了新安。他在新安停下来,派人去打探消息。

  结果让他非常意外。李严在孟达的接应下,刚刚到达函谷关西,正在赶往新安。李严损失惨重。损失过半,只剩下了一万余人,辎重也几乎损失殆尽,可谓是大败而归。可是五千重甲骑几乎完好无损,只是这些重甲骑现在不在李严的手中,而在孟达的手中。

  而孟达完成了接应任务之后,已经退回颍川,当然也包括那五千重甲骑。

  姜维暴跳如雷,他赶到李严的大营,愤怒的指责李严。李严虽然大败而归。大将军的威风却更盛。他看着姜维。冷冷的说了一句:虽然我不知道这个大将军还能做几天。可是现在我还是大将军。孟达退军,是我下达的命令,如何安排那五千骑兵,也是我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金城太守、护羌校尉指手划脚,说三道四?

  姜维骇然惊醒。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李严已经没什么指望,这时候惹恼了他,万一他和魏霸杀王平一样,把自己给宰了,就算丞相最后参他一本,甚至斩了他的首级,他也活不过来了。

  姜维二话不说,躬身谢罪。喏喏而退,随即转身出营。不等李严喘过气来,他带着骑兵如风而逝。

  与此同时,一封紧急军报用快马送往关中。

  ……

  诸葛亮喟然而叹,有些失望。姜维太冲动了。险些丧了自己的性命。而李严又太自以为是了,他以为将五千重甲骑交给孟达就行了?没错,他现在还是大将军,有权做出这样的决定,可是他这个大将军做不长了,只等解除了他大将军的职务,一道军令发往南阳,孟达能保得住那五千重甲骑?

  除非他想造反。可是有诸葛恪在侧,他有胆量造反吗?造反可不是一件小事,一旦扯起反旗,就没有回头路了。别说他,就算是实力最强劲的魏霸,到目前为止,也不敢和朝廷明着对抗。

  诸葛亮随即上书天子,大将军兵败,御驾亲征之事受挫,暂不可行。天子当固守关中,以待时机,同时对相关人员进行赏罚,以稳固军心。

  天子唯丞相之命是从,一道诏书发往新安,就地免去严大将军之职,着轻装简从赶到长安待罪。

  接到诏书,奉上大将军的印绶,李严长长的松了一口气,竟然显得轻松了一些。

  “伯远,你不要跟我去长安了,你去颍川吧,帮帮子度。”

  法邈不动:“那大将军怎么办?”

  “我是打了败仗,又不是投敌。”李严笑笑:“大不了,把我贬为庶民罢了,我想丞相还不至于赶尽杀绝,要了我的性命。也好,争了这么多年,连个好觉都睡不成,现在输得一干二净,终于可以放手了。”

  法邈叹了口气:“大将军,你不必如此。现在下结论,还为时过早。”

  “对天下形势而言,现在下结论,的确有些太早。不过,对于我父子而言,结论已经很明显了,无需再等。”李严转过头,似笑非笑的看着法邈,眼中既有欣赏,又有嘲讽:“你我都明白,现在有资格博弈的只有丞相和车骑将军,我们父子不配参与其中。以前只是不肯认输,勉力周旋,经此一败,我算是明白了。和他们这样的人并世争雄,是我最大的悲哀。”

  法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有机会,向车骑将军转告我的忠告。”李严淡淡的说道:“他一定要活着。他活着,就有魏家,他如果死了,魏家什么也不是。我这次战败,长安已经在丞相之手,诸葛诞在洞庭,诸葛恪在颍川,再加上他手下的那个诸葛温,诸葛家族的根扎得比我们任何一个人都深。相比较而言,魏家的命运可是系在他一个人的身上。”

  法邈微微躬身。

  “你去颍川,帮帮子度,也算是我的一个条件,希望车骑将军看在我们曾经并肩作战的份上,到时候手下留情。”

  “请大将军放心,一定带到。”法邈不再遮掩。李严已经把话说得这么明白了,再掩饰就成了虚伪。

  辞别了法邈,李严带着几个亲信随从,轻装赶往关中。残部则交给督军成藩,由他率领着缓缓撤退。

  法邈追上孟达,立刻求见随军征战的陆岚。陆逊虽然病休,陆岚却一直在军中,掌握着五千多陆家部曲,这是陆家的私人力量,不受诸葛恪的控制,只听陆岚的指挥。再加上那些心向陆逊的将领,陆岚在军中依然有着不可忽视的影响力,诸葛恪到目前为止,还不能把他怎么样。

  法邈知道魏霸和陆家叔侄有联系渠道,通过这个渠道传递消息是最安全的。他要以最快的速度把李严兵败,退出朝堂的消息通报给魏霸。

  ……

  司马懿走进了洛阳城,给天子和太后带来了胜利的喜讯,还带来了战利品。

  两架完好的连弩车,两架完好的霹雳车,还有几具马铠。

  将作大匠马钧如获至宝,立刻折解研究。

  天子和太后召见了司马懿,下诏褒奖。此役,司马懿以两万五千人长途奔袭,迫使蜀汉大将军李严从壶关撤军,并沿途追击,斩杀万余级,获取辎重无数,大大的振奋了士气,稳定了民心,实为国之干城,立即加大司马衔,封晋阳侯,食邑五千户。并赠战死的司马师列侯爵,卫将军印绶。

  司马懿领诏谢恩。他带着崭新的印绶回到家中。一进门,他就将印绶交给了随从,叹了一口气。

  夫人张春华横眉冷目的站在堂上,看到司马懿,厉喝一声:“老贼,还我儿子!”

  司马懿耷拉着脑袋,一声不吭。

  ……

  魏霸曲指一弹,薄薄的纸条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彭小玉连忙接了过来,斜睨了一眼:“是烧了,还是留存。”

  “存着。”魏霸不紧不慢的说道:“这些就是历史,历史不应该是任人涂抹的小姑娘。黑就是黑,白就是白。如果有道学先生拿这些来指责我,我也无所谓。”

  “你的脸皮倒是够厚实。”彭小玉一边将纸条收好,一边笑道:“不过,我也没看你在乎什么身后名,那些授人以柄的事没少做。”

  “我只是一个人,又不是神,哪能什么都让人无话可说?”魏霸笑了起来:“孔夫子也说自己年过七十才不逾矩,我连他一半还没活到呢,有的是时间犯错误。倒是那些号称道德楷模的人啊,我觉得他们活得太憋屈了。别的不说,你看丞相,他明明家资甚厚,足以供一家人锦衣玉食,可是他为了不让别人抓到攻击的把柄,一定要全家人粗衣疏食,如苦行僧一般,何苦来哉……”

  “苦行僧?”彭小玉不解:“是天竺的修行者?”

  “你也知道?”

  “嗯,听徽瑜说过类似的人,我想应该差不多吧。”彭小玉道:“对了,你什么时候迎娶微瑜?”

  “你说什么呢,羊家可是泰山大族,她能做妾?再说了,他父亲还在魏国做官,好象就是上党太守吧……”

  “不久前解职了,已经回到老家。”

  魏霸愕然:“什么时候的事?”

  “两天前,羊发的家书中提到的。”彭小玉笑吟吟的说道:“羊衜对女儿给人作妾,的确有些不悦,不过,蔡夫人却坚持说可以。”

  魏霸顾左右而言他:“这事……你们几个先商量一下再说吧,我没什么意见,只是受累点。那姑娘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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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3章 不是意外

  秋风送爽,牧草金黄。

  几匹快马风驰电掣,呼啸而过。

  羊祜一马当先,眼看着就要冲过终点线,却不动声色的松开了缰绳,放慢了马速。仅仅是一刹那的的功夫,魏征和陆抗并肩越过了他,抢在他前面半个马头,冲过了终点线。

  羊祜赶了上去,拱手笑道:“少主,你又赢了。”

  满头大汗的魏征瞪了他一眼:“明天起,赛马你就不用来了。”

  羊祜不解的眨了眨眼睛。

  “我知道我现在还胜不了你,可是我比你小八岁,输了也不奇怪。如果连这点挫折都承受不起,还要你哄着,以后我还能做什么事?”魏征一副小大人的样子,神情严肃:“你做人不实在,我不喜欢你。”

  羊祜尴尬的摸了摸鼻子。陆抗解释道:“少主,叔子兄不是作伪,而是恪守君臣本份……”

  “我们现在不是君臣,而是对手。”魏征有些恼了,一扬马鞭:“如果在赛场上还要恪守什么君臣本份,一定要让我赢,那我又何必和你们比试?你们不全力以赴,拿出看家的本领,我又怎么能从你们身上看到不足,难道你们希望我做一个自以为是的人?你们这是害我,这是不忠!”

  羊祜和陆抗互相看了一眼,不约而同的躬身领命:“少主所言甚是,我等知错了。少主,再赛一场?”

  “不准再让了。”

  “这次,不,从现在开始,赛场上无君臣。”

  “这还差不多。”魏征脸色稍霁,招了招手,“我们稍微休息一下,也让马儿休息一下。”

  “喏。”

  三人说说笑笑,走向侍从们。

  关凤端坐在马背上,看着慢慢走来的魏征三人,忽然挑了挑眉:“嫒容。我真的有些妒嫉你。”

  夏侯徽笑道:“姊姊妒嫉我什么?”

  “你有个好儿子。”关凤指了指魏征,“征儿很像他爹。”

  夏侯徽瞟了远处的魏征一眼,淡淡的说道:“姊姊,你说错了,他不像夫君。或者说,他只是像现在的夫君,不像以前的夫君。”她顿了顿,又道:“至少在武陵站住脚之前的夫君,没有他这么自信。”

  关凤哑然失笑:“我以为你是谦虚呢,现在才知道。你不是谦虚。而是自负。”

  “不是自负。”夏侯徽抬起对。将手搭在关凤的手背上:“我只是想告诉你,不是征儿自信,而是夫君把自信教给了他。自信的不是他,而是夫君。他能做的。洋儿以后也能做到。也许未必是在战场上,但是,这种心态,他们兄弟是一样的。”

  关凤似懂非懂,但是她明白了夏侯徽是一片好意。她现在回想起来,也觉得魏霸在进入武陵前后的心态是有不一样的。在立足武陵之前,他很多时间总是很沉默,显得忧心冲冲。直到在武陵站稳了脚跟,他的笑容才开始多了起来。

  也许夏侯徽说得对。以后魏洋也能像魏征这样自信从容,从小就有大将风度。只是魏洋比魏征小五岁,等他成年的时候,魏征早就羽翼丰满了,魏洋未必是他的对手。再说了。像羊祜、陆抗这样的人才,又岂是随处可见的?他们现在都已经默认魏征为少主,以后哪里还效忠魏洋?

  更何况,羊徽瑜似乎也有嫁入魏家的趋势,那姑娘聪慧不下夏侯徽,以后只怕又是一个强劲的对手。

  关凤有些头疼。在魏霸的妻妾中,论武技,她是当仁不让的第一,可是论权谋,她和别人相比也许还算不错,和这几位相比,那就差得太远了,根本不是一个档次的。

  如果真有什么仙山就好了,求仙人赐一颗灵丹,一下子就能变聪明。

  夏侯徽见关凤一脸出神,不由得捅了捅她:“姊姊,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哦,没什么,我只是瞎想。”关凤不好意思的笑道:“太初什么时候能回来,小妹的婚事都准备好了,就等他回来了。”

  “快了,还有一点善后,处理完了就回来。”说到夏侯玄的婚事,夏侯微的眼睛也亮了起来。

  ……

  魏霸、虞汜等人坐在远处的山坡上,武卒们围在一旁,警惕的注意着四周。

  “大将军一败,五千骑兵归了孟达,我军在西线的优势不复。”魏霸咂咂嘴:“你们估计,丞相接下来会怎么做?”

