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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赘婿(4月18日 更新至“第七〇四章 铁火 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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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二六章 人心如晦 月光坛城(三)

      那天夜里,整个梁山岛,在火焰与杀戮里逐渐的陷入地狱当中。

      夕阳西下时,武瑞营的统领方督行手按刀柄,站在战船前方,看着远处岛屿上“替天行道”的大旗自旗杆上掉落,在如火烧起的彤云中,预示着梁山昙花一现般的崛起与坠落。同一时刻,在岛屿之上,或是另一侧的山麓间,一名名头领看着混乱的出现、扩大,终至无可挽回,发出悲呼的声响。

      武瑞营攻向梁山岛的整个战争过程,前后持续的时间只是两天。在六月二十的这一天,官兵的攻势展开,是极其谨慎的,这是因为在梁山还未至如今规模的时候,武瑞营就已经在水泊铩羽而归好几次。这一次虽有独龙岗战役在前,统领方督行仍旧无法掉以轻心,一开始封锁水域,仔细地弄清楚梁山在周围几座小岛的防御,在这天中午,才开始进行试探性的进攻。

      对周边几座小岛的进攻,其实遭到了不少的反抗,但老实说来,这些反抗却不如前面数次那般厉害,甚至于在官兵保守的防御下,梁山那边的袭扰都显得笨拙。察觉到这一点,方督行开始下令正式进攻,打掉了外围的几艘船,对几座小岛的攻势在六月二十这天入夜进入尾声,而后,诡异的情况就发生了。

      战斗打到尾声,总会有人投降,而这一次,首先的投降者带来的是同伴的人头,而后仿佛是因为夜幕降临而放出的妖魔在人的心里滋生,一部分守卫的梁山兵卒选择了逃跑,而另外的一部分,在这夜幕之中,开始内讧。

      一切就如同那自京城过来的人所说。人头换命、换奖赏,最初的一些人拿过来的或许是已经战死的同伴的人头,而后来当小部分人无法逃离,也没有足够尸首的时候,他们将刀子挥向了身边的人。而方督行这边,此时也已经下了严令,有人头可以活,没有人头只能死。

      六月二十一,对梁山本岛的进攻展开。船队在梁山附近的水面上厮杀混战,而就在这天下午,武瑞营主力就开始登岛,当占领下第一块阵地,做好了进攻准备的时候。迎接他们的,便已经不是梁山的巨大抵抗,而是……整个梁山乱匪势力的,自行崩溃。

      按照之前作战的经历对比来说,武瑞营这一次对梁山的进攻,就像是一把钢刀斩进了一块豆腐。没有人意识到整个过程会如此之快,甚至于它后半部分的崩溃。还不算是这把钢刀斩开的。

      对于方督行来说,也只能从抓下的一些俘虏口中,逐渐拼凑起事情的原委。

      就在官兵进攻的前几天,整个梁山的状况。就已经陷入一片猜疑与恐惧之中了。事情发展之快,许多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但残酷的事实就已经在众人面前出现,不由得他们相信或是不相信。

      摩擦、隔阂、口角、小规模的火拼还算不得最严重的事情。最麻烦也最让人敏感的是,当人头换功绩的消息传开。导致少数人的失踪。有些时候,尸体甚至会从某个人的屋后找出来,连梁山内部的人都无法确定这人到底是对方杀的呢,还是有对头栽赃过去的。

      大头领们试图压下事态,但也免不了互相戒备、串连,上面增加了巡逻的频率、严查的力度,但这样也无补于事,最聪明的一部分人从一开始就在试图组织小团体,然后各个不同地方派系的人为求自保,也在互相联络,他们看护住家人,只要有人窥视,就变得格外敏感。连续几天的夜里,都在死人,暗地里的冲突、明面上的冲突。虽然是几万人的岛上,但是这样死上几个十几个人,也是非常吓人的。

      指责与冲突开始变得明显之后,大家都已经意识到了崩溃的到来,上面的头领,也已经压不下了。亲密的心腹会开始试探上面的老大到底打算投诚又或是跑路,上方的头领也在试探心腹们的想法。这个过程里,当官兵开始进攻,整个梁山的状况已经像是身体里裹着一大团燥热的病人,随时都要喷发开来,但如果没有外力,整个过程,恐怕还得持续上一段时间。

      就算是方腊造反,又或是饥荒来临,十室九空饿殍满地的时候,饥民难民间的猜忌与提防,都未曾被压迫和激发到这样的一种程度。不光是梁山上的人没有经历过这样的状况,就连方督行,之前也未曾见过这类事情。

      这天傍晚以后,官兵冲上岛去,其实也遇到了一拨拨小规模的抵抗,梁山周围的水面上,战斗也仍旧在进行,突围的船只与武瑞营的战船爆发了几次冲突。但若论整个梁山岛上的状况,就像是成了一个单纯为了考验人性的地狱中的浮岛。同伴之间的杀戮、为了人头的自相残杀,一直在进行,想要让混乱更大、浑水摸鱼的人们漫山遍野的放火。

      人头可以保命、人头还可以发财,为了避免麾下士兵在这种狂乱的情况中损伤过重,方督行命令部分士兵只是围岛,并不做攻击,让整个岛上的人自生自灭,只有拿了人头下来的,做出统计和保护。让人性之恶在整个岛屿上肆虐。而在岛外,突围的、追击的、落单的,零零碎碎的战斗一直在火焰中进行。

      这天夜里,看着冲下岛来的各种各样的幸存者,方督行跟何睿感叹道:“我辈军人,多相信人性本恶,可人性到底恶到什么程度,此时方知。”相对来说,那京城来的书生,到得此时在他看来,就真如恶魔一般,何睿也道:“只是如此手段,狠毒太过,怕是有伤天和啊……”

      一个手段,给敌人带来寒冷的同时,给自己人带来的,也是寒意,这一点宁毅的心中不知道会作何想法。只是当方督行与何睿做着如此感叹的时候,梁山附近的水面上,火焰与残骸间。也有一艘中等大小的战船,正在缓缓行进着。王山月站在船只的前头,想起的是宁毅准备出手的前几天,他坐在祝家庄的屋檐下,拿着那手链当成念珠旋转的神情,有一些信息,也在传到这艘船上,汇集归总。

      “小时候读三字经,说人之初性本善。这次之后,我是不信了。”苏文昱在那儿喃喃地说道,而旁边同样看着这一片水光与火光的宁毅,皱着眉头看了他一眼。

      “苏文昱,你记好。人性这东西,本来就是无善也无恶的。”片刻之后,宁毅开口说道,“你之前觉得人性本善,那不见得对,如果这样的一件事就让你觉得人性本恶,那也只能说明你的狭隘。人性混沌。无善无恶,但它并不坚定,易受诱惑,会变成什么样子。全看外力。要到这一步,固然不易,但是要让人变好的办法,也不是没有。如果一心觉得人性本善或是人性本恶。那是一点努力都不想付出的懦夫的想法,他们没有想法也没有自我。只得推诸本质,这种想法,你想做事,就不要有。”

      目睹梁山崩溃的这一幕,在众人眼中,宁毅的心绪其实也不见得好,他并未将事情的重心放在梁山的这些普通人上,此时等待的,也是更为关键的一些情报。想了好一会儿,苏文昱才道:“我会记住。”宁毅笑了笑,坐到船头的一张椅子上,望着远处燃起火焰与混乱的岛屿。

      “看见这个,你应该想到的是秩序的宝贵和道德的伟大,一个世道的精神文明、文化、道德,这些东西加起来,保护了所有人,道德之后才是法律。它们一旦崩溃,很容易就会变成梁山上的这个样子。不管我们能将人性操纵到怎样一种程度,对于人性,对文化、道德,你我当心存敬畏。如果不想让自己也变成这样,就得记住这一点。”

      船只渐渐往前,越过一艘大船的残骸,水面上燃烧着火焰还未熄灭,一具具的浮尸从船舷边飘过去。宁毅摇了摇头,看着前方的点点火光,皱着眉头,话语低缓。

      “我以前……其实见过很多人,总以为自己很厉害,叫嚣着要性格,要杀伐果断念头通达,不知道德为何物的。这种人其实是世道上最底层的一类人,既无力量,又无智慧,唯一拥有的只有自大和愚蠢。”

      宁毅叹了口气,伸手指了指梁山上的火焰,“只知些许眼前利益,却看不到自身的脆弱。其实道德真正束缚住的不是升斗小民,那些有能力有力量有智慧的人,才是被束缚得最多的,道德这东西一旦放开,普通人沾点蝇头小利,沾沾自喜,他们不知道这个时候那些大人物,枷锁每放开一点点,他们伤害的就是千百人的利益和人命。人性这东西,很有趣,也很残酷,好与坏都是混在一起的,如果你想要好的东西,那就要努力,总觉得跟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的话,也许忽然有一天,道德降到某个程度以下,就什么都没有了。”

      光芒流转,明明暗暗的照过来,宁毅的叹息浸在夜色里,周围的人都显得安静。一艘小船划过水面,自那边过来,上来的是带来信息的齐新翰。

      “前不久岛那边突围的是宋江,武瑞营几艘船想要拦截,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我已经问了一些俘虏……果然像你说的,壮士断腕。”

      一直等待的消息终于传来,宁毅站了起来:“多少人?”

      “最后纠合起来的不到四千人。”齐新翰说道,“最近这些天里,宋江他们表面上按兵不动,实际上,确实在等着矛盾激化。他们暗地里选了岛上最不可能投降的一部分,要么是与官府有血海深仇,要么犯下的案子太大,要么是关系最密切的直系。矛盾激化开之后,他们也看得更清楚,私下联络,然后才将他们全部集合起来。至于其它的、岛上的,都被放弃了。”

      宁毅将手掌互相按了按,点了点头:“壮士断腕……他们还算是果断。”

      一旁的齐新义道:“他们之中,有二心的人还是有吧?”

      宁毅摇了摇头:“奸细还有,但很难影响战力了,一来他们本身是死硬分子,二来想要拿人头换赏的,不用跟着他们去,只要留在岛上杀人,事情就算完了。这样一来,我放在他们人心里的影响,才算是被摘出去,四千人,估计还有一部分是家属。但离开梁山之后,还是一个大问题。梁山上的先不管了,这批人,必须全部杀光……我们该准备追过去了,另外通知独龙岗的两千人来跟我们汇合,通知各州县配合。”

      他回过头指了指苏文昱:“文昱你带几个人过去方统领他们那边,让他分兵,你负责联络双方,今天晚上,你就在那边看完这一出戏吧。另外,山上不管有家人没有家人,平均起来带下人头超过三个的,让方统领他们全部扣留。此战之后,要么他们参军,要么暂时跟我走,这批人现在不能流进社会——当然这个暂时不用说明白,等我回来。还有,一旦山上打得不那么激烈了,便让方统领出兵清扫吧,就算没有人头的,只要不抵抗,也可以全部放了,他们现在反而是最干净的。杀这些人……已经没有太大意义了。”

      “是。”宁毅安排完毕,苏文昱点了点头,领着几人乘小船往岛上过去。这边下达命令,战船扬帆破浪,在月光之下,顺着朝廷战舰的点点火光朝着远处的水面追索而去,更远处的,是黑暗的山与水的轮廓。

      视野一侧,巨大的岛屿还在黑暗中燃烧、厮杀,不知道要到何时,才会停止下来……

      六月二十二,梁山陷落,仅余以宋江为首的三千余人在逃,对于他们的追捕,成为了摆在各州县与官兵眼前的、新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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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二七章 晓花残梦 天下之敌

      拂晓前夕,梁山水泊东岸、北岸的州、县、村庄间,气氛不安而躁动,州县关闭了城门,城墙之上,负责戍卫的士兵、捕快都已起来,眺望着黑暗里的一切。在没有城墙的村庄、寨子、人群聚居之地,一些里正、保甲也被传讯者自梦里惊醒,他们叫醒了村人、庄户,拿了刀枪武器出来。不少人家因此被惊醒,燃起了灯光,而后又被督促着吹熄,光点一阵一阵的,然后大家就都在黑暗里戒备着外面的一切,夜风之中,仅剩犬吠,偶尔传来。

      梁山已破,匪人已经开始溃散逃窜。这样的消息在凌晨时分以最快的速度往周围扩散着。在这之前,就连消息最灵通的人,都只知道武瑞营六月二十这天才开始攻伐梁山,两天时间,梁山便破了。

      距离太远,周围普通的村民未必完全弄得清梁山的强大。对大部分人来说,传来官兵铩羽而归的消息,并不出奇,传来梁山匪人溃散的讯息,看来也是理所当然,两种存在都不是他们可以妄自衡量的。唯有战争之后逃散的匪人,对于大家的生活来说,有着息息相关的联系。

      而事实上,在水泊东面、北面延绵开去的山岭、岸边,溃败的梁山众也确实在朝着不同的方向靠岸、逃离。其间有大股大股的势力,也三两结伴的亲友。就在水泊北岸,夜风鼓舞着火势,被官兵战船追逐的三艘大船都已着火燃烧,最终有一艘撞在了距离岸边不远的礁石上再也无法前进。

      后方,官兵的船只追杀而至,箭雨、标枪、渔网,领头的将领带着兵卒杀下船来,在浅滩上、岸边的树林间厮杀成一片。梁山那边。几名头领奋力厮杀,呼喊着众人冲进树林,趁着夜色,数百人朝着周围的田间、村落、野林展开逃亡。

      在一些地方,也有些人是乘着小船在满是杂草乱石的岸边停下来,将背着包袱的妻子或是家人扶下去,他们抱着手上的刀,又或是将兵器扔进水里,回头看看夜色后终于离开。心中祈求着可以在接下来的道路上不被抓住。

      水泊东岸,破旧的小渔村还浸在夜色的黑暗里,生于渔民家瘦小的少女已经起来了,拿着木桶去村边的小小码头上取水,夜风吹来时。她蹲在那儿,闭上了眼睛吸了吸清晨微凉的空气,而后奇怪的波动传了过来。

      她睁大了眼睛往前方看,然而也看不见太多的东西。直到……巨大的轮廓推波斩浪,忽然出现在眼前。

      少女愣了一愣,转身便要跑,而后轰然巨响。战船撞碎了木制的小码头,推上岸来,打破了夜里的宁静。

      一艘之后、又是一艘、两艘、三艘……躁动的空气开始在火光里出现,人群从船上下来。开始淹没这破旧的小小渔村。一些房舍里亮起火光,狗在吠,而后箭矢从船上射下来,准确地射穿了狗的喉咙。在第一艘推上岸边的大船下。取水的少女被撞断了双腿,整个身体压在了一片破碎的废墟中。一边哭身躯一边还在颤抖。从船上下来的头领看了看,迟疑片刻,却也摇了摇头。

      “姑娘,我替你解脱了。”他拔出刀来,从少女的颈间刺进去,血喷出来后,少女终于不再动弹。

      一拨一拨的人丛船上下来,无数躁动的声响。兵卒驱赶着被惊醒的村民,让一些家属、头领去到房间里稍作歇息。死去少女的几个家人从房舍里出来之后,她的父亲在梁山兵卒的推搡下哭了起来,然后拿起一旁的木叉要跟人拼命,陡然间被人连人带叉劈下一刀,然后一脚将他踢飞在附近的杂物里,血液浸染开来。

      “一群杂碎!想伤我兄弟!”那头领怒喝着,然后盯着剩余的几人与周围正被驱赶的村民,“爷爷留得尔等性命,尔等好不晓事,有再敢纠缠的,爷爷便如他一般都杀了!”

      一共近四千人在这渔村附近稍作聚集,而后又按照新的头领编制召集集合,拂晓将至的风中,向着宋江的声音。

      “……我宋江宋公明,一生之中,尽力结交朋友、重视义气,凡兄弟有难,自始至终,倾力相助。也曾有志报国,不幸朝廷奸人当道,为人所陷,后不得已落草,只愿在梁山一地留下一处净土,使我等江湖儿女居于此地,能有一条活路……但今夜梁山之上的情况,大家都已看见,那人咄咄相逼,不愿给我等活路……我宋江在此起誓,有生之年,必与此人不共戴天……”

      “……我在梁山,与众位兄弟聚义,本便是来就来,去就去。时至今日也是如此……梁山到得今日地步,一是我宋江无能,也怪不得山上的那些兄弟倒戈,他们为生死之事,为那魔头相逼,没有办法……但如今在此地的兄弟,已是宋江身边最值得信任的弟兄,我等不可再重蹈覆辙……此后我也向诸位保证,我必将与众兄弟在此等困局中杀出一条血路来,要朝那操弄人心的魔头,讨回这一公道……”

      话语一段一段,淹没在风里,不久之后,几十名被抓住的官兵让人带上台来,众人上去一个接一个地杀了,拿刀枪劈、捅,血流满地,几乎将尸体都全部剁碎。渔村与渔村边的战船都燃起熊熊大火。被聚集在一旁的村民哭泣当中,也有人在喊。

      “……要怪!你们便去怪那些官兵!我等已被逼得走投无路!但纵然如此,我梁山仁义,今日也只取尔等钱粮,不取尔等性命!至于其它,你们向官府去要!水里有鱼,田里稻谷将熟,已给尔等留了活路。往后望尔等好自为之,勿要与官府勾结作恶,否则我梁山好汉回来的一日,便是尔等人头落地的那天!”

      六月二十二,原本是聚义水泊之间,将近六万人的梁山,已经完全被打散了。但是纵然梁山之上的厮杀骇人听闻。除了以宋江为首的有组织地逃离梁山的四千人外,还有几千人也是在溃败中选择了逃离,这其中,有林冲等头领组织起身边的人手掩护的逃亡,也有各种零零散散的大小头目领导的溃败,在几天的时间内,将骚乱与紧张肃杀的气氛朝着水泊附近的大地上推散了出去。

      这一场诡异而又宏大的胜利,从某冲程度上来说,毕竟是振奋人心的。有这个事实打底。周围几个州县上知情的人,也大都感受到了京城来的这位年轻人的可怕。不管是谁,领着一批人过来这边耍了点阴谋就让梁山轰然溃败,都能给人这种高山仰止的感觉,更何况他还带着右相的信任。只能将之当成京城里最出色的大人物。这种影响下,周围几个州县并不敢阳奉阴违,几天的时间里,在周围搜捕、围堵,抓住了不少的梁山溃兵。

      而在官府的力量之外,山东这边的村庄山寨本就有自保的力量,一来出于自身的安全考虑。二来墙倒众人推,虽然之后也因为梁山的溃败发生了不少冲突,抛下许多条人命,但这周围的承受能力。反倒是最高的,并不是说带了把刀就能偷庄户地里的瓜,还得做好被打死的心理准备。这期间,只有几股规模稍大的溃败力量。造成了周边的麻烦,影响最大的。还是以宋江为首的三千余人。

      两三天的时间里,这三千余人飞速的奔逃,所过之处抢走钱粮烧毁房屋,杀的人反倒是不多,而后宣传着他们被官府逼得走投无路的消息,开始朝着官兵的这一边进行施压。这期间,他们还被官兵堵住了一次,只是武瑞营也不过两万余人,分兵状态下,堵截的力量不够,一番厮杀之后,终于还是被这已被逼成亡命之徒的三千多人突围。

      而在宋江等人肆虐开的第三天中午,在一处荒山野岭的山岗上,林冲也正牵马提枪,与身边的两百余人告别。

      “林某一生……只知舞枪弄棒,其实心性、才德皆有不足,才被逼死了家人,被逼上了梁山,诸位兄弟高看林某一眼,林冲心中有愧。此次梁山已散,与诸位兄弟再上山头,也无不可,只是这之前尚有些事情要办,只能先行一步,他日林某回来,若能得众位兄弟消息,必再来与众兄弟相聚……”

      梁山最后的几天里,宋江、吴用的盘算,整个梁山的分裂,似林冲这样的大头领,心中或多或少是知道的。对方没有叫上他,便是因为那宁毅的一句话产生的忌惮,他能够理解,事实上,就算是叫他他也是不会跟过去的了。这次随着一众信得过的兄弟突围而出,到得此时,灾厄暂解,他却要离开,大家其实也明白是为什么,他去过苏家,对方不会放过他,他也不愿意连累这些弟兄了。

      这次他去意坚决,众人挽留一阵,之后依依惜别。

      而随着梁山的崩溃与匪乱的扩散,另外也有一些东西,正在扩散出去,那是在六月二十二的那个清晨后,随着一些仍旧打算选择离开的人的嘴,传扬出去的说话。

      “……宋江一生,无论与人为敌为友,皆光明磊落,自信可坦荡待人。便是为敌,也能在战场上堂堂正正地与人对决,我等在绿林间讨一口饭吃,本是逼不得已,但规矩道义,一定要讲……今日这血手人屠宁立恒,却只知阴狠,杀人肆无忌惮,使计毒辣诡谲。我梁山兄弟,原本是为义气而聚,但在此人设计与威逼之下,梁山之上兄弟相残、手足相向,实为人间最惨之事……可若无此人阴狠设计,原本绝不会这样的!此人操弄、煽动人心如此厉害,长此以往,我绿林之中,如何还有道义可言……”

      “……宋江也不知能否打败此人。诸位有兄弟、家人,此时要走,宋江也明白,就此奉上盘缠,却只希望借诸位之口,将此人恶迹说出,将梁山之事说出。此人若在,绿林间道义无存,人人皆可为他手上傀儡。此事……诸位不得不防。”

      这番话语并未夹带什么“聚义令”,只是以“呼保义”宋江的名义,从这一天开始,传诸绿林、江湖。他在整个武朝江湖间的名字或许还不及圣公方腊,但“呼保义”“及时雨”这等仁义的名气,其实还是有着极大的分量的。几天的时间内,消息还只是在一点点的扩散,将要掀起的波澜也还在悄悄地酝酿,只有一部分人,能够明白这等流言当中会蕴含的力量。

      “既然我们已经出招把他弄得痛不欲生了,当然也要有被他出招的心理准备。”得知这些讯息的第一时间,宁毅沉默了半晌,随后也是洒然一笑,“‘心魔’宁立恒,嗯,这个外号挺拉风的,不知道以后我会不会变成跟方腊一样级别的大魔头啊……”

      而事实上,在正要全心全意对付宋江等人的此时,无论是他,还是宋江,其实都有些低估了这件事最终将引起的波澜。若是站在与宁毅相反的方向看过去,这几乎就是一场延绵十余年,不折不扣的“武林浩劫”的开始……

      如今,这一切都还在些许端倪中悄然酝酿,随着屠灭梁山一战的尾声传播开来。这样的日子里,也有一些从吕梁山过来的客人,此时才悄然抵达了山东境内,然后……

      “……我操你妈啊——你们为什么不去死!快点去死啊!你们干嘛不早说要绑架这种人!老子陪你们走了这么久,你们这帮王八蛋全他妈活腻了过来送死的!绑人!?六万人在他面前都死光光啦!我操……尾数我不要了,买棺材吧你们!我要回到吕梁山以后再跟所有人一起嘲笑你们啊,你们这帮王八蛋!我要回家家家家家家——”

      这样的说话声不知道是在哪里响起。同样的天空下,进入山东的小河河面,一道身影立于扁舟之上,顺水而下,那身影着红裙、戴斗笠、背古剑,犹如仙子凌波,穿拂晓、踏暮色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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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二八章 红衣倾城 横舟一顾(上)

      单人、匹马、孤枪,从山上缓缓走下来时,阳光强烈,温度不低,但心中的感觉,犹如那年山神庙外的风雪。失去一切,无处依归,唯一的改变或许是,心里的痛已经不像当初那样强烈而尖锐,它已经如同绵绵的酒劲一般,浸入身体的每一部分。

      人生之中,总会有一些事情,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褪色或是被遗忘,它只是会不断地在心里沉淀下来,化为与当初不同却更为沉重的一些东西。如同那样的痛楚,它会像是跗骨之蛆一般的往身体的每一处钻,从外向内的将人撕裂,再从内向外的将人掏空。当人们开始习惯的时候,整个人也已经变得空空荡荡,只余下那些痛楚与空虚结合在一起,填充原本拥有的一切。

      妻子的尸骨早寒了,慢慢的有一天,可能连音容笑貌都想不起来。受过的伤会好,留下的疤痕也不再痛,刺在脸上的印记早已习惯。仇恨留存下来,伴随着心中的懦弱无处可去。梁山忽然垮了,风雪也再度降临下来,提醒他无处可去的事实。他自嘲地笑了笑,喝了一口皮袋里的酒,牵着马在烈日下前行。

      总之,不好再连累旁人。

      山下道路狭窄崎岖,杂木丛生,这一带并非商道,便是强贼占山,也不至于在这些小道上行劫,可以免去许多麻烦。一路穿过前方山谷,便有了条稍微平整的道路,有行人常走的痕迹了。这几天的时间里,梁山上溃散的头领兵卒都在这方圆几百里的乡野山林间乱逃,也不知道官府有没有在前方设卡,想到这点,走得便谨慎了些。

      如此朝着前方走出几里道路。陡然间察觉到前方岔道上有人过来,他停了停,但那边的人却是先发现了这里,哈哈一笑,用力招手。

      “兄弟!”

      对面的身影只是区区几人,但为首那人身材高大,穿一身灰蓝僧袍,手提禅杖,正是结义的兄长鲁智深。两人上梁山之后。由于林冲乃是火拼王伦的元老,鲁智深则是二龙山群雄之首,公开场合并未走得太近,但兄弟之情彼此心照,此时忽然遇见。也不由得心中一暖,当即牵马过去。鲁智深拍着他的肩膀。

      “我知道林兄弟你未与宋头领他们一道。到处找你,怎么?你护着下山的那些兄弟呢?”

      “已与他们分开了。”林冲笑着回答,然后与鲁智深身边的几人一一打过招呼,那是“金眼彪”施恩、“混世魔王”樊瑞、“八臂哪吒”项充与另外几名相熟的小头目。以前鲁智深在二龙山,还有杨志、武松、曹正、张青、孙二娘等头领一道,但独龙岗一战中折了杨志、曹正二人。武松与张青夫妇这次据说是跟随宋江去了。至于樊瑞、项充,他们因李衮的死与李逵爆了几次口角,这次跟过去想也无趣,逃离之中倒是遇上鲁智深。这便一道过来。

      鲁智深大抵明白林冲性格,拍拍他的肩膀爽朗一笑,邀他同行,其余的话却不多说。一行九人又走了一阵。眼见前方路口便有一个简陋的小食肆,想想也已经饿了。这便过去,拴上几匹马,进店之后先看了看情况。

      以往这一片虽然贫瘠,但行路跑商的人还是有的,山野之间歇脚不易,这类店铺之中,聚集过来的人总是有不少的。不过这一次官兵剿梁山,却是令得许多人只能躲在城镇中观望,进来之时,食肆中只有三名客人,看来都是江湖人。两名男子身上带着铁片刀,带着货物正在吃饭,他们身上匪气颇重,目光凶戾,看来是跑惯江湖的老手,因此才敢在这时乱走。

      食肆之中另一名客人却是女子,她坐在里侧的桌边,一身红裙,但风尘仆仆的样子,衣裙也显得旧了,这女子坐在那儿就着一小碟咸菜吃糙米饭。从背后的包袱和剑看起来,她也算是跑江湖的女子,但没有老江湖那种刺猬一般的戾气,几人进来时,她朝这边看了一眼,便又继续低头吃饭。

      眼见着林冲鲁智深等人进来,两名算是老江湖的男子原本都在看那女子,低声品头论足,这时候却都显出了警惕和低调的神情。鲁智深等人自然不会将他们放在眼里,倒是那女子的衣着和气质有些奇特,令得他们多看了几眼。

      跑江湖的女子不该穿这种红色的惹眼衣裙,而且虽然看来风尘仆仆,女子的身形样貌还是不错的,这种女子混在江湖上,恐怕迟早得被什么人糟蹋。看起来,这女子要么是涉入江湖未深,这时候出现在山东是有什么苦衷,要么就是她走访亲友,不得已带把剑防身。当然,不会是什么大家闺秀也就是了。

      这样稍作衡量,九人在两张木桌前坐下,叫小二过来,送上酒肉。鲁智深问起林冲此后打算,林冲也是苦笑着摇了摇头。

      “……暂时……其实也没有什么打算,江宁苏家之事,我亲自去过他家中,这种事情,那人杀过来了,到现在这一步,我无话可说。他大抵也是不会放过我的,但是这两天,我一直在想山上最后几日的情形……”

      说起梁山最后几日的动摇,六万人战力就此崩溃,所有人都无能为力的景象,就连鲁智深也只能喝一碗酒,说不出什么来。倒是“金眼彪”施恩举起酒碗道:“他放不过我等,我等难道就会放过他了,林大哥此后远走他方便是,他莫非还真能一个个的追过去?”

      林冲苦笑着摇头,与他碰了碰碗,一饮而尽:“我……我不是想走,大家江湖中人,单挑打仗,报复寻仇,多得光明磊落。但此人施计,未曾将人放在眼里,看看山上最后的情况,人在他的眼中,怕是都如同猪狗一般,他操弄人心,却毫不见人性。使兄弟相残亲人相向,就算使计报仇,又何至于做到此等地步……”

      林冲顿了顿:“此次宋大哥他们的事情,我是知道的,虽然未曾叫我,即便叫上我,我也未必会去。但总是情有可原……我自上山以后,众兄弟待我不薄,林某无德无能。却不想负了兄弟之情。这次……我想去杀了那人。若是成功了,再回京寻仇。”

      他这样说着,笑了一笑。施恩等人倒是愣了愣,鲁智深倒是明白他的,喝了碗酒:“洒家陪你一道。”林冲的血仇。梁山上许多人都是知道的,他之所以聚义梁山,也是希望有朝一日可以打进京城。但梁山垮了,他就只能自己选择寻仇了。但事实上,单枪匹马,别说行刺高俅,就算想要在这边行刺那宁立恒。恐怕都是有难度的。

      不过说到这里,鲁智深也笑了起来,压低声音:“其实那人麻烦未完,宋头领他们。也是在做这些事情了。”

      “嗯?”

      “林兄弟不知道么?早几日宋头领便让人朝各地传话了,将梁山之事传扬出去……这人用计狠毒,有伤天和,他过来寻仇。原本杀人也就杀了,但他以人心为引。令得几万人自相残杀、反目成仇,这种事情,自然有人看不下去的。之前我等梁山聚义,有些绿林大豪或许是不想来,但此事之后,他们或许便会出手杀人,除此一害。此次战事不论如何,那人的麻烦,都在日后。”

      几人吃喝甚快,谈了一阵,又让小二打包酒肉干粮。这期间,里侧的红裙女子吃了好几碗糙米饭,将一碟咸菜都吃光了,外面的两个江湖男子却没有急着结账,恐怕是有些忌惮梁山的九人,他们若是先走,对方从后面跟上来便麻烦。梁山等人却没有这等忌惮,结账离开,出门时目光冷冷地望了这两名男子好几眼,意思是“记住你们了”。

      离开食肆,沿着前方一条小河的河道边再度前行,施恩表示愿跟鲁、林二人一道去刺杀那宁立恒。樊瑞、项充两人则有些迟疑。正说话间,后方河道上,一道身影撑着竹筏从那边追上来,回头看看,是那红裙女子,她吃过了饭,看来也是启程了。

      鲁智深等人走得不快,对那女子也不甚在意,想来不久之后她便会去到前面。然而走得一阵,那竹筏却是速度渐缓,始终缀在几人身后。众人都是老江湖,自知不妥,互相使个眼色后,朝河边草滩上过去,然后等在了那儿。

      竹筏渐渐过来,到众人面前缓缓停下。筏上女子此时已经戴上斗笠,朝众人看着。施恩道:“这位姑娘,不知因何事跟踪我等?”

      那女子偏了偏头,倒也不做迟疑,拱了拱手:“我是有些问题,想问问几位。”

      “哦?”这女子从容洒脱,看来也没有太大的敌意,众人对她映像还好,施恩道,“有何问题,姑娘请问。”

      “几位是梁山上的好汉?”