  “五千骑兵倒不是大问题,也许就是一道诏书的事。”顾承不解的说道:“我只是觉得在这种情况下,丞相逼大将军出兵有些不智。大将军兵败,这五千骑兵最大的可能不是落入孟达之手,而是落入司马懿之手啊。如果落入司马懿之手,丞相准备怎么应对?”

  “不可理喻。”虞汜也摇了摇头。

  魏霸沉吟不语。他和虞汜、顾承等人一样,觉得这里面有不对劲的地方。以诸葛亮的谨慎,他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昏招?这个结果看起来是意外,其实在李严出兵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根本不是意外。那么诸葛亮当初是怎么计划的,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合理的地方,必然有更深层次的问题,这几乎是一个准则。

  莫非是诸葛亮想用王位困住我,让我放弃兵权?这么一想,倒是有几分相似。

  王爵领兵,向来是造反的前奏,有曹操的先例在前,大概上至天子,下至群臣,都不会认为我封了王还继续领兵是应该的。封我为王,以此为条件,换取我放弃手中的兵权,这应该是比较合理的一个推论。从费祎、赵统——特别是赵统将来做监军这一点上来看,这个可能性很大。由赵统接替我的兵权,至少可以和夏侯玄分庭抗礼,再加上马忠、步骘的帮助,赵统很容易接手这支大军。

  马忠是诸葛亮的党羽,步骘则是孙鲁班的母系,赵统本人是我的师兄,不管从哪个角度看,赵统都是一个最佳人选。

  丞相做出了这样的安排,如果我还不肯放弃兵权,自然是要造反的明证,丞相再集结诸路大军攻击我,就明正言顺了。至于能不能打赢,那就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我觉得我有必胜的把握,丞相也许认为他人心在手,道义在胸,自当横行天下。

  这种书生气十足的计划,的确很符合丞相的性格。多年前,出兵关中的时候,他不就是这么浪漫?只是过了这么多年,他还这么浪漫,实在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一匹快马从远处飞奔而来,费祎在山坡下下了马,快步走上山。他的脸被塞北的风吹得黑了些,可是身子骨却更结实了,一口气爬上山,居然连大气都不喘一下。

  “什么事,这么急?”魏霸递过去一个马扎,示意费祎坐下再说。

  “郭修回来了。”费祎笑道:“郭太后同意谈判,不过要对割让的范围做一些调整,要不然,在群臣面前,她可能不好交待。”

  魏霸眉毛一挑,笑道:“你恐怕要白欢喜一场了。”

  费祎一愣:“将军不同意调整?”

  “非也。”虞汜接上了话头:“司马懿刚刚在壶关大破大将军李严,魏国暂时西线无忧,随时可能增兵东线。局势又变了,他们岂能还按照之前的情况来谈判。只怕此刻,郭太后的诏书已经在路上了。”

  费祎沉默了良久,叹了一口气:“大将军终究还是没能支持住啊。”

  “文伟,你觉得丞相会做什么样的应对?”

  费祎摇摇头,苦笑一声:“我和丞相离心已经数年,哪里还能猜到他会有什么应对,恐怕无法给将军任何帮助,勉强建言,反会扰了将军的思路,还是不说为好。”

  魏霸没有勉强他。正如费袆本人所说,费祎和诸葛亮离心太久,不可能再得到诸葛亮的内心想法。任何猜想都是要有根据的,没有根据的猜想都是捕风捉影。

  “既然如此,我们就再拖一拖吧,至少等到曹魏新的谈判条件到,看看他们的心态再说。”魏霸看看天空:“天要开始冷了,南方的士卒第一次在北方过冬,相关的防寒措施一定要做好,尽可能的不让一个士卒冻伤。当然了,抗寒训练也要抓紧展开,练兵的事不可有须臾懈怠。你们几个分头行动,领上几个军谋,到各部去看一看,和他们交流一下,尽快拿出一个章程来。”

  “喏。”虞汜、顾承等人躬身领命。

  魏霸冲着费祎招了招手,领着费祎向山顶走去。行到僻静处,魏霸负手而立,看着万里金涛的草原,问道:“文伟,大将军已败,如今丞相只剩下我一个劲敌,你觉得他会怎么对付我?”

  费祎略作思索:“以王爵换兵权!”

  魏霸笑笑:“我应该答应他吗?”

  费祎也笑了起来:“将军,你就是肯答应,我们也不肯答应啊。放弃兵权,这个王爵又能保持几天?”

  魏霸试探道:“丞相……不至于赶尽杀绝吧?”

  “丞相老了,而且快要死了。”费祎耸耸肩:“要死的人,难免有些糊涂,你还是小心为妙。”

  魏霸点了点头,又道:“我知道,你在成都的时候,也是个少年成名的名士,相交不少。能不能给那些旧相识们写封信,夸我两句,也帮我扬扬名?”

  费祎有些诧异,犹豫片刻,躬身道:“敢不从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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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4章 隔阂

  魏霸已经名满天下,当然不需要费祎帮他鼓吹,扬名。

  他要费祎出面联络那些知交故友,是要在舆论上做好准备。这和费袆本人甚至家族依附魏霸不同,以前只是大家心知肚明,心照不宣,现在却要付出实际行动来表明态度,并且公诸于众。这一步迈出去就没有回头路可走,再想依违两者之间或者洗白自己,那是千难万难。

  所以费祎犹豫,但是他最后还是同意了。因为他明白,这是魏霸要和丞相摊牌了,在此之前,当然要先和他摊牌。如果他不肯,那么很简单,魏霸也许不会杀他,但肯定不会再把他当亲信看待。

  魏霸对他的态度很满意,嘱咐他继续和郭立、郭修周旋,争取多套一点情报出来。外交谈判,有时候不光光是为了利益,还是一种交流方式,双方互相试探,总会露出一点口风。

  费袆领命而去。临走前,他恭恭敬敬的向魏霸行了一礼。以前,在人前,他和魏霸的其他下属一样称魏霸为将军,私下里,他通常称魏霸的字,既表示亲近,又有视魏霸为晚辈的意思。现在情况不同了,他已经没有和魏霸讨价还价的资本,只能老老实实的以臣下自居。

  魏霸看着鞠躬行礼的费祎,脸色很阴郁,什么也没说,只是摆了摆手,示意费祎自便。费祎走出十来步远,依稀听到魏霸轻叹一声,回头看着。魏霸依然负手而立,身姿雄伟,让人望而生畏,却多了几分寂寥之意。

  费祎暗自感慨。正如魏霸自己所说,高处不胜寒,登得高了,看得远了,却也更加孤单了。

  费祎再次与郭立相见,传达了魏霸的意思。西线战事发生变化,你们的政策也可能发生变化。是不是等一等再谈?出乎费祎的意料。郭立摇了摇头:“继续谈吧,西线的偶然胜利,解决不了什么问题,太后不会易弦更张的。”

  费祎大惑不解。敏感的意识到其中另有玄机。郭太后似乎并不以曹氏皇室为意。她有些急于谈判成功。以至于不惜答应魏霸近乎贪婪的要求,让出青徐及半个兖州,只希望在场面上取得一些成绩。

  他看着郭立。郭立一惊,掩饰的笑了笑,让开了费祎的眼神,摊开了地图。费祎又看了郭修一眼,郭修低着头,眼神有些焦躁不安。面对费祎的试探,他的嘴角抽了抽,欲言又止。

  这叔侄俩有文章,费祎立刻下了结论,心中暗喜,脸上却不动声色。

  “那好,我们就按原计划商量商量吧。”费祎说道:“你们要求我们做一些让步,避免曹氏宗室的强烈反弹,放弃对兖州的土地要求,我们可以理解,但是不能全部按照你们所说的来。”

  费祎拉过地图,在上面虚划了一圈:“谯沛是曹魏宗室所在,割给我们,反弹太大,鲁国是鲁王封地,就目前的形势而言,也不宜做如此处理,我们可以暂时放弃。泰山郡必须割给我们,另外,这一片属于冀州管辖的河南地,也必须一并割让给我们。”

  费祎坐了下来,泰然自若,仿佛刚才说的不是一大片的土地,只是无足轻重的蝇头小利。

  “还有一件事,你们要把青徐水师交出来,并开放一直到洛阳的大河。你们放心,我们不会派战船进入大河,只是为了商人来往方便而已。”

  他笑了笑:“这样一来,沿途那些乱收税的少了,你们也能以更便宜的价格买到东西,何乐而不为?”

  郭立、郭修互相看看:“我们要商量一下。”

  “可以。”费祎点点头,“不过要尽快,你们商量定了,我才会通报给车骑将军。”

  “是,三日内一定给你回复。”

  费祎心中又是一动。三日内回复,那就是他们叔侄商量着办,而不是回复洛阳。这么说,郭太后的底线肯定不止这些,否则他们不敢自作主张。

  嗯,还得好好压榨他们一下。既然要占便宜,当然要把便宜占足了。

  ……

  赵统渡海来到了襄平,随行的还有公主孙大虎。

  魏霸不顾虞汜等人的反对,带着关凤、夏侯徽等人前去迎接。赵统是轻装而来,除了几个亲信侍卫,没有带部曲,只有孙鲁班的一些亲卫。为了表示对称,关凤也带上了自己的飞凤卫,既能保护魏霸,又不至于让赵统觉得魏霸是在抖威风,摆架子。

  话是这么说,其实关凤心里怎么想,大概只有她自己知道。当初随魏霸一起北征,帮李严攻打南阳的时候,孙鲁班就有一百女卫,成为当阳大营一景。如今她也有了飞凤卫,难免想得瑟一下,和孙鲁班比个高低。除此之外,飞凤卫的设立本身就有不同寻常的政治意义,只要有可能,关凤是不介意拿出来亮亮相,让所有人都知道她是魏霸的正妻,魏霸对她的宠爱无人能及。

  在夏侯徽等人看来,这点心理未免有些幼稚,可是在同样幼稚,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孙鲁班看来,一百飞凤卫却是实实在在的震撼。特别是每匹战马旁边还有两头威风凛凛的大狗,更是让她羡慕得两眼直冒小星星。

  魏霸和赵统的妻妾中,关凤和孙鲁班最说得来,夏侯徽和潘子瑜同属知识女性,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是一点也不错的。一见面,两个以剽悍著称,并且以剽悍自豪的女人就找到了共同语言。孙鲁班拉着关凤问东问西,拐弯抹角的想求两头神犬来抖抖威风,又约关凤什么时候到草原上去赛马。到了草原不赛马,岂不是白来了。

  听到关凤和孙鲁班说得热闹,豪爽的笑声不时的传来,魏霸和赵统互相看了一眼,也笑了。

  “师兄远来,有何打算?是即刻上任,还是先休息几天?”

  赵统反问道:“监军的任务很繁重么?”

  魏霸笑而不答。监军的任务不繁重,可是监军的职权很大。在主将出现意外,无法行使职权的时候,监军可以指定第二负责人,甚至可以亲自接过指挥权。诸葛亮让赵统来做监军,大概是后一种思路:在必要的时候,接过魏霸的军权,控制这支大军。

  “重与不重,师兄应该比我更清楚。”魏霸不紧不慢的说道:“其实师兄来得太急了,白走了很多路。再等上几天,我就会率领大军在青州登陆。”

  “要开战?”