      “我等便是梁山人,只是眼下这等情况,姑娘是来认亲的,还是来寻仇的?”

      “那得问过了才知道。”

      她之前说话坦然,众人对她还有些好感,但这句话一出,几人才真的皱起了眉头,樊瑞沉声道:“哦,你还要问什么?”

      “我想问问,你们真的要去找那血手人屠寻仇吗?”女子认真地望着他们,“我听说,你们梁山人去到苏家,杀了他家中上百人,所以他杀来了。你们理亏在先,现在却要去找他寻仇,这是为什么?”

      “……你与那血手人屠认识?”

      “认不认识都没关系,我方才听见这位姓林的大哥在说‘江宁苏家之事,我亲自去过他家中,这种事情,那人杀过来了,到现在这一步,我无话可说’,觉得你们可能是明理之人,但后来他又说什么江湖中人光明磊落,为何你们杀人全家就是光明磊落,人家杀过来就是手段狠毒,我不太明白,因此想要问清楚一点。”

      女子的这句话问得严厉而认真,几人却是互相望了望,有人冷笑:“还以为来了个什么人,原来是个疯婆子。”

      “我等不杀女人,你若与那宁立恒真的认识,早些滚蛋。”

      施恩拱手笑道:“姑娘,你说这话,分明是来找茬来了,此事说清楚如何?不说清楚又如何?大家身在江湖,你问的什么蠢话!?”

      “我也知道是蠢话,本是不该说的,杀了你们就好。也是听你们说了那句话,所以觉得,或者可以问一问,你们若真是明事理之人,今日转身离开,不再记仇,我便放了你们。若是不愿说,或是说不清楚,我当然也会杀了你们……”

      “今日遇上个疯婆子!”几人在北地绿林,都是有名号的人,似鲁智深、林冲这类顶尖高手,到哪里别人不高看一眼,眼见这女子一本正经说些疯话,鲁智深看了一眼,转身便走,林冲倒是拱了拱手,一行九人朝道路上过去。后方施恩等人对这女子本来或许还有些心动的,笑道:“姑娘休要再说些玩笑话了。见过尸体再来混绿林吧,也是我等心情好,你今日若遇上旁人,可讨不了好去!”

      众人转身走,那女子摇了摇头,也已经从木筏上下来。走得几步,最后方两名小头目停了停,其中一人拔刀皱眉:“你这女子真不识好歹,速速离去,否则……”这女子毕竟长得还可以,他或许是本着这样的心态回头理理对方,然而长刀所指,女子却已经走了过来,眼见刀锋便要指向女子的胸口,但对方还是丝毫不停地迈出了哪一步。

      陡然间,寒气上涌,凶戾的杀气从后方铺天盖地地袭来,林冲、鲁智深等人脑后的汗毛都在刹那间根根竖起,他们猛然间回头。下午的阳光里,草上的蜻蜓,水中的鱼群在刹那间惊散开去!岸边,女子一步跨进那刀锋的范围,随着这一下跨步,双掌成刀,由上而下挥斩。

      砰——

      就像是双拳挥砸牛皮大鼓的声音,那小头领只是拔刀前伸,根本没有任何反应,而看在鲁智深等人的眼中,这人的身体有那么一瞬像是浮起在了空中,整个身体都膨胀了一下。他们虽然下山,但身上仍旧穿着甲胄,这小头目的外衣里就穿着一件皮甲,在这一双掌刀之下轰然惊起的无数脆响,就是甲胄上绳索崩断,木片成粉的声音。

      那小头目的身体在河滩上飞出了八九米远,摔在地上滚出去,血浆从他的口中、衣服里浸出来,他的整个胸腔,恐怕都已经被打碎了。

      “我手下杀过的人,恐怕比你们所有人加起来还要多。”红色衣裙的女子只是停了一下,再度举步前行,“所以我现在杀你们,莫要再掉以轻心了。”

      她语气平淡,只是一句简单的陈述,林冲拔枪准备前冲,而距离女子最近的那名头目想要后退,然而,纵然只是几米的距离,眼下恐怕也真是太远了一点。

      “你是何人!?”

      到得此时,众人才正式地问出这句话,然而随后得来的,除了刹然绽放的鲜血,只有一声叹息。

      “……不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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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二九章 红衣倾城 横舟一顾(下)

      风过山野,下午的阳光安谧,空气中,树叶晃动,阳光似乎也随之晃动了一下。山野间的河滩上,钢枪跳出舒服,刹那间破风而出。

      鲜血与友人的尸体还是迎了上来。

      那是距离红衣女子稍近一些的另一名头目,当那女子走上前来,他的第一反应,其实已经是后退,然而看似急促的脚步却躲不开女子的信步前行。当林冲抖起钢枪在第一时间斜刺而来,这头目拔出刀来的那只手也被红影逼近,整个身体被甩飞在空中,然后那身体朝着林冲飞了过去,随之而来的,是洒出去的血雨与碎肉。

      刹那间夺刀,扔人,单刀劈斩间推了一掌。林冲本是发力狂奔过来,枪尖朝下方一沉,自那头目飞在空中的身体下方刺了过去,他整个身体也顺着钢枪的势子沉落,刺过那尸身后,猛然抬向上方,乒的一下,两人刀枪相换,林冲滚在地上朝着那红影连刺三下,然后横枪奋力一扫,枪身结结实实地扫中了那红衣女子,但看起来,就像是打中了一只皮球,红色的身影滚了出去。

      这时候,飞出去的第二个小头目才被施恩等人接住,那红衣扑向大步踏来的“混世魔王”樊瑞,因为被林冲的枪势扫来,速度太快,樊瑞也不及避开,挥起长剑朝着下方地面上一斩,这一剑斩中了半只斗笠,陷进泥土里,那身影朝着他胯下已经滚了过去,在过去的那一瞬间,抢来的钢刀朝着上方挥了一刀,那刀光刷的带了过去。

      穿过樊瑞身下,红影扑将起来,冲向三米外的另一名小头领。身形交错,刹那间换了一招,小头目拔刀挥斩,但胸口中了一拳,刀也飞离了手掌,被那红衣女子握住。空气中陡然传来沉声怒喝,一记禅杖凶猛地劈来,红影推着那小头目后退,转身。当鲁智深第二禅杖再挥过去的时候,对上的已经是那小头目的后背。

      鲁智深猛然收招,伸手要去抓那小头目背后的甲胄,小头目面对的那一边,双刀已经挥了起来。

      刹那间。那小头目的头顶、面门、颈项、胸口、小腹犹如狂龙飞舞,不知道被女子以双刀连斩了多少下,鲁智深揪住那甲胄后方只能感到对方的身体不断在震动。鲁智深停了一下,那边,持双刀的女子朝后方退了一步,因为项充的三把飞刀连续飞了过去,林冲冲了过来。施恩冲了过来,项充也冲到侧面站好了位置。

      “混世魔王”樊瑞还保持着长剑挥下的姿势站在那儿,整个人已经不能动了,因为鲜血正在从他双腿之间不断地流下去。双方的交谈才停止不到五次呼吸。随着女子的出手,第一名小头目被她打碎了胸膛,第二人被她扔飞出去顺手斩裂了头颈,而在这边。鲁智深从背后抓住的那名小头目,鲜血却在他身前不断地喷出。

      刹那之间。死了四人。

      这中间或许还有一部分是有心算无心带来的战果,然而有些事情,从第一个小头目飞出去的那一刻开始,他们就已经能够知道了。

      在一击之间,能纯以发劲的方式将人打成这样的,在林冲一生所见之中,唯有周侗。

      虽然不明白这女人是怎么练的,但这女人……不是什么疯婆子。她之前的停船询问,不是一般人为求公平的讲道理,而仅仅是给她觉得明理的人一条路走,这种宗师级的人物,也都是有傲气的,她可以跟人讲道理,然而讲道理不是教学生,不管这道理因为什么原因而讲不通,当她开始出手,一切就是真是“无所谓了”。

      给了你路走,你可以不知道,我也不需要跟你交代,你放弃了,我就做我该做的事。这才是对方一切行为中的潜台词。

      林冲鲁智深等人,根本不可能预测到会忽然遇上一个这样的人物,然而在这忽然将将所有人都打得有些懵的攻势之后,鲁智深的身体也颤抖了起来,眼看着那中了双刀狂斩的兄弟终于倒下,他拔起禅杖,一声怒喝之中,朝着前方手持双刀往侧面走去的女子扑了过去。

      项充射来飞刀,林冲、施恩合围而上,剩下的一名小头目也拔刀冲过来。这一次,他们已经不再轻敌,转眼间形成真正的五对一的形势。

      这几人之中,林冲的武艺修为算是最高,而鲁智深的乱披风杖最为刚猛霸道,鲁智深与林冲的配合也是最好,其余三人虽然武艺稍低,但项充以飞刀支援袭扰,施恩与另一名头目也是经历过不少战阵,就算支援不大,在一般军士当中也决不至于是庸手。然而面对着无人冲来的威势,手持染血双刀,目光已经变得冷漠的红衣女子,陡然间选择的却是让所有人都无法预料的应对方式。

      面对着发狂扑来,旁边有林冲掠阵的鲁智深,女子双刀一顿,朝着鲁智深便径直扑了过来。

      鲁智深此时大喝出手,正是气势到达巅峰的时候,眼帘之中,刀光一绽,竟是在刹那间寻到破绽,斩向他的头颈,一侧,林冲的枪锋猛然刺来,被女子单刀格开。

      河滩上,几人在转眼间战在一起。然而以一敌五,女子冲向五人的最强处,以双刀相迎时,响起的声音竟然不是狂风骤雨般的兵器相交,听起来乒、乒乒、乒乒乒乒的声音竟如打铁一般,充满了诡异的韵律,她以单刀防守林冲的攻击,林外一柄钢刀砸开或是暗器,每一刀挥出,却是攻敌必救,当鲁智深以最疯狂的姿态扑过来时,她每出一刀,竟然都是朝着前方跨出一步。甫然交手几次,鲁智深退了三步,惊出一身冷汗。

      随后倒是林冲将她逼得退后一步,鲁智深大喝着一铲铲出去,眼前女子身形一矮,地趟刀朝着死人的腿弯斩出。众人稍稍退后,那边项充飞刀连使,同一时刻。有什么东西自那片红裙中飞出,与飞刀在空中擦过,飞舞而来。

      项充朝着旁边跃了出去,躲过一把飞来的钢刀,还未落地,另一把飞旋的钢刀刷的在他胸腹上转过一圈,那钢刀飞向后方树林,项充的身体在空中转了两圈,飞落地面。同一时刻。金眼彪施恩挥着钢鞭跨出一步,要打地上滚来的女子,一道锋芒顺着钢鞭与手臂绕上来,在他的颈项侧面点了一下。

      随着这一剑,女子顺势扑了出去。与四人换了个位置。鲁智深持杖横扫而过,三人追上去,那红衣女子飞退间再度出剑,点向林冲的枪,点向鲁智深持禅杖的手。转眼间便是噼噼啪啪的声音响起来,鲁智深也是果断,“啊”的一声。将禅杖猛然扔出,朝着女子砸了过去,那女子转身翻滚,林冲跟上去。鲁智深也跟着前冲,一个跨步,僧袍随着手臂在风中鼓舞起来:“吃我一拳——”这一拳朝着那片红云当中打了过去,与此同时。红裙后方翻滚起来的女子古剑换在左手上,反手上撩林冲的长枪。右手一拳,破风而出。

      砰砰两下,女子在地上飞滚出去七八米远,站了起来,她吸了一口气,然后从口中吐出来,望向这边。鲁智深的身体顿了顿,走出几步捡起禅杖,拄在地上,接着,一口血从嘴里吐出来。方才那两拳,鲁智深打中的是女子的肩膀,女子的一拳也是打在他差不多的地方,但红衣女子顺势卸力才抛出七八米远,鲁智深在冲势之下,却无法后退,这一击的力量生生受了,内伤先不说,骨骼受伤、吐血的情况下,手上的力道,便不会有方才那般足。

      而在他们后方,“金眼彪”施恩伸手捂着脖子站在了那里,血液一直在从指缝间流出来。喉咙被一剑刺穿,这也已经是他生命中最后的时刻了。

      并不算多的时间里,九去其六,林冲等人甚至连愕然的心情都没有太多的时间可以升起来。他们也已是绿林上一流的高手,但这女子吃鲁智深一拳而不伤,武艺修为已臻化境,只是短暂的交手间,她的风格与绿林间其他的好手,又实在太不一样了。

      “铁臂膀”周侗乃是很长一段时间内被推崇的天下第一,他在御拳馆教拳期间,虽然也曾教过各种地趟刀,护身搏命无所不用其极的招法,但实际上的出手,还是颇为自持的。武朝习惯,讲究文人风尚,一旦有点身份的人,就讲究个气度,绿林中的人也是一样。像这女子拥有着压倒性的力量却还向地下滚,甚至从人胯下钻过去劈一刀的事情,其实是很难看到的。

      他们自不明白,眼前的女子是自小经历饥荒肚饿,又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她的一身武艺,是为了让自己和身边的人能够吃饱饭,而不是因为习了武艺,就去寻求什么光明磊落杀人打人的“意义”。

      此时那身材高挑的红衣女子再度将古剑换回右手之上,目光沉了沉,再度朝这边走来。林冲吸了一口气,大喝间迎上前去,随后鲁智深也跟着冲上。这一次,那女子手中剑法变得沉稳古拙,几剑之下,锋芒便在他的脸上划了一道血痕。

      倒是鲁智深,受伤之后似有越战越勇的感觉,舞杖如疯魔,铲得草石乱飞。只是武学境界的差异在这时已经不是蛮力可以补上来的,相对而言,师从方七佛的陈凡一拳打出,就可以在她面前将蛮力的优势发挥出来,而鲁智深这边哪怕有倒拔垂杨柳的力道,一招打出,对方却只需找到破绽便能将之逼退,若非有林冲在旁,他就算悍勇,恐怕也撑不了多久。

      这次换过几招,旁边那小头目被一剑划开喉咙倒下去,再接下来,鲁智深的手上、肩上先后中剑。女子的剑法以杀人为准,也是因为林冲在旁拼力抢救,鲁智深本人也已拿出跟人同归于尽的劲头来,这两剑才没有刺中要害。

      他们从梁山上败下来,原本以为还有许多事情可以做,还有些时日可以过,冷不防遇上这样一件事。眼见着绝望的感觉越来越甚,道路那边的林子里,却有一队人走了出来,其中一人眼见这边的打斗与尸体。陡然冲来:“谁敢伤我兄弟!”

      那年轻人身材高大,持一根铁棒,从旁来助。女子皱起眉头,交手几下,才陡然飞退上竹筏。这新赶来的男子武艺高强,后方又来了二十几人,她便也不恋战,竹竿一撑将竹筏驶离岸边。手持铁棒的年轻人与其余几人都已追过来,冲向那竹筏:“想跑!”只见那竹竿已经刺了过来。几下交手,竹竿砰的炸开,十余条砕竹签一扫,将好几个人扫倒在地,其中一人便就这样被割了喉咙。

      阳光明媚。竹筏朝着河岸那边荡过去,有人拿飞石乱砸,但根本砸不中对方。林冲叫着“别在追了”的时候,有两名水性好的已经下了水,眼见那竹筏飘到河中央,一人陡然从竹筏下方的水底刺出一刀,那女子身体跃起在空中。单手持剑,凌空朝着竹筏刺了一下,落在众人眼里,竟如同姿态翩然的水鸟。看准鱼儿,只以长喙刺下水面便飞走。这一剑之后,女子落下来,水底已经逐渐涌出红色的鲜血。

      尸体浮上来的一刻。竹筏一头用于绑住竹子的绳索陡然爆开,却是另一名梁山兵卒在下手了。那女子还剑归鞘。俯身抓起其中一根长竹,横在空中,一次呼吸之后,朝着水底砰的刺了下去。水下人影挣扎不停,然后是更多的鲜血涌出来。那红衣女子撑着长竹,在竹筏完全散架之前,上了那边的岸。只回头看了一眼,朝那边林间走去,消失不见了。

      事情至此,岸边的众人才从讶然中反应过来,那持铁棒的年轻人回头看了看:“林大哥,鲁大哥,这是……怎么回事,那女子……只有一个人?”