  “也谈不上开战吧。谈判嘛,就是扯淡,当不得真,最后还要靠战场上的表现。一个月前,夏侯霸击败了马忠和步骘,在东线小胜一场,没过几天,司马懿在上党击败了大将军李严,魏军接连取得两次胜利,心态难免有些不端正。我如果不给他们一点颜色看看,这谈判哪里还谈得下去。”

  赵统点点头:“这么说,我的确是快了一点。早知如此,我就慢行了,在青州等你岂不更好。”

  魏霸嘿嘿一笑:“是啊,有时候,人总是太心急,却不知慢工出细活。”

  赵统沉默。他明显感觉到,他和魏霸之间远没有孙鲁班和关凤之间亲热。不管他承认不承认,他的到来让魏霸有些反感,有些警惕,很自然的就有些排斥。

  “还有啊,马忠和步骘划归我的统辖,已经从我手里领走了不少钱粮,我却还没有见过他们一面。这多少有不太合适。将不知兵,兵不知将,将来如何指挥。”

  魏霸转过头:“你是留在襄平,还是跟我一起去青州?我看公主好象对草原上骑马兴趣颇浓。”

  “我到这儿来,可不是为了骑马的。”赵统笑笑:“把她留在襄平吧,我和你一起去青州。”

  “也好。”魏霸重重的点了点头。

  魏霸给赵统准备了丰盛的接风宴,向众人宣布了赵统的身份。魏霸的旧部也就罢了,包括宫在内的那些新归属的胡族将领听说赵统是魏霸的师兄,立刻围上来套近乎,倒是把气氛搞得热闹起来。

  ……

  关中,丞相府。

  大将军李严兵败上党,墙倒众人推,以前的那些事都被翻了出来,包括诸葛亮在关中时不予救援,反而为争功而发动南阳之战,甚至包括贪腐,生活奢侈等都成了罪状,经过廷议,群臣一致同意,免去其大将军的职务,改任辅国将军,削爵为亭侯,算是维护了他一点面子。

  大将军府轰然瓦解,兵权再次归丞相府。丞相府的第一道军令,就是发往颍川给卫将军孟达、平北将军诸葛恪,令其将五千重甲骑兵分成三批,孟达自留一千,分拨给诸葛恪一千,其他三千调往蒲坂,转交给姜维。

  命令发出去了,诸葛亮还是有些不安。他不知道诸葛恪能不能制住孟达,将重甲骑拿到手。姜维却非常自信,觉得孟达没什么理由保有这五千重甲骑,给他留一千,已经是给他面子了。如果他再不识相,自然是自寻死路。

  “丞相,只等孟达就范,就一切就绪了,可以行动了么?”

  诸葛亮沉吟不语,眯着眼睛,看着远处的城墙,眼里却是一片模糊。因为经年累月的伏案工作,他不仅背驮了,眼睛也花了。看远处也不行,看近处也不行,明明知道那里只是一片墙,他的眼里却只是一团恍惚的红,像一团黯淡的血。

  “还是再等等吧。”诸葛亮轻声说道:“等他拿下青徐,大局已定,才能封王。”

  姜维欲言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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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5章 荒唐

  诸葛亮的军令从长安发出去的同时,一纸控状也送到了长安。

  魏家习氏及南阳、襄阳数十家联名上书天子,指控丞相诸葛亮赖账不还。

  看着这纸义愤填膺的控诉,诸葛亮半天没有回过味来。居然有人要在天子面前告我的状?

  不管诸葛亮相信不相信,这事还就是真的。

  话要从孟达开始说起。

  李严在败局已定的情况下,把五千重甲骑给了他,当然是看重他,把这最贵重的一笔遗产托付给他,让他增强实力。可以这么说,有了这五千重甲骑兵,放眼天下,就骑兵的实力而言,魏霸第一,他第二,其他人都无法与他们抗衡。

  可是孟达知道,他很难名正言顺的长期拥有这五千骑兵。李严能给他,是因为当时李严还是大将军,等他回了长安,他就不是大将军了,诸葛亮一纸命令,他就得乖乖的把这些宝贝疙瘩全部交出去,白白的便宜姜维。

  他不想给,可是他不能不给。与邓贤、李辅等人商量了很久之后,孟达还是没找到对策,只得向法邈求助。

  即使是孟达,现在也知道法邈一直就是魏霸的人,他到李严身边来,估计还是魏霸的意思。李严虽然倒了,他们还是以李严党自居,不愿意轻易向魏霸低头,自然也不愿意向法邈问计。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不会把法邈当成亲信的。

  面对孟达的难题,法邈说了一句话:丞相差车骑将军钱。一大笔钱。现在这笔钱的债权在魏风的手上,直接掌管人是魏风的夫人习氏,而间接债权人是南阳、襄阳一带的世家。

  孟达一时没听明白。法邈只得又提醒他说,这笔钱,当初是丞相欠下的,后来一直没还。大将军主掌关中,车骑将军不好向大将军要钱,可是现在情况不同了,大将军已经败了,负责关中的还是丞相。那这笔钱就应该向丞相要。丞相不给,就拿马铠顶账,有何不可?

  孟达有些迟疑,这听起来不怎么靠谱啊。法邈不会是坑他吧。

  法邈笑笑。说了一句很地道的真心话:这么做。的确有些不靠谱,一般人不能做,做了就死。可是车骑将军能做。他把王平杀了,你看丞相有一句话没有?谁都知道王平其实罪不该死,可是车骑将军就杀了,杀得理直气壮,名正言顺。

  退一万步讲,这件事就算不行,辽东那么远,往来几次交涉,至少也要一两个月,时间也拖掉了。丞相病成那样,谁知道他还能活几天。万一连车骑将军都没办法,那再交出去就是了。有这么一件事在,车骑将军能不护着你?

  孟达将信将疑,派人和法邈一起到襄阳求见魏风。魏风听了,有些犹豫,习夫人却当机立断,一口应承下来。她立刻召集相关世家的当家人赶到颍川军营,和孟达撒泼打滚,要求孟达把五千套马铠当成欠款抵押。

  孟达求之不得,一口应承。办完了手续,接收了五千套马铠之后,习夫人又写了一纸借条,把这五千套马铠借给孟达,注明租金多少多少,按月结算。如果有损失,按价赔偿,诸项事宜,细得让孟达头皮发麻。

  孟达的问题解决了,习夫人却没有结束,她联合众人,一纸御状告到天子面前,状告丞相穷兵默武,不顾民生经济,欠了南阳、襄阳世家四万余金的巨债不还,却一门心思的发动战争。如今巨额债务拖得几十家濒临破产,老少近千口衣无落,请天子做主,责成丞相还钱。

  他们告的是丞相诸葛亮,可是如今丞相府大权独揽,任何上书都会先经过丞相府,当然先摆在了诸葛亮的面前。

  诸葛亮可以把这封状纸压住,不上达给天子。可是他知道这解决不了问题。或者说,这纸御状本来就没打算给天子看,就要看给他诸葛亮看的,说了那么多,其实只有一句话:

  那五千套马铠,你别想了。

  百姓状告当朝丞相,要丞相还钱,这还真是咄咄怪事。诸葛亮虽然觉得这事太过荒唐,却不由得为状纸的执笔人拍案叫好。也不知道这份状纸是由谁执笔的,上来先以荆襄地区实行的政策为根据,点明欠债还钱是天经地义,在这个规则面前,丞相与普通人平等,并无二致,给自己找了一个稳定的立足点,也给后面的发挥打下了一个基础。

  因为荆襄地区是魏霸的治下,这些政策都是他制定的。要否定这个政策,就是质疑魏霸。

  可是现在诸葛亮最不想发生冲突的就是魏霸。他倒不是想和魏霸重归于好,可正是因为他想一举解决魏霸这个麻烦,才不肯在这样的小事上与魏霸纠缠,以免节外生枝。

  他没有时间和精力来处理这些意外了。他自己知道余日无多。习氏大概也明白这一点,所以才敢这样给他找麻烦,做出如此大逆大道的事。

  诸葛亮哭笑不得,更加感慨魏霸的影响。世家与军阀联合起来劫夺军资,攻击当朝丞相,这不是造反是什么?,这不是世家势大是什么,为什么要压制世家,这样的世家不压制能行吗?

  诸葛亮虽然很生气,却没有大发雷霆,他让人把状纸递到了天子面前,让天子看看世家嚣张的嘴脸,然后就当什么事也没发生似的走了。

  诸葛亮传话姜维,看样子短期内这五千套马铠是拿不回来了,你还是立足于自己想办法吧。不管怎么说,稳住阵线,把魏军挡在潼关以东,保护关中,是目前最重要的任务。

  姜维接到消息,也是啼笑皆非。丞相老了,对付魏霸以及魏家如此大逆不道的举动居然如此软弱,换了以前的丞相,简直不可思议。

  看来没有实力就是不行。姜维把全部精力转移到了整军备战上来。

  李严战败,所领的三万人马损失超过一半,剩下的一万多人中,五千骑兵给了孟达,带回到关中的只有七千多残兵,后来陆陆续续的又跑回来了两千多人,总共有近万步卒。这些人成了姜维的部下,姜维付出了很大的心血,振作这些人的士气,将他们重新整治成能战的大军。

  加上陆续从陇右赶来的人马,现在姜维手握步卒两万,精骑一万,可谓实力雄厚。

  李严战败,带来的影响还不仅仅是将士的损失,还有辎重的损失,大量的霹雳车、连弩车成了司马懿的战利品,也是一个让姜维非常头疼的事。好在关中不缺木材,加工作坊又是魏霸打下的底子,在诸葛亮的主持下,已经三次更新换代,只要给他时间,重新装备起来并不是问题。

  问题只有两个:一个是时间,一个是钱。

  姜维向诸葛亮学习用兵,却没有学习机械之术。在机械方面,他没有任何过人之处。而以诸葛亮的身体,再让他去改进那些军械,恐怕也有点不切实际。也就是说,在将来一段时间内,汉魏双方在军械上谁都没有什么优势,甚至魏国可能还强一点。因为魏国有马钧那样的奇才。

  姜维觉得不能再等,再等下去,情况对他更加不利。而且,秋天已经来了,丞相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经常发生晕厥,明年的春天,他肯定是熬不过去,甚至能不能熬到年底都是一个问题。

  姜维再次建议提前发动秘密计划,诸葛亮却以时机不成熟为理由,坚持不肯。姜维甚至怀疑诸葛亮是不是变卦了。

  姜维心急如焚。

  ……

  事情却比姜维担心的要顺利得多,魏霸与曹魏的谈判很快就有了结果。

  郭立最后告诉费祎,天子——其实是郭太后也知道,不管怎么谈,青州、徐州最后肯定是守不住的,放弃是迟早的事情,所以他并不反对魏霸的这个要求。从军事角度来说,以曹魏目前的经济实力和兵力而言,放弃大河以南,退守冀州,收缩防线,也是利大于弊。

  问题是主动割地和战败失守完全是两个概念,割地求和,向来被视为懦弱无能的表现,标准的亡国之策。汉初反思秦以前的春秋战国,特别是后来的七国争雄,有一个基本统一的意见就是六国不肯作战,而是争相割地贿秦,以至于秦越战越强,最后逐一消灭了六国,统一了天下。