      林冲点了点头,回身看看施恩、樊瑞、项充等人的尸体,眼中含泪:“史兄弟,亏你来的及时……”

      眼下过来的,却是“九纹龙”史进,方才虽然只是交手几下,他就已经打得心惊,眼下若真只是那女子一个人出手,岂不是说她差点一人杀了九名梁山好手,一时间,也是问道:“那她是什么人?”

      林冲将方才的事情,那女子的问题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看来是与那血手人屠认识的,她原本提问,可能是想放我等一条生路……这女子武艺的可怕,我一声所见,唯恩师周侗可堪比拟……史兄弟你未跟朱兄弟、宋头领他们一道?”

      这次梁山的事情,朱武是与吴用一道操持的,而神机军师朱武又与史进关系最好,林冲却想不到史进为何会出现在这边。史进便也摇了摇头:“朱兄弟之前与我说过,这次的事情,最好能够置身事外。而且他们那样挑人,我本就不喜,所以便护了些兄弟下山,后来听说林大哥、鲁大哥你们在这边,便想来寻寻,还好到得及时。”

      他说到这里,陡然想起一事,扭头望向对方的树林:“对了,那女子……会不会再来。”

      林冲道:“恐怕安顿了几位兄弟之后,我们还得赶快走,这女子出手果决,走时也毫不犹豫,我怕她不是会善罢甘休之辈……”

      这样一说,众人都是头皮发麻,一般人要离开、退走,多半会留下几句什么话来,但那女子方才却是干脆利落,一句话也没有说,到这时,已经不可能有人能够找到她,以这女子以一敌九都能战胜的身手,她若是衔尾杀来,自己这边二十几人的阵容,未必就真能撑得住。这样一想,便赶快在河滩上挖坑,准备祭奠了便走。

      另一边的树林间,陆红提走出不远,穿出了林子,在一条小溪流边用湿巾擦了擦脸。她看了看天光,便再度折回,坐在一棵大树下拿出简陋的地图来看了看,然后安静地休息,盘膝打坐。到得黄昏时刻,她才又回到那小河边,拿出半只硬饼一边吃,一边查看河边的几座坟,以及周围留下的脚印线索。

      吕梁山不太平,打劫、杀人,为了不被人杀,又得躲人,没东西吃时当猎户,辽人打草谷时,被追杀也得漫山遍野的转。她这一路过来,听得苏家的惨剧,有些难过,听得他在山东做的事情,又有些为他高兴。但实际上想想,自己过来,真能替他做的事情,恐怕也不多,眼下遇上,就也该顺手处理掉,梁山也好,好汉也罢,只有二十多人,衔尾杀掉,应该是不难的。

      夕阳之下,古剑红裙的女子拿着手中的硬饼,沿着脚下的痕迹朝林子里过去,心中的情绪,俨然像是在冬天的山岭中,追杀几头野猪。

      而与此同时,在数十里外的小河边,宁毅正没心没肺地吃着大鱼大肉,跟身边的一些人研究有关宋江逃亡的情况……

      不久之后,两人或将不期而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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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三〇章 抽丝结网 焚水涸泽

      梁山大战之后的几天时间,宁毅的生活,基本上都是在赶路与吃饭中度过的。赶路的途中整理各种讯息,吃饭则多是应酬,与一地的知县、知州又或是这样那样管着后备、物资调拨的官员来往协商。忙碌之中,难有停歇。

      当然,虽说决定一场战争胜负的多属后勤,但宁毅的应酬却并非为此。

      在对付梁山的这整个过程中,巧计剥离分解了可以去掉的五万余人,在旁人看来,已经是难以估量的成绩,但对宁毅来说,事情才做了一半。从一开始,他就不认为自己的计策可以一次性解决所有问题,到得最后,打是一定要打的,但关于打仗,他自知不熟。虽然方督行那边与独龙岗如今都愿意向他询问最后的定计,但关于指挥权,宁毅是全盘放开的,官兵的归官兵,独龙岗的归独龙岗,他只是以学习的心态看着一切,偶尔对自己不解的方面提问,但绝不质疑对方的决定。

      在梁山先前的战绩打底的情况下,他如有质疑,对方不听也就罢了,如果动摇,恐怕才是最麻烦的事情。想要做事,便必不能由外行指挥内行。

      梁山一战,有关战绩、军功、金银所得如今已能定下,宁毅算是与人为善,将整个事情在舆论上做成了周围几个州县与武瑞营联合围剿的大事。在这期间,他一方面要协调各方,分配利益,将整个事情请功的问题往右相那边报,另一方面,则需要督促几个州县的官员,不要三心二意,如此一家家的拜访过去。籍着灭梁山的声势,秦嗣源的虎皮,对周围的官员不光利诱,其实还有威逼。

      “如果可能的话,我倒是也不想整天把苏家的血仇挂在嘴上……但现在只能这样做,免得有人拖后腿……”

      几天的时间里,宁毅在郓州、济州等地来回,一拨一拨人的见,除了分配利益和请人做接下来的协助。酒席之间,每每也会说到有关苏家的事情。这说话看起来无意,但只有随着一道的王山月、苏文昱等人明白,那几乎是每一顿饭桌上的固定戏码,宁毅见人时看来与人为善。只有说到苏家的事情,又或是他曾经教过的孩子时,会眼眶微红,目光冷冽,甚至于在众多官员面前往桌子上轰一拳,然后再反应过来,与人道歉。

      第一次说起的时候。王山月也是心生恻隐,苏文昱本就是苏家人,想起那些孩子亲人,也差点要哭出来。但持续几次之后。他们才知道,这段看起来无意提到的话语,才是宁毅每一次要输出的重点。甚至于要求独龙岗的人出去宣传梁山溃败消息时,他也曾强调。自己这边不仅仅是朝廷派过来做事的,而且是因为血仇过来的。这一点必须强调。

      而经过了几日的奔波与饭局,只有返回来与独龙岗的两千多人碰头时,宁毅才会将整个事态,一五一十地告诉栾廷玉、祝彪、扈三娘等人。在他口中,这个是政治层面与军事层面的通气,只有知道战略的方向,领兵的人才能更好地决定战术。

      独龙岗的大战之后,关于梁山的一战,栾廷玉等人并未参与。但安抚庄户,救治了伤员以后,他们还是集合了三千多人,按照宁毅的指示往这边衔尾追来,这三千多人中,最能打而且又与梁山有血仇的庄户,作为主力的大概两千出头,而且扈三娘带的扈家庄人还要稍微多些。至于另外一千来人,却并非为出征队伍准备的后勤人员,而是按照宁毅的安排,以大夫、账房、管事为首的众多执行琐事的人员,专为收拾宋江留下的烂摊子所做的准备。

      这天中午,宁毅已经去与武瑞营的长官通了气,最后才来到独龙岗人一路尾随着宋江而上,暂时驻扎的名叫夜鸦岭的荒山,对栾廷玉等人交底。

      “……打仗我是不会了,但梁山一战之后,宋江他们能选的一共是两个方向,说白了其实也简单,要么拖要么降,至于第三条路,离开山东投靠田虎王庆他们,应该不会。”

      夕阳西下,夜鸦岭上扎起的营地中,宁毅将带来的诸多美食摆开在草地上,一只野猪正在篝火上烤,却是祝彪等人在路上的收获了,此时油滋滋的滴下,不断地传出香气。栾廷玉等人聚在这一块,若有年轻人过来瞧,宁毅便也跟他们打个招呼,让他们拿一盒饭菜,切一块猪肉去。

      “拖很简单,山东这边,官府的力量本来就不强,很多事情是陈规了。周围荒山野岭到处都是,他们虽然失了梁山,但武瑞营不可能两万多人全军出动陪着他们到处跑,梁山的利益已经到手了,大家是要分的,分到手上后就没什么人愿意再拿出来,整个后勤上,武瑞营不能拖也没心情拖。他们只要拖得武瑞营没了想法,找个山头再扎起寨子,没个几年,又能东山再起。”

      “当然单纯靠拖也不容易,所以他们一边跑,一边拿村子,烧人家房子。杀人不多,是为了留下怨言,你是个县令,这件事里也许能拿到一些功劳,但是下面几个地方全被烧光之后,人又没死光,说不定在今年的考绩上,功劳就补不过来。这是比较麻烦的一件事。”

      宁毅顿了顿:“所以他们在郓州烧抢一阵,然后可能就会往济州跑,济州那边一看郓州已经出问题了,那边卢知州什么的说不定就会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做主将他们招安。而且招安他们,大小也算是一份功劳,免去了考绩上的差评,又比郓州多一份功劳。很可能他们就会这样做,这是降的一条路,而一旦真的降了,咱们就很难杀他们了。”

      栾廷玉那边点了点头:“所以,决战要放在郓州边上。”

      “我与方统领他们也是这样说的,当然,只是有可能。”宁毅点了点头,“对宋江他们来说。济州不接受的话,他们可以连续作乱,往北往东都行,凌州、青州之类的都可以嘛。不过他们估不到我们这边的能力,越拖越可能出乱子,所以我觉得他们会希望尽量快一点。这几天我跟他们各方都有协调,我是来报仇的,灭门血仇,谁在这件事情上轻易拖我的后腿。就别怪我发飙杀他满门,所以官府那边暂时应该也会抗一段时间。”

      宁毅破梁山,用计之狠辣如今附近几个州县的人都有耳闻,而后传出苏家被灭门,他是过来寻仇的消息。在一些官员眼中,宁毅恐怕不仅是难惹的煞星,这件事上还发了疯。他如今还有秦嗣源的关系,哪怕是山东两道顶了天的大员,想要庇护梁山人恐怕都得衡量一下得失。他说起这事,祝彪等人都笑了起来。

      “以宁大哥如今在山东的声势,谁敢在这个关头硬拔虎须。最近几天,听说绿林间在传,咱们山东西路出了个‘心魔’的事情了。”

      “当官的啊,都难说。而且心魔也不是什么好事……”宁毅笑着摇了摇头,“总是未雨绸缪罢了……我们现在拖不起,梁山一样拖不起,他们三千多人。不管再凶,一帮山贼没了寨子。整天逃窜,官兵不肯罢休,周围人人喊打,时间长了,也是挺不下去的。总之……打仗还是得靠大家,我只能尽量把他们周围的水全都放干,他们逃来逃去,为的是一个希望,我们就把他们捅出的篓子一个个都补上,只要他们感觉不到希望,崩溃就会越来越快。”

      一旁的扈三娘这时候才笑了笑:“宁大哥说的是那些村子的事情吧,这几天,听说几个管事做得还不错,已经有不少人愿意去到独龙岗做事了。肯搬过去的也有几十人,若宋江他们知道自己做的事情终究是没有用处,怕是要被气死。”此时扈家庄中扈太公、扈成皆成伤患,扈三娘心中悲痛,只想报仇,只有说起能让宋江吃瘪的事情,心里才快意些。

      他们在这里说着这些事时,距离夜鸦岭二十里外的一片河谷中,宋江等人的逃亡队伍,也在议论着类似的话题。

      这几天的时间里,宋江等人在郓州境内一路冲杀,五天的时间抢掠焚烧了十几个村落,往往抢完东西后烧毁房屋,又躲入山林之中。他们如今剩下的三千人都算得上是精锐,翻山过水,速度极快,一次遇上几千官兵,还被他们突了过去。

      这是众人最初的逃亡期,士气还是很强的。因为之前在宁毅手上的吃瘪,宋江等人也憋了口气,此时他们也知道,只要烧掉一个村子,官府就多一个负担,想到这点,又能肆无忌惮地看人无助的样子,梁山这边也是极为快意。

      “他们说阳谋,咱们这个,也是阳谋,不论怎样,怨气一定会有。官兵逼急了咱们,祸事就落到官府头上,只要他们解决不了咱们,总有一天两边就会有矛盾。有矛盾,咱们就被摘出去了……这道题,只看他们那边怎样解吧。”

      夕阳彤红,帐篷自河谷往旁边的山麓分布开去,吴用、朱武、宋江等人看着营地间秩序逐渐井然、而士气依旧高涨的一幕,颇有些唏嘘,但说话之间,却已经不存在太多的傲气了。

      几天时间以来,他们一方面逃亡,一方面开始定下严格的规矩,统计人员,暂时打散山头,要求士卒们令行禁止等等。此时在强大的外部压力下,这些走投无路的绿林人,也开始尝试遵守这些规矩。

      另一方面,吴用等人开始跟军阵中的士卒讲述和宣传他们所用的阳谋,水泊附近转战很容易,只要他们持续打下去,官府那边只能吃瘪。而宋江则不遗余力地使出怀柔手段,亲近头领、兵卒。他之前在江湖中能有“及时雨”这样的名气,本身在人际来往上是很不错的,六万人的梁山他或许做不得面面俱到,此时三千多人,却很容易让人感受到这个绿林大佬的存在,由此一来,士气反倒有所提升。

      当然,这样的士气或许可以维持半月一月,却未必能够长久的维持下去,吴用、朱武等人心中都明白这一点。但他们也知道,只要能够维持得比武瑞营更久,事情就能有所转机。等到这股力量再度膨胀起来的时候,一个令行禁止的梁山队伍,就足以反杀回去,报完所有的仇。

      他们只能坚信这点。

      阳谋对阳谋,吴用也好,朱武也好,宋江也好。乃至于整个逃亡的三千多人,都自觉这策略是有用处的。而他们并不清楚的是,这几天时间里,他们一旦烧毁了一个村庄,首先赶过来的。不是官府的救援,而是独龙岗的队伍。

      他们首先是救人,然后是发放足够几天使用的钱粮物资,紧接着开始做煽动,大家都是受梁山所害,那便是一家人。你们房屋被烧,身无长物了。没关系,到我独龙岗去做工,有钱有粮。你们地里如今还有粮食待收,我们可以暂借钱粮。利息公道,你们安顿了家中老人,去独龙岗做工,赚了钱。再回来修建新房,或者也可以选择定居我独龙岗。而且做得久了。我独龙岗将有几项福利……等等等等。

      居民的怨气,只会在真正走投无路,又没人肯管的时候才会完全倒向官府。独龙岗一战,祝、扈二庄恰好损失了许多人力,这些村庄中的人们房舍被毁之后,独龙岗的救济队伍便跟着过来,同时引起众人的敌忾心理,对梁山众人的血仇,估计几年十几年都不会散了。

      十几个村庄,其中的人终究还是不多,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种模式几乎类似于后世欧洲工业革命资本积累的翻版,农户失去土地之后投身工业。独龙岗一路抄底,同时将宋江等人以为会激起的怨气悉数扔回他们身上去。当再过几天之后,一路兴致勃勃烧杀抢掠的梁山众人第一次派人出去查看怨气激发的情况,回馈的消息才真正令得吴用朱武两人为之错愕。

      这天晚上,夜鸦岭间将事情交代完毕之后,宁毅又去到这次过来的诸多庄户之间,跟他们聊天、打气:“我早就说过!这一战过后,你们才是山东一代最能打的队伍!谁要跟我单挑!来啊——”

      事实上,这几天的时间里,栾廷玉、祝彪等人也一直在培养着这些人的士气,独龙岗的大胜,梁山此后的溃败,再加上心中的仇恨,确实已经让这两千多人的战力到达一个相当高的程度了。这晚打闹说笑一阵,宁毅再能安静下来时,已到深夜,从六月初五……乃至于更早一点时间上就在一直积累的紧张感才稍稍退去。

      连续一个月有余的时间处于高压状态,先是不断地推敲计算,而后几乎每一条线索都要握在手上的高强度运筹,每天睡觉的时间都没有多少。这算不得他有过的最疯狂的工作状态,精神上还保持着旺盛的饥渴感,敌人还未完全走投无路,他绝不会想要停下来,整个精神领域的一切都还处于侵略、侵略、侵略的状态,但身体上,终究还是会有些疲劳的。

      到这一步,战略上的安排,终于算是到位,接下来自己或许只需要查漏补缺,而有关对方中间间谍的运用,也属于战术层面上的事情,更多的是随机应变,脑力不至于要绷紧到先前的状态了。宁毅在帐篷外吹了吹风,其实这次的工作还不算真正大规模的会战级别,只是眼下他的手底还没有建立起一个足够专业的运作团体,凡事需要亲力亲为,也就只能这样子了。

      “我真佩服你这些天做的事情。”从不远处走过来的王山月朝他笑了笑,“我原本以为,宋江他们逃跑之后,你会用上更夸张的奇谋,但看到现在这些,真像是……一张网一样。”

      “奇谋都是说书先生拿来骗人的,给那些想要不劳而获,不肯努力的人自我安慰的东西而已。”宁毅扭了扭脖子,看着夜色中的营地,“世界上所有的事情都是按部就班,要解独龙岗之围,打败梁山人就可以了,怎么打败,内部让他们变弱,外部总是要打。内部怎么变弱,让他们分裂,打他们的士气,手法可以千变万化,道理上其实很简单,一步一步地做完就行了。”

      “现在也一样,我只让他们感受到三点,第一、官府绝对不敢纳降他们,第二、他们人人喊打,我们一定会咬死他们,第三、他们做的事情,没有用。剩下的就是战场上的事了。”宁毅摇了摇头,“我从来不接受奇谋,没有什么是奇谋,都是做好事情的手段而已。真正能把想到的事情按部就班地做完,什么谋都是奇谋妙计,做不好事情的,有奇谋妙计都没用。”

      王山月如今也算是他团队中的一员,宁毅说完这些,笑了笑:“当然,每个人看事情的方法不一样,你若当成奇谋,这样看待也无妨。”

      “我只是有些好奇你对独龙岗是怎么想的。”

      王山月毕竟算是官府中人,对独龙岗的人毕竟有所忧虑,宁毅看他一眼,略想了想,斟酌着语句。

      “我是个商人,报完仇以后,终究是做生意。山东这边官府管不到的地方太多了,而且梁山已除,不管这次杀不杀得干净,势力都会重新洗牌。好不容易打上交道,我希望他们可以变成另外一个曾头市。”宁毅看着王山月,“我们有关系,生意会很好做。我知道王公当年以儒学正道治家,不过你也说了,王家如今在京城可能不见得得意,你们王家有名气有关系,还有一家妇孺要养要保护,大家合作得不错,你要不要入股?”