  如果天子现在主张放弃青徐,他和郭太后很可能立刻被众夫所指。别人不说,镇守东线战场的夏侯霸就不会答应。他一直对天子报以不信任态度,私下里还在追查这件事,如果天子下诏让他放弃青徐,以夏侯霸那种脾气,说不定会举兵清君侧。

  所以,青徐可能给,但还是要打一打的,以魏霸的实力和魏国目前的情况,胜负已经一目了然,形同白送。只是这样一来,王凌、夏侯霸战败而失守青徐,责任是他们的,天子和郭太后就可以得以保全。

  说了半天,其实就一句话,你们去打青徐吧,洛阳不反对,也决不会派一个援兵支援夏侯霸和王凌。

  费祎回报魏霸,魏霸召集众将商议之后,决定出兵青徐。他发出紧急军报,希望长安和颍川一同出兵,牵制司马懿和曹爽等部,为他夺取青徐创造机会。

  然后他指示隐蕃,给我好好查查曹芳是什么来头,身为一国之君,出身怎么会不清不楚,如此惹人猜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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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6章 出征

  青州相当于后世的山东,是贯通东部沿海地区的南北枢钮,大部分地区是地势平缓的丘陵平原,不足以自守,中西部却耸立着在中国文化史上赫赫有名的东岳泰山。

  泰山郡因此而得名。

  泰山实际上并不是高,在五岳之中也不是最高,可是泰山位于平原之上,相对高度非其他四岳可比,所以看起来特别的雄伟。在见惯了平原丘陵的孔夫子看来,登上了东山就可以看到整个鲁国,登上了泰山就可能俯视天下,一点也不夸张,后人对他的嘲讽,纯属是一种善意或者无知的玩笑而已。

  当人类走出太空,回望地球,地球不过是茫茫太空中一粒微不足道的微尘,用这种眼光来看,人类对高山大海的感叹岂不是都很可笑?

  魏霸在嘲讽儒者的时候,也喜欢拿孔夫子开玩笑,可是当他真准备武力夺取青州的时候,却不敢对泰山有任何轻视。

  泰山地区并不算很大,加上东部的鲁山、沂山和东南部的蒙山地区,也不过是一个方圆五六百里地地带,可是这位山区却成了青州最难缠的地区之一。三四十年的大战过后,同样属于重兵灾区的青州比起徐州要稍好一些,大部分都要归功于这片山区。

  大乱一起,或者官府太过严苛,百姓活不下去,就会入山为寇,不仅是普通百姓,就连世家大族也有这样的做法。就和江东的百姓躲入山区成了山越一样,青州的百姓躲进泰山,就形成了著名的泰山贼。

  泰山贼的历史可能比任何一个王朝的历史都要悠久,远在孔夫子的时代,就因为看到丈夫、儿子先后被泰山猛虎所食,却依然不敢离开山区,而让夫子发出“苛政猛于虎”的感叹。那些人平时是流民,也就是不肯落藉的百姓,到了乱时就是贼。

  这大概是泰山贼的雏形。

  东汉末年,泰山贼赫赫有名。臧霸等人就是泰山贼。他们倚仗泰山的有利地形,利用泰山贼的战斗力,在群雄割据的时代占有一席之地,他们和曹操麾下最早的主力之一青州兵脉络相联,血脉相通,形成了一个松散的泰山系,直到曹操末年,泰山系一直是举足轻重的一支力量。曹操去世,青州兵险些酿成兵变,臧霸在其中起到了不小的作用。

  曹丕继位。解决了代汉的问题之后。第一个解决的就是泰山系。以东征为借口,兵临徐州,征臧霸入京为执金吾,剥夺了其兵权。算是将割据近三十年的泰山系威胁基本解决。

  魏霸要取青州,当然不希望再形成这样的局面。他有自信不让百姓逃入山中做贼,却不能保证王凌或者夏侯霸战败之后,不会退入山中据守。如何把他们调到平原上予以重创甚至歼灭,就成了他和参谋们首先要考虑的问题。

  青州土著羊祜和隐蕃从不同角度提出了攻临淄或者历城(今济南市)的建议。

  临淄是青州刺史府治所在,也是齐国国都所在,更是青州整个青州的经济中心。而历城是济南郡治虽然地位不如临淄这么重要,却也是泰山西北部的兵家必争之地,控制了济南。就可以长驱西入,锋指兖州。

  众人讨论之后,认为攻临淄更合理。一来临淄更近,临淄北还有一个巨淀,水贼头子梁静几年前就降了。利用水师上的优势。可以把巨淀当成后勤基地,将相关物资先运到巨淀中存储,可以减少转运途中可能被劫的危险。由海入巨淀,再由巨淀入临淄,皆可溯淄水而上,巨舰无法进入,中型楼船却一点问题也没有。二来临淄位于青州中部,王凌、夏侯霸战败之后,还可以向西撤,不会生产遁入泰山地区的想法。济南在西部,一旦切断其退路,他们很可能考虑盘踞在山区继续作战,不切断其后路,又可能会冀州等地的援兵到来。

  综合考虑之下,当然是攻临淄更合理一些。

  定下了大方向之后,虞汜提出了一个建议,为了保证在必要的时候水师可以方便的溯河而上,也为了迷惑夏侯霸等人,在攻临淄之前,先取乐陵。乐陵是冀州地界,濒临大海,人口稀少,只有四个县,正适合屯兵。在乐陵驻扎数千人,既可以护得这一段的大河周全,又可以威胁冀州,让冀州的魏军不敢轻举妄动。

  魏霸欣然同意,立刻做出安排。他召见了郭立,把自己的打算告诉他,然后说道:“你看这个方案是否方便?”

  郭立有些犹豫。魏霸这么做,已经侵入了冀州,超出了他们当初的约定。他不敢肯定郭太后会不会接受这个方案。毕竟目前而言,虽然希望不大,还是想把冀州作为封地的,至少是大半个冀州。而乐陵显然就在其中。

  “行不行的,你们商量着办。”魏霸无所谓,很坦然的说道:“你们配合,我要取乐陵,不配合,我也要取。既然是战事,我当然要按战事的规矩来。说又说回来,也许这样对你们更好说话。”

  郭立哭笑不得,他也知道仅凭一张嘴,是说不服魏霸的,这个人从来都只相信武力才是解决问题的最终办法。无奈之下,他只得通知洛阳,以免郭太后误会。

  魏霸整兵出战,他让邓艾坐镇襄平,负责总体事务,陈表驻昌黎,程壹驻玄菟,关凤有孕在身,不堪风波之苦,留在襄平主管内部事宜,主簿张祗辅佐。孙鲁班在草原上骑马上了瘾,虽然舍不得赵统,却也愿意留在襄平陪关凤。

  其他人等,共两万步卒,一万五千精骑,一万水师,随魏霸一起出兵。

  诸葛直再次做了先锋,与周胤二人领六千水师在前,直扑乐陵国。

  这几个月,魏霸虽然在辽东厉兵秣马,但是青州却没有消停。潘翥、张威二人率领五千水师,一直在青州沿海骚扰。他们利用战船的优势,神出鬼没,一会儿出现在青州北部,一会儿又沿海东行,绕到麋岛附近,谁也不知道他们究竟要干什么。说是强攻青州,似乎实力不足,说是游击,有时候又打得蛮厉害的,他们一度沿漯水而上,直至千乘城下,险些夺了千乘。

  王凌、田豫被他们搞得焦头烂额,疲惫不堪。倒是王凌的儿子王鹏倒是很开心,领着三千步骑,紧追不舍,转战青州各地。

  听说魏霸大举出征,兵临青州,王凌在加紧战备的同时,也不由自主的松了一口气。不管怎么说,这场战事终于来了,不用再像以前一样猫捉老鼠了。

  潘翥、张威赶到夏岛,与魏霸会面。

  “这几个月,过得自在么?”一见面,魏霸就问道。

  潘翥不说话,张威却满意的连连点头:“自在,自在,我们把王飞枭可逗得不轻。不过,终究是小打小闹,还不是很过瘾。”

  魏霸笑笑:“自在了,就把功课交上来吧。”

  潘翥和张威相视一笑,捧上来一本厚厚的图册。

  这是青州沿海的水文图,哪里可以驻军,哪里有暗礁,哪里可能设防,水深,里程,都标注得一清二楚。这是他们在青州沿海几个月的主要工作内容,和王飞虎抓迷藏,不过是顺便游戏。

  “看起来不错。”魏霸满意的点点头:“你们俩互相推荐一下,看看谁比较适合做先锋主将。”

  潘翥道:“张将军骁勇善战,对水情很熟悉,如果由他做先锋,肯定能旗开得胜。”

  张威含笑不语,只是把胸脯挺得高高的。

  魏霸摸着颌须,回头看了一眼赵统,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道:“监军,你看呢?”

  赵统淡淡一笑:“我只监军,不负责作战。这些事,不是我的职权范围。”

  魏霸没有再问,招手叫过孙绍:“奉先,你也闲得快生蛆了,领本部人马,与他们一起出战。”

  孙绍大喜,连忙领命。

  魏霸又叫过孙韶:“公礼,你和王凌作战多年,对他很了解。前军就交给你,务必要让王凌觉得我们是夺临淄。你悠着点,别把他吓跑了。”

  孙韶微微一笑,躬身领命。

  留下孙韶等一万多人为登陆青州做准备工作,魏霸随即带着主力赶往蓼城。蓼城是黄河入海口,魏霸将在那里溯河而上,做出用水师进逼兖州的形势,迫使夏侯霸不能驰援临淄,同时掩护正在攻击乐陵的诸葛直等人。

  随着魏霸以达蓼城,青州、冀州的形势突然紧张起来。王凌火速赶往临淄,夏侯霸则率军赶往历城,而冀州刺史裴徽也率万余郡兵赶往乐陵。

  战斗,首先在诸葛直和裴徽之间展开。

  周胤率领三千步卒,弃舟登岸,扑向黄河北岸的漯沃。裴徽不敢怠慢,派出五千步卒来迎。周胤稍一接战,转身就跑,魏军初战得胜,紧追不舍。他们被周胤牵着鼻子跑了两天,却发现诸葛直出现在他们背后,与此同时,周胤也回过头来,发动了真正的攻击。

  突然之间,魏军发现周胤所部的战斗力变强了,一个个将士奋勇争先,喊杀声震天,与之前给他们的印象判若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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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7章 又相逢

  诸葛直、周胤都是吴将。在魏国人的印象中,吴国那些玩船的水鬼,也就是在沿海沿江骚扰骚扰,上了岸,那还是魏国步骑的战斗力强。要不是大江阻拦,我大魏铁骑早就把江东踏平了。

  这样的感觉是很多年前就有,冀州人作为魏国的大后方,没什么机会接触到真正的吴军,以讹传讹,自以为是的想法不少。这些年,吴军将领大量进入魏霸的阵营,却也没能改变魏人的印象,反倒有进一步加深的趋势,因为魏霸也和他们印象中的吴军一样,只是骚扰而已,几乎没有深入陆地作战。

  至于辽东之战,那是公孙渊无能,不是魏霸的部下善战。

  不得不说,人总有盲目自信的天份,总有做鸵鸟的惯性,即使是魏霸的名声已经如日中天,魏国都被逼得快要称臣了,仍然有不少魏国沉浸在魏国最强的习惯性思维中。

  就像当初两次鸦片战争之后,中国人依然没有认识到世界的重大变革一样。

  这次诸葛亮、周胤来攻,他们本来还是有点紧张的,可是和周胤一接战,还没怎么出力,周胤就主劝撤退,再一次证实了吴军陆战不行的传言,让魏军放松了警惕。甚至被诸葛直截断了后路,他们依然不知道危险已经到来。

  他们还乐观的认为,双方的兵力差距不大,就算不敌,他们也可以支撑到裴徽的援军到来。

  他们根本不清楚,诸葛直和周胤有多么希望在他们身上拿到第一份战功,他们也不知道,他们眼前的这七八千人,根本不是同等数量的郡兵可比。

  这些人都是诸葛直、周胤多年积累的精兵。

  特别是周胤,四年前彭城一战,魏霸虽然没有说过他什么,但是他很清楚自己的责任有多大。这四年来,他无时不刻的不在准备将功折罪,部下这些将士。一部分来自当年亲历彭城之战的悍卒,一部分来自他新招募的部曲,不是新兵还是旧卒,都经历了魔鬼般的训练。

  仅凭这三千人的战斗,周胤完全可以击败甚至重创这五千魏军,虚晃一枪,不过是他的习惯使然,他生怕魏军配有大量的骑兵,所以要带着魏军遛一圈,等他发现这些魏军配备的骑兵少得可怜时。他当然要露出獠牙。

  让诸葛直切断后路。只是为了全歼这五千魏军而已。

  战斗一开始。被当成吴军的蜀汉军就发挥出了军械的优势,一百架轮式连弩车被推到阵前,被分成两个批次,一边猛发射。一边向前推进,只有在上弦上箭的时候才会停下来。

  一辆连弩车用五个人操作,射击速度却等同于十个强弓手,射程达一百五十步左右,更是超过普通弓弩的八十步一倍在箭阵攻击上,蜀汉军一下子就取得了优势,把魏军的弓弩手压制得死死的。

  箭阵得手,周胤立刻派上了突击队。这些突击队员身穿最昂贵的合金甲胄,手持最新式的合金战刀。拿的也是蒙有合金的木盾。这些合金是作坊的匠师们的心血再加上不可或缺的运气而凝成的结晶,轻便而坚固,可以毫不谦虚的说,这是当前世界最先进的材料,即使是对于高级将领而言。也是难得的宝物。

  现在,就装备在这些普通士卒的身上。

  因为高昂的价格,这样的合金装备当然不可能全员装备,真正能装备的大概只有百分之一二,周胤这样级别的将领,有五十套这样的甲胄,是装备亲卫队,以保护将领的安全的。可是周胤显然不打算让这些装备了最精良的武器的悍卒只是在中军保护他,他把他们用到了最前面。

  其实,他本人也打算到最前线的,只是随军参谋拿出了车骑将军的军令,不准他这么干。他只好望梅止渴,在中军过过眼瘾。

  五十名突击队排成冲锋阵型,从大阵里奔出,在连弩车的掩饰下,像银色的箭头,直扑魏军大阵。

  冀州的郡兵很少有机会经历战斗,根本不知道对面冲来的这一伙敌人有多厉害,只觉得他们的甲胄蛮骚包的,领军的将领心动不已,动了抢过来自己威风一把的念头。没等他回过神来,五十名突击队员已经冲到了阵前。

  锋利的战刀高高举起,一下子砍断了魏军的长矛,劈开了魏军的盾牌,撕开了魏军的札甲,割断了魏军的脖子。

  鲜血泉涌。

  冲上来试图堵截的魏军根本没有还手之力,就被砍翻在地。他们惊恐的发现,对手不仅是手中的战刀锋利,手中的盾牌和身上的甲胄也是坚固无比,刀砍上去,一溜火星,矛刺上去,一声脆响,最多只能顶住对手,却无法刺穿那层亮闪闪的甲胄。而对手只要挥一下刀,就能轻易的砍断他们的长矛。

  突击队员迅速杀入,在魏军的防守阵型上切开了个口子,并迅速将这个口水拓宽,拓大。

  魏军将领目瞪口呆。

  周胤却早就预料到了这个情况,他及时的派上了增援的战士。

  一千士卒咆哮而去。

  魏军雪上加霜,叫苦不迭。这一千士卒的装备和战斗力虽然不如那五十名突击队员,相对于魏军的郡兵来说,依然是无法抵挡的精锐。他们如狼似虎般杀入魏军阵地,大砍大杀,迅速摧毁了魏军的防线,将魏军弓弩手的阵地冲得七零八落,然后以突击队员为锋,迅速向魏军中军挺进。

  在他们的身后,一百辆连弩车继续向前推进,延伸射击,箭矢从他们的头顶飞过,提前摧残魏军的阻击阵型。这么做很危险,一旦控制不当,很有可能会误伤自己的战友,通常很少采用这种战术。

  可是,这些训练有数的弩手有这样的胆气,也发挥出了意想不到的效果。

  魏军还没和蜀汉军接战,就被头顶飞来的箭矢所伤,损失惨重,再遇到刀枪不入,宛若天神的突击队一阵砍杀,当后续的蜀汉军冲杀过来时,他们已经早就心如死灰,哪里还有什么斗志可言。

  魏军没有坚持一刻钟就崩溃了,不管战鼓怎么响,也抑制不住溃逃的脚步,数千魏军扔下武器,抱头鼠窜。

  可是他们的厄运还没有结束,拦在他们前面的是诸葛直率领的五千人马。

  半天之后,五千魏军全军覆没。

  周胤乘胜追击,一路追到厌次城下。

  五千步卒全军覆没,裴徽大吃了一惊,不敢再出战,只能死守厌次城,同时向夏侯霸求援。

  诸葛直赶到厌次,与周胤一起包围了厌次城,准备攻城。

  ……

  夏侯霸看着远处若隐若现的军营,脸色铁青。

  时值冬季,黄河断流,魏霸的水师当然无法陆地行舟,可是黄河的河道上却驻扎着一个军营。

  连绵数里的军营,无遮无掩,坦荡荡的立在一片平地上。黄河的河堰,就是他的营栅,一面面战旗在沿着河堰,一直插到天边。

  大概是收到了夏侯霸赶来的消息,数千骑兵已经在营前立阵,斥候纵马来回飞奔,将四周的消息送到主将的面前。那些斥候身上背着弓,穿着简单的皮甲,骑术娴熟,翩若娇龙。夏侯霸一眼就看出来了,那些是胡骑,也就是草原上的乌桓人、鲜卑人组成的斥候。他们骑术好,箭术也好,在小规模,偶发性战斗中,他们据有优势,适合做斥候。

  夏侯霸的斥候营,也有很多这样的胡骑。

  只要有足够的利益,让这些胡骑学会简单的汉话并不复杂,甚至很多胡骑原本就会汉话。

  不用说,这是魏霸新招募的胡人。

  一骑缓缓驶来,在夏侯霸的阵前停住了脚步。一个亲卫迎了上去,过了一会儿,又回到了夏侯霸的面前。

  “将军,是魏霸的使者魏兴。”

  夏侯霸轻踢战马,驶出了大阵。对方只是一个使者,又没带武器,没什么危险。而远处的骑兵还数里之外,突袭的可能性为零。

  两马相距十步,夏侯霸还是没有停下,继续向前,一直和魏兴马头相交,他这才勒住了马缰,沉声道:“魏霸有何话说?”

  魏兴笑笑:“彭城一别,夏侯将军越发的意气风发,可喜可贺。”

  “对魏霸来说,恐怕不是什么好事吧。”

  “不然,如果夏侯将军变得虚弱了,这场胜利岂不是没什么意思。”魏兴轻抖马缰,安抚胯下的战马。被夏侯霸的威势所逼,战马有些不安。“这一次,我家将军带了一万五千骑来,想和将军再战一场。”

  夏侯霸的脸抽搐了一下,却没说话。

  “还有,事先通知你一声,我军的马铠比你多一些,大概有五千具,希望将军有个心理准备。”

  夏侯霸心中震惊,却又冷笑一声:“确实多了些,不过,也吓不了人。”

  “那当然,你是夏侯将军嘛,如果被吓住了,岂不是无趣。”魏兴耸耸肩,从容的说道:“告诉你这些,只是想让你有个准备,就像剑客比剑之前,一定会告知剑的长短份量一样。我家少主要与你公平一战,当然不能藏着掖着。”

  夏侯霸暗暗叫苦,却不肯示弱,只是绷着脸。

  魏兴拨转马头,侧身对着夏侯霸,眼神却落到了远处的天空,又淡淡说了一句:“如果将军还没有准备好,我们也不急。不过,我们要取临淄,也请将军行个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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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8章 分化

  夏侯霸的眉头挑了起来。

  魏兴的话说得轻飘飘的,却像是在他脸上狠狠的抽了一记响亮的耳光,让他的脸火辣辣的。一个火星扔进了油海,“蓬”的一声,烈焰升腾。

  “要我行方便,也并非不可。将来我如果要取长安,他能行个方便吗?”。

  “这事儿得问丞相去。”魏兴笑笑:“如果将军能够踏上辽东一步,我家将军可以将襄平拱手相让。”他瞟了夏侯霸一眼,笑出了声,拱了拱手,拨转马前,扬长而去。

  他的心情不错,还哼起了小曲,不知道是蜀歌还是楚歌,在夏侯霸的耳朵里,这和垓下的楚歌很相似。这歌声唱到了他的心里,泛起无限的悲凉。

  “世事不可为,将军胡不归?胡不归,胡不归,雕梁画栋,琼楼玉宇,尽数已成灰。墙头杂草,庭前野麦,饥鼠绕床腿……”

  不知道霸王当年,是不是被这一首楚歌唱散了十万军,唱散了一腔豪情,这才平生第一次逃跑。

  夏侯霸的满腔怒火,不知何时已经熄灭,他静静的看着已经远去的魏兴,默默的转回了马头。在将士们立营的时候,他坐在马扎上,将地图摊在地上,久久无语。

  魏兴说得没错,世事不可为。仗打到这一步,再守青州已经没有意义。魏霸的大军拦住了他的去路,有足够的实力碾压他。五千重甲骑,这是从未有过的精锐。夏侯霸自己清楚这意味着什么。凭着五十重甲骑。他已经能够随意的凌辱同等数量的对手,五千骑将具有什么样的威力,他不敢想象。

  吴军以水师称雄,魏军以骑兵独霸,如今魏霸兼有水师和骑兵的长处,从辽东而来,又有谁能挡得住他?别说他要取青州,就算他要取洛阳,恐怕也没人拦得住他。

  司马懿啊,你放走了最后一个机会。现在没有人能够再挽回这个败局。

  夏侯霸看着地图。越看越失落,越看越悲怆。

  魏霸拦在他的前面,诸葛直和周胤在乐陵攻城掠地,乱、步骘卷土重来。他很快就会遭到前后夹击。哪里还有余力去救王凌。

  可是。不救又怎么行,就这么放弃?