      “我保证不做太过分的事情……保证赚钱。考虑一下?”

      宁毅笑着抬了抬手,语气之中的诱惑,犹如通晓人心的恶魔。王山月原本过来说这些,是有些顾虑这一片地方的三不管,不想独龙岗变成另一个梁山,但到得此时,眼中却陡然混乱起来。事实上,他脑子虽然好用,但从小受的是极为正规的儒家教育,后来尽管被逼得以吃人来增加自己的威慑力,心中很多地方,坚持的终是儒学正道。

      但王家到京城之后,坚持正道不见得能令家族兴旺。一家妇人纵然招赘了几名男子撑起门户,真要说起来,除了当初王其松攒下的人情与名气,王家不见得真过得好。王山月作为家中唯一的男子,被逼到这个程度也是其来有自的。

      “什、什么啊……”

      “呵,终究是生意的事情,以后再说吧。放心好了,绝不叫你辱没家声,我这边苏家没什么名气,有个王家的名字,出了山东,官面上比较好说话,否则我还得请秦老帮我介绍其他人。”宁毅笑起来,随后望向远方,眼神已经冷下来,“不过,这些是以后的事情了,先杀光那帮人再说吧。”

      他顿了顿,拍了拍王山月的肩膀,转身走开了。王山月皱着眉头站在那儿,望了望宁毅离开的方向,纠结了好一阵。

      但是……我现在很想说啊……

      他在那儿占了一会,终于笑起来拍拍自己的额头,感觉像是被耍了,又像是被煽动了。不过在他的心中,确实有着想让家人过得更好的心情,一直滚烫滚烫的,此时又渐渐热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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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三一章 善恶有终 横城一剑

      黑夜的轮廓中,短暂而激烈的交手,鲜血飞出去,尸体撞散草丛,微弱的星芒下,追赶者不知从多远的地方包围而来,呐喊声撕裂林间,无数的响动。

      两道人影从不同的方向扑将过来,其中一人甫一出手,整个身体便被甩飞出去,撞在两丈外的树干上滚落下来,想要爬起来时,那边的黑暗里,些微的光芒勾勒出双方交手的剪影。同伴手中挥舞的狼牙棒呼的一声旋转着飞出视野,砸在远处一棵树的树干上,女子出手如电,噼噼啪啪地砸开比她高出一个头的魁梧汉子的正面攻势。

      拳、掌、爪,擒拿、反撕、硬砸,脚下却是一刻不停的步步紧逼,那女子步伐不大,却是凶猛而迅速,连环的脚步推出,犹如铁牛犁地,取正中位置,左右开弓踢人胫骨、下阴。转眼间将那汉子推出丈余,就在那汉子背后靠上树干的一瞬间,无比凶狠的一拳砸在对方的喉结上,树木在星光下动摇,叶子簌簌而落。

      更多的同伴追将过来,“九纹龙”史进包抄过来时,周围却已经不见女子的踪迹,正叫了一声“全都过来!”凝神追索,数丈外树下的草丛里锋芒横扫,只是“刷、刷”两下,一大片蒿草平平地飞了起来,草丛边的两名梁山士卒其中一人的身体陡然矮了一截,另一人的手臂齐肘而断,鲜血随着无数乱草飞舞在空中。

      “呀啊——”

      铁枪的寒光刺出,试图挡在那女子逃亡的路前,然而只是交手几下,那身影冲出拦截,奔行如猎豹,周围的林间。十余道身影合围而来。

      刀、枪、剑、矛、索,一道身影在黑暗中扔出粉尘,然后轰的一声,在树林间燃起火焰。然而也就在这升腾的火光里,首当其冲过来拦截的一名汉子眼见着那身影在前方陡然放大,然后一只手掌贴上他的面门。死亡的威胁自心中陡然窜起,但在下一刻,那身影却已到了他的背后,刷的拖着他走。

      十余人跟过来。试图攻击同伴身后倒退而行的女子,然而那女子拉着这梁山精锐兵卒的后背,只有一双眼睛露出在他肩后,不断退后竟也是迅捷无比,然后那兵卒“啊——”的疯狂惨叫起来。

      古剑的剑锋随着不断的后退。也在后方贴着他的身体四肢犹如灵蛇般的飞速游走,手筋、脚筋、四肢上的肌腱不断被撕裂开,鲜血在奔行间朝后方一点点的洒过去,转眼间那兵卒的四肢在空中就已经全然是鲜血,女子这才朝他背后印了一掌,将他打向众人。身体在树林间奔跑腾挪,几个呼吸间消失不见。就连林冲、史进等人都追赶不上。

      他们追出一阵,连忙返回,风拂过林间,众人聚集在一块。除了谩骂,剩下的就是一片惨叫。鲁智深“啊”的一声挥杖砸在旁边的树干上,能够知道,这些喝骂的声音中。除了愤怒,还有恐惧。

      从那一日莫名地惹上那女子之后。当天晚上,他们宿营之中便遭了厄运,那女子星夜袭来,只是外围警戒的一两名兵卒哪里敌得了,猝不及防之下,好几人丧身在那女子剑下。此后众人知道事情紧迫,一路奔走,又聚集了一些梁山破后走散的兄弟,然而那女子或是黑夜或是白天,几乎是随时随地地从容来去,在她的剑下,一帮梁山弟兄或者被杀,或者就是被打成残废,几天的时间,已经将众人的疲惫积累到最高点。

      打不过、逃不掉、追不上,莫名其妙惹上一名宗师级的高手,本身就是非常倒霉的一件事,再加上这女子一旦出手,几乎无所不用其极。回想起女子那天在岸边的问话,无论林冲、鲁智深心中恐怕都有悔恨,当初那可能是他们有过的唯一的机会,只可惜一旦明白过来,事情已然晚了。

      “你们若真是明事理之人,今日转身离开,不再记仇,我便放过你们……”

      到得此时,当看见满地的尸首与营地间被杀得残废的兄弟的惨状时,多少才能够明白这句话的可贵。

      事实上,几天的时间下来,虽然那女子在战斗中有些地方不讲究手段,但实际上组成的,却是如刀锋般冷冽与游刃有余的战斗风格。杀人、废人手脚,使伤者拖住其他人的行动,分散他人的精力,一个人追逐着几十人,有条不紊地杀戮下来,其中蕴含的,其实是与周侗相似的宗师实力与气场。周侗一怒之下出手杀人,与这女子有条不紊的杀戮,其实压迫感都是类似的,到得这一步,已经没什么手段的差异可言了……

      “出来!有种与我单挑——”

      绵延的树林间响起史进的怒吼声时,附近更高一点的山头林间,女子在溪水边擦拭了身子,洗干净剑上的血腥,再用布片擦干。然后去到山头边上,跃上一颗树木,在枝桠间找了一处坐下,目光望了望擦下方林间的火光,感受着怒意,盘膝打坐。

      愤怒成这样,说明敌人心中恐惧已生,有了这样的恐惧,离死也就不远了。倒是这些人先前所说的有关“心魔”的事情,让她还有些在意,若那说法传扬开,或许真会给他带来不少的麻烦,到时候以他的身手,可能会应付不来吧……

      她这样想着,在微弱的星光下,逐渐进入半警惕半放松的休息状态……

      *************

      七月初三,立秋。郓州一地,战火还在蔓延。

      下午的天光里,烧毁的村庄、哭泣的人群。宁毅站在村口的道路边看着赶来的大夫给一名没了右手,已经哭到几度晕厥的孩子做包扎,独龙岗的这支车队还在往里走,抢救村落里还可以用的东西。

      “统计死了的、没死的人,叫前面祝兄弟他们不要去得太远,扎营防御。给小孩子发点糖……”

      救援基本上是按部就班的,将近十天的时间里。宋江等人的劫掠模式基本一致,这些人在逃亡途中杀人的次数、数目已经越来越多。没有了老巢,独龙岗的人一路衔尾追踪,官兵迎头堵截,人心中的焦虑也就积累起来。

      宋江等人虽然严肃了军纪,但那只是对内,当他们劫掠村庄时,已经开始轻易地就出手杀人,连带着妇人、少女被奸淫的事情也多起来。眼前的这个村子。当宁毅等人赶到时,就有一名女子因此投了井,救上来后,仍旧想要自杀。

      有时候也会受到质问,为何官兵不能将梁山的人杀光。令得他们这样到处跑。对于这些,人群中也会安排人宣讲。

      “……你们以为不惹他们他们就真能放过你们!?知不知道南边方腊造反是什么样子,一旦起势,十室九空,他让大家没了东西才会跟着他们走!我们独龙岗便是他们起势的第一步,和你们一样!他们若是拿下了我们独龙岗,迟早就是你们。就是郓州济州、山东这一片,知不知道我们死了多少人?这是血债!只能让梁山的人来偿——”

      相对于官府,独龙岗并没有主动帮助这些人的义务,反而容易将仇恨的方向统一。不过虽然平日心狠手辣。杀人绝不眨眼,当宁毅看见眼前的许多事情,却难免也会升起恻隐之心,这或者是作为一个现代人难以摆脱的感觉。真处于乱世。人命真的很不值钱,有时候看见那些死了的或者受伤残废的孩子。被侮辱后哭泣求死的女人,他也会希望将整件事情结束得快一点。

      不过,军略毕竟不是他所擅长的。这些天来,他能够将大势一丝一缕地统一起来,二十余个寨子、村落,负责救援、安排出路,再将他们的怨气指向梁山,同时也反方向的对官府、军方施压,更进一步的影响到郓州等地诸多绿林匪人、山寨的意向,已经为困死梁山的三千多人打下了最好的基础。

      但舆论和大势是一回事,到了最后,必然还有一番恶战。那些匪人、山寨必然会对梁山产生恶感,但顶多通风报讯一下,是绝对不肯出手的。另一方面,武瑞营在梁山大战之后,再派出来的是两支各五千人的队伍,他们知道这一战必定要打,但是多少还是有些保存实力的想法,这也是因为宁毅将大势做得太好的缘故。

      事情如果继续这样发展下去,宋江那边三千多人,迟早有一天会在心理上崩溃,因为他们的烧杀全都为他人作嫁,周围人人喊打,山东——至少郓州一地对他们的怨毒怕是十多年都不可能散掉。只有当他们真正意识到逃亡的辛苦,努力的无用,这些人的精神才会崩溃。否则哪怕是一万余人对上梁山三千精锐,在需要将人包围、死磕的情况下,这边也必定遭受巨大的反抗和损失。

      而对于驻扎在这边的武瑞营来说,这边的山寨、村庄,多半都有些不服管教,刁民一堆。梁山一路跑,一路烧掉这些人的村子,后面还有独龙岗收拾烂摊子,不会让官府那边抗议太大,真是皆大欢喜的结局。因此哪怕是宁毅过去询问战机,负责这次领兵的何睿等人固然对他极为亲热,但论及战机,自然还是要等上一阵子为好。

      事实上,就算宁毅严正要求近早开战,估计何睿等人都会错愕半天,不会明白他这么聪明的人为何会做如此不智的想法。

      而另一方面,心中的恻隐是一回事,宁毅已绝不会允许这三千人再有活命的可能。战场外打垮他们的心防,战场上杀掉一些,哪怕是最后迫降一部分作为军功,也一定要拉进京城或是哪里以谋反罪名悉数处死。否则就真成了“要当官,杀人放火受招安”了。

      以他最近与周围州县的关系,与秦嗣源的关系,掌握的舆论以及两个月搞定梁山的功劳,要将事情推动到这一步并不困难。

      在正面的战场以外,武瑞营设下各处关卡,在周围搜捕梁山逃匪的事情也陆续有进展报过来,若是孤身逃亡的,在周围或是被抓住,或是被另一些村寨、绿林势力以墙倒众人推的姿态出卖,每日里也都有斩获。不过随之而来的。也有绿林间的一些反响,特别是关于“心魔”的那部分的,此时就初见端倪了。

      “……齐鲁一带,附近的,听说最近闹得有点厉害。我听说,有几个绿林间的大豪,譬如金福镖局的严震北之类的人,就在说梁山一战,算计太过。威逼兄弟相残,江湖道义何存之类的,也曾听说,有人要杀你,为绿林除一害……”

      有关于这些消息。是负责双方联络的祝虎带过来的。要说起齐鲁一带的绿林,独龙岗本就是其中一份子,以往曾头市的曾家五虎也可以称得上是威震山东。宁毅对这些消息颇为感兴趣,一边兴奋地让人把事情记下来,算是忙里偷闲的业余爱好。

      “喔,严震北,这个名字听起来就很厉害。他武功怎么样,可以排天下第几?”

      “天下……就不知道了,但能在山东一地走镖的,跟各方关系都很好。手底下肯定也有几下子。但这些年养尊处优,肯定比不过栾教头,但关系好、弟子多的人,不容小觑的。”

      “这样听起来是只弱鸡……没事。名字我先记下来,有空的话。叫上栾教头、阿彪,去砸了他家的场子……”

      “那是一定要去的!我们独龙岗怕过谁啊!”里面村子里还在救人,祝虎过来说这些时,祝彪也已经回来,跟着听一听,这时候拍拍胸脯表态,随后又道,“金福镖局的车队我见过,这事情完了以后见他一次砸他一次!”