  夏侯霸进退失据。

  ……

  一骑快马冲进了乱、步骘的大营,送来了车骑将军的军令。

  魏骠骑将军夏侯霸已经北上。彭城空虚,令镇东将军乱即刻统兵北上,攻克淮阴、下邳、彭城诸要塞,并北进至青州临淄,协助大军攻击,不得有误。

  看完军令,乱和步骘互相看了一眼,不由得苦笑。

  魏霸的军粮不是好吃的,现在要付出代价了。明知这可能是个陷阱,他们也只能往里跳。如果不服从军令,魏霸随时都可以名正言顺的夺去他们的兵权,如今魏霸声名显赫,连战连胜,将士们都愿意跟着这样的将军征战,谁愿意一看到魏军就跑。一旦魏霸宣布免去他们的军职,恐怕除了他们自己的部曲,没几个人会站出来为他们说话。

  魏霸甚至会以违令不遵为借口,拿出天子节旄,直接斩杀他们。王平就是例子。

  乱觉得压力很大,他既要执行诸葛亮的命令,不为魏霸所用,又想不出妥善的办法。和魏霸这样的人打交道,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推脱的。

  两人说了半天,也找不到什么好办法,只好分头去准备。

  步骘离开之后,狐忠提醒乱道:“步骘有可能会变卦。”

  乱没有吭声。他是个谨慎的人,不用狐忠提醒,他也能感觉到步骘神态的异常。对他来说,他要执行诸葛亮的命令,牵制魏霸。可是对于步骘来说,步骘没有这个义务,他执行的是孙权的命令。在孙权的影响力越来越小的情况下,他不能不考虑步家自己的利益。

  赵统是魏霸的师兄,他的妾孙鲁班是步骘的外甥女,步骘的另一个外甥女嫁给了朱据,朱据现在在颍川,据说和诸葛恪相处并不和睦,和陆逊走得比较近。

  在这样的情况下,步骘有想法,也是很正常的事。

  “让步骘主攻。”狐忠建议道:“攻取彭城之后,就由他守城,将军率军北上。”

  乱扫了狐忠一眼,默默的点了点头。让步骘主攻,如果攻不下来,魏霸要先砍步骘的首级。等到完成第一步的战略任务,他再统领大军北上增援,是为了避免步骘趁机投入魏霸的阵营。

  这不是一个好办法,步骘不可能感觉不到其中的用意。可是乱现在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

  步骘回到了自己的大帐,一眼就看到了顾承,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他放慢脚步,缓缓走到自己的席前,转过头道:“你又何必如此。”

  “无他,给将军指一条明路而已。”

  步骘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将军游宦已久,如今望家门而不能入,不知有何感触?”顾承淡淡的笑着,兴趣盎然的看着步骘,像是看一只困在牢笼中的猛兽。这种眼神让步骘很不舒服,怒气隐隐。顾承看在眼里,却不以为意,继续说道:“大军出征,意外在所难免,如果再出现一次铁骑突袭这样的事情,将军恐怕再也没有入家门的机会了。淮阴步家的荣耀,也将勃然而兴,勃然而亡。”

  步骘的眼神越来越狞厉,大手紧紧的握着刀环。他一直怀疑上次夏侯霸突袭他,是魏霸的部下放水,现在从顾承的口中听到这样的威胁,更让他认定了这种猜想。可是他不得不考虑一个事实,如果魏霸再次放水,夏侯霸再突袭他一次,他未必有上次那么好的运气。就算他小心防备,他也没有那么强的实力再来和夏侯霸作战了。结果将如顾承所说,步家因他而兴,因他而败。

  “不瞒将军说,车骑将军的军令是针对镇东将军的。不过,镇东将军不会束手就缚,他一定会将危险转嫁给将军。”顾承慢悠悠的说道:“将军听的是吴王的将令,如果将军被车骑将军与丞相之间的争斗所牵连,让车骑将军认定大王是丞相一党,吴王怕是无法解释。将军,你觉得吴王这么做,值么?”

  步骘凛然惊醒。孙权不可能和诸葛亮一党,诸葛亮行法家之道,最后肯定是要削藩的,孙权为了王位着想,也不会支持诸葛亮。而魏霸则不然,魏霸显然并不打算对孙家赶尽杀绝,他只是担心孙权记仇,不肯结盟,这才转而拉拢孙策一系。这已经逼得孙权很难受了,如果再让魏霸觉得孙权和诸葛亮一系,魏霸还能容忍孙权的继续存在么?

  那样的话,不仅步家会倒霉,孙权也会受到牵连。

  步骘动摇了。对他来说,选择依附魏霸并不难,他的外甥女婿赵统、朱据都倾向魏霸,他和魏霸本人也没什么深仇大恨。唯一让他觉得不方便的是孙权与魏霸并不和睦,他身为孙权的大将,身为步王后的族人,不能像陆逊那样明目张胆的给魏霸撑腰。可是现在情况不同了,如果他再一意孤行,很可能会给孙权带来麻烦,这就违背了他唯一的道义出发点。

  而且正如顾承所提醒的那样,魏霸这个军令是针对诸葛亮的党羽乱的,乱必然会将危险转嫁给他,那他有必要做这个替死鬼吗?

  步骘坐正了身子,向顾承微微欠身,作为一个与顾承的祖父顾雍平辈的他来说,这已经是对顾承最大的礼遇。顾承不敢受,连忙避席,还礼。

  “我该怎么做?”

  “首先,向吴王通报,指明当前的形势,若吴王再不改弦更张,则讨逆将军一系必将代替他在孙家的地位。其次,若乱令将军先攻淮阴,则向其讨要人马,充实将军的实力。最后,最好能派一个人去和车骑将军见个面,以示诚意。”

  步骘连连点头。他看看顾承,又笑道:“你是北归,还是南行?”

  顾承笑笑:“离家日久,思亲心切,难得有机会,当然要公私两便,回家看看大父大母。”

  “那还请代向顾公问候起居。”

  “多谢将军厚意,一定带到。”

  两人相视而笑,几句看似寻常的客套话之间,他们已经将各自的心意交待完毕。顾承随即离开了大营,继续南行,渡江去吴郡,要和祖父顾雍商量顾家的前程。步骘则派自己的儿子步玑北上青州,与魏霸会面。

  步骘的所作所为,并没有瞒着乱。当乱接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沉默了很久,最后长叹一声。

  “给丞相写一封信。”乱对狐忠说道:“人心涣散,土崩在即,我们支撑不了太久。”

  狐忠默默的点了点头,如丧考妣。他回到自己的营帐,提起笔,却不知道写什么才好。十几年来的经历一幕幕的浮现在他的脑海里,当年的他意气风发,为诸葛亮的风采所倾倒,接受了诸葛亮托付的重任。现如今,丞相风烛残年,他的前途也一片黯淡,看不到一点光明。

  当初的选择错了吗?狐忠手一抖,笔端的一滴墨滴了下来,在纸上洇成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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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9章 不得不低头

  东安平,喊杀声震天。

  孙绍再一次杀上了城头,他身披重甲,手挥长刀,连声怒吼。长刀电闪之间,连杀三人。趁着敌人一时来不及补位的空档,他飞身扑上,视刺到面前的长矛如无物,只是侧身让开,当长矛在他的胸甲、背甲上划出火星时,他的长刀飞舞起来,再杀两人。

  王鹏怒不可遏,飞身扑上,手中长矛连闪,“当”的一声响,一矛刺中了孙绍的胸甲。孙绍狞笑一声,挫后半步,用胸甲顶住王飞枭的长矛,举刀就劈。王鹏无奈,只得收回长矛招架。

  “嚓”的一声,长矛被孙绍砍断。王鹏大惊,飞身急退。孙绍一击得手,哪里肯放手,急步赶上,长刀翻飞,“嚓嚓嚓”数声响,王鹏手里只剩下两尺长的矛柄。他大惊失色,连倒数步,被一具尸体绊倒在地,翻身摔下了城墙,被亲卫扶起,仓惶撤退。

  孙绍拄刀而定,放声大笑。

  攻城数日,他和王鹏交战数合,今天终于有了一个结果。他摸了摸胸甲上的划痕,唾了一口:“竖子,敢坏我宝甲,岂能饶你!”

  这一套重甲是重甲士的最新款装备,价格高昂,普通将领都不能装备。孙绍因为在夷州的战功,魏霸送了他一套,一直没舍得穿。这次遇到上了劲敌王鹏,双方旗鼓相当,王鹏又有城墙为掩护,孙绍一直无法得手,只好拿出了这套重甲强攻。有重甲在身,他无需防守,可以全力进攻,果然一击奏效,把王鹏打下了城墙。

  在大约半个时辰的战斗中,孙绍都不知道自己被刺了几矛,砍了几刀,又中了多少箭,但是他知道自己现在安然无恙。除了卡在甲叶中的那只箭磨破了皮肉,有些不舒服之外,其他的攻击都没有产生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这套重甲的坚固可见一斑,重甲士被称为最强的步卒,自然也在情理之中。虽然没有亲眼看到过重甲士发威的场面,却可以想象当数百人、上千人排成一排,舞起长刀,向前推进的情景,足让人神魂颠倒,热血沸腾。血脉贲张。

  “战!战!战!”孙绍举刀狂呼。

  “战!战!战!”他身后的部曲将士砍死了最后一个魏军。也兴奋的举起了手中的武器。他们随即冲下城墙。找开了城门。

  孙韶率领大军蜂拥而入,他快步冲上了城楼,大声说道:“奉先,奉先……”

  孙绍推开了面甲。摘下头盔交给亲卫,笑道:“兄长,我没事,一点伤也没有。”

  孙韶松了一口气,责备道:“下次可不能再这样了,你是父亲唯一的血脉,当自珍重。”

  “无妨,有此重甲护身,什么人能伤得了我?”

  “一物降一物。有坚固的宝甲,就有更锋利的箭矢。”孙韶沉下脸,教训道:“若是遇上千步弩,就算有宝甲护身,又岂能护得你周全。”

  “那样的神器。这些魏军怎么会有。”孙绍不以为然,搂着孙韶的肩膀说道:“东安平已下,接下来得攻临淄了吧?”

  “不急。”孙韶有些哭笑不得。虽然他和孙绍名为兄弟,实际上他和孙绍相差近十岁,孙策死后,是他在支撑着孙策的家庭,和孙绍之间半是兄弟,半是父子。孙绍被孙权软禁了这么多年,除了一身好武艺,人情事故是一窍不通,都要靠孙韶来指点。“车骑将军攻宛城,都是一鼓而下,临淄虽大,又怎么可能攻不破?此时不攻,不是不能攻,而是不想攻。”

  孙绍翻了个白眼:“为何?拖的时间越长,消耗的钱粮不是越多么?”

  孙韶耐心的解释道:“车骑将军的意思,是要先截住王凌的退路,然后再瓮中捉鳖。若是让他遁入泰山,以后临淄还能太平吗?”

  孙绍点了点头,有些遗憾的说道:“这么说来,岂不是又有一段时间要闲着了?”

  孙韶无语。

  ……

  孙韶的分析虽然没错,却对事态的进展不够准确。或者说,他没想到步骘会突然改变阵营。

  步玑奉步骘之命,昼夜兼程,赶到了魏霸的大营,向魏霸表达了步骘的善意之后,提出了一个新的建议。

  为了尽快解决临淄的战事,避免旷日持久的战事拖延,可以由马忠率部攻击下邳、彭城一带,而由步骘率领大军由海路北上,在东海郡直接登陆后,长驱直入五百里,插到临淄城背后,切断王凌的退路,完成对临淄城的包围。

  这么做,当然要先解决后勤的问题。一是要有便利的后勤基地,二是要能保障粮道的安全,不能被魏军给劫了。前者好办,东海郡外海中的麋岛就是魏霸大军的后勤基地,完全可以承担起这样的任务。后者也好办,由麋岛到泰山郡,再到临淄城,这段路虽然长,但是沿途没什么魏军驻扎,有威胁的只是夏侯霸率领的魏军骑兵。如今魏霸在骑兵上有明显的优势,只要他把夏侯霸盯死了,不让夏侯霸抽出身,这条粮道就是安全的。

  然而,这两点都需要魏霸的点头,魏霸如果不愿意让麋岛提供步骘大军的粮草,步骘就得饿肚子。魏霸如果不肯盯死夏侯霸,步骘就是送到夏侯霸嘴边的肉。换句话说,步骘的这个建议是把自己的命交到了魏霸的手上。

  这不是信任,而是投诚。

  魏霸打量着步玑,轻声笑了起来:“没想到步将军近过半百,却有一副年青人都难有的果断啊。”

  步玑也笑了,魏霸既然这么说,那就是答应了。他拱拱手道:“天下苦战已久,百姓翘足以盼太平。将军威武,虎步青徐,天下一统在即,我父子景仰不已,愿为将军前驱,效犬马之劳。”

  “愧不敢当,愧不敢当。”魏霸谦虚了两句,直接问道:“你们还有多少人马?”

  “上次淮阴受挫,目前还有不到六千人马。”步玑犹豫了一下,又道:“若蒙将军恩准,我们可以在淮阴再招募一些部曲。”

  “临时招募部曲,怕是派不是什么大用场。”魏霸略作沉吟:“这样吧,镇东将军上次没受什么大的损失,让他先拨一部分人马给令尊。一万够不够?”

  步玑高兴得差点蹦起来。现在马忠总兵力不到两万,拨一万给步骘,等于将马忠这个主将给架空了。

  “够了,够了。”步玑连声说道。

  魏霸满意的点点头:“这件事非同小可,我怕一般人当不起这个重任。师兄,你走一趟吧。有监军的身份在,再带上我的节旄,想来马忠不会太过阻挠。”

  赵统躬身应道:“喏。”

  ……

  赵统随即和步玑一起返程,魏霸给他们安排了一千轻骑。有这样的武力保护,只要不遇到夏侯霸率领的主力骑兵,他们的安全还有是保证的。赵统日夜兼程,只用了三天就赶到了马忠的大营,当着步骘父子的面,传达了魏霸的军令。

  马忠阴着脸,他一看这个阵势就知道,步骘父子反水了,他已经大势已去。他很不甘心,寒声道:“敢问监军大人,若将一万兵调拨给步将军,我哪里还有余力攻打淮阴、下邳、彭城,完成车骑将军的军令。”

  “你不需要攻城,只需要牵制住守城的魏军即可。”赵统不紧不慢的说道:“临淄一下,青州就入我手。夏侯霸孤掌难鸣,必然后撤,届时彭城、淮阴都将不战而降,将军只要整队入城即可。”

  马忠气得脸色铁青。赵统的这个意思很明白,根本不用你打仗,你把兵交出来,安分守己的等在这里,不会少你一份功劳。可是如果你不肯交出兵权,那就对不住了。

  这句话是赵统说的,却无疑是魏霸的意思,是魏霸对他的最后通谍。

  “我要请示丞相府。”

  赵统也沉下了脸:“镇东将军,你现在受车骑将军节制,必须听车骑将军的命令。如果你对车骑将军的命令有怀疑,自然可以上报丞相府,但是在丞相府的命令到达之前,你必须先执行车骑将军的命令。否则,车骑将军将按军法从事。”

  马忠眼神一紧,看向赵统。

  赵统一字一句的说道:“请镇东将军谨守军中规矩,不要乱了法度,贻误军机。否则,王平就是你的榜样。”

  “赵监军这是恐吓我么?”马忠慢慢的站了起来,和赵统怒目而视。

  “这不是恐吓,是最后一次提醒。”赵统挥了挥手,一个侍从走了过来,抖开了手中布套,亮出了天子赐给魏霸的节旄。赵统平静的看着马忠,一言不发。

  大帐时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步骘早有准备,不动声色的让人把大帐围住了,只等赵统一声令下,马忠的人头就会落地。

  马忠看着那副节旄,想到去年这个时候被魏霸斩杀的王平,不由得有些气短。魏霸让赵统带来了节旄,显然是做好了斩杀他的准备。正如赵统所说,他如果现在坚持违抗魏霸的军令,魏霸斩杀他是名正言顺的,丞相府也没有任何办法可想。

  王平被杀,诸葛亮可是什么话也没说。

  “既然是军令,忠岂敢不遵。”马忠长叹一声,低下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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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0章 水到渠成

  隐蕃匆匆的走进了魏霸的大帐,看了魏霸一眼,却不说话。

  魏霸正在听从临淄赶来的孙松汇报战况,听到隐蕃进来的脚步声,却没有听到隐蕃说话,不免有些好奇。不过他什么也没说,静静的听孙松说完,沉吟了片刻,说道:“孙公礼调度有方,我非常赞同他的看法。不过,孙奉先这脾气得改一改,大将之勇,不在临阵杀敌,而在有所担当。”

  孙松笑道:“将军所言甚是,不过,他那脾气……”

  “你回去告诉他,再这么干,我就把他调来做我的亲卫将。”

  孙松大喜,连忙躬身致谢。魏霸的亲卫将当然是他的亲信,魏霸说这句话,就是表示对孙韶、孙绍的充分信任,哪怕只是一句客气话。这次攻击青州,魏霸自率大军阻击夏侯霸,却把攻打临淄的重任交给了孙韶,本身就是对孙策一系的大力扶持。他这么做,当然有削弱孙权的意思,可是对孙韶、孙绍来说,这却是天大的机会。

  而对于孙绍来说,做魏霸的亲卫将固然威风,却没什么亲临一线作战的机会,他大概不会喜欢。再加上他对魏霸的尊敬,这亲自上阵搏杀的脾气多少能控制一些。

  所以说,魏霸这句话,表达了两个意思,孙松岂能不感激涕零。

  孙松退出了大帐,魏霸才抬起头,打量着隐蕃,见隐蕃面带得色,不禁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元丰,你今天得到什么意外之喜了,居然如此失态。”

  隐蕃是书生,书生首先要修身养性。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也正是因为这样的心性,他才能为间,现在才能主持魏霸身边的机密事务。对他这样的人来说,没有足够份量的事情。是很难让他的情绪产生波动的。

  “将军,你看了,你也会惊喜的。”隐蕃将一个厚厚的卷宗送到魏霸面前。魏霸狐疑的打开,最上面是一张简报,魏霸只瞟了一下开头就愣住了。

  他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当真?”

  “已经经过验证,情况属实。”

  魏霸迅速将简报看了一遍。然后又按图索骥,查看了几分关键的详细报告,最后按着厚厚的卷宗,眼神紧缩,想笑,却又没有笑出来。只是咧了咧嘴角。

  “还真是无奇不有啊。”

  “的确如此。”隐蕃笑道。

  “兹体事大,你再仔细查证,千万不能有什么遗漏。这件事,要敲死,才有力量。”

  “喏。”隐蕃躬身退了出去。魏霸抚摸着案上的卷宗,终于还是笑出声来。他随即让人叫来了虞汜,把这件事通报给他。

  虞汜一听。眼睛登时瞪得溜圆:“将军,如此一来,夏侯霸可不战而破。”

  “哪有那么容易。”魏霸笑笑:“要想制服夏侯霸这种人,还得先来武的,打服了再说。世洪,步骘很快会北上,与孙韶夹击临淄。我们要提前进入阵地,挡住夏侯霸,护住步骘的侧翼,好让他和孙韶从容施为。”

  虞汜点头道:“正当如此。我这就去和军谋们商议。尽快拟出一个方案。”他看了一眼卷宗,道:“有了这个消息,我们的计划要略作修改了。”

  两人相视而笑。

  ……

  顾雍走进了王宫,走到正在水池边练习云手的孙权身边,静静的站住了。用欣赏的目光打量着孙权。

  孙权的云手练得很漂亮,行云流水,圆转自如,看起来不像一位尊贵的王,却有几分仙风道骨。只是当他停下,眉毛挑起时,那张原本温润安祥的脸顿时又露出了几分隐而不露的霸气,令人望而生畏。

  “大王的气色越来越好了。”顾雍不动声色的赞道:“看来这云手的确符合大道至简易行的道理。”

  孙权瞥了他一眼,话中有话的说道:“要修道,不仅要有道心,还有要闲情。只有闲人才可能修道。顾公,我是富贵闲人,这一点,你可比不了啊。”

  顾雍微微一笑,并不理会孙权话中的愤懑。

  “顾公心情不错,莫非是因为孙儿归来省亲的缘故?”孙权暗自一声叹息,放软了口气。今非昔比,他这个吴王已经成了空头王,顾雍这些世家要和抢着向天子尽忠,要么抢着和魏霸结盟,没几个人愿意来搭理他了。顾雍一个孙子在关中,一个孙子在魏霸身边,这时候还能看看他,已经是难能可贵。

  “不错,子直从青州回来,带来了一些消息。”顾雍点点头,跟着孙权在鱼池边开始散步。“大王,车骑将军对大王一系可是很关照啊。”

  “何以见得?”孙权漫不经心的说道。他对魏霸没什么好感,现在也谈不上什么恶感。

  顾雍把孙韶主持攻击临淄之战的事说了一遍,然后又把孙松、孙泰等孙家子弟的现状告诉孙权,最后说到了当前的形势。魏霸要武力夺取青徐,现在要调步骘、马忠的大军北上。

  孙权的眉头一直拧着。顾雍的意思,他已经明白了,只是有些愤愤不平。

  魏霸支持孙策一系,自然是要削弱他孙权的力量。顾雍此刻来,是为了提醒他目前的困境,更是告诉他眼前的这个机会。魏霸需要步骘的帮忙,而步骘却是他的臣下。如果他能主动示好,未尝不是一个和魏霸讲和的机会。

  况且,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你不放步骘走,步骘就不走么?在家族利益的面前,你怎么能指望步骘跟你一条道走到黑?倒不仅仅说是他现在没什么更大的利益给步骘,更重要的是他已经没有实力伤害步骘,而魏霸却有足够的实力,如果步骘不从,他有可能将步家连根拔起,连同他孙权一起扔进垃圾堆。

  趋利避害,追求利益是一方面,避免伤害是另一方面。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后者比前者更重要。这就是有很多人可以不合作,但是没几个人敢站出来反对。不合作,最多是无利可趋,反对,却意识着有害难免。

  江东世家和孙权合作,又有几个是情愿的,不过是当时孙权手中有实力,他们不合作就会被清洗打压。他们可以不追求利益,却承受不起伤害,所以才被迫配合。现在伤害权已经转到了魏霸手中,主动权当然也就转到了魏霸手中。

  他还能说什么?说什么都没有用。

  “顾公以为,我当如何是好?”孙权停住了脚步,拱手面对顾雍。这已经不是王者对臣下的态度,而是晚辈面对长辈请教时的态度。

  “大王是大汉的吴王,如今朝廷正力图一战而定天下,大王岂能旁观?不若将吴国的禁军交付步骘,步骘是大王的将军,他出征,就是大王出征。若有寸功,大王也有荣焉。届时陛下也好,车骑将军也罢,岂能不感激大王的拳拳之心?”