      祝虎撇了撇嘴:“另外,因为这次梁山的事情,有些地方已经闹得很凶了,三花铺那边官府管不到,有人窝藏梁山人,跟周围人打起来,差点成好几个小山寨的火拼。因为梁山这件事的传开,不光是严震北那边。听说在咱们山东绿林几个很有名气的……像陈金霞、陆文虎这些凶人,听说都有些动作,私下里召集绿林人、好朋友,可能是想要除掉立恒,总之,宁兄弟这边最近要小心一些。刀口舔血的人,都是出了名以后再惜命的,但为了想出名,他们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宁毅点了点头,祝虎又道:“其它的倒还好,这一仗打下来,梁山那些人的仇人也都出来了,马家集那边前夜听说为了抓两个梁山头领出动了百多人,曾头市附近听说也有人在追杀梁山逃匪,抓住了就要烧死。梁山头领中有一对朱富朱贵兄弟,一路逃到丰平县,遇上当地姓何的大户原本与他们有仇,召集人在道上将他们围杀了。另外,那个豹子头林冲,花和尚鲁智深他们,遇上了硬点子,也在被追杀……”

      “哇!”宁毅眨了眨眼睛,“林冲鲁智深啊,他们很厉害啊,多少人追杀他们?”

      “不清楚,但外面传得神乎其神的,说是就一个。他们不知道怎么的惹上了一个女人,说这女人身手高强,一路追杀,将他们身边的兄弟剁手剁脚,哦,跟着他们的还是什么九纹龙史进……这几个人挡不住,只能且战且退,他们有些兄弟被斩了手脚,这些人也没办法了。在竹溪县那边只好进了县城,找大夫,竹溪那边没什么官兵,也没人真敢惹他们。然后又遇上竹溪的‘快剑’林奇,他在竹溪县很有名,弟子也多,听说这林奇也受了陈金霞、陆文虎那些人的邀请,本来就要启程,他跟梁山有旧,这一次就想帮他们架一架梁子,跟那女人说什么……按照规矩,坐下来谈,说已经死了很多人,希望对方罢手……”

      “然后呢?”祝彪听得有趣,连连催促。

      “然后林奇被人家一剑杀掉了啊,他仗着竹溪是自己的地盘,下午了,出去买卤猪耳朵,带了三个厉害的徒弟,遇上那个女人从对面过来。说完话,拔剑,他跟他的三个徒弟都死了。林奇说的什么来着,好像是什么‘绿林之上,本就是以力为尊,有时候出些误会也是难免,但就算出了误会,也得讲讲规矩,不该赶尽杀绝……’大概是让她退一步吧,那女人说‘我不喜欢你们的规矩。’啧,这个传的太夸张了,我觉得不怎么靠谱,可能是假的……”

      “哇,那个女人是不是白头发啊?”宁毅好奇不已。拍拍祝虎的肩膀。

      “白头发?不是啊,如果是白头发应该会传得很广吧。宁兄弟认识白头发的高手?”

      “‘红颜白首’崔小绿啊,跟周侗一样厉害的,呃,要不然我知道的就只有什么司空南了,不过听说司空南很老了,可能死掉了,也许是教出来的徒弟……当然,也不能说天下的高手就这么几个。那什么陈金霞、陆文虎也很厉害吧……”

      宁毅心想如果陆红提来了估计也一样的厉害,不过这边说那女人斩手斩脚的。往日里陆红提给他的感觉,杀起人来蛮干净利落的,好像也没表现出太多暴力嗜血的样子,当然没这么巧。她刚回去不久,还得建设吕梁山呢。

      “不管怎么样,反正竹溪县那边是炸锅了。这就是墙倒众人推,一旦看见他们走霉运了,有冤的报冤有仇的报仇。那个女人虽然厉害,估计往日里杀不到梁山上去,这次终于找到机会了。嘿嘿,林冲这帮家伙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惹上这样一个对头,你说他们以前是不是不小心把人相公给杀了啊……哈哈哈哈。报应啊……”

      “就是就是,惹上宁大哥本来就很惨了嘛……”

      “哈哈,事情传得远,估计难免有谬误吧。这也太夸张了……”

      马车边,三个人说着江湖上的这些事情。没心没肺地笑。

      与此同时,距离这边并不算非常远的一处山麓上,扎起的营帐里,吴用听着细作回报过来的消息,正在浑身发抖……

      此后几天,梁山军势陡然一变。

      同时,因梁山溃败而引起的绿林震荡,还在一点一点地泛滥开来,在这期间,一个女子的身影,正在逐渐变得明显,当再过得几日,那波澜掀得更大些,令得宁毅都收到了第一手的资料时,他差点吓得下巴都掉了。

      自六月二十五这天开始,使剑的红衣女子一路追杀林冲等人,先后斩杀樊瑞、项充、施恩在内的数十人,七月初一,竹溪县杀‘快剑’林奇,引得竹溪县震动,一群弟子加入其中,要向对方寻仇,七月初三,“病尉迟”孙立与林冲等人汇合,合斗那红衣女子,将其杀退,七月初四,与林奇交好的绿林大豪“六合拳”楚奉与众人汇合,当晚围捕这女子的过程中,“双头蛇”解珍被一剑枭首。

      七月初五,一路奔逃当中,“铁叫子”乐和落单,被一剑穿心而死。

      七月初六晚,双方恶战,林奇的数名弟子被杀。

      六月初七,“双尾蝎”解宝在战斗中受内伤,鲁智深殒。解宝在初八早晨吐血而死,初八这天,陆文虎、陈金霞赶到,与众人追杀那女子。

      而最令人震惊的,是女子在初七夜终于留下的话语,表明了身份。

      “……我若武艺低,跟你们讲道理你们不理我,我武艺高你才跟我讲规矩,那我又何必理会你们。既然要说欺上门来,宁立恒是我陆红提的弟子,现在我来替他讨债了,这笔账……该还的还!该给的给吧!”

      据说在这句话说了后不久,双方恶战,女子在逃离之后去而复返,之后与落单的鲁智深连战数合,一剑断其手掌,一掌碎其天灵。林冲等人迅速赶到之后,对方已经飘然远去。

      这些消息是因为中间涉及宁毅,才被传了过来,拿到的时候是初十这天的清晨,阳光从东方的山麓后升起来,宁毅坐在马车的窗口边想了好一阵,几乎能够看到那位自称他师父的女子说话时的神情,才笑了出来,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马车边军队拔营启程,距离与梁山众人最后战斗,还剩下最后三日的时间,一切都在合围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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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三二章 最后的……喧嚷

      景翰十年七月上旬,山东郓州。

      自六月中下旬官兵大破梁山岛后,宋江等一众梁山精锐的逃亡,在郓州一带,已经持续半月的时间。大概从最初十余天里的疯狂肆虐中醒悟过来之后,大概是从七月初七开始,整个梁山军势为之一变,将局面带入了相对诡异的静默状态,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至少在这段时间里,由吴用、朱武等人操控的梁山部队,进行了几次相当出色的战术运用。

      从独龙岗的一战,梁山被宁毅自巅峰状态狠狠打落,到后来精简人员十不存一的开始逃亡,梁山所面临的,其实也不全是墙倒众人推的凄凉景象。这时候的绿林,讲究的是道义,当梁山真正陷入低谷之后,愿意在这时候伸出手来雪中送炭的人,也并不是没有。

      水泊附近的山东一地,至少在山东的东西两路中,算是官府力量最为薄弱的地方之一。这片地方上山头林立民风彪悍,五六个人,七八把刀就敢占山头为王的,梁山当初打出的聚义旗帜,其实很合大家的胃口。当梁山一路烧杀想要将怨气往官府方向积累的途中,令得许多这样的小山头开始仇视梁山,但更多的,还是选择了静默、退让与两不相帮。

      而在宋江等人逃亡的十几日里,另一些因梁山之战被驱赶、打散的兵卒头领,也已经零零碎碎地分布在了整个郓州、济州的区域里。这些人中,有的还想过去与宋江等头领汇合,也有的甚至结交了一些朋友,想要在梁山为难的时期过去热血一把的,至少在宋江逃亡的十几日里,就曾有好几拨的绿林豪客赶上或是遇上了他们的队伍。想要入伙或是提供帮助。

      对这些人,宋江不是不想用,更多的是不敢用。因为宁毅的诡计太多,已经让他们屡屡吃瘪,如今好不容易将军队内肃清一遍,谁知道这些新入伙的人会不会是宁毅的安排?

      出于这些考虑,他也只好无比感激地做出婉拒,留下话语是:“如果我等脱得大难,欢迎各位前来聚义。但此等情况下,便不好连累各位兄台,只是如此大恩大德,必将铭记于心。”云云,他说得诚恳。众人便也道若有什么困难只管开口。

      事实上,如果开口就能解决困难,宋江早就不客气了。

      但是在七月初六这天以后,这些散布于周围州县的溃散逃匪,还是被吴用、朱武等人巧妙地运用了起来。这一片地方原本就地广人稀多荒山,宋江等人一路烧杀,军队与独龙岗的两千多人才咬得紧些。当他们放弃烧杀,全力隐藏踪迹甚至于分成两股、三股逃亡时,宁毅等人就要费上更多的时间才能准确把握住对方的踪迹。

      而与此同时,大量的假情报也被梁山这边放了出来。他们派出人手联络各地的溃兵、逃散的头领。下达各种命令,希望他们挑起混乱,又或是放出准备打哪里,让人配合的消息。这些命令不见得会被多少人执行。然而即便有一部分人愿意配合,当各种情报反馈过来。宋江等人的踪迹,就在郓州一带的山间变得模糊起来。

      这样的情况连续几日,不管是谁都明白宋江等人将有大的动作。方督行那边也不敢怠慢,令武瑞营的剩余兵力往郓州一带增援,但即便如此,附近的水泊、群山之中仍旧有大量区域可供宋江等人腾挪,众人能够确定的,也仅仅是这支逃亡队伍半天到一天以前的情报,就算偶尔将这个时间缩短一些,也没有太大的意义。

      战术上的事情,宁毅很难在现有的条件下起到太大的帮助了。宋江的队伍中固然还有几名奸细可用,但一来宋江加强了对头领、士卒的监控,二来这样的奔行当中,双方连接头的可能都没有,又哪里有操纵奸细的机会。

      万余人在这样一片还算相对有主场优势的地方追捕三千多人,要真正揪住,是迟早的事情。这边强硬起来之后,对方士卒的心理层面也必定会面临崩溃。但一切都需要时间,在这之前,只能交给方督行、何睿、栾廷玉这些人去操作。就在这样的屏息等待里,初十这天拿到关于陆红提的消息,对宁毅来说委实是枯燥等待中的一剂强心剂,王山月、齐新翰、祝彪等人也纷纷表示了惊叹。

      “立恒的师父?竟然如此厉害?”

      “怎么可能,这等高手竟然是……”

      “呃,宁大哥的师父这么厉害,那他……到底是怎么把武艺练成这样的……”

      当这位为自己出头的“恩师”消息传来,带给旁人的感受除了羡慕惊讶之外,首先反映过来的竟还有明显的鄙夷,委实是令宁毅感到无奈的一件事。

      这几天里他教了王山月一些阴人的方法,王山月本已对他颇为佩服,觉得聪明人果然是聪明人,而在齐新翰、祝彪这边,也觉得这家伙阴险毒辣,各种手段不容小觑。但得知他有这样厉害的师父之后,嘴角顿时便抽搐起来。宁毅大概能明白他们的想法:我的师父要是这么厉害,我何至于老出阴招跟人对打啊!

      他们一时间将宁毅当成不肯努力练武的典范,觉得果然聪明人也是优缺点的。宁毅不好辩解,但想起陆红提,心中温暖之余,其实也有些感叹。

      “呃……以前跟她交手的时候,她不像是有这么厉害的样子啊……”

      这句话在祝彪等人面前喃喃自语出来,众人对他鄙视不已,他也只好笑笑。事实上在陆红提面前,自己武艺高些低些,对她来说估计都是没所谓的事情,也难怪她老说自己二流三流,这位宗师级的高手陪自己搭手,又陪着自己在招式上、阴人上胡闹,对自己可真是迁就得紧了。

      当然,若是自己真是什么武痴,将所有精力都摆在武艺上面。陆姑娘想必也会更加倾力督促自己变成一流高手。不过在她眼中,终究是觉得济世救民是第一,武艺练得再好,百人敌也不如万人敌吧。

      再想想,能够在这样的年纪上将武艺连到这个程度,她在吕梁山那边的艰辛困苦,恐怕还在自己想象之上。每念及此,温暖之余也不免叹一口气。

      祝彪等人对他的鄙视当然算是相熟以后的打趣。真见多识广一点,大都能知道他小时候并未打下基础。此时独龙岗的两千余人还在随着宋江乱转。无法顾及绿林当中的骚动,宁毅也只得找栾廷玉询问一番那边会不会有危险,随后又说起铁臂膀周侗来。栾廷玉武艺高强,又是周侗师弟,但说起这位天下第一人。他也是摇头,表示所知不多。

      “当初学艺我还年轻,比他差了不少,但要说到师兄师弟,说起来是有一段联系吧,实际上当不得真。我辈武师走天下时,遇上厉害的人授艺。谁不想学上两手。我三十岁前,拜过七个师父,武艺有高有低,到艺成之后。能打出一片天了,才不再拜师。当然也有从一名师学艺,由始至终的,但实际出来之后。还得到处游历切磋。据我说知,周师兄真正成艺是在少林。尽得谭正芳谭大师真传,之后我来山东这边,与他便没有再联系,不过他在御拳馆当了教头,与同样当官的孙立孙师弟就比较熟。”

      栾廷玉武艺高强,但性子冲和谦虚,说起武艺高下,倒是笑了笑:“境界到这里,差得一筹,打起来便差很多。若那位陆姑娘真有周师兄的功夫,又不恋战的话,想来就来想去就去,谁能留得住她。”

      他说完这些,又补充道:“只是人力有穷,再强的功夫,人也会累,又或是运气不好,这些事情不好说。只能说……应该没事吧。”

      陆红提在吕梁山上活下来,自然不是只靠运气,特别是遇上辽人打草谷的混战,能够活下来的,警惕性肯定远高于一般人。宁毅稍稍放心,只要解决完宋江这些人,便可以立刻过去与她会和。

      这时候才想起鲁智深死掉了,又想到林冲,忙跟栾廷玉询问这天下间还有哪些人像周侗一样厉害,又或者周侗会不会出手给弟子报仇的事。栾廷玉一脸怪异。

      “武艺总是打过才知道,宗师也不过是叫出来的,我哪会知道谁比较厉害……不过要说给弟子报仇。周侗在御拳馆教拳,每年向他拜师的弟子没有八十也有一百,就算是正式一点收的关门弟子,听说京城也有好几个小王爷侯爷拜在他门下。弟子教出来了,若是不能参军,多半进了绿林。北方、齐鲁、河朔、江南,哪里没有他的弟子。史文恭、卢俊义、林冲这些,大都是他教出来,顶多是留个念想罢了……”

      栾廷玉叹了口气:“何况他一生学武,想的是上阵杀敌,只是习武之人受轻视,他在京城打出偌大名头,天下第一,朝廷却从不曾重用于他。听说离开之时也已心灰意冷,又怎会为着一些落草的弟子跑来找官府的麻烦,真遇上了,不亲自出手清理门户,也就算是网开一面了……”

      两人为这些事情议论一阵,之后又讨论了有关宋江等人的意图方才分开。祝彪又过来好奇地询问他师父的年纪、漂不漂亮等等,宁毅骂他几句,道:“你的妞就在后面,她心情不好,过去泡你自己的妞去。”

      祝彪倒也已经习惯了他口中古怪的话,只是不清楚意思:“什么是泡啊。”

      “就是追求啊,让她开开心心,离不开你啊……”宁毅解释一番。

      “那我不用泡啊,我们都定亲了,我知道她心情不好,早已跟她说了,必定取宋江项上人头,为……呃,为大家出气。”

      “女人不是这个样子的,要哄的。”这家伙有点虎,宁毅对他很无奈,解释了一番哄女人的重要性。祝彪听完后想了一会儿,从马车里出去了。孺子可教,宁毅对他的态度还是比较欣赏。

      然后到得这天傍晚扎营的时候,宁毅出去闲逛,看见祝彪在那边与苏文昱、齐新翰等人聊天:“宁大哥聪明是很聪明,就是太婆婆妈妈了,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哄女人呢……”

      “嗯,我二姐夫就是这点……”苏文昱点头应和,摆了摆手,“他整天挂在嘴边泡妞什么的,其实啊我跟你们说,我觉得他根本就不会泡妞……”

      几个人站在那边,之后嚣张地哈哈大笑……

      ……

      这一天过去之后,七月十一的凌晨,天刚蒙蒙亮,一队一队的人影在黑暗的山间行进。

      燕青奔行在军阵当中,目光在黑暗中扫过周围,显出草丛、石块、树木的轮廓,他心中微有些焦虑,山麓的高处将至。

      越过那道山麓,风在吹,景物自眼前舒展开去,视野下方的山坳间,一条小河蜿蜒流过,斑点稀疏的灯光,构成了一座小县城的轮廓。

      “燕兄弟。”

      旁边有人上来,是花荣。

      “终于到了,折转这么久,他们一定想不到……”

      风吹过山野,天边露出微微鱼肚白时,微凉的白雾萦绕在空气里,小小的县城外有人出去担水,道路上,一队十多人的商旅朝这边过来,经过城门时,遭到了盘问。

      片刻之后,小县城的城楼上,陡然有人示警,城门处,商旅陡然拔刀,鲜血溅起在清晨的雾气里,两侧山麓间,人海如狂龙而下。

      七月十一,在领着官兵兜了几天之后,梁山众人虚晃一枪,折往东面,取住户只有六千人左右的丰平县,打着为朱富朱贵兄弟报仇的口号,杀了县内以何姓大户为主的数百人后,放了一把火,然后出城北遁。在郓州整个战略局势不断收紧的情况下,以战术层面上的运作,成功地给了武瑞营与宁毅等人一个凌厉的下马威。

      梁山人未必敢屠掉一个县城,但对于官府来说,这却也是不可忽视的威慑姿态。七月十二下午,梁山众人出现在饶平县外,大概觉得攻下县城的代价太大,虚晃一枪又走了,这两下的姿态,将武瑞营咱附近几个点的军队成功地钉住。而趁着武瑞营在这片刻的迟疑,三千多人果断回身,翻山越岭,在七月十三这天的夜晚,朝着他们最终的目标直扑而下!