  孙权的眼角抽了抽,沉吟良久后,点了点头:“顾公高见,孤正有此意。”

  在吴郡,还有一万多吴国精锐,这是孙权最后的武装力量,也是他最后的本钱。现在,顾雍提醒他,这一万人留在吴郡其实解决不了什么问题,不如交给步骘,让他率领着这些人去听魏霸的将令。步骘是步夫人的族叔,是你的亲信,他立了功,对步家有利,对你也有利。至少魏霸不会再把你当敌人,一心一意的扶持孙策一系。将来念及此情,也许不会再针对你。

  顾雍提到了天子,提到了魏霸,却偏偏没有提诸葛亮。这其中的意味,孙权又岂能不明白。

  形势不由人,这也许是孙权和魏霸和解的最后机会了。孙权一旦下定决心,就不再犹豫,立刻召卫将军全琮率领这万余精锐,火速赶往淮阴和步骘汇合。与此同时,他召见了顾承,将一封言辞恳切的书信交给顾承,请他转交给魏霸。

  顾承的任务圆满完成。告别时,他似乎很不经意的提醒了孙权一句:“大王,太子在长安,可要小心些啊。长安风大,小心被邪风所侵。”

  孙权连连点头。

  ……

  夏侯霸长叹一声,一掌重重的拍在案上,将案上的文牍笔墨震得哗哗作响。

  他刚刚收到消息,魏霸移防,包括五千重甲骑在内的一万大军移防到了泰山郡治奉高。夏侯霸接到消息,就猜到了魏霸想干什么。他要堵住他向东的路。

  那里的路,自然是通往临淄城背后的。魏霸自己没有去,可是很快就会有人去。一旦大军到达临淄城下,切断了王凌的退路,对临淄的总攻就要开始了。

  魏霸以车骑将军之尊,亲自阻援,这是对他夏侯霸的重视,也是对临淄之战的重视。他为孙韶等人提供了立功的机会,并通过他们来团聚吴国的人心。此战过后,江东文武将大量的倾向魏霸,大江以南,尽为魏霸所有。

  可是他却无法可想,面对魏霸亲自率领的主力,他没有任何胜算可言。

  善战者无赫赫之功。魏霸看似平淡无奇的移防,却因为他的强大实力而彰显出了对战局的左右能力,根本不需要做出太多的举动。

  这都是实力带来的作用。没有实力,就只能任人摆布。有实力,才可以举重若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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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1章 不战而胜

  步骘刚刚到达麋岛,就接到了两个好消息。一是全琮奉孙权之命,率领一万吴军精锐赶来增援;二是魏霸亲率大军进驻奉高,与夏侯霸对峙,已经护住他的侧翼。

  现在,万事俱备,就等他长驱直入,与孙韶一起夹击临淄了。

  步骘非常满意,加上全琮带来的这一万人,他已经拥有两万五千大军,仅凭兵力而言,已经是无可非议的一方重将。再加上魏霸表现出来的善意,此战过后,他将摇身一变,成为魏霸身边的大将,成为孙权的代言人。

  他当然清楚魏霸不会让孙策一系一支独大,他更希望孙家的实力掌握在更多的人手上,这样对他来说才安全,才易于控制。而他现在进入角色,正是魏霸希望看到的。要不然,他也不会如此高姿态,亲自为他掩护侧翼。

  步骘不敢怠慢,在和麋芳紧急商议之后,不等全琮到达,就先率领大军登陆,穿过东海郡,一路向临淄急行。

  步骘进入战场的消息,以最快的速度送到了夏侯霸的面前,而他出击的方向,更是让夏侯霸感到绝望。步骘没有按照吴军的常见战略向北推进,而是从海路,直接跳过了徐州、淮阴一带,由东海郡进入战场,这让夏侯威等人在彭城的坚持变得没有了意义。

  夏侯霸明知不敌,还是硬着头皮向魏霸发起了攻击,希望能够突破他的堵截,有机会和步骘面对面,为王凌解除后顾之忧。

  双方在泰山周围接战。

  一开战,夏侯霸就陷入了全面被动的窘境。

  夏侯霸是攻,魏霸是守,依仗泰山地区的有利地形,夏侯霸攻得很辛苦,魏霸守得很轻松。

  夏侯霸的将士善战,可是魏霸的将士更善战,特别是在山地战上。魏霸的步卒大部分来自荆州、交州的山区。对于山地作战,他们太熟悉了。相比之下,夏侯霸的部下对山地战远远没有他们精通。

  夏侯霸集结了魏国最强大的军械,正因为如此,他才是魏军中战斗力最强大的军团。可是在魏霸的面前,他的优势根本彰显不出来,不论是连弩车还是霹雳车,抑或是其他的军械,他都和魏霸有不小的差距。

  至于骑兵,这原本是夏侯霸最强大的武器。可是现在。他也不得不承认。魏霸的骑兵不论是数量还是质量,都已经远远的超过了他。

  最后一项,后勤补给,军饷钱粮。夏侯霸更是不能望魏霸项背,双方根本不在一个档次上。

  夏侯霸猛攻十数日,付出了两三千人的代价,却无法撼动魏霸的阵地分毫。

  在这十多天中,步骘率领大军昼夜兼程,击败了沿途魏军零星的阻击,终于出现在临淄城南,经过几次战斗,拔掉了王凌在城外的卫城。堵住了王凌的退路。

  至此,蜀汉军对临淄的包围完成,而夏侯霸却被魏霸挡在奉高,寸步难行。

  ……

  王凌站在城墙上,看着城外连绵的军营。看着那些正在架设的霹雳车、连弩车,心里一阵阵的发寒。夏侯霸是指望不上了,他只能靠自己。可是他很清楚,仅凭自己的力量是挡不住魏霸的。

  城里有一万余人,兵力足够,可是没有援军,城终究守不住。而魏国现在除了夏侯霸,已经没有能够支援他的力量。更何况,他也清楚,即使是费了很大的心思对城里的百姓进行盘查,恐怕也无法将所有的细作排除干净。魏霸以商为间,不仅是从南方来的商人,包括本地的商人,都有可能已经成为魏霸的耳目。

  临淄城里的一切,对魏霸来说,也许都是透明的。可是他却不知道魏霸究竟有多少实力。

  “伯舆,时局至此,奈何?”

  别驾王基神情黯然,事已至此,他也没有回天之力。作为王凌的得力助手,作为青州政务的实际负责人,他知道青州人心所向,魏国大势已去,任何挣扎都是徒劳。可是,他不能把这些话说给王凌听,他只能认命,王凌对他有赏识之恩,他就应该对王凌生死相报。

  一个亲卫快步走了过来:“大人,有使者来了。”

  “使者?”王凌和王基互相看了一眼:“谁的使者?”

  “郭太后的使者,不过,他现在代表的是魏霸。”

  王凌火了,这什么乱七八糟的,郭太后的使者怎么会代表魏霸?

  亲卫也有些无语,王凌只得下了城,接见了这位使者。

  这位使者正是郭修。

  郭修见到王凌的第一句话就是:“使者,你不该守临淄。”

  王凌沉默不语。郭修是郭太后的使者,他的意见就是郭太后的意见。早在魏霸登陆之前,他就接到风声,说郭太后已经和魏霸达成协议,要把青徐割让给魏霸,以换取魏霸同意魏国称臣时尽可能的多一点封地。现在听郭修这么说,他知道那不是传言,那就是事实。

  他有些无力,有些愤怒,不由自主的厉声喝道:“我食君禄,自然守土有责。既然朝廷没有取消我的青州刺史之职,我岂能不战而走?”

  郭修摇摇头:“将军忠义,我自然是佩服的。不过,将军这么做,不仅守不住青州,反而会将万余将士葬送于此。将军应该知道,我大魏已经没有多少实力,承受不起这样的损失。”

  王凌欲言又止。

  郭修继续说道:“我军兵力不足,战线太长,已经无力防守。朝廷的意思,是放弃青徐,收缩防线,这样也许有一战之力。将军身经百战,不会连这个道理都不明白吧?”

  王凌长叹一声:“这么说,我倒是害了国家?”

  郭修点点头:“临淄周边数垒已失,你也算是为国家尽了力,就不要再坚持了。为国家保留一份元气吧。我可以向朝廷进言,说明你的良苦用心,保证你不会受到处罚。”

  “我还能活着出去?”王凌语带讥讽的说道。

  “可以。”郭修再一次点头:“我是得到了魏霸的允许,才进城来对你说清楚这件事。放弃青州,你可以带走你的部下,包括他们的武器。他只有一个条件,你不能再出现在山东。”

  王凌眉头一挑:“那我去哪儿?”

  “这个……由朝廷来定。”郭修犹豫了一下:“也许是河东,也许是并州,又或者是幽州吧。”

  王凌忍不住笑了起来。他懂了郭修的意思。郭太后早就想放弃青徐,所以根本不希望他固守,因为这样只会将有限的兵力葬送在里。而魏霸肯放他走,也不是什么善心,他要给魏国保留一分元气,是希望他们能挡住西线的诸葛亮。

  李严战败了,西线是诸葛亮的,而诸葛亮和魏霸的之间的矛盾,不弱于汉魏之间的矛盾。把他的大军送到并州与诸葛亮作战,他可以一箭不发的得到临淄,何乐而不为?

  说到底,这不过是一个交易,而他不过是一个无足轻重的棋子。再挣扎又有什么意义?

  “好算计,好算计!”王凌大笑两声,挥挥手:“郭君可以走了,你告诉魏霸,我愿意接受朝廷的旨意,退出临淄,退出青州。”

  郭修躬了躬身,转身离开。他没有去见远在奉高的魏霸,而是直接来到了孙韶的大营。魏霸的亲信虞汜已经赶到这里,主持青州受降的任务。

  三日后,孙韶、步骘摆开架势,佯攻临淄,王凌稍作抵抗,就开门突围,和田豫一起带领万余魏军步骑,匆匆的离开了临淄。孙韶、步骘商量之后,由步骘入城据守,留下五千步卒,其他的人都交给孙韶,由他“追击”,监视王凌离开。

  临淄易手,消息很快传到了夏侯霸的手中。夏侯霸欲哭无泪,也只得下令撤退。

  年底,夏侯霸、王凌全师退出青徐,魏霸没废多少力气,就完成了任务。他随即以最快的速度向长安报捷,同时推荐羊衜任徐州刺史,步骘领青州刺史。

  魏霸向长安朝廷报捷的同时,夏侯霸和王凌分别向洛阳朝廷请罪。这件事大家心知肚明,自然没有什么罪好说,天子下诏,夏侯霸回驻睢阳,王凌则撤过黄河,进入冀州。在冀州稍作休整后,赶往河东,与大将军司马懿一起防守蜀汉的西部攻势。

  各方面的消息先后送到长安,长安一片哗然。意见很快就分成了两派,一派认为车骑将军魏霸战功赫赫,出兵不过三个多月,就攻取了青徐,实乃国家之福,朝廷当重赏,以酬其功。另一派则认为魏霸的青徐之战太过反常,有通敌之嫌,当派人彻查,至少也要调魏霸回京述职,把事情说清楚。

  两派争得不可开交,几乎要撕破了脸,饱以老拳。他们谁也不能说服谁,只能轮番向天子进谏,长篇累牍的辩论搞得天子刘禅晕头转向,寝食不安。刘禅无奈,只好亲临丞相府,向病重的丞相请教。

  诸葛亮没有说太多的废话,只有一个意见:封魏霸为王,以赏其功;令其回京述职,在朝会上接受百官质询,把青徐两州的战事说清楚,以正视听。

  刘禅愣了半天,狐疑的说道:“相父,魏霸会来么?”

  “如果不来,则非国家之福。”诸葛亮坐了起来,目光炯炯:“臣当为陛下除此后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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