      决战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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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三三章 月明星稀 乌鹊难飞

      虫鸣渺渺,阳光在树叶的掩映下,逐渐倾斜过去。人群穿山过岭,快、而无声,夕阳西下时,方才在山间稀疏的树林里停下来。短暂的扎营,气氛肃杀。

      燕青坐在树下的石头边,就着清水开始吃干粮,看着天色与周围的地形。旁边,手下的人围聚一团,吃着东西,窃窃私语,有的人在擦拭兵刃,但没有人发出太大的动静。

      这一次的转折,去往哪里,没有多少人被明确地告知,但事实上,诡异而肃杀的气氛已经随着这一两天来反常的行动笼罩到了整个队伍里。在人们的窃窃私语间,大家都有心理准备,上面准备趁着现在大干一场了。

      人不狠,站不稳。梁山如今的队伍当中,多的是愿意搏命之人,特别是最近几天的行动,目的明确,转进干净利落,让众人又找回了当初梁山聚义的豪气。虽然如今许多事情并不透明,但从上头传来的讯号表明,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

      拿县城,拖着官兵到处跑,使他们左支右拙。这期间,“大干一场”到底是干什么,反倒是其次了。总之“你若不怕,我们便更狠一点”的姿态,以及短暂几日内的准确和高效煽动起了士气,让人们心中隐隐觉得有一场大战将临。

      至于是什么,此时连燕青也不是很清楚。自饶平县离开之后,宋江等人领导着队伍,奔行迅速,目的相当清晰,原本估计是去拿下兵防空虚的富成县,甚至有可能是搅乱武瑞营步调之后趁隙入州城,做行险一搏,但半途之中。路线又隐隐有些不对。

      作为头领,总能从别人的话头语隙间得到一些东西,队伍之中,偶尔也有熟悉周围些许地形的,提起一句经过的地方。燕青在心中绘着图,努力拼凑起对周围的印象,旁边有头领过来,与他轻声打了招呼,他回应几句。心中陡然升起一个念头。

      那大概是……最有可能有一个推论,只是那样一来……

      他扭过头,望向宋江、吴用等人可能在的方向,树影虽然稀疏,但人影憧憧。按照此时的规矩。大家都自觉地维持着麾下的人聚集一团,除了偶尔接触,并不会乱走。燕青皱起眉头,自己想的,到底有没有可能是真的,该不该去探探,夕阳的霞光斜射在他脸上。一时难决。

      鸟儿鸣叫一声,从树梢上飞走了。

      **************

      “……我们如今在这里,距战家坳,只隔了两座岭。不能生火了。好在大伙儿也多少感觉到了这事情,有了心理准备,胜败就看这一次……”

      草丛稀疏,地上有花。树叶虽然算不得非常茂密,但夏末秋初。却也是树叶给人的感觉最为生机蓬勃的时刻。那棵树下,宋江与吴用、朱武等人拿着一张小地图,轻声指点说话。

      “……原本想的便太多了,趁他们反应不过来,这等事情只能速决……”

      “……最近的武瑞营军队来回需要两个时辰。咱们昨日在饶平出现,又有各种谣言乱飞,今日一旦有消息,他们必定迟疑是否调虎离山,我们的时间,就有三个时辰或者更长。夜里袭营,就算他们炸营不是太厉害,能组起防线,咱们也能轻易将他们切开……”

      “……回想当日独龙岗一战,若我能当时便决定强攻,便不至于有今日了……”

      “哎,军师何必自责,当日谁也未曾料到后来的事情,梁山……你我兄弟齐心,其利断金,昨日一败,未尝不是今日取胜之机,只要能过得这关,我梁山便能再度崛起,到时候必教那人将拿去的悉数补回来……”

      “必要如此……他们每日游走,夜里扎营防御必定是不够的,但仍需谨慎,不可有丝毫掉以轻心……”

      几人商议完毕,不多时,由戴宗亲自带领的几名探子终于回来,向宋江报告了情况。

      “……已然确定……战家坳……”

      ***************

      “战家坳……”

      燕青的手指在地上轻轻画了画,皱着眉头。夕阳已经在天边烧出最后的彤红来,如血一般的浇灌下来,然后视野里的一切。

      丰平、饶平、富安几县成一个三角的区域。攻丰平之前,独龙岗人所在的位置,武瑞营几支队伍所在的位置,当众人出现在饶平,大伙儿的位置,此后所有人行进的可能。

      如果说独龙岗众人这些时日的移动一是为咬死自己这支队伍,二是为武瑞营补上包围。这个时候,他们很可能就位于丰平、富安两县之间的位置上。战家坳……是这个可能性之一。

      谣言四起,两侧的武瑞营军队,都有可能按兵不动,而即便要动,可能也稍微远了一点。半月以来,自己这批人都始终不敢与军队死磕,因为人真的已经经不起消耗,但如果掉过头来的第一次攻击就是破釜沉舟……

      而他们的目的,甚至不是独龙岗的人。

      心中的某个答案其实已经呼之欲出。夕阳渐落了,逐渐传来不许生火,不许喧哗,就地休息、做好准备的命令,燕青站起来时,看见树林的远处,宋江正在低声跟一群士卒说话,与这一批说完之后,又过去另一批……

      ***************

      “……情况特殊,宋江不能大声说话,还请诸位兄弟见谅了……自起事以来,受诸位兄弟抬爱,宋江无能,很是惭愧……如今我等已被逼到极点,但转机也在此时……几位军师尽心谋划,为的便是博一个机会……”

      阳光落下去,天空之中,缺了一小口的月亮已经升了起来,朝着这片大地放出她的莹光,一只鸟儿飞过树林上方,宋江在军阵中走着。为一拨一拨的士卒打气。

      “……我等没有了很多兄弟,有些没有了亲人,这一切,罪魁祸首只有一人……此人用计歹毒,心狠手辣,他不死,我等难有宁日……但我宋江向诸位兄弟保证,机会,马上就会有。我此时还不好明说。诸位吃好东西,暂作休憩,不久之后,你们就会明白……”

      “我们要为兄弟、为亲人报仇……过不了多久,你们就会看见那个人哭的样子。死的样子!而且迟早有一天,我们会再去江宁,将此人一家……送下去。到时候,不论他的妻儿,他的亲朋,我们一个都不放过,唯有如此。我们才能祭奠梁山五万弟兄的在天之灵……再稍等一下,把你们的刀准备好,你们就要看到了……”

      “他们以为我们会一直逃,以为我们只想拖!但我们马上就要告诉他们。我们梁山……是打出来的!”

      ****************

      低声的细语,正在被一名名头领喝止住。但在树林间,人们擦拭刀兵,每一个眼神的交流。肢体的触碰,都有着掩不住的杀气。月明星稀。这一切,肃杀而又安静。

      燕青处在人群中,呼出一口气来,身下的手掌张开、捏紧、张开、又捏紧……

      那个宁立恒,他很厉害……

      他可能是有准备的……

      哪怕独龙岗只有两千多人,未必扛不住……

      梁山已经被逼到绝路了……

      接下来不是自己要做的事情,他所说过的,自己都已经做完了……

      吴用他们已经知道头领中有奸细,不可能没有准备,自己有暴露的可能,而且有可能因为自作聪明,节外生枝……

      但只要不确定奸细是自己,隐秘的行动他们没有可能发现,就算发现了,自己也可能已经走了……

      不要冒险……

      不能坐视……

      心中陷入巨大的犹豫。目光望向树隙上方的月光,摇了摇头。

      不管怎么想都觉得……

      没有必要。

      自己的命自己挣吧,宁立恒,你这人既然那么聪明,不会没有防备吧……

      员外啊员外,我已信守承诺,应该……

      **************

      时间逐渐过去,夜色的安谧里匿藏的,像是一把锋锐的刀,还在不断地继续力量,因为那沉默的压抑,变得更为锋利。穿好甲胄,束起袖口,擦拭刀尖,一遍又一遍……

      呼的一下,营地一侧,身影如狸猫般的掩入草丛,在月下穿行而过。

      眼前的景物不断地出现,分开。自己需要的时间不多,只要一个示警便够了,只可惜因为这一路的逃亡,身上没有带花炮等物,但这边距离战家坳的方向,也并不远。

      那人死了,一切都将功亏一篑,员外在京城,也未必真能平反或者过得好了。梁山的成绩,如果系于一战,自己也只得再冒这个险。

      草丛、树木、石块、黑暗都在那身影迅速的奔行下无声的靠边,然而也就在这样的迅速奔行中,破风袭来!

      ……

      树林里,头领间互相打招呼,做手势,一名两名……最后知道三千道身影都已经无声地起来,开始行进。

      燕青的手下这里,朱武已经过来,出现在众人的视野前。片刻,他们并入前行的队伍,犹如无声的洪流般,往前方涌去……

      ……

      啪的一下,黑暗中的交手,然后是砰砰砰砰的好几下换拳,刀刃无声地刺出去,落在了空处。两道身影朝不同的方向跃开。

      “戴院长……”

      “好俊的身手。”

      刀锋在戴宗的袖间掩起来,两丈外,燕青转身,就在他朝向的前方高处,有人过来,一个、两个……最终聚起了可怖的气息。为首的那人目光深沉,望着他,摇头。

      “燕青啊燕青,最后竟然是你,真是让我……好生心痛!”

      月色下,那是已经准备杀人的宋江,黑道枭雄,终究不是一味与人为善的。而在他的身后、身侧,武松、关胜、柴进、阮氏兄弟以及十余名梁山精锐都已经过来,而最惹眼的,或许是因为一路奔逃,又被孤立变得脸色苍白,有些病恹恹的席君煜。到得此时,他鼓着掌,终于能够再一次地作为重要谋士站在宋江的身边了。

      “时来天地协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这么长的时间,我等机关算尽,看来终于有一次,能够走在那人的前面了。燕兄弟,其实卢员外还活着吧……真是恭喜了……”

      有些虚弱、有些喜悦,却又好整以暇的声音,在夜色里淡淡地传开了……

      *************

      不久之后,最后的那道山岭上,第一道人影,终于无声地出现,然后人如蚁群,群居而上。人群之中,有人伸出手来,指向下方并不算远的地方那没有多少防备的……两千人的营地。

      战家坳。攻势如洪流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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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三四章 燕字回时 月满西楼

      “时来天地协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这么长的时间,我等机关算尽,看来终于有一次,能够走在那人的前面了。燕兄弟,其实卢员外还活着吧……真是恭喜了……”

      月光明亮,山林间响起席君煜的这个声音时,梁山的兵卒还在远处的树林里无声前行。燕青退了一步,目光扫视着周围的众人,前方的宋江,后方的戴宗,握了握拳,吐出一口气。然后,终于定下心神,笑了出来。

      “这么快……看来你们之前就已经在怀疑我了。什么时候?”

      “从我们还在梁山上的时候。”

      在憋屈、误会之中隐忍了如此之久,到得此时终于云开月明,席君煜此刻并不吝于与人分享心得,听到燕青的问题,他便也笑了起来,然后,目光转为严肃。

      “要怀疑到燕兄弟你身上去,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你与大家的关系太好,装得也太好,卢员外去世之后,梁山上根本不会有人怀疑到你。但是第一次让我把目光停在你身上,是一个月前,我在山上做出偷跑姿态的时候……”

      “军师当时与大家一样都明白我们中间有个内鬼,也都明白这个内鬼的破坏力。可他匿身在头领之间,我们根本无法去查。但我可以确定一件事,我是宁立恒一定要杀的人,我如果想要偷跑,那个内鬼一定会注意到我。当时我以自身为饵,引人露面,确定了一些人,燕兄弟,在这中间你是最让我觉得奇怪的……”

      随着说话,席君煜的声音逐渐变得清朗起来。他摊开双手,甚至带着些与宁毅类似的气质。由于大战还未开始,宋江等人也并不介意在这里花点时间,由着席君煜说下去,在开战之前,享受着这一份将内奸当场抓住的快感。

      “有些事情,一旦开始询问、调查,总能有些端倪。我想要走,很多人不许。这不奇怪,三心二意不代表是内奸,但是你竟然会对此关心,为什么?卢员外死后你一心想的就是报仇,你将眼光放在梁山以外。一点都不出奇,可你关心梁山内部的事情,这就不好说了。当然,你跟谁的关系都很好,偶尔问及一些事情,也不能确定你是有心的,而且。有可能你想要将我绑去,找宁立恒报仇,这也不是没有可能……所以当时我无法确定。”

      席君煜偏了偏头,似笑非笑地停顿片刻:“但心中既然有了疑惑。有些事情,就不得不去想了……我们回头看了独龙岗的整个事情发展,又对照了宁毅一路的行踪。三月底,江宁灭门案。到四月中旬他就启程上京,后来遇上朱武大哥他们劫运河。四月底五月初进京。就算拉关系也总得有所打点,五月多他来到山东,五月底咱们就打独龙岗了,这么短的时间里,他能做到多少事?”

      燕青笑着,脑袋晃了晃:“他三天就打垮你们了。”

      “没错。”席君煜好整以暇,“可独龙岗的战事,一开始我们根本没料到有在山上任头领这样的内奸。从整个事情上看,若不是有这样的内奸在,后来他根本不可能成事。而且想要成事,这个内奸还不能是仓促拉过去的,他将自己置于险地,最冒险的一环居然是将胜算寄托于一个内奸身上。那么这个内奸一要厉害,二要精明,他武艺高强还要有头脑,有行事手段,而且还要值得信任!那个时候我突发奇想,如果内奸不是他到山东后布下的,如果说是在我们漏掉的一个地方,他就已经布下伏笔。那就只有一个地方有可能……”

      “运河。”席君煜点着头,抬了抬下巴,睥睨燕青,“运河一役,回来四个人,朱武大哥没有可能,因为他不在场,张顺张大哥在独龙岗被杀了,剩下你和燕顺哥哥,我都怀疑过,怀疑到你的时候,我都在笑自己想多了。按照朱武大哥的说法,卢员外之死,他亲眼所见,而且只被抓了半天时间,卢员外怎么可能被策反,没有时间。我们下山之时,燕顺哥哥并未跟来,我也一度以为自己想错了。但对你的提防,我从来没有松过,而到丰平县的时候,你往一个死了的衙役怀里放了张纸条……我才能确定是你。”

      “聪明一世,节外生枝,可也确实只有你了!”席君煜指向他,笑起来,“厉害精明、武艺高强,有行事手段,而且你还与梁山上的大部分兄弟交好!而且只有你,可以补上我一直奇怪的最后一环。为何他愿意将这一宝压在这个内奸的身上,如果排除掉他神通广大有诸多后手。燕青……因为你与卢员外之间,不是兄弟之情……而是恋情!你这娈童……”

      这句话一出,周围有人神情古怪,有人几乎笑了出来。燕青的脸上原本还是有些随性的表情,这时候微微低下了头,整个人的气势上,已经杀气毕露。

      燕青的脾气温和,但样貌之中,俊美而不失阳刚之气,加上武艺高强,梁山之上许多人都与他有着好关系。但关于他跟卢俊义之间的关系不止是主仆这么简单的事情,山上有些人隐约知道,却是不说而已。燕青虽是卢俊义家仆,早些年其实确实是娈童的出身。

      但在这年头,两个男人之间就算有点什么,也算是风雅之事,只是不好随便宣之于口而已。燕青是因为这些原因,才学了诸多能在青楼中混得风生水起的技艺,得了“浪子”的名声。但他成年之后与卢俊义间便未必是身体上的关系,特别是后来救下卢俊义上山,已经算是堂堂正正的兄弟身份,没有什么人再拿这个说事。

      但这时候席君煜说出来,就是不折不扣的侮辱,无异于拽了虎须,掀了逆鳞。

      席君煜此时自然不怕燕青,只是自得地笑。只是燕青目光森冷起来,戴宗、武松等人都进了一步。

      宋江沉声道:“知人知面不知心。燕兄弟。我宋江自问并未亏待于你,你却如此对我。善恶终有报,今日你被我等揭穿,也算不冤!那宁立恒今日便在战家坳,我等杀过去,便要置他于死地,这里不是独龙岗,周围地势开阔,我等杀过去。也不是为了全歼那两千人,便是要以三千人全力杀了他!他难有幸理。你若悔改,便早早投降,束手就擒吧,到时候如何处置于你。或许还有兄弟给你求情。”

      宋江说完这些,有人牵马过来,他也不理会燕青的回答,骑上马准备走,后方燕青低头笑了出来:“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宋江……”

      这笑声显得荒谬,宋江偏了偏头,后方燕青沉声道:“你替天行道的鬼话喊多了。不是自己也信了吧!?”

      这话语几乎是咬着牙关喝出来,宋江看了他一眼,燕青站在那儿,直起身子。整个人都挺拔起来,从怀中拿出一卷油布来,打在手上,缓缓地缠绕。他微微跨了一步。戴宗等人也改变了方向,预防他逃跑。

      “没错。我燕青是身份卑贱之人。但宋江,你就是个土匪!未曾亏待于人!?你把人都当成傻子一样么!我家员外本是大名府富商,有房有田有家有室。你说他是英雄好汉?所以就要让他上山落草?一句反诗一个计谋,将员外弄得家破人亡!尔等可知,员外第一次出门时,我就曾经苦劝于他,不要逞一时意气过来梁山……”

      油布卷在手上,燕青握下拳头,发出“咔——”的响声,月光下,目光锐利如虎。

      “员外不听我劝,最终落入尔等计谋,走投无路了,我也只得劝员外上梁山……燕小乙确是身份卑微之人,在哪里都无所谓。可我还分得清好歹,知道这事情是谁干的!宋江!亏你能大言不惭地说出你未曾亏待于人!你害得旁人家破人亡,却还理直气壮地想要他人感谢你!梁山上有多少这样的人,秦明的家人是如何被害的!徐宁又如何!他们是不是如猪如狗,怎么想的,我不知道。但我告诉你,燕青自上梁山起,就在心中盼着你们全部死光!”

      他以牙齿拉紧了缠在手上的布条,骨骼微微响动着,目光盯准了宋江,露出狼一般的冷冽笑容。宋江一勒缰绳:“杀了他!”

      “呵。”握拳,放开,燕青踏出一步,换掌,身边的气势已经变得真正危险起来。从头到尾,这个在梁山上一直态度温和的年轻人,在此刻终于摆出了最为凶戾的攻击姿态,表明出绝不会在此投降的气势。前方,武松等人迎上来,他们不至于害怕燕青,但此时此刻,也没有人真正敢在他的面前托大。

      宋江策马离开,周围的黑暗里,隐藏的一些人也开始随他而走。这边,燕青在摆开步子的下一刻,朝着宋江这边陡然冲出!

      在他的前方迎上的,是一记带着破风声的豪拳,这是梁山之上身手数一数二,甚至空手搏杀了老虎的高强之人,“行者”武松,在他的后方,有柴进、关胜,有十余名武艺高强的梁山精锐。

      但是他的身影没有停下,身体冲撞出去,跨步之间双手由两侧朝前方猛地抓出去,犹如猛虎扑起的大风。砰的一下,两道身影冲撞在一起,关胜挥起大刀,柴进迎上来,十多道身影迎上来,戴宗从背后跃起,短刀无声地刺出去。数不尽的冲撞、恶意、杀念、混合在一起,遮蔽了月光。

      千里之外的京城,卢俊义在院子里停下了练武,赤膊的身体上汗珠滚落下来,抬起头,月亮挂在天上,份外明亮……他走向房间,想着,梁山的事情,不知道怎么样了……

      ***************

      我绑架了燕青,呃,这是我第一次绑架一个男人跟大家求月票,但我相信大家会给的……吧?

      补充一下我是喜欢美腿御姐的正常男人,嗯,就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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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三五章 噩梦终末 冰凉一叹(上)

      身影混乱冲撞,拳风呼啸,血花绽放在眼前,人的身体撞树干,冲破乱草,在月夜下,将战局延绵开去,只留下斑斑血迹。

      “走!”

      被围困在这一路的杀伐当中的,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也是因为这样,才将整场的战斗维持了这么长的时间,甚至一直维持到……山岭那边的杀伐声传来。

      砰的一下挡开武松撞过来的一记头槌,在小腹上的那一拳轰过来之前,将他整个人震开,然后又是擒拿、锁扣,将武松的胳膊缠住的同时,拽着他往前撞去。武松单手撑住前方树干,另一只手猛然以大力解套,连环重拳朝着他身上打过来,燕青同样以重拳还击,后方戴宗偷袭过来时,被一柄大刀挥斩逼开。

      火辣辣的疼痛,脑内的麻痹感,沸腾的鲜血,支撑着两人一路逃杀。但身体之上,确实已经是伤痕累累。武松拳重无匹,戴宗诡变轻灵,但真论武艺,没有一个是在他之下的,周围追杀的梁山精锐个个不弱,以一敌众,难有幸理。

      不光是他,后方挥刀的关胜,此时身上也已经是伤痕累累。一根钩锁钩在他身上,虽然被他挥刀斩断,但那钩子也已经嵌进身体里。他的身上数处刀伤,却还是挥刀神勇,每一刀挥出,必定避开一个范围,使两人能有腾挪的地方。

      燕青没有想过,在那样的围杀当中,会忽然间大喝出刀,试图帮助自己脱困的,会是关胜。他未必是那宁立恒策反的内奸,独龙岗前,宁毅设计于他,燕青当时做出了配合。对于讲究名声的关胜而言,那件事情是莫大的侮辱,以至于他此后也一直坚持要与宁毅为敌·跟随梁山众人奔逃。

      那样的策反,也只是坚定了他与梁山众人为伍的决心。这一次袭击战家坳,宋江等人将他带来这边,是因为之前阴他的便是燕青·想要以这件事收他的心。但无论燕青还是武松、戴宗、柴进等人,都未曾想到,当燕青出手,众人围上去的那一刻。这位显得沉默的长髯汉子,会奋然出刀,挡开柴进的攻击,甚至将周围围上的兵卒杀二伤一·大喝着让燕青逃走。

      此后两人一路奔逃,但看起来一切依旧是徒劳,原本是想要示警·但梁山众人对那边防得厉害,两人越跑,反倒越偏离了方向,往侧面、往后。当那边杀伐声起,奔逃的两人都已是伤痕累累,浑身浴血。后方跟随着的席君煜哈哈大笑:“没有机会了!你们两人还不束手就擒!关胜,我这一路倒是看漏了你!我该猜到你已反水,你们这些人……”

      他这话还没说完,关胜陡然朝着席君煜那边冲出两步·长刀怒斩,将一名兵卒斩飞了出去。眼见他发飙,一名兵卒朝他身上劈了一刀连忙与众人避开。关胜又是一刀横挥:“小人!休要以你那龌龊心思揣度关某!我与那宁立恒毫无瓜葛!只是……燕小乙说得对·关某人不愿再与尔等为伍——”

      席君煜此时也已是梁山决策层中的人,身边七八名兵卒护着,但眼见关胜凶戾·想要杀过来的样子,却也不由得退了一步。然后狞然笑道:“哦?那席某便恭喜关将军,找到心中想走之路了!但世上之事,成王败寇,你们听听,那边已经打起来了,你们再做挣扎又有何用!”

      “废话少说·想取关某性命,尔等尽管过来。不过席家小儿·你当心关某斩了你!”

      那一边燕青与武松滚出两丈远,互相中了一拳,分开,在地上半蹲而起。关胜胸口起伏、浑身是血,柱青龙刀于地上,众人合围上来,便要再度冲上。席君煜一声冷哼:“不知死活!诸事已定,无需废话了……”

      “我就说他很有想法。”似乎在人群之中,传来应合之声。没有多少人理会,山岭那头,喊杀声似乎变得更为激烈了。

      席君煜挥手:“杀了他们,咱们……”

      “……我就说过的,对不对?”

      武松冲出一步,感觉似乎有点不对,微微顿了顿,不知是为着山那边喊杀的气势还是为着不知哪里传来的耳语,燕青眼角晃了晃,微微偏头,这一瞬间,大家都像是察觉到了一点什么,又像是无法确定的幻觉。风从林间吹过去了,只有树叶在动。

      宋江等人接近了那座山岭,那边的喊杀声,忽然间变得浓烈起来,大地在动。他骑在马上,不知道为什么,看了看后方,又看了看前方。

      “这是最后一役……”

      “只有杀了他,才得安宁……”

      “这样的调动下,假情报,朝廷那边不可能反应得过来,他们不敢冒险……”

      “独龙岗的人有防备也无所谓……”

      “三千打两千,我们只杀宁立恒……”

      “这里不是独龙岗了,地势空旷……”

      “我们转折这么久,拖着他们跑,终于找到机会······”

      是啊,找到了机会······他觉得声音和声势似乎忽然变得有点大,但已然接近山岭的屏障,有风的关系,忽然变大的动静也是正常。

      他猛地晃了晃缰绳,身下马蹄加快,一行人奔上山岭,终于,越过了那条阻隔视野的线条,火光出现在眼前,宋江脸上的笑容映照在远远的光芒里。山风挟着怒吼般的气势,滚滚而来了!

      战家坳。声浪滚滚,鲜血沸腾,大地在动。三千梁山人在头领的带领下,杀进独龙岗的营地里,与千`的阵容,碰撞在一起。鏖战……!

      火把、火堆的光芒映上那片夜空。然后在这片天空下空旷的战地上,亮起的火光开始延绵开去。在战家坳的土地两侧,还有两只队伍正随着火把延绵而来,犹如一个巨大的雁行阵,朝着梁山的突袭队伍,汹涌合围……

      这画面,映入山上宋江的眼帘,他的眼前黑了一黑,不可能·不可能猜得到……

      月夜下的树林里,披着乱草、树叶这种奇怪衣服的人无声地在黑暗里起来,一个、两个······砰,有人从树上掉下来·树叶乱飞······

      犹如巨大的深渊降临……

      “啊······”席君煜听见那个声音拉得很长,斟酌着词语,然后,“···…惊喜。”

      ……无数的画面从疼痛的脑海里闪过去,然后是零零碎碎的声音。

      厮杀、奔逃的声音、那像是环绕整片天地的火光,梁山的三千人,先是聚集如涡旋·然后,溃退如潮水……

      朝后奔逃,树木、讽刺的月亮挂在天上·树林里的动静,越来越

      厮杀从后方蔓延过来,然后是飞出的箭矢,他记得,有一支射在了他的肩膀上……

      再接着是厮杀、疼痛……

      脑袋里还在嗡嗡作响,他依稀可以感觉到自己躺在地上,冰凉的感觉,有人喊“公明哥哥······”光芒一阵一阵的,有人走动。

      “啊……又抓住一个……”

      “我要先去洗洗……”

      那个声音不知道为什么·让他觉得极其可恶,而在这其中,又有一种发自内心深处的可怖与寒意。有时候眼睛微微睁开·可以看见走过去的脚步,长袍的下摆。

      “…···啧,那些树叶跟草里面一定有虫·我痒死了,还不敢动……我记得我趴着往前走的时候手好像摸到了屎,再也不干这种事情了……”

      “你有种杀了老子!”

      “好啊。”过了一阵,有尸体被抬走,“还有谁有这种要求的?”

      光芒还在变,意识已经越来越清醒。那人在跟人说话,一会儿又道:“啊·菜园子张青,我认识你……我认识他。”

      挣扎一下·但手脚应该都被绑住了。努力地睁开眼睛,有人喊:“公明哥哥。”前方那穿着书生袍的年轻人在跟周围的同伴说话,目光扫过去,这是一个简单营地的中心位置,外面的仗应该还没打完,但是显得安静了。自己躺在地下,周围一些囚禁犯人的笼子,有几名被抓的兄弟绑起后被扔到里面,其中便有朱武,但笼门并未关上,席君煜也被背缚双手,跪在那边,神情沉默,目光呆滞,一言不发,大概也只能用这样的形式来应付眼前的一幕。

      啪啪。

      年轻人回过头到这边,看了看他,拍拍手掌:“醒过来了,能看到我了?初次见面……对了,毛巾。”

      眼前的人,便是那宁立恒——虽然这真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但宋江心中也能够知道这点,对方拿着毛巾迟疑了一下:“你这是有东西,在鼻孔下面······嗯,我帮你擦掉……是血。”对方擦了一下,然后将毛巾扔掉。事实上,宋江知道自己这时候不止鼻孔下有血,被打了一下的脑后应该也全是鲜血,但对这点,宁毅没有理会。

      “宋江醒过来了,那个谁,那边还没有扎好吗,去看看啊···…”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你不可能猜到,你不可能有这么多人……”

      “什么?”宁毅回过头来听了一下,“人?哦,那是武瑞营的人,我让他们事先埋伏在战家坳两边,也不多,每边差不多三千人,所以你们打过来的时候对上的不是两千,而是八千,你们只有三千,我们有八千……”

      他说了几句,有人过来回报消息,就去听了一下,然后又往这边走,低着头在一个小本子上画了几笔,抬起头来,目光温和:“看得出来你很奇怪······对了,忘记告诉你事态,之前你们打过来的时候,我们包抄了一下,杀了一些人,剩下差不多两十现在被我们堵在西边的山坳里了,他们有的人也许想要爬山走,但……呵,拉倒吧。我们待会就总攻,人要死光光了,但还有一点时间,可以稍微跟你们聊聊……”

      宁毅收起小本子,在这边场地中央一张木桌便靠了靠,看着这边:“反正事情已经要结束了,做个总结吧。”

      听着那平淡的语气,宋江的心里浮现出某些预感,一颗心已经完全沉了下去,他现在想到的,其实已经不是疑惑了。

      “我、我······哪怕是谋逆之罪,我也当到京城受审,你······”

      宁毅看着他,目光安静,没做回答,片刻,他的目光望了望营地西侧,开始说话:“其实整个事情的开始是这样的······”

      初秋的夜风吹过来了,浸着远比严冬更为冷酷的冰凉,拂过了营地,营地西面的山坳里,两千余人被堵住了出口,看着山坳外逐渐扎起的一个简单的木台,累积着疑惑与绝望。过不多久,这持续了数月的恩怨,盘踞了梁山数年的恩怨源头,原本有着巨大躯体的势力,都将在这个夜晚,步入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